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在小鎮的街上拉住了我的衣袖道:“出門之前,院子裏的管事們千叮嚀萬囑咐的。”


    “一路上決不能讓您沾酒。”


    我驚訝地看著她,片刻之後微微一哂,轉而對著她笑道:“誰說要喝酒了。”


    說完之後,我抬手推開她握住我袖子的那隻手:“你自個兒打一把傘。”


    說罷,我還特意拉開了一小段的距離。


    瞥見翠兒重新打開手中的雨傘,我點點頭道:“這樣還差不多。”


    “你要是再拿管事的話來堵我,我就一個人逛夜裏的小鎮,你先回客棧去。”


    半是玩笑半是威脅,我瞪了翠兒一眼道。


    她默然不語的跟著我走了一段。


    眼見雨漸漸小了,幾乎有停下的趨勢,我率先收了傘。


    街上的人也比先前出來的時候看著多多了。


    小鎮的夜市到這個時候算是正式開張。


    街邊叫賣的攤位,老板也開始招呼來的客人。


    我的目光流連過附近街道的計時,看見人流有些規律的往另一條街湧動。


    我站在原地,心下暗道,那邊才是小鎮最熱鬧的地方了吧。


    “翠兒,你跟著我,不要走丟了。”


    邁開腳步,我回眸扔了一句話。


    跟著人流走到另一條街,我才發現那邊之所以那麽熱鬧的原因。


    小鎮的幾家妓,院臨街開著。


    門口的紅燈籠高高掛起。還有塗脂抹粉的女子在門口招攬客人。


    我在客棧住宿的時候,已經知道這個鎮子上多的是來往岐北跟西南陲之間的旅客,所以小鎮的生意一大半都是這些異鄉人在消費。


    至於眼前那幾個妓,院。想來裏麵光顧的恩客也是旅客人流中的一部分。


    我跟翠兒都穿著男裝,自打我們出來了岐北,一路上都以這樣的裝束示人。


    因為我的堅持,翠兒的裝扮手藝也比在岐北園子裏第一次給我嚐試的時候要好得多了。


    盡管這樣,我們在小鎮不過停留一兩天,還是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我皺眉看了看那些個湧入妓,院裏去的男人,還是決定另覓一處跟翠兒能坐下來說話的地方。


    稍走了一段路,我抬頭看到掛著“茶”字小旗子迎風招展的一座小樓。


    “就是那裏吧。”我抬手點了點不遠處的小樓。示意翠兒跟上來。


    “我們去茶樓坐坐。”


    翠兒緊繃的神經看著像是放鬆下來了。她一路上都很緊張的看著我。生怕我見到個酒樓就往裏進,現在看我要去茶樓,才算是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她上前想要拉住我的袖子。我瞥了她一眼,她就安分的跟在我身後,忠實的扮演起了小書童的樣子。


    走近茶樓,有悠揚的古琴聲傳來,我腳步頓了頓,看到牌匾上寫著“清韻茶社”四個字。


    書法虯勁有力,上麵的字跡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心中暗暗讚歎了一句,我便抬腳走了進去。


    進到茶樓之內,發現裏麵的大堂極其寬敞。


    落座的人不算多。


    夥計見我們進去,滿臉堆笑的迎上來。


    “公子。您喝哪一種茶?”


    不待我回應,他就熱情的介紹起來:“我們這兒,各地的好茶都有,湖國本地產的岐山黃翎,焰國的紅花茶,銀之國的雪蓮茶,到西蘭的茉莉花茶,還有海國的觀音茶,應有盡有。“


    我對著夥計淡淡一笑道:“就來一壺茉莉花茶吧。“


    我跟翠兒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下來。


    翠兒跟著我出來,還是第一次進到茶樓裏麵,一時間東張西望的有些新鮮。


    茶樓西北角的一隅圈出了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子。


    台子上麵有個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凳子上。


    他的麵前擱著一張長案,上麵有一把古琴。


    剛才聽到的琴聲,正是那一位琴師在彈奏。


    我也不管她,夥計端上茶水,我便自顧自倒了杯茶,很悠閑的坐在那裏喝了起來。


    耳力卻是調動到了最大,留心著周圍幾桌人的動靜。


    我們的右側,坐著兩個老人在對弈,桌上一個棋盤,白子黑子廝殺正酣。


    餘光掃了一眼,我看著那兩人勝負難分的樣子,也就不再多留意。


    倒是左側那一桌,兩個人正壓低了聲音在閑談。


    一切的八卦,小道消息,雜聞軼事都可以在茶樓裏探聽到。


    能起到這點功用的,世家不外乎兩個地方,另一個,當然是我們方才過門不入的妓,院了。


    翠兒扯扯我的衣角道:“公……子,那位台上的琴師彈奏的是什麽曲子?”


    “束發讀詩書修德兼修身,仰觀與俯察韜略胸中存。


    躬耕從未忘憂國,誰知熱血在山林。


    鳳兮,鳳兮,思高舉,世亂時危久沉吟。


    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蟄人感舉深。


    明朝攜劍隨君去,羽扇綸巾赴征塵。


    龍兮,龍兮,風雲會,長嘯一聲舒懷襟......


    琴師奏之興起處,如朝陽破雲。


    我皺眉道:“在這個地方,彈這樣的曲子,很不適宜。”


    說罷,我歎了口氣道:“不過這個琴師,倒是個有個性的人。“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大約四十多的年紀,穿一身藍布的衣袍,身材消瘦,麵貌平凡。


    唯獨一雙撥弄琴弦上的手,有著與年紀不相稱的白皙。


    我跟翠兒正說話,眼見茶樓的小廝急忙走了過去在那個琴師的耳邊低語了幾聲。


    未幾,琴師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的表情。草草結束了那一首先前彈奏的《臥龍吟》。


    我在那一段繚繞的尾音處,悄悄閉目聆聽。


    當樂聲再響起時,已是一首歡快的無名曲子了。


    若不是還有事情要辦,我倒真是願意請那位琴師完成彈奏之後。下台一起喝上一壺茶。


    淡然收回目光,我的注意力已經被隔壁桌吸引過去了。


    我做了個手勢,示意翠兒不要出聲。


    低頭小口喝著茶,我的耳朵聽著隔壁桌在議論的話題。


    兩個人顯然是在閑聊八卦,先是扯了一通西蘭女國那邊的雜事,我沒有太大的興趣。


    很快,他們的話題牽扯到焰國跟湖國之間發生的那一場戰爭。


    這一回,我倒是豎起了耳朵。


    黃衣老者捋一捋胡子道:“怎麽也料想不到,軒轅靜雅那個人居然會在戰場上失蹤,焰國少了這個主心骨。因此大敗。“


    青衣漢子喝了口茶。小聲道:“幾天前我聽從大都做買賣回來的人說起。那個軒轅靜雅不是失蹤的,聽說是被屬下出賣,死的很冤枉。“


    “屬下出賣?“黃衣老者語帶訝異道。”這倒是第一回聽說。“


    “詳情是怎麽個經過?“


    “聽說是跟隨軒轅靜雅多年的一位部下,跟著她輾轉幾個戰場,經曆過的戰事沒有幾十場也有十幾場了,還屢次為救她受過傷。“


    “那人是焰國的第一劍客,多年來對她忠心耿耿。“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出賣軒轅靜雅?”


    青衣漢子壓低了幾分聲音道:“你聽說了麽?現在湖國可是東平王白子堯掌權。“


    “這倒是聽說了啊,白子堯正是看著軒轅靜雅的勢力倒塌,趁機起勢奪權的。“


    “沒錯,傳聞中是說軒轅靜雅的那位部下是被白子堯買通了,說是隻要完成使命弄死她。白子堯當了國主之後就許他護國大將軍一職。“


    “軒轅靜雅怎麽都想不到吧,居然是身邊最近的部下要她的命。”


    青衣漢子說得頭頭是道,黃衣老者聽得專注。


    “現在呢?白子堯已經掌控了焰國,那個劍客如願以償得到護國大將軍的官職了?”


    “沒有,軒轅靜雅斃命後,她的屬下也失蹤了,那個劍客沒有再出現過。”


    伴著琴聲,我轉開目光,身邊的翠兒也聽到了幾句他們的對話,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湊近我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些人說的,怎麽跟奴婢在園子裏聽到的不一樣呢。“


    軒轅靜雅是怎麽死的,我作為從擒蒼岩來,經曆過虹洞崖一切的人,自然最是清楚不過,所以不太在意眼前這些茶館裏的人的胡言亂語,那些莫須有的陰謀論落在我耳中有些好笑。


    翠兒這麽問,我倒也不能不回答,嘴角翹起一個弧度,我問她:“你說呢。“


    翠兒搖頭道:“看他們說得有板有眼的,莫不是在園子裏聽過他們議論,奴婢也會信以為真。“


    “謠言就是那麽傳開的。“


    我眼睛微微眯起,突然想到剛才的對話中的一個細節。


    青衣漢子說他是聽從焰國大都回來的做買賣的人說起的,一個生意人,這麽去傳敵國的政情內幕,還是謠言,不知道那人是怎麽想的。


    既然行走在焰國跟湖國之間,生意場上的人更應該是小心謹慎的,特別是這樣的多事之秋。


    我心中一動,刹那間有電光火石閃過。


    起承轉合間,我好像又忽略了一些什麽沒能抓住的關鍵。


    一時間思緒有些紛亂,我手指輕輕敲擊了幾下茶杯,期望能抓住那一點。


    翠兒見我入神的樣子,扯扯我的隔壁道:“您帶奴婢來這裏喝茶,還有別的事要做麽?“


    “暫時沒有。“我心不在焉的敷衍了翠兒一句道,”再坐一會兒,我們就走。“


    “折回街上去走走。“


    翠兒不再多問,低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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