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岑殷啞著嗓子開了口:“那依姑娘看,呂大人又如何?”


    曜靈搖搖頭:“呂大人看似精明,卻是氣浮氣燥,隻怕總是一個地方呆不久,一山又望一山高的。”


    岑殷不覺暗自點頭,確實如曜靈所說,姓呂的三年換了二個地方了。


    “且愛耍小聰明,雖自謂善於仕途,卻隻看到表麵,又容易被留言蠱惑,聽到風就是雨,然自以為是,不能明察真相。”


    曜靈輕描淡寫幾句話,卻說得岑殷心服口服。


    屋裏一時沉默下來,驟然間,屋外秋蟬撕鳴起來,這才將窒人的沉靜打破。


    “你這丫頭…”岑殷終於說得出話來,卻隻有四個字,無力為繼。


    曜靈忍俊不住,你比我大得多少?倒叫人家丫頭!


    話一出口,岑殷也覺得有些不妥,本以為曜靈會生氣,不想她竟又笑了起來,心裏這才有些踏實。


    “吏部不能召了你去,實在可惜!”半晌,岑殷再度憋出句話來,卻更叫曜靈大笑起來,銀鈴似的笑聲,瞬間灑滿了一地。


    岑殷也笑,嘿嘿的。


    過後笑聲淡了下來,曜靈似乎覺得累了,說出話來,也淡淡地:“吏部哪能要我?別說皇上,隻怕太後也是不許的。”


    提到太後二個字,屋裏的溫度頓時涼下三分去,秋蟬還在外頭不知死活的悲鳴,曜靈有些好笑地想,自己其實才是白操心呢!


    “無論如何,這次要多多謝你!若不是你眼明心厲,隻怕也不能深窺趙大人真意。明兒我就叫人去查,看是哪些人與趙家交好。”岑殷看著對麵坐得筆直的端莊佳人,不知怎麽的,心裏隻是為她歎息。


    曜靈點頭:“隻怕不在城裏,卻在近郊。”


    岑殷又有奇怪起來:“此話怎講?”心想連這個你也知道不成?那可真成半仙了!


    曜靈見對方奇貨可居似的看著自己,禁不住就有些捧腹起來:“這有何難?若是城裏,自已就去鋪子裏定衣服了,又何必通過趙夫人?”


    明著替人跑腿,暗中撈錢,又叫人看不出來,又給自己麵上添光,這才是趙大人能做得出來的事呢!


    隻怕衣服還隻是小的,別的?更不用提了,所謂以小處見大事也!


    岑殷簡直要對曜靈說聲讚了:“不過買衣服一件小事,姑娘竟能看出這許多名堂來?!佩服佩服!”


    曜靈白他一眼:“說了衣服帳是內院的事了,世子爺自然不懂,也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既然如此,你來替我管了內院如何?


    這句話突然從岑殷的心口竄了出來,差點就從嗓子眼裏飛了出去,好在岑殷竭力壓抑住了。


    若她覺得是自己唐突了,可就難以收拾了!


    不知怎麽的,岑殷對曜靈是又憐愛,又有些畏怵的,別的不怕,就怕她會生自己的氣,也是因為知道對方是個硬脾氣,怕自己哄她不轉的緣故吧。


    越是搞不定的,越是念想得厲害,世間的事,大多是這麽個理兒。


    當下岑殷隻有一笑,雙手抱拳,衝曜靈行了個大禮:“多謝姑娘明示,我這就派人去近郊查探!”


    曜靈微笑頷首,嗯,隻怕四下裏鄉鎮上的富紳都叫趙大人結交了個遍了吧?!


    此事已畢,曜靈這才又將剛才的事提了出來:“禦史說是今兒就到?”


    本來已平靜了下去的秋蟬,驟然間又放聲大叫起來,岑殷的背瞬間便繃緊了起來。


    “嗯,說是傍晚時分能到。”短短一句話,岑殷卻說得十分艱難,隻因他知道,這才曜靈來說,意味著什麽。


    “是宋全明,宋大人麽?”曜靈幽幽地問,青金色的眸子裏,燃起兩團暗火來。


    岑殷一下愣住,過後才明白過來,隻是不敢明言,微微點了點頭。


    “世子爺也不必再這樣小心了,”曜靈自己倒笑了起來:“我爹是陽王,世子一定知道。宋全明?不過是當年我爹府上的一句清客罷了。”


    她說得輕鬆,卻如一個焦雷在岑殷頭上炸過,半晌,他才恢複過來。


    不過驚過之後,岑殷卻生出些如釋重獲的輕鬆來。


    這樣也好,說話也省勁了。


    “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再瞞你了。不過宋大人如今身份不同,你再見他…”


    曜靈聳聳肩膀,無所謂的樣子:“小女子心裏明白。如今我不過一介民女,宋大人卻貴為都察院下正二品右都禦史,自然…”


    岑殷心裏有些發慌,才說不能讓她生氣。


    “不,姑娘誤會了,在下並不是那個意思!”


    曜靈愈發無所謂起來:“什麽意思都沒關係!”她鎮定自如地直視對方:“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宋大人?隻怕更比自己的身份比我上心。所以我二人相見,世子爺隻管放心好了。”


    我隻是怕你難過。


    又是一句如鯁在喉,卻叫岑殷難心明言的話。


    “回世子爺和姑娘的話,”好在外頭,叮當的聲音適時響起,為他解了圍:“小丫頭們將荷花蕊采下來了!”


    曜靈竭力讓自己笑得自然:“那就好了,請世子爺取些上好的酒母來,咱們這就動手來製蓮花白吧!”


    岑殷微笑,起身向外走去,口中喃喃道:“記得城東頭有家酒莊,賣得好高粱烈酒,叫個小廝走一趟得了!”說著好笑起來,又道:“倒好,我替你們跑腿傳話了!”


    叮當手捧絲帕包好的荷花香蕊,笑著吐了下舌頭,曜靈則毫不客氣,半嗔半怪道:“爺不跑腿?做出來卻給誰用?”


    岑殷右腳正邁出門檻去,聞聽此言,不覺微愣,過後哈哈笑了起來,左腳亦大步跨了出去。


    青桃悄悄從其身邊走過,隻覺得一陣風來,岑殷走得影兒也不見了。


    “聽見蓮花白就走得這樣快了!”青桃伸手壓了壓頭發,口中嘟囔一句。


    岑殷的聲音從後頭冷冷傳來:“走得哪裏快了?你的話我可一字不落都聽見了!”


    青桃嚇得箭步如飛奔進屋來,直叫曜靈:“姑娘救命!”


    岑殷哈哈大笑,這才出了院門。


    曜靈吩咐青桃:“煩姐姐取一隻幹淨的碗來。”


    叮當不待青桃動手,眼光一瞟,順手就從身邊的八寶格上拈下隻黃釉暗花鳳鶴穿花紋大海碗來。


    青桃喲了一聲:“我的好姐姐,這可是皇上禦賜的玩意兒!您可倒好,用來盛花了!”


    叮當滿不在乎:“這有什麽?給了世子爺就是世子爺的了,咱們總歸是替他老人家釀酒,左右不落外人,沒事沒事!”


    曜靈和青桃一齊笑了起來,青桃就罵了一句:“賊蹄子!這樣魯莽!”


    叮當嘿嘿地笑,竟有三分得意。


    曜靈邊將花蕊散進碗裏,邊心中暗想,也不知岑殷從哪裏尋得這個丫頭來?還有她弟弟銅錘,二人長得高眉深目,看著就有些不似中原人士,行事風格也不拘得很,隻怕更有來路。


    青桃早從裏間螺甸櫃子裏取來一把戥子,又問曜靈:“姑娘還要什麽不?”


    曜靈挑眉想了想:“嗯,還該有當歸、何首烏、肉豆蔻…”她一口氣報出十七八樣來,青桃忙叫停:“我的好姑娘,這許多哪裏記得住?”


    叮當拍了她一下:“還不快筆墨伺候?”


    待將單子開出來,青桃小心揣進身上,再叫上小丫頭:“跟我去後頭樓上,開了庫房的門,尋藥材去!”


    叮當追出來問:“你認得上頭字麽?就這樣去了?”


    青桃回身啐她一口:“我好歹這裏也管了幾年,帳本子也看會了,字也識得多了!”


    叮當哼了一聲,這才放心回來。


    藥材取到了,不過隻得一半,另一半又叫人出去藥鋪買來,倒花去不少銀子。


    青桃看著碗裏,現在已經堆得高高的藥材,嘴裏不覺嘀咕:“不釀也罷了,原來釀起來這樣麻煩?早知道,不如都交出去,由那酒莊釀好了送來!”


    曜靈嗔她一眼,道:“那可不行!這是我尹家的獨門配方,要我交出去?萬萬不能!”


    叮當雙手叉腰,對著海碗上下打量,又連連點頭:“這東西好,隻看裏頭配了些什麽就知道了!這許多珍貴藥材,就不做酒,煮水來喝想必也是補身的!”


    曜靈點頭笑道:“可不是?我爹曾說過,夏天喝蓮花白,殺水祛濕,既過酒癮,還帶療疾!他老人家在時,到了時節必將前一年製好的酒捧出來消夏,每晚天井裏,隻要聞見酒香就知道,要開晚飯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直到最後,慢慢消失在黯然悲愴的空氣裏。


    叮當清了清喉嚨,指著碗裏道:“這是要怎麽弄?”


    曜靈恍然醒過神來,強作笑容道:“差點兒忘了正事。這些以一兌十,煎出水來。”


    青桃忙將碗捧了下去,又取幹淨布帕來與曜靈拭手,口中亦有些擔心地問:“姑娘可累著了?早起跑了一趟,這會子又忙這個。”


    叮當看看天色,走出來對院裏小丫頭吩咐道:“去廚房傳飯吧,都這時候了,也該用飯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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