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過來的隨行院判尚未拿脈就知道這位皇子不過是著了暑熱,看他麵色蒼白、汗出氣短、四肢厥冷,等到拿了脈才發現他脈洪數,脈象虛細,小心捏開他的嘴,看了看舌苔,一色淡白,看來症狀不輕,那邊一直等候的阿哥們早已不耐煩了,


    “兀那大夫,我四哥到底怎麽了?”說話的是小九,剛才就是他和八哥一起把四哥抬到美人靠上的,這會子手都酸了。


    “回九爺的話,四爺不過是中了暑熱,不礙事的。”那院判躬身答言


    “那怎麽一直不醒啊?”說話的是胤禩,他記得自家四哥素來懼熱,畏暑如畏虎,幾次在熱天休朝,那麽是這次埋下的病因?


    “回八爺,暑熱消散是個慢功夫,明日才能醒過來。”


    “知道了,我記得你們有製避暑的丹藥,留些下來。”胤禩故作漫不經心的說著


    那院判自從侍從手裏的藥箱中取了避暑丹五錠,裕暑丹五錠,恭恭敬敬捧給胤禩,旁邊的小十早皺了眉頭


    “怎麽隻給這麽點?怕爺不配用是怎滴?”


    那院判忙跪下回話


    :“不敢不敢,隻是這東西製作複雜,從宮裏出來,帶的都是有數的,是以不敢多呈。”


    那邊胤禩已經盤算好了,這時立刻出來解圍


    “這位大人快請起,你也是忠於職責,是我們兄弟擔心哥哥,心急了些。”說著便伸手去扶起,那院判哪裏敢受這個,自己輕輕巧巧就立起了身子。


    “八哥,你何必對那家夥如此客氣?”小十忿忿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道粗黑的眉毛幾乎打成了結子


    “小十,我們是皇子阿哥,可這不代表我們永遠是人上人,沒必要無謂地得罪人。”胤禩走過去,摸著弟弟的腦袋輕輕說著:“多少帝王將相最後不過是黃土一砵?生前赫赫,死後也不過是幾把骨灰。”


    “八哥,你好沒意思,我們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就算死了也是進皇陵的,你擔心個什麽?”小九不明白自己哥哥為什麽無緣無故說些奇怪的話


    “就是,爺可是真龍血脈,才不用擔心呢。”小十接著九哥的話,挺起了胸膛!


    胤禩拍了下他的腦袋,無視弟弟的瞪視


    :“真龍血脈又如何?床上中了暑熱躺著的不是真龍嗎?不一樣要靠那院判治病?都別把這身份看得太重,到時候吃虧的是自己!”胤禩不欲把話說的太透,時日還夠,他可以慢慢來教弟弟。


    :“小九,小十,四哥中了暑熱定是不舒服的,走,我們去給他弄點冰來。”胤禩刻意讓自己不要太泄露出情緒。


    胤禛悠悠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腦袋發重,口裏發苦,通體冰冷,還在神思渺渺間,就聽見一個聲音驚喜地喊著:“四哥,你醒了!”他慢慢轉過頭去,是胤禩,頭上冰冰涼的,很難受,伸手去推開,卻發現是胤禩的手,他正拿著塊冰毛巾給自己敷頭。


    “我怎麽了?”


    “四哥,你中了暑熱,暈倒了,可把我們嚇壞了。”圍過來的是小九小十,胤禛看著幾個弟弟都是鬢發散亂,衣衫不整,再看向地上,堆著好幾塊冰塊。


    “四哥,你總算醒了,我們一直給你扇涼風,手都快斷了。”嬌氣的小九看見哥哥醒了,忙開始表功。


    “可不是啊,八哥逼著我們不停地扇,你看我的手都抽筋了。”小十也不甘落後,都是出了力的,四哥可得好好謝謝他們。


    胤禛慢慢支起身子,隻覺得眼前一片發黑,定了定神,看見坐在身邊的胤禩滿頭大汗,心裏明白不過是八弟惦記自己


    “這種活計,讓內侍們做就罷了,哪裏能這樣辛苦弟弟們啊,哥哥我受之有愧。”胤禛瞅見九弟毛禿禿的辮稍,語氣越發溫和。


    “我們也這麽說,可八哥偏說那些人氣味不好,讓他們在屋裏,你難受。非要我們自己動手。”小九也是個順杆子上的人,故意嗔怒著哥哥。


    胤禛心裏大為感動,自己是有潔癖的,那些武夫雖說力氣十足,可是身上醃臢,出了汗更是難聞,難得八弟還記得這個。微覺鼻孔裏有些清氣,抬起手一抹,仿佛是藥。


    “四哥,這是裕暑丹,大夫吩咐我化在水裏給你用的。”胤禩說著,又把一串手珠給他戴在手上


    :“四哥,這個是出宮前貴妃娘娘賞的,說是避暑熱的,弟弟我身子壯,用不著,就給你了。”小十躲不過八哥的眼神,呐呐地說著。


    胤禩看小十很聽話,滿意地笑笑


    :“四哥,你拿著吧,這也是弟弟一片心意。”


    胤禛看著手腕上烏黑的手伽素珠,心裏泛起些酸楚,德妃娘娘對自己一貫置若罔聞,這次出塞,臨行前自己去請安她都以身子不適推了,這些小東西還有誰給自己預備?


    待要謝謝幾句,胤禛隻覺得胸悶嘔惡,便吐了一地,滿屋子都是餿臭味,旁邊的小九小十大驚失色


    “八哥,怎麽回事啊?”


    “沒事,不過是暑熱加重了吧?”胤禩仿佛一點兒不在意身上的惡穢,鎮定地站起來,指揮門外的侍衛去回報皇阿瑪四哥病情加重。


    康熙皇帝正在批閱著京裏送來的折子,胤禛回報的七公主平安折被他挑出放在一邊,不吉祥的話語或事物,向為他所忌諱。他曾教育兒子們:“汝等皆係皇子王阿哥,富貴之人,當各自保重身體,諸凡宜忌之處,必當忌之,凡穢惡之處,勿得親臨。”


    凡是皇子奏報為大臣延醫治病的折子,他一概不許他們在上麵寫上自己的名字。卻沒想到自己的四兒子這次居然將名字寫在上麵,這實在不吉利,估計今日四阿哥他著了暑熱也跟這有關,他打算等明日兒子康複了再跟他談談這個問題。


    外麵的侍衛卻匆匆趕了過來


    “怎麽回事,不是暑熱嗎?晚上禦醫還回報過說無大礙的,怎麽這會子又加重了?”康熙一向疼愛兒子,此刻又驚又怒。


    等他趕到胤禛的院子時,就看見胤禛暈倒在竹榻上,幾個院判圍著他下針,先以三棱針點刺雙側太陽,擠去惡血,氣海、百會施艾條雀啄法灸,持續下斷,太淵、複溜先刺水溝,深刺至齒,針尖向上,施以瀉法。


    好大一會子,胤禛都沒有醒過來,康熙冷冷地問:“下午是哪個混蛋給四阿哥診治的啊?”


    一個院判忙跪在那裏磕頭請罪,康熙壓著怒火問道


    “下午你不是回報說沒有大礙嗎?這會子是怎麽回事?”


    那院判隻是磕頭也不做聲,康熙肝火上湧,看見自己兒子躺在那裏麵如金紙,口唇青白,一個窩心腳就踢翻了那大夫,


    :“拉下去,給我往死裏打!”康熙怒吼著,


    屋裏卻跑出來幾個阿哥們,見是皇阿瑪到了,忙請了安,躬身立在一邊,


    :“你們幾個一直守著四阿哥?”康熙看到自己兒子,按捺住火氣


    “皇阿瑪,怎麽辦,我們裕暑丹也給四哥抹了,藥也喂他吃了,怎麽越來越糟糕啊?”小九搶在哥哥前麵說話,他深怕皇阿瑪把四哥的病情怪罪在這邊,趕緊地澄清自個兒。


    那邊小十已經拿著鞭子作勢要抽那個院判


    :“都說庸醫殺人,哼,上次皇伯父也是你們害的,這次又來害我們!”


    胤禩白著一張臉,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身上的衣服如醃菜般,呆呆站著不做聲。


    康熙看著幾個驚慌的兒子,一言不發衝進屋子,卻看見一地的水,桌上還放著半盆沒融盡的冰,轉身又衝了出去。


    “大膽的奴才,阿哥中了暑熱,你居然還敢用冰!損了他的脾胃陽氣,難怪他會寒濕內滯!這就是你們的本事?統統都給我拉下去殺了!”


    院子裏的大夫們已經施針完畢,聽得皇帝的處罰,都跪在院落裏,不敢出聲。


    “中了暑熱不能用冰嗎?”呆立一旁的小九愣住了,身邊的八哥卻跪下了


    :“皇阿瑪,你罰兒子吧,全都是兒子的錯!”胤禩低頭說著


    小九小十已經反應過來了,難道說是自己好心用來解暑的冰塊害了四哥,兩人忙挨著哥哥跪下


    :“皇阿瑪,是兒子們的錯,兒子以為四哥中了暑熱要涼快,所以兒子去討了冰給四哥解暑,兒子不知道啊!”小九一貫口齒伶俐,這會子更是連珠炮似的不停歇。


    小十在一旁舉起了右手:“皇阿瑪你看,我們一直給四哥扇風,手都抽筋了,四哥還吐了八哥一身。”


    康熙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麽那些院判沒有任何辯解,他們肯定是發現了自己兒子們的愚蠢惹了亂子,所以決定自己承擔責任。


    康熙看著跪著的幾個小兒子,都不過半人高,衣著淩亂,滿頭是汗,八阿哥身上更是醃臢,想想他們不過是好心辦了壞事,一片愛兄之心,難道自己真能責怪他們?隻能責怪自己沒有好好教導他們了。


    康熙歎了一口氣,示意侍衛們放開那些院判,讓他們繼續給四阿哥診治,一邊說到:“汝等見朕於夏月盛暑,不開窗,不納風涼者,皆因自幼習慣,亦由心靜,故身不熱。此正古人所謂“但能心靜即身涼”也。且夏月不貪風涼,於身亦大有益。蓋夏月盛陰在內,倘取一時風涼之適意,反將暑熱閉於腠理。彼時不覺其害,後來或致成疾。每見人秋深多有肚腹不調者,皆因外貪風涼而內閉暑熱之所致也。”


    “你們四哥是中了暑熱,多因機體正氣虛弱,複於盛夏感受暑熱或暑濕穢濁之氣,使之乘虛而入,邪熱鬱蒸,不得外泄,致正氣進一步內耗,清竅被蒙,經氣厥逆,而呈壯熱神昏甚至熱極動風之象。此時應讓他靜靜休息,以待元氣回複,如何能用冰塊這等虎狼之法來祛暑?”


    “皇阿瑪,兒子知錯了,請皇阿瑪責罰孩兒吧!”胤禩就等著康熙親自為自己開釋“弟弟們不懂事,都是聽我的,皇阿瑪你罰孩兒吧!”說著就重重地磕頭。


    康熙拉著了自己的兒子:“你也是一片癡心想自己的哥哥好,朕如何會罰你?倒是罰你日後多學點醫理是正經,免得好心辦了壞事。朕記得裕親王府上的幾個大夫就是你尋的,等回京之後讓他們入宮侍奉吧,你們兄弟幾個,就數你和你四哥身體不好,讓他們給你們調治一番吧。”


    “皇阿瑪,那些院判原沒錯診了四哥,都是兒子的錯,皇阿瑪你饒了他們吧!”


    “雖是你年小不懂事,他們難道不改勸著點?就由著你們犯錯,也是該打!”康熙很欣賞自己兒子肯負責任,麵上卻不肯露出來。


    “皇阿瑪,兒子是皇子,他們是奴才,便是兒子錯了,他們如何敢勸?說來說去不過是兒子年幼無知,留著他們的罰,讓他們盡心替四哥瞧病倒是要緊的。”


    “恩,好,就把這些人的命都記在你名下,你四哥的病你就一總兒負責吧!”


    胤禩低頭應了聲是,謝過了皇帝的恩,這事就輕輕揭過去了。那邊胤禛也醒了過來,康熙走了過去,溫言安撫自己生病的兒子,許給他種種的賞賜,讓他安心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是夜,偏院,


    小小的屋子裏透出點燈火,漫出些聲音


    “八爺,今日多有托賴。”


    “哪裏,倒是爺無知連累了你們,莫要放在心上。”


    “小人不敢”


    小九小十為著自己險些害了哥哥還是很內疚的,小孩子哪有隔夜冤?早忘記了是誰剪了他的辮子,每日都去給臥病的哥哥請安,打了獵物也記得分給廚房給哥哥進補,也每日跟著八哥尋些書本四哥他解悶。胤禩特特去買了些描寫兄弟一心手足情深的話本,指望自己哥哥能夠有所觸動。


    這日,胤禛正坐在院子裏看樹上喜鵲打架,後麵卻傳來了聲音


    :“四哥,你病剛好,怎麽就坐在庭院裏吹風啊?”胤禛一回頭,是自己的幾個弟弟們,他不禁笑了笑“我都全好了,哪裏有那麽嬌弱?”


    “話是這麽說,還是注意點好。”說著,胤禩就過來扶著他站起來,向著屋子裏走。


    “皇阿瑪那邊我說了,明日我們就動身吧。”胤禛知道了為著自己的身體,隊伍停了好幾日,再不走,隻怕就趕不及八月的會盟了。


    “難怪今兒我看見大哥他們收拾東西呢,明兒就啟程?太好了”小十在這裏憋了幾日,撩貓逗狗的好不無聊,聽見說可以動身,高興極了。


    “四哥,你都好全了麽,何必這麽著急?才剛剛有點血色,禁得住趕路嗎?”胤禩溫和地表示著關心。


    “不礙事了,我今天還去給皇阿瑪請安了呢?”胤禛心裏是真的喜歡這個弟弟了,病中一直照顧自己,事無大小都記掛著,難怪就連自己的母妃都喜歡他。回想起今天去給皇帝請安,皇阿瑪拿了上次的奏折責怪自己:


    “嗣後不得在奏報此類事宜之末尾,寫上你們的名字!”


    “奏報有關病人情形的奏折上,豈能寫上爾等名字!”


    胤禛覺得自己這次生病得到了以前多希翼的太多溫情,心裏著實高興。看著弟弟說:“皇阿瑪賞了好多微紅京米熬的好粥,你們也嚐嚐吧。”


    “這米熬粥吃甚好,能克化,哥哥你病才好,拿這米粥吃是好的。我們就不跟哥哥搶了吧。”小十素來不肯貪嘴,這時越發不肯搶病人的食物。倒是小九撅起了嘴,胤禛笑了笑:“皇阿瑪賞的多,吃不完白糟蹋了,小九你多吃點。”說著就喚內侍去盛來。


    一會兒桌上就擺好了,兄弟幾人彼此安了座,唯有小九吃的最香,其他的不過虛應故事,小九一麵吃一麵說:“此乃豐澤園稻田中上天所賜之奇稻,隻是四哥,這米要是拿江豆水煮用,其色更紅,味道也更香,下次記得啊!”


    “偏就你跟人搶吃的還要提要求,吃貨!”小十譏諷著哥哥,也不忘搛起塊他最愛吃的胭脂鵝脯給他。


    “四哥,你猜猜今日皇阿瑪接見了誰?”胤禩就是為了說這是才過來的。


    “我今日不過去請了安,哪裏知道皇阿瑪接見了誰?你這話倒也問得奇!”胤禛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定不會平白無故這樣問。


    “四哥,你猜!”


    “恩,蒙古王公?”


    “不是”


    “恩,京裏的使臣?”


    “不是”


    “八哥,你別逗四哥了,是陳夢雷!”


    胤禛聞言大驚:“這是真的嗎?皇阿瑪他真的派人去找了陳夢雷?還接見了他?”


    “當然是真的,騙你幹什麽?”小九從碗裏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那皇阿瑪給他平反了沒有?”胤禛更是著急,這樣的一代大儒,若是進入朝堂,必定可以有所作為的。


    “什麽平反?皇阿瑪不過讓他當了三哥的侍讀。”小十奇怪地看著自己激動的四哥。


    “當了三哥的侍讀?”胤禛的聲音裏帶著莫名的失望。


    “是啊,皇阿瑪說三哥文采過人,要給他配個大儒,這有什麽奇怪的?”胤禩微笑著看著胤禛的失落,毫不猶豫再給他重重一擊。


    “論起武功自然是大阿哥,他隨皇阿瑪東征西走,論起文采除了三哥,兄弟中有誰能得了皇阿瑪的青目?我們自是都不如他的,這樣好的侍讀我們哪輪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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