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子一日冷似一日,轉眼就是臘月,京城裏多了兒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宮裏大大小小的主位都在兩把頭中間戴上了應景的葫蘆絨花,明間的牆上都應景貼了紅梅花的消寒圖,每日晨間起來曉妝就拿手裏的胭脂日圖一瓣,盼著八十一瓣梅花湊成朵杏花,就是春回大地了。


    溫僖貴妃娘娘即便是沒有大安,也隻得掙紮著起身預備冬節,東西六宮太監首領將貴妃娘娘為各宮欽定的宮訓圖敬謹張掛,鍾粹宮裏給惠妃選的是許後奉案,永和宮那位德妃,她挑的是曹後重農,鹹福宮那位榮妃馬佳氏被冷落了許久,意思意思放的班姬辭輦。


    延禧宮裏她特意放了張昭容評詩,惡心了一把宜妃,翊坤宮裏住著敏妃章雅氏,近日頗得寵愛,想了許久就定了是婕妤當熊,祝她早日藍田種玉,自己宮裏就選了薑後脫簪,宜妃知道了硬是不忿了好久,難不成就隻有鈕鈷祿氏家出皇後?


    內外臣工也都寫了向皇帝後宮祝賀的表箋,紫禁城各個宮裏都要供奉如意,慈寧宮太後娘娘禦座左右除了如意,還要擺上飾金箔錦鍛的糯米聚寶盆,取招財進寶的好意思。


    部院、侍郎、散秩大臣、副督統,俱紛紛呈進兩份如意,翡翠、靈芝、沉香各式都有,隻是眾口難調,光分如意溫僖貴妃就看夠了下麵各妃位的明爭暗鬥,不過是個意頭,她情願拿自己的黃花梨木柄雕花三鑲白玉如意換個清淨!


    康熙腰上除夕那天要係的四個押祟荷包早已經吩咐宮裏有頭麵的妃子們做好了,荷包內裝上新製的金銀錁子、金銀八寶,拿可是太後娘娘賞兒子的壓歲錢。除夕夜裏皇帝要進的煮餑餑也得她親手預備,小心往餑餑中包上金銀。那天晚上,這幾個必是要給皇上第一個就吃到才吉利。


    除了溫僖貴妃娘娘,皇宮上下人等也都紛紛忙碌起來,各有各的活計。宮裏規矩大,大過年的事務多如牛毛,就連放爆竹有講究,要等到了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清寧宮煮祭肉的大灶前祭完了灶神,親王、郡王、貝勒等大員在內廷有值宿任務的,也都給假回家祭灶,到了二十四以後,康熙皇帝從寢宮出來時,每過一門,必鳴爆竹一聲。


    臘月二十六日開始皇帝就從日常起居的暢春園起駕回到宮中“封璽”,停止處理朝政,一直到正月初一的大典才重新“開璽”。


    康熙每日裏除了盯著阿哥們讀書,就是每年的慣例,欽天監選定出行吉時去闡福寺拈香,然後回重華宮拿刻著“賜福蒼生”的筆寫“福”字分封諸大臣。然後乾清宮西暖閣,將寫好的“福”字賜給王公、內廷。親近的大臣如索額圖、佟家的諸人除了賜“福”字還有加賜“宜春迎祥”、“一年康泰”這類四字吉祥語的。


    後宮裏除了溫僖貴妃娘娘得了“福”字外,其他嬪妃不過按例得了如意館的太監們雙鉤粉漏子漏出的來的“春條”,上麵寫著“福壽康寧”“福祿禎祥”“竹報平安”等吉祥話兒。


    就算知道自己今年可能過不去了,溫僖貴妃還是想跟皇帝一起團聚最後一個除夕,她心裏總抱著希望,自己的姐姐是臨走前封的後,若是皇帝肯念著自己,就算自己去了,丟下兒子也是放了心。


    是以康熙三十二年冬天的清寧宮,早就被內務府的人收拾得滿堂華彩,就算是太子的奶父淩普掌了內務,她也不擔心他有那個狗膽壞了皇帝過年的興致。


    無逸殿裏的阿哥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時候了,終於可以期待將要到來的休息,看著道道門上黃綾沿邊銅框的金紅金武門神、五穀豐登藍綠文門神、福壽雙全仙子黃紫門神、還有粉粉白白的童子門神,臉上都帶著笑,個個都滿身喜慶。


    書房裏倒沒有掛梅花圖,康熙給兒子們禦製了幅“九九消寒書”,用“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字,每字皆九筆雙鉤成幅掛在懋勤殿,題曰‘管城春滿’。從頭九第一天開始填起,逐日填廓,每字九筆,每天一筆,每填寫完一字便過一九,句成而九九八十一天盡矣。


    課讀師傅們為了年節布置阿哥們寫了一堆春聯,阿哥們捏著鼻子想著年年不重樣的吉利話兒都愁白了頭。可胤禩每天對著上用的藍邊鑲紅條的白絹用滿文寫著那些:九天日月開新運萬裏笙歌樂太平、國逢安定百事好時際芳春萬象新、喜看三春花千樹笑飲豐年酒一杯之類的還是很愉快,這是他重生以後第一個年關,都說年關難過,他總覺得若是這個年能好好過了,定是個好兆頭。


    下了幾場大雪,西苑北海裏結了厚厚的冰,大阿哥總理的冰嬉終於可以開始了,書房裏的小阿哥們最近看見自己大哥都特別親近,甜甜地請安打千,不過為了跟著去看看冰嬉,順便逃掉課讀們總是搖頭的那些春聯。


    大阿哥此時樂得做好人,上了折子給康熙說是要帶著弟弟們閱武事、修國俗,皇帝也心疼自己兒子,大筆一揮,大阿哥就滴滴答答牽著一串金黃緞子裹著的胖胖娃娃們去了西苑。


    太子爺自是不肯叨大阿哥的光,三阿哥雲淡風輕笑笑舉起手中的書卷很誠懇地表示了遺憾,五阿哥大義凜然地說自己要伴著太後娘娘念經祈福,七阿哥微微笑著不作聲。大阿哥馬上把頭轉向四阿哥,胤禛架不住自己大哥熱切的眼神,心裏歎口氣別別扭扭地跟著去了。


    正是天氣晴好的時候,雪粉子從枝頭撲撲地搖下來,北海那裏一片晶光,兩隊八旗士兵正對練著轉龍射球,鬆木搭成的冰床近旁搭了一個旌門,門上下各懸一皮球,上曰“天球”、下曰“地球”。


    八旗兵丁每三人為一小組,都穿著冰鞋,一人擎旗做先導,二人各執弓矢跟在他後麵,在冰上盤旋滑行。其後大隊或擎旗或持弓矢,呈一字縱隊尾隨滑進。八支隊伍宛若八條遊龍在冰麵團團旋轉,煞是好看。每隊通過旌門時,持弓者一射天球,一射地球,射畢仍旋轉而歸,凡射中者都能得到旁觀兵丁的大聲喝彩。


    小九小十自從跟著康熙出巡塞外過後就特別喜歡這類東西,看來自然熱血沸騰,纏著大阿哥要親自上場演練一番,免得負了皇阿瑪的拳拳盛意。


    大阿哥自是要做人情,怎麽肯拂了小兄弟的意?命人伺候他們換了輕便袍服,穿好了鐵甲護具,阿哥們便嘻嘻哈哈分了幾隊開始玩。


    小九拉著哥哥弟弟就要往上衝,胤禩忙好言哄了弟弟,說是自己著了風寒,經不得凍,小九雖然掃興,卻也不肯為難了自己哥哥,把自己跟小十預備著的手爐懷爐統統塞給哥哥,解下的狼皮披風,紫貂端罩把哥哥密密包裹起來,看著他在岸邊臨時搭的看棚裏做好了,又派人飛馬去宮裏把屏風運來,免得哥哥坐在風地裏看自己玩受了寒。


    胤禩看著弟弟為自己忙前忙後,雖然被裹得像個毛茸茸的粽子,可是卻從手腳一直暖到心底,到底是自己弟弟心疼自己。心裏不由愧疚著不能陪弟弟同樂,倒不是胤禩真的著了風寒,隻是他上一世曾在康熙五十五年冬天患了傷寒,病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隻能靠著拐杖行走。


    那個時候皇阿瑪還下旨責備自己裝病推脫公務,天可憐見,滿腿已經潰爛化膿,每一動彈都疼的鑽心。


    可是第二年,皇阿瑪去熱河避暑,怕自己在京中為禍,硬帶著自己隨駕熱河,自己這兩隻腳疼得厲害,夜裏連覺也不能睡,沒奈何偷偷請了西洋醫生羅懷中來看治。


    羅懷中說自己還在跑差事,動了刀就不能走動了,直到傷口全好了才行。盡管問題不大,內傷仍然很大很重,一旦觸動了筋髓,就越腫越大了。那時自己疼得厲害他也隻肯將膿血清一清,讓自己沒事找個暖和沒風的地方躺一躺,那樣疼痛會好些。


    皇阿瑪那個時候可沒一點慈父之心,必要等到自己過了幾個月得了空兒,才得了時間讓那羅懷中給自己傷口灑些撚子,再貼一付巴西和裏膏藥,過了開春,左右腳傷口平複以後用西洋藥羅絲麻尼治了小半年才痊愈。


    直到現在,他看見自己的皇阿瑪都覺得腿腳隱隱作痛,西海很美,可是他心裏很冷。小心裹緊了身上的衣物,手爐懷爐都還不夠暖。


    小九跟小十在冰上歡樂地來往著,比著誰的姿勢最古怪,誰的速度最驚心,猶如春天鶯燕在柳枝上唱出的曲調那樣圓滑順暢,胤禩都沒發現自己臉上浮起了淡淡的滿足笑容。


    被硬拉出來的胤禛早就凍得不行,隻是又礙著長兄的麵子,死撐著不肯去棚子裏避風,最後還是身邊的人看不下去了,使了眼色給跟著的奶父李登雲。四阿哥自小跟自己的保母謝氏親近,這個奶父從他出手就跟在身邊,也就肯聽他一兩句勸。


    李登雲也早已凍得站立不住,阿哥還有個手爐懷爐,他們可是連件毛皮衣裳都沒有,此時忙趕上前去說話,也不提一字天冷避寒的話,隻是說:“四爺,您瞧瞧八爺獨個坐在那棚子裏冷清的緊,巴巴往您這瞅了好大一會子了。您不過去看看?”


    胤禛已經看了那邊很久了,羨慕弟弟可以安安穩穩地坐在溫暖的地方,這會子被說中了心事,臉上微微一紅,也不作聲,抬起腿就過去了,後麵跟著的人都舒了口氣,總是可以去烤火了,九阿哥的侍衛拉過來的屏風看起來真不錯。那麽大肯定擋風。


    胤禩愣愣地看著弟弟,直到身邊有人挨著自己坐下,抬頭一看是自己的四哥,臉上已經透出青色,胤禩也沒做聲,從厚厚的毛皮中伸出手,把自己懷裏的爐子分一個給他,然後隨意敘了寒溫就安靜了。


    胤禛也不是愛熱鬧喜玩笑的人,默默接了手爐,陪著毛皮粽子似的弟弟看冰上激烈的比賽,大阿哥渾厚的吆喝,小九清脆的譏諷,小十粗豪的喊叫,隔著玻璃屏風看起來很不可思議。


    胤禛幾乎被他們純粹的快樂給感染了,偶爾跟身邊的弟弟交換一塊點心,共享一壺熱茶,又分他一片披風讓胤禩看起來更可笑,在弟弟嗔怒的眼神裏揉亂他的鬢發,心底浮現幾個溫暖的詞: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留在宮裏的太子卻接到了索額圖一個大膽的試探,是的,所謂皇權,也不是一個人就能自專的。即使沒了八王議政,他們還有那些真真假假的天下歸心。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宮鬥要開始了,


    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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