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報,賣報!《新華日報》!《字林西報》……”赤腳的報童,在清晨的陽光裏邊跑邊喊:“滬西潭子灣昨夜發生特大火災,警察局調查結果,說是工人不慎失火!……”賣報聲裏,忽然喊出這麽一句:“《新華日報》爆料,說是有人故意縱火……”


    徐元東賣了一張報紙,擰著眉頭看起來。


    “嘟嘟……”


    汽車喇叭聲在身後響起,徐元東不經意地抬頭,隻見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飛快地駛過街心,轎車上插著一麵小小的旗子,白布片上印著一個顯目的胭脂球,像極了一塊狗皮膏藥。


    徐元東冷眼望著這輛小汽車快速駛過身邊,仿佛從車窗裏看見了那些常到工廠去的日本人。在滬西的工廠區,外商很多,特別是日商紗廠依仗不平等條約,發展最為迅速。


    這時,徐元東忽然發現,最後一輛汽車高翹著的屁股上,被貼上了一張大字標語:“小日本滾出中國去!”


    徐元東“嘿嘿”一笑,“呸!”向那汽車輾過的地方,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然後穿過鬧市,繼續朝前走。


    徐元東沉著地轉過幾條街,確信身後沒有盯梢的“尾巴”,便向公共租界徑直走去。


    這裏是一片高級住宅區,路邊栽滿如茵的法國梧桐,十分幽靜,街道上也很少行人。


    這是租界內的高級別墅區,本來像江山這樣的華人是不可能在此地買到房子,但是他有著親密的合夥人。


    江幫主的腦白金擴大生產之後,讓公共租界的那些帝國主義資本家們遠銷歐美各國,英鎊美金賺得他們心驚肉跳。


    在歐式巴洛克風格的別墅前,徐元東伸手按按電鈴,等了不久,一身黑色中山裝,鼻梁上夾著蛤蟆鏡的馬永貞出現在門口。見了徐元東,微微點頭。


    馬永貞掏出鑰匙開鎖。鐵門緩緩地推開一線,徐元東立刻進去。關門以前,馬永貞又習慣地望了望街頭的動靜。


    豪華的大客廳,經過細心布置,顯得很書卷氣,很整潔。景泰藍瓶裏盛開的臘梅,吐著幽香。壁上掛的單條,字畫看起來古色古香。屋裏安裝了暖氣,驅走了寒氣,整個房間暖融融的。


    這地方太過奢華,不如工人簡陋的棚戶那樣,叫徐元東感到舒暢自由,但他也沒有過多的反感。


    徐元東走向靠近窗口的沙發上的江幫主:“先生。”


    “坐啊,昨晚上看見對岸工廠區起了火,我就在想……”江幫主站起來,一邊說話,一邊殷勤地親自為他泡茶:“你喜歡龍井還是香片?”


    “我不懂這些。”徐元東不在意地回答著:“平時我都是喝慣了涼開水。”


    “在我這裏喝白開水,你不是寒磣我嗎?”江幫主笑著,把茶碗遞到茶幾上。他注視著對方深陷的眼眶,兩個熊貓眼,輕輕地拍拍他的肩頭:“小徐,一夜未睡吧?損失統計出來了嗎?”


    江幫主關心和急切地詢問工棚區工人損失的情況,卻使徐元東心裏分外難受。徐元東仿佛又看見了那場熾熱的大火,在眼前嗶嗶剝剝地燃燒,成片的茅棚,被火焰吞沒,熊熊的烈焰,映紅了半邊天。他一時沒有回答,激動地端起茶碗,大口地呷著,像是十分口渴似的。


    “別著急!”江幫主流露出一種早就胸有成竹的神情,寬解地說:“工人生活上的困難,總可以設法解決的。先把損失先統計出來,我要知道工人們的困難,需要多少錢?”


    “失火的原因你知道了吧?”徐元東停了一下,又關切地問。


    “您看報了嗎?有的報紙上說是工人不慎失火!”徐元東順手拿出在來時的路上賣的報紙,指了指一條小標題,又把報紙丟開。


    江幫主不知道徐元東知道不知道是小八股黨放的火。


    “我看這裏邊另有文章!”江幫主說道:“你說呢?”


    徐元東濃黑的雙眉抖動著,忍不住霍然站起來,大聲對甫誌高說:“什麽失火?是一個青皮放的火!我親眼看見的。”他記得,當他衝向火場時,也碰到了那個家夥,早認出來了他是小八股黨。


    徐元東像怒視著放火的家夥一樣,看著對麵的粉牆。過了好一陣,才轉回頭告訴江幫主:“那個縱火的青皮我認識,法租界小八股黨杜月笙門徒的第一位:顧嘉棠!此人擅拳術,方頭大耳,個子不高,但卻身胚結棍,胳臂壯,拳頭粗,有霹靂火、猛張飛的火爆性格,幼時在上海北新涇蒔花植木,因而有個小花園的綽號。”


    “小花園?”江幫主一愣,笑道:“這個綽號二得響亮!”


    怒火未熄的徐元東,沒有注意江幫主的插話,他向前走了兩步,語氣裏充滿了斬釘截鐵的力量:“小八股黨以前就經常來我們那裏鬧事,我們自從團結在一起之後,給了他們幾個鬧事的雜毛一點點顏色,他們安靜的一段時間,想不到他們竟然懷著這樣的報複動機。小八股黨現在吞並了大八股黨,是更加的氣焰囂張了。但是咱們苦力行也不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工人的損失要小八股黨全部賠償!……”


    “……現在的工人團結起來,不再怕上海灘的這些流氓!這次,不得勝利,鬥爭決不停止!”徐元東攥起結實的拳頭,在小圓桌上狠狠地一擊,震得瓶裏的臘梅花瓣紛紛飄落。


    “不要衝動,”江幫主告誡激動的有些失去理智的徐元東,“一定要穩當,一下把我們組織力量公開出去,是會引起上海灘的震蕩。事情鬧大了,要是北洋政府向你們要抓領頭‘鬧事’的怎麽辦?咱們社會黨員和下屬的青年團員不會怕,但有的工友就會害怕!在這樣複雜的環境中,要講究鬥爭策略,不然就要吃虧。現在要緊的是把工人組織起來。記住,此後,工人俱樂部注意鬥爭策略,可以采取創辦‘消費合作社’的方式,把俱樂部活動同工人的切身利益聯係起來,繼續使加入俱樂部的工友增加。咱們力量看起來很大,其實不夠,還弱小的很。”


    徐元東慢慢冷靜下來:“我們工友代表開會,決定公開揭露小八股黨縱火的罪行,爭取各方麵的正義聲援;並且在全市各廠發動工人募捐,在小八股黨賠償損失以前,解決工人的生活困難……”


    “在捐款未到手時,我可以先設法……”江幫主沒等到徐元東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目前要維持幾百戶工人的生活,不是容易的事情。我這裏還有一些流動資金,工會那邊情況我清楚,賬戶上沒有多少餘錢。”


    “謝謝先生。”徐元東直爽地點頭,說出了當前需要的數目,又說道:“其實我就是來借錢。這些錢,以後由捐款中歸還。”


    “沒有問題,這筆錢明天我差人給你送去。”雖然剛剛投資一筆錢在交易所,事業正在上升期的他掙錢快,花錢更快,又是逼近年底,金融界頭寸很緊,可是江幫主沒有任何的猶豫,反而主動提出:“如果不夠用,還可以設法多弄一點。”


    江幫主隻能在“毒”資上多花點功夫,設法多弄一點。


    江幫主望著徐元東的熊貓眼,勸說道:“小徐,我看你真是太疲倦了,昨夜一夜未眠是吧?這樣吧,在我這裏休息一會兒,吃了飯再走。”


    徐元東沒有留意江幫主的關切。他不太愛講話,而且有一股除了工作,什麽也不注意的勁頭,隻要有事,便連吃飯也忘記了。為了這,他的母親常常埋怨他不該糟蹋身體。黨部也有領導批評過他。可是這脾氣,不是容易改掉的。偏偏現在,他又裝了一腦子的工作,更顧不得吃飯睡覺了。


    其實,江幫主的脾氣和他也差不多,熬夜更是家常便飯,黨內這種作風似乎都是被他感染的。昨夜追這“小花園”跑了半個上海灘,回到安徽會館,收集各方情報,忙到天亮,今早上,聽完戴春風的匯報,連早飯也不吃,就趕到這個新居,和徐元東在這裏秘密接頭。他是累的動不了,要不然肯定還會親自跑一趟火災現場。


    “還有一件事情。”江幫主忽然注視著徐元東說:“我想在潭子灣區設一處備用的聯絡站。”


    這個想法,是隨著滬西郊區各廠工人運動的發展而來的。可是江幫主又不願讓這聯絡站和徐元東所負責黨支部的潭子灣區委的其他工作混在一起,所以一直沒有決定把這任務交給誰。江幫主露出深思的神情,說明意圖以後,他告訴徐元東:“聯絡站是負責情報傳送,我是準備交給你兼管的,但是你現在的工作已經很重了,我看你總是這樣辛苦熬夜,真是不忍心了。你要知道情報工作是和群眾工作完全不一樣的,而且也是需要付出很大精力的。這個位置很重要,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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