再慢的馬車也是會到達目的地的,何況是不遠的紫禁城。四阿哥胤禛多不情願也必須回宮去麵對自己製造的問題,幾個水靈靈活蹦亂跳勝過初春螞蚱的小阿哥是自己帶出去的,回來的時候個頂個的蔫頭巴腦似秋後霜打過的茄子,怎麽著他也得去給宮妃們個說法,給太子個皇帝個交代。四阿哥胤禛可以去跟自己的皇阿瑪皇太子哥哥交代,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跪父跪君也算是跪得其所,何況是自己犯了錯?


    可是揉著膝蓋的四阿哥胤禛還是沒有了結這樁事,兒是娘心頭的肉,父兄可以說自己不過是魯莽,宮裏的娘娘們的鼻子估計已經氣歪了,自己必須要給她們個交代!可自己是成年了成婚了的皇子,按理除了自己母妃那裏,其他宮裏的妃子麵前自己是要避嫌的。怎麽辦呢?這個問題並沒有讓他發愁很久,俗話說的好:家有賢妻夫禍少,說的就是四阿哥胤禛這樣娶了賢妻而不自知的人。


    阿哥所裏做著活計的四福晉今兒一整天眼睛一直猛跳,不論是左眼還是右眼,拿著繡花針,架上繃著的是一幅雪青緞地彩繡百鳥朝鳳緊身料,活計不難,就是配色的絲線太多了,眼睛容易花,旁邊的宮女侍茶捧樣,服侍得十分盡心。可是她的心總是突突地跳著,不知是什麽信兒。等到她自己的夫君一臉煩難模樣,她就明白了,不論跳的是左眼還是右眼,等著她的肯定不是什麽喜信。是德妃娘娘又發什麽話了?還是太子出了什麽難題?抑或今兒辦查遇見了煩心事?


    等到滿臉為難的夫君將自己的困境和盤托出時,四福晉烏喇那拉氏覺得手裏細細的繡花針似千斤重。前兒才險些傷了十四弟,連帶著葬送了自己在德妃娘娘麵前的臉麵!閉門羹她可是吃夠了,今兒又把幾個幼弟帶出去?還讓弟弟吐了個昏天黑地?八阿哥的母妃雖然位分不高,且性子溫軟,輕易不開罪別人,可是那畢竟是人家的兒子,怎麽能不計較?還有九阿哥十阿哥都是宮裏的貴主生的,九阿哥的母妃是宜妃娘娘,素來得皇帝的寵愛。十阿哥的母妃是執掌後宮的溫僖貴妃,眼下貴妃娘娘剛剛痊愈,自家的夫君就去給她上眼藥?


    烏喇那拉氏不禁心裏埋怨自己的夫君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嫁入皇家就沒有各自飛的可能性,榮辱以共的不止是自己還有自己的母家,皇上春秋鼎盛,若是自己夫君失了母妃的心又開罪了其他的娘娘,同床在旁成奸者那不是很容易?烏喇那拉氏停了活計,安慰了完全沒意識到嚴重後果的夫君,自己心裏盤算著怎麽去消解頭頂那些親婆婆新婆婆精婆婆的怒氣。


    平日裏四福晉烏喇那拉氏雖然在自家正經婆婆德妃麵前沒有什麽體麵,但是良好的出身和謙和溫婉的性格讓她在仁憲皇太後和宮裏的老太妃麵前贏得了一定好感。這些可不是憑空就能有的恩寵,特別是考慮到四福晉的出身之後,她的受寵可就不止是運氣,更多的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和自身不懈的努力了。


    要知道,出身內大臣董鄂氏費揚古滿洲正白黃旗人的四福晉烏喇那拉氏,父親是內大臣,康熙三十四年聖祖親征噶爾丹之役,授大將軍,目下擔任“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是京師衛戎部隊。掌京城守衛、稽查、門禁、巡夜、禁令、保甲、緝捕、審理案件、□人犯、發信號炮等要職。


    這個位置,最是握著實權的貴人,唯有皇帝的心腹重臣才能委任,事涉皇宮的安危,不得不慎重。


    手眼通天的隆科多舅不就是憑著這個位置成了四哥的隆科多舅舅?康熙皇帝在暢春園病重,隆科多奉命於禦榻前護衛侍疾。康熙駕崩以後,園內的皇子、後妃以及很多重要大臣都被隆科多封鎖在了康熙的寢宮之外,皇阿瑪幾乎是在與外界隔絕的情況下突然死去,而又未宣布繼承人。在暢春園內,布滿了隆科多的耳目。皇帝過世,他把守著宮廷,負責宣讀遺詔,不論哪位皇子繼位,他都可以憑借重兵擁戴之功必寵於新朝。


    費揚古任步軍統領多年,皇帝一貫優渥以對,時時有恩典,就是皇太子,阿哥們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諸多拉攏。俗語說位高權重,自然風險也大,隆科多舅舅後來得寵沒有多久就圈禁而死,已經算是善終了。


    太子的門人托合齊也曾經擔任步軍統領,其間,他憑恃康熙和太子的寵信,出行必用親王儀仗,更是多有欺罔不法之事。參劾之人眾多,可皇帝卻采取寬容態度,始終未予深入追究。直到多羅安郡王去世時,托合齊於其喪事期間,糾集部分滿族官員多次聚集在都統鄂善家宴飲,被人告發。


    托合齊邀請的賓客包括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和八旗軍官。這引起了皇帝的戒心。他認為托合齊一夥會飲是為太子籠絡朋黨,為了製造機會以武力逼迫自己傳位給皇太子。康熙皇帝憤怒地認定托合齊等人為“亂臣賊子”,對病死獄中的托合齊采取了頗為極端的處罰手段,下令“銼屍揚灰”,不許收葬。又下令將涉及此案的八旗軍官全部革職。對於齊世武,則用鐵釘將他釘在牆上,呼號數日而死。康熙對待大臣少有如此之殘酷,如對鼇拜,僅僅圈禁而已,對索額圖雖然處置較重,但也沒有施以極刑。可將這時皇帝的怒氣大到了多麽恐怖的程度。


    而費揚古在此高位日久,不論是皇帝還是皇子,他都不曾得罪,最後還以軍功封爵,就不得不佩服他有手段,有見識,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家人。


    所以四福晉烏喇那拉氏的家庭教育不可謂不優秀,通身的旗人家姑奶奶的氣派,也學著漢人自小讀書,通曉文理,未嫁之先便美名遠揚。她出身內臣,自小便入宮服侍,小小年紀就得了康熙皇帝的高看,選秀的時候多少親王妃、福晉入宮去求太後的恩典,想討了給自家的兒子作個賢內助。可惜是皇帝喜愛她,欽點嫁了皇子。做了四福晉後,烏喇那拉氏也一貫低調做人,哪位娘娘麵前都是小心奉承,不肯多言多語的惹是生非,並不曾仗著哪位娘娘在妯娌們麵前要強。唯一交好的不過是太子妃瓜爾佳氏,除了心存隔閡的德妃娘娘,她自有辦法在各位貴主麵前說上話。


    可是饒是四福晉也頭疼著呢,應了夫君的命,帶著宮人慢慢向著後宮行去,一路盤算著合適的路線,按著吃虧的程度,自然是要先去良嬪娘娘那裏,可是按著身份,便要先去貴妃娘娘那裏,按著各位主子的性子,宜妃娘娘是個直爽脾氣,最好應付。


    鴛鴦失伴飛孤零零吃完晚飯的四阿哥揮退了宮人的服侍,喚來了侍奉筆墨的,磨墨鋪紙獨自一人留在書房準備自己的條陳。今日帶著弟弟們去見識了那些黎民的悲慘人生,這也不是第一次四阿哥心內難受,但是他終於有了那個衝動要改變這一切。適才對著父兄是認罪,若是提及政務難免有轉移話題之嫌,而且太不慎重,這樣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建議,他要細細思量,慢慢琢磨。明日再去跟皇太子計議一番,然後聯名上這條陳。


    這邊四阿哥夫妻同心,那邊胤禩也沒閑著,今日的事情必然會驚動一些人,但是他還是希望驚動得越少越好,特別是那種容易大驚小怪添亂子的大人物。。四哥難得示個好,可不能輕忽了害他挨罵,以後再想套近乎就難了。自己這還很有點小心思要靠這個冷麵四哥去成全的,若是讓他生了罅隙,可就難得取巧了。一路上他提點著兩個娃娃,許了一堆糖人自行船大風箏。


    小十想著母親剛剛大安,不欲她勞神,況且他也沒什麽大礙,這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貴妃娘娘掌著後宮,若是她不愉快了,估計德妃娘娘要受氣,那四哥的日子可就難受了,這小十跟他的仇就結得狠了。若是貴妃娘娘明年去了,想解這冤仇都不可能。


    宜妃娘娘那裏他可就不想管了,一來小九今日也駭得慘了點,他心疼,二來宜妃娘娘是個直性子人,因著自己同小九交好,平素對著自己的母妃很是溫厚,事事照拂,他不願這事上傷了娘娘的心。三來,若是都沒人去責怪自己的四哥,那麽他老八的解勸之功,調和之情,哪個來領受呢?


    宜妃娘娘果然不負重望,不但自己麵沉如水,還特意命人請過來良嬪跟自己一起坐著,靜候四福晉的到訪。頗有點項王當年大擺鴻門宴的意思。不過宜妃娘娘還是太天真了,良嬪初初升了位分,又有個兒子要照拂,宮裏比她得寵的後妃海了去,比她親族硬氣的更是大有人在,八阿哥雖說是受了驚,總歸人是平安的,她怎麽敢跟四妃計較?再說兒子早早叫人傳了信來,讓他替四福晉求情,良嬪明白這世上多種花總比多種刺好。


    聞著宜妃有請,自是不敢推辭,但若要她開口可是千難萬難。四福晉滿口裏小心話,宜妃隻是酸酸應著,愛答不理,時不時還歎兩句為人父母不易,又問著四福晉怎麽入宮這麽就肚裏還沒消息,大阿哥胤褆已經有四位千金了,皇太子的兒子弘皙也已經周歲了,怎麽四福晉這就一點兒不著急?賞了點當歸、阿膠,寧夏的好枸杞。又說聽聞四阿哥最近飲食無節,又特特賞了他溫胃散、溫胃湯,恐他食滯了。


    四福晉知道這不過是宜妃娘娘為著自己兒子,故意翻些新文為難人,裝聾作啞,臉上帶著笑一一應了,心裏隻覺得這宜妃娘娘七情上麵,性子直,幸而是她,估計發落了自己就完了,若是換個娘娘,不做聲不做氣,臉上笑笑地,肚裏陰陰的,自己可難受了。在思及上次德妃娘娘的閉門不納,微微歎了口氣。


    良嬪隻是端著茶盞不肯放下,間或給四福晉一個微笑,遞過去塊核桃棗泥的棗花餅,又進給宜妃娘娘塊桂花山楂的喜字餅,既合了早生貴子的意頭,又配了延禧宮的六安茶。宜妃娘娘嗜甜食,愛喝的是銀耳湯,今日不過是特意衝了苦茶指望欺負下四福晉。良嬪的糕點正合她心。


    宜妃娘娘的心氣漸漸平了,良嬪才開口說了幾句話,無非是寬慰四福晉的話,隻是帶著很認真的誠摯,言辭之間也給了宜妃很大的平衡感,畢竟小九不過是受了驚,小八可是被侍衛們抱著回來的,現在還躺在阿哥所請醫問藥要湯要水呢。


    心裏又感念著良嬪的好,親兒子還躺著呢,自己一呼喚,就忙不迭地過來給自己充場麵。趕緊地招呼身邊得用的宮人拿著點補品跟著良嬪去探望八阿哥。


    偏偏宜妃娘娘的宮人去早了,八阿哥還躺著沒起身,懨懨地接了,謝了恩,那宮人帶了幾句宜妃娘娘的安慰,就自去回話了。良嬪拉著兒子的手,要說不說地就紅了眼圈,胤禩忙打點起精神:“娘娘,兒子隻是吃壞了腸胃,晚上就喝點米湯,淨淨的餓一晚上,就不礙事了。”良嬪看著兒子青白的臉,低聲埋怨著:“你是龍子鳳孫,那些不幹淨的外食,怎麽可以輕易就吃了?我隻有你一個兒子,你若是事事不當意,哪天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為娘的指望哪個去?”胤禩知道自己今天做得不妥當,隻為了賣四福晉一個人情,白白惹得母妃難過,心裏也自是酸酸的,母子倆對著紅了眼圈,半晌無語,還是胤禩強撐著說:“娘娘不要難過,兒子今後一定萬事小心,絕不叫娘娘您擔驚受怕的。”


    唯恐自己母妃太難過,胤禩一回要茶一回要水,指使得內侍們似蝴蝶飛,晃花了良嬪的眼睛,嘴裏隨意扯著些有趣見聞,哄著母親逗樂。好容易哄得良嬪臉上有了笑意,又嚷嚷著自己累了,良嬪心疼兒子也就罷了,一步三回頭的撤了。


    那本應乖乖安寢的胤禩侯著母親走遠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帶著幾個宮人就奔向大阿哥那裏。


    大阿哥胤禔剛剛才從惠妃娘娘那回來,就看見傳說臥床修養的老八正倚著自己的院門,脖子拉得跟長頸鹿似的弟弟。遠遠瞅見自己就急忙趕上來,大阿哥也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怎麽不好好休息,這會子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胤禩笑笑:“哪裏有什麽大問題?不過是趁機躲懶罷了,大哥,今日弟弟可長見識了。”大阿哥扶著他走進房裏分主賓坐好,想著他的腸胃不好,特意囑咐內侍拿個紫砂茶盞沏了碗紅棗黃芪的代茶給他,胤禩端著滿溢著甜香的杯子且不喝,隻是拿手捂著取暖。


    胤禩將下午跟胤禛的見聞略略說了一遍,重點落在了丁銀的危害和浪費上,要知道,康熙皇帝把那準噶爾恨得牙癢癢,若不是國庫實在是入不敷出,早就出兵滅了他了。如今隱忍著不過是打算厚積薄發。


    可是胤禩深知用官吏挪用庫銀的事並沒有解決,日後還是國庫的大患。丁銀的事情沒解決,不但準噶爾難以平定,就是中原地區都會有內亂。


    兵貴在不戰而屈人之兵,之所以準噶爾如此囂張,就是瞅準了朝廷沒有那個力量支持一場徹底的大戰,也沒有那個兵力常年駐紮在邊境。若是國庫充盈,舉了大軍,打得他再無還手之力,讓他的人民改土歸流,改他們的遊牧為耕種,派了官吏常駐以禮儀教化,不怕邊境不平。斬草要除根,越是由著它就越容易養虎為患,最後尾大不掉,國庫的空虛若是早日解決,也就沒有了最後連綿幾十年的戰火,裕親王也就能保全,十四也能在身邊為助力,或者朝廷的形勢就大大不同了?


    現在胤禩心心念念的就是國庫:“大哥,我瞧那四哥的意思,大有跟皇阿瑪上條陳的意思,你可別落在他後麵,讓他貪了功。”大阿哥沉吟一番:“八弟你還是太年輕了。要知道這丁銀是傳了多少代的賦稅,不是我們皇阿瑪擬定的。況且最近年年遭災,田賦是一免再免,若是這丁銀再收不起來,朝廷拿什麽去打仗?又拿什麽支付徭役來興修水利,建築工事?免了丁銀容易,國家有事再要收取就難了啊!我在禮部辦差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老百姓是過得苦,可是他們還是活著,若是我們不用兵,邊境那我們的子民就是死路一條,勉強活著總會有希望,還是能熬到生活改善,畢竟不會年年遭災,若是死了,就一點盼頭都沒有了啊!”


    停了停,大阿哥呷了口茶,又說到:“你四哥上這個條陳也必不會自己單獨出這風頭,咱們上麵不是還有位守著二跪六拜的輔國太子爺嗎?他定會先呈給太子爺先瞧瞧,指不定還有李光地老學士的參詳,扯上大旗一起上奏。”


    胤禩:“那大哥你呢?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大阿哥笑了笑:“太子呢,若是聰明就會上奏,多好的皇太子,心裏裝著黎民百姓,可是我還沒說完呢,他若是不聰明,這個奏本就壓下了。何必在皇阿瑪心煩的時候給他添堵?不過啊,不論他上不上奏,我們都有法子。”胤禩故作不解的望著他,瞪著雙大眼睛,簡直就是忽閃忽閃的星星,大阿哥伸出手呼嚕了下他的腦袋:“小孩子家家的,問那麽多做什麽,哥哥自有妙計!你事事把哥哥掛心上,哥哥都記得,日後有什麽定然不會虧待弟弟你的。”


    胤禩知道再問不出什麽來,不如回家自己琢磨,隻可惜自己人微言輕,不得在皇阿瑪麵前直抒胸懷,眼看著那日後的大患就在眼前慢慢埋下伏筆,自己居然不能阻止,實在是充滿了無力和憤恨。難道自己重來一次什麽都不能改變嗎?胤禩陪著大阿哥說了幾句閑話,打定主意一夜無眠,定要琢磨個法子出來解了這遠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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