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望了自己八哥一眼,“一等侍衛鄂倫岱?我今兒就是跟著他一路才打到了好東西,頭先我過來的時候,他還在跟著大哥看火槍了,想必這會子也回來了吧,怎麽八哥你找他有事?”


    說著小十就扭臉看身後的跟著的內飾何玉柱:“柱子,你往侍衛們的下處跑一趟,把鄂倫岱叫過來,就說爺找他。”


    :“且等等,也沒什麽了不得的事,讓他跑一趟幹什麽?”胤禩攔下了何玉柱的腳步,心裏且沒想好。


    “八哥,你幹嘛巴巴兒地想起他來了?”小九一臉狐疑地看著自己哥哥,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八哥的心思越發是難以琢磨了,雖說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和煦,對自己和小十也一直關愛有加,可是小九敏感地發現哥哥心裏想的事情比自己多多了,不再是以前那個溫和笑著,跟自己玩樂的八哥了。


    很多時候,除了在自己和小十跟前,八哥臉上的笑容就跟畫上去的沒區別,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八哥就學會了控製情緒呢?


    小九也不是覺得八哥變得虛偽或是什麽,可是他總感覺自己哥哥仿佛把心事都藏了起來,不再跟他們兩個弟弟分享。以前兄弟們在一起,彼此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明白對方的想法,一起玩樂一起搗蛋一起做很多事情。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八哥的行為不再那麽簡單易懂,現在,他根本讀不懂八哥的心事,良嬪娘娘升了位分也不見他多麽歡喜,皇阿瑪病重也不見他多麽擔心,八哥有著他自己的步調。


    以前大家都是懵懵懂懂的,現在小九卻突然發現八哥變得沉穩了許多,討厭的書法八哥已經不認為是苦差事,惡心的太子殿下八哥也能虛與委蛇,不論什麽事務,八哥都能比自己考慮的周到。他不是嫉妒哥哥,跟著哥哥的步伐一點不難,小九也願意一切聽哥哥的,他隻是覺得在哥哥的變化裏自己仿佛不存在一般。


    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八哥突然跟四哥親近起來了,那個陰沉的像是隔年的老豆腐的四哥!小九有時候隱隱開始擔心自己和哥哥也許會有一天漸行漸遠,他害怕自己跟不上哥哥的步伐,他害怕被丟下。小九沒有跟弟弟談論過這些氣悶的話題,胤礻我是個實心人,這類人的通病是粗糙,隻是偶爾小九會有點傷心。


    胤禩並沒有發現弟弟的情緒,他伸手在托盤裏挑揀了一盤粗壯的鹿筋,掂了掂分量,收在袖子裏,笑著招呼弟弟先走,轉身的時候全然沒有看到弟弟失望的眼神。


    今夜輪值的侍衛裏沒有鄂倫岱,他相約了幾個侍衛準備出去見識下盛京的繁華,剛出院子就看見八阿哥帶著人過來了,遠遠就望著自己揮了揮手,鄂倫岱心裏一緊,難不成今日自家的皇帝老哥又在打兒子?


    沒聽說今日哪個阿哥做了什麽啊?心裏警告自己再不可心軟,人家父子之間,自己去湊個什麽熱鬧?轉頭不是一樣帶了出來?上次去求情,過幾日皇帝就找了個借口罰了自己俸祿,雖說宮裏娘娘得了信,也找個由頭賞了座金佛,到底心裏鬱悶。想著低頭糊弄過去,看看左右也沒有逃跑的路,隻好立定了等他過來。


    胤禩看見他,忙搶幾步過去,笑嘻嘻看著他:“舅舅往哪裏去啊?”鄂倫岱頭皮一陣發麻規規矩矩打個千兒:“八爺您有什麽吩咐就直說,我是您哪四五門子的舅舅?別讓人聽見了笑話!有什麽事您就說,我老佟幫得上就幫,說得上話就說,別搞這些虛的,我心裏糝得慌!”


    “這是什麽話,難不成我次次都是找您打秋風的?”胤禩笑著接了話:“就不作興我有什麽好處到您跟前?”


    鄂倫岱也不做聲,胤禩拿出那盤鹿筋塞給他:“上次辛苦您為弟弟求情,這是小九他舅舅送來的,特特要我拿了過來給您!”


    接過東西,鄂倫岱拿在手裏就知道是上好的東西,心裏盤算著可以做把好弓,臉上已經帶出幾分喜色,嘴上卻不肯讓人:“喲,到底是阿哥,就是好東西多,隻是平白無故收這麽個好物件,我卻不敢說能打著好獵物再分給十爺啊!”


    “您這就見外了,難不成皇阿瑪跟娘娘素日都不是把你們佟佳氏當自己人來往著?逢年過節,隻怕你們家庫房小,裝不了,這會子我們小輩的巴巴兒來孝敬,還好意思跟我們叫窮?”胤禩抿著嘴巴笑著。


    想了想,鄂倫岱望著胤禩也笑了:“八爺,今兒還沒用晚膳吧?”也不待胤禩說話,拿那蒲扇大的巴掌摟著胤禩就往外走:“讓我們奴才也接您吃頓新鮮的吧!”胤禩年紀尚小,身量未足,哪裏是他對手?


    跌跌撞撞就被帶出去,也不叫騎馬,鄂倫岱自己牽出匹馬,飛身跨上去,把胤禩往懷裏一提,衝著胤禩的隨從大聲說著:“你們八爺我帶走了,放心,管全須全尾的給你們帶回來,不叫你們吃掛落。”就帶著幾個相熟的侍衛一行飛馳而去。


    跟出來的侍衛都是天子近臣,八旗的名門之後,他們的馬匹雖不如皇子阿哥們,但也是良種,鄂倫岱騎術也精良,胤禩偎在他懷裏到也不覺顛簸,隻是他身上火藥味混著汗味兒,那氣味不太隨和,隻把胤禩熏得難受。


    馬匹剛剛過了盛京的縣衙,就看見一列罪徒的隊伍搖搖擺擺向著北門前行,胤禩衝著鄂倫岱大喊:“停下,讓我看看。”鄂倫岱勒住了坐騎,近前看正是前日被判流放的陳家三口人,那陳劉氏青衣布裙,手上還帶著鐐銬,背上隻得一個舊包袱,一步一頓走得甚是艱難,身後就是她兩個兒子,滿臉悲戚之色。


    胤禩望著他們一陣心酸,還沒做聲,鄂倫岱已經翻身下馬,也把他給抱了下去,一邊低聲問著:“這就是那天被逼殺人的婦人?”


    胤禩點點頭:“是啊,就是那可憐婦人。”


    前麵幾個侍衛也拉馬轉了回來。看著那隊伍,有前幾日跟著去審案子也認出了那陳劉氏,站在一旁私語著,鄂倫岱回頭衝著他們說:“今晚的娘們爺請了,把你們身上的銀子都給爺。”說著就走過去挨個搜羅他們的口袋。


    那幾個侍衛也是熱心人,渾身搜刮,連值錢點的佩飾也拿了下來放他手上,鄂倫岱捧著一堆銀兩細軟,將大點的銀塊都放一邊,揀出些方便攜帶的,從懷裏拿出塊繡花帕子包上。


    早有眼尖的看見:“喲,老佟,這又是你哪個相好的表子送你的表記啊?”鄂倫岱粗聲回了句:“你表姐昨兒送我的,還托你姐夫我帶頓棍子給你這不長進的小子!”


    胤禩知道他是想給那婦人,也在自己身上上下搜刮,可惜出來的急,兩手空空,好容易看見自己辮子上打著幾顆珠子當結,也不耐煩解開,直接扯下來,走過去遞給鄂倫岱,鄂倫岱也不抬眼,接過去就包進帕子裏,又扯著胤禩一起走過去


    :“八爺,你成日家能說會道,你去跟那婦人說話去,叫她莫要難受。”


    那押隊的衙役早瞅見他們兩個,有見過胤禩的知道身份,早讓隊伍住了等著他們,胤禩和鄂倫岱匆匆過去,站在婦人麵前,鄂倫岱憋了半天好容易說聲:“兀那婆娘”,就結巴了半天,想了想把手裏的帕子交給胤禩,自己捧著幾十兩銀子去跟押隊的衙役說話。


    :“哎,押隊的,這銀子給你路上打點花費,盡夠用了,不許勒索那婦人,爺的耳目靈著呢,到了黑龍江也有爺的人,若是他們有個一星半點差池,爺管定不與你們幹休!”


    那衙役慣是會來事的,見了銀子,早笑得眼睛沒了縫,小心接過銀子,躬身說:“大爺您放心,我們都是本鄉本土的,怎麽會不照顧?說起來小人跟那婦人還沾點小小的親,照顧她也是應該的,哪還受的起爺的打賞?”


    :“你們押隊山長水遠的,本也辛苦,得點打點也是應該的,隻是別跟爺虛應故事!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衙役連連打躬作揖,鄂倫岱才滿意離開。


    這邊胤禩對著那婦人也是沒有話說,陳劉氏也隻是一開始抬頭望了他一眼,就低頭不做聲了,倒是旁邊的兩個兒子靠過來依偎著母親,警惕地看著胤禩。


    胤禩想了想,將手裏的東西遞給了那個小的,:“黑龍江那邊天寒地凍,你們照顧好母親,這些,你小心收著,路上花費大。”那孩子膽兒卻小,隻拿眼睛看著母親,那陳劉氏仿若泥雕木塑,再無半點表情,那孩子也就怯怯地不敢伸手。


    倒是那個大的突然伸過手來接了東西,朗聲說道:“家中蒙難,隻得忝顏受了贈。原也無以相報,隻求菩薩有眼保佑恩公您一生順遂。”說完就把東西密密收了,撲通一聲跪下,結結實實給胤禩磕了三個響頭就起身沉默了。旁邊那個小的仿佛受教了番,也有樣學樣跪下來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說話間鄂倫岱已經過來,那婦人還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胤禩隻得高聲叮嚀著:“這位大娘,萬望時時想著孩子。”


    那鄂倫岱拉過胤禩往馬匹那邊走著:“這種事情見一次倒黴三天,不成,我得去散誕散誕。”也能拿那粗大的臂膀錮著胤禩的脖頸不讓他回頭。身後,那長長的隊伍繼續想著暮色中的遠方行去。


    再回馬上,侍衛們開始調笑鄂倫岱新交的相好,一頓飯功夫,他們就到了條胡同中間,眼前是座磚木結構的小高樓,門口掛著兩串紅燈籠,二樓有個匾額,寫著“清泰坊”三個大字。門口三三兩兩站著幾個穿紅著綠的女子拿著手帕子迎客。樓上隱隱飄出些絲竹之聲,好一派繁榮。


    等行得近了才看清,胤禩初初被人抱下馬,就頓生退卻之心!誰說青樓裏就是軟玉溫香的脂粉堆?北地胭脂,當然不如南朝金粉啦,


    門前一陣騾車過,灰揚。那裏有踏花歸去馬蹄香?棉褲棉裙子,膨脹。那裏有春風初試薄羅裳?生蔥生蒜生韭菜,醃髒。那裏有夜深私語口脂香?開口便唱冤家的,不正腔。


    那裏有春風一曲杜韋娘?舉杯定吃燒刀子,難當。那裏有蘭陵美酒鬱金香?頭上鬆髻高尺二,蠻娘。


    那裏有高髻雲鬢宮樣妝?行雲行雨在何方,土坑。那裏有鴛鴦夜宿銷金帳?五錢一兩等頭,便忘。那裏有嫁得劉郎勝阮郎?


    可惜身後便是那群葷腥不忌看老母豬都是雙眼皮的侍衛們,硬是把他半退半拉弄了進去,進的門去,脂濃粉香,底樓外間幾個歌女正唱著小調:好個人人,深點唇兒淡抹腮。花下相逢,忙走怕人猜。遺下弓弓小繡鞋,剗襪垂來,半嚲烏雲金鳳釵。行笑行行連抱得,相挨,一向癡嬌不下懷。


    曲兒纏綿,詞兒柔媚,聲音也清越,隻是臉上著實不能看,胤禩也不是沒經過沒看過,此時哪有半分享受?心裏暗歎:堪歎扶持多綠葉,枝枝辜負牡丹花。那老鴇見他們衣著華貴,早滿臉堆了笑上來,矮著身子請安問好,大聲招呼著紅牌出來曲奉,一路引著他們過了門樓進穿堂,穿堂內兩邊牆上掛著幾幅仕女圖,地上隨意擺著幾盆絲綢製的盆景,倒也五彩繽紛,春意奪人。


    入得正堂,高高的屋頂上掛著更多的燈籠,四麵的樓梯上垂掛著大紅的帷帳,層層疊疊醞釀著春情,樓梯上或扶或倚,或靠或立站滿了女人,院中衣裳妝束,以蘇州式,而彩裾廣袖,兼效維揚,燕瘦環肥,各有所長,頭上梳著新興的緩鬢高髻,鬢如張雨翼,髻則疊發高冠,翹前後股,簪插中間,俗呼元寶頭,意仿古之芙蓉髻。


    正堂內擺著幾桌和酒,青樓規矩例有四盤四碗之和菜餉客,這時鄂倫岱他們就顯是老手來,丟了塊散碎銀子給跟著的茶壺


    :“把那些漂亮的妞都給爺帶上二樓包間裏去,不要那幹鴨子老豬皮,找隔壁順芳酒樓給爺們整治桌齊整的來,揀他拿手的羊頭蹄熱乎乎地做了送來,還有芥末羊肚盤、要新鮮幹淨的,蒜醋白血湯多放些辣子、五味蒸雞隻揀一斤大小的做來、雞太大就不嫩了,你說是佟爺要的,他就知道了!恩再要個元汁羊骨頭、糊辣醋腰子、蒸鮮魚。”


    正說得熱鬧,看見胤禩悶悶坐在那,鄂倫岱就說:“八大爺,都出來了,就莫要這付樣子,你可別小瞧這邊,隔壁的師傅手裏的紅案那可是一絕啊!這裏的小吃想來你也沒嚐過,再要個羊肉水晶角兒、三鮮湯、綠豆棋子麵給你見見世麵吧!夥計最後再上椒末羊肉啊!”


    那茶壺大聲應了是就自去置辦了,沒多久幾個女子就搖擺著進來了,這個捏著帕子羞羞答答說:“奴家是麗貞!”,那個舉著酒壺一桌子布酒,自己先舉了杯飲盡,故作頭暈倒在身邊某人的懷裏,低低說著:“小寶醉了,爺怎麽還醒著?”一個輕輕巧巧挨著一個侍衛跪下來,捏著粉拳為他捶腿按腳,時不時還抬頭媚笑一番。


    胤禩前輩子雖說他成親前宮裏管得嚴,成親後福晉愛吃醋,自己也眼光高,身邊的侍妾也不多,但也不是沒見過沒經過的人,宮裏那麽多娘娘,哪個不是千嬌百媚?


    小九每次派人去蘇州采買美人也沒忘記胤禩一份,還都是挑好的給自己養在外麵,是以看見眼前的,他不但沒有被迷惑,反而更清醒。


    北地胭脂,怎及南朝金粉?吾國吳姬越女,以婀娜勝,粵東珠娘,以剛健勝。十步之內,豈無芳草?可是眼前的北地女子?他隻得一句:燕趙佳人,以壯邁勝!


    那些女子也是久慣雲雨,看準鄂倫岱是出錢的主,他身上背後就粘著兩三個,其他侍衛也都是禦前當值的,模樣身段皆是好的,引得那些女子沒骨頭似的癡纏。獨有胤禩縮在最裏麵,一付半大孩子沒見過世麵的萎縮樣,那些女子也不肯去纏他。


    胤禩倒樂得受冷落,獨自斟了杯茶喝了,那茶湯顏色渾濁,隻是胤禩一路行來幹渴難耐,想著不過村野小處,哪裏有好茶?自是沒有宮裏的仙茶、陪茶、菱角灣茶那等色味,便是手裏的茶壺茶杯也不過是普通的白瓷人物,便也不計較連斟了幾杯下肚。


    那鄂倫岱處心把自家的小外甥帶來見世麵,怎麽容得他在一邊安靜?把身後給自己捶著肩膀的女子一把扯到胤禩那邊,粗聲說:“好好伺候,沒眼色的婆娘,這才是貴人,伺候好了,爺重重賞你,伺候不好,馬鞭子賞你!”


    地下跪著的,腿上摟著的都奉承開了,一人一句惹得胤禩心煩意亂,待要如何,而已隻怕墮了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盛京圍場的描寫引自百度


    王朝在東北設立圍場、牧場等采集貢品的基地。圍場是駐防八旗演武騎射的場地,又是清帝巡視禦圍之地,還兼做采捕向清朝廷納貢物品的場地。東北四個圍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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