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生臉色有些難看,心有餘悸的說道:“倒不是灰心,是膽寒……是膽寒啊!”劉安生重複了一句:“你想啊,人家是做就了圈套等我們去鑽!我們這麽多人就沒有一個看穿,就幹巴巴的一窩蜂的鑽進去!我們真是玩不過人家啊!”劉安生說著又歎一口氣,幾乎掉下眼淚來。.tw[]


    但是,嚴義彬卻忍不住要笑。他拿起身邊的手杖,衝著劉安生指了一下,又在空中畫一個大圓圈,然後猛的倒轉來在地板上戳得怪響,同時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道:“得了吧!得了吧!老劉!我看你是一個跟鬥跌昏了去了!怎麽你想不到呢?――正因為人家是做定了圈套,公債裏賺錢是講究在一個‘做’字,並不在乎碰運氣,所以我們要翻本也就很有幾分把握……”


    “老嚴,你的意思?――”


    “你不要打岔:聽我說!圈套是江山他們排布的,他們手腳長,在這上頭,周家在北洋那麽的手眼通天,今天都輸了個底朝天,最後還要督軍府出麵來拉攏江山他們。我們拚他們不過,可不是麽,想都不用想。然而要是我們會鑽狗洞,探得了他們的秘密,老兄,你說還怕翻不過本來?”


    嚴義彬說到這裏,非常得意,晃著腦袋,雙手在大腿上猛拍一下,就站了起來,湊到劉安生的麵前,眯細了一雙眼睛,正待說一句緊要話兒,卻見劉安生皺著眉頭問道:“請教這個狗洞怎樣一種鑽法?江山這小子不要看他年輕,可是老奸巨滑。今天這個圈套,就是張靜江在事先都不知道,我和張靜江是什麽關係,可是卻聽到的都是一些讓人模棱兩可的消息……”


    “嘿嘿,江山是老奸巨滑,然而他畢竟年輕嘛!他年輕氣盛的,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我們用女人這圈圈兒去,保管江山跳不出!”嚴義彬把嘴巴湊到劉安生的耳朵邊細聲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


    劉安生睜大了眼睛,望著嚴義彬發怔。他的眉毛還是皺著,他那灰白的臉上泛出淺淺一道紅暈。他疑惑嚴義彬那話有幾分是開玩笑?不過,劉安生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乖巧可愛的女兒,自己有這麽可愛的女兒這件事嚴義彬是知道的。他的女兒年齡和聶四小姐相仿,他女兒的容貌,恐怕也隻有那猶如白蓮一般的織姬小姐能夠與之相比。


    這嚴義彬這時候說這話,意思劉安生還不明白就不要在上海灘混了!可是他隻得假裝癡呆,懶洋洋地打算把話岔開:“嘖,嘖,嘖,嘖!老嚴啊,絕妙好計策!不是十年宦海浮沉,磨老了的,就想不出來。老嚴,事成以後,可得讓我沾點光呀!”


    “老劉。不是這麽說。你難道還不明白我說的話?”嚴義彬滿臉正經地回答,“這件事,老劉,還得你這一方麵出力!我隻能幫你籌劃籌劃。”


    嚴義彬最後幾句話的嗓子低到幾乎叫人聽不明白。可是落在劉安生的耳朵裏,便和晴天的霹靂仿佛,他的臉色突然變了,心頭不知道是高興呢,抑是生氣,――再不然,就是害怕,總之,跳得異常猛!他不知道怎樣回答,隻是瞪出了眼睛,看定了嚴義彬那張笑嘻嘻的油光的圓臉。他又看見這圓臉兒驀地搖了幾搖,張開大嘴巴將一條焦黃的舌尖一吐,又縮了進去,悄悄地又說出一篇話來:“江幫主雖然風流,但是很講究。你看看他身邊的女人,都是名門閨秀,身家清白的。別的堂子裏的女人,就算是名氣大上天的十三釵,他都不拿眼皮夾一下。但要勾上他,一點兒也不難,隻要――”


    “不難?”劉安生忍不住一問,立刻又想到了什麽,慌忙地站了起來,聽得很有興味,可是在他眉宇間又流露出不安來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說,隻要什麽?”


    “隻要——”嚴義彬不慌不忙地拖長嗓門回答,微微笑著。他這話仍舊很低聲,但一字一句非常清楚:“一位即聰明又漂亮,又靠得住,身家清清白白的名門大小姐,像令愛那麽樣優秀美麗的女孩子。害怕自命風流的江幫主不上鉤?……”


    嚴義彬已經挑開天窗,說得如此明白,劉安生喉間發出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脖子的鴨子一樣“咕咕咕咕”聲音,臉色倏又轉為死白,不知不覺重複坐下,眼光瞅定了他朋友的那張胖臉。


    但是,嚴義彬神色不變,靠前一步,又悄悄地說:“老劉,現在你就隻有這條路好走了!你臉色這麽難看,你是怕不成功麽!不用怕的!你看看盛老四和聶老大他們!就他們倆草包現在都搭上江幫主的班車,發大才了――老劉,你有那麽樣一位乖巧可人的姑娘,福氣就不小呀。不要猶豫了,不要錯過機會,別被人先下手為強!江幫主人品才貌都是極品,配你的女兒實在是足夠了。現在上海灘不知道多少家待子閨中的少女對他懷春,我呀就是沒有個待子閨中的女兒,不然我自己就把事做了……”


    嚴義彬忍不住開始嘮叨,劉安生歎道:“老嚴!……”


    嚴義彬根本打不住,繼續嘮叨:“而且,隻要你女兒把江幫主勾引上了床,這件事就好辦得很了,後來的文章多得很呢;無論是文做,武做,老式做法,新式做法,都由你挑選。放心,我這參謀,是靠得住的;――老劉,說老實話:用水磨工夫盤剝農民,我不如你;鑽狗洞,擺仙人跳,放白鴿,那你就不如我了!我保證,你要比盛老四和聶老大兩個草包在江幫主身上得到的好處強十倍!百倍!”


    說道這裏,嚴義彬忽而“咯咯”一笑,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背卷著手,轉身去看盛七小姐,聶四小姐和織姬小姐三個女孩子,她們三個亭亭倩影,成為不少男人目光的聚焦點。


    嚴義彬站在那裏看了好半天,讓劉安生有充分的時間去考慮這個提議。


    此時,孔雀大廳歌舞升平,歡笑言語,喧鬧之極。


    隻是劉安生沒有一毫聲息,遲疑不決的麵孔在那裏一晃一晃,而那狹長臉的下部近須處起了幾道皺紋了,上部那一雙細眼睛骨碌一轉,似乎下了決心:“你說的也是好辦法……”


    嚴義彬趕快接著說:“江幫主現在還沒有成親,我保證能扶你女兒做上正宮娘娘。”


    “嗯,”劉安生似笑非笑地扭一下嘴唇皮,驀地又轉了口風:“老嚴啊,還是說正經話罷。你說公債的漲跌全看前方的勝敗,可不是?然而也不盡然。大戶頭的操縱也很關重要;他們扳得轉!江幫主――噯,今天你也看到了,戰場前線的戰局是瞬息萬變的,江幫主在交易所也是臨陣而戰的設下圈套!怎麽能探得他的秘密呢?老嚴,你是足智多謀的周公瑾!可是江幫主是經天緯地的諸葛亮!隻怕咱們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哈哈哈哈……”嚴義彬不回答、眉毛一挺,放聲大笑起來。他看透了劉安生說的全是反麵話,他知道自己的條陳已經打動了這老頭兒的心,不過麵子上不好公然承認罷了。他笑了一陣,就站起來拍著馮雲卿的肩膀說:“老劉,你也別把江幫主看得太神!江幫主至少還是很有人情味,你做了國丈,不吃虧!得了!你斟酌著辦罷!那邊有個朋友,我去打個招呼。“


    嚴義彬走開後劉安生獨子坐在這個角落的沙發上,好像宴會的繁華都與之不相幹,一個落寞的看著桌上擺著一瓶盛開的梅花,一碟一碟各種的小吃,他出了一會神,忽然忍不住獨自笑起來了。卻是笑聲方停,突又撲索索落下幾點眼淚;他疊起兩個指頭向眼眶裏一按,似乎不很相信掉的竟是眼淚。同時幻象在他潤濕的眼前浮起來:那嬌紅的竟不是梅花,而是他女兒的笑靨,旁邊桌上青花瓷盤子是裝的卻不是小吃,卻是一碟一碟的金光璀璨的金條。


    劉安生輕輕籲一口氣,美人計啊美人計!江幫主雖然人中呂布,可是要去做貂蟬的卻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呀!


    劉安生心痛沉重地坐在沙發上,他攢緊了眉頭,打算放下這個邪惡的計劃,為了分散注意力,就想把眼前各項其他的緊急的事務仔細籌劃一下。然而作怪得很,腦子裏滾來滾去隻有三個東西:女兒漂亮,金錢可愛,江山容易上鉤……劉安生忽然發狠,自己打了一個巴掌,咬著牙齒在心裏罵道:“混賬王八蛋!老烏龜!把自己女兒推火坑!這還成話麽?――嚴老烏龜是存心來開你的玩笑呀!大凡在官場中從前清混到民國的人,全是比狗還下作!你,劉大爺,是有麵子的地主,詩禮傳家,怎麽聽了嚴老烏龜的一篇混賬話,就居然中心搖搖起來了呢?――正經還是從田地上想法!”於是他覺得心頭輕鬆一些,背梁脊兒也挺得直些了,但是另一個怪東西又粘在他腦膜上不肯走:家鄉革命暴動,幾千畝良田眼見得已經不能算是姓劉,卻還得姓劉的完糧納稅。他苦著臉搖一下頭,站起來向身邊四周圍看看。他不敢相信自己還坐在奢華的孔雀大廳裏,他好像回到了家鄉,他站在小山包上,遠看自家的良田,一望無際,正是豐收的時節,可是卻沒有人去收割糧食,原野上,安靜的隻有風聲在吼叫,驀然,風聲中隱隱聽得天崩地裂的一聲轟炸,而且愈來愈近,愈加真切了!……


    “農民在秋收暴動!”


    劉安生猛的驚醒過來!驚慌失措的左右張望,入眼的確是華蓋如雲的酒會正在進行時,恍然才知道自己還在酒會上,入耳的全是靡靡之音。


    劉安生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喝了一口茶,他的臉上方才回複了一點血色。他忽然看到江幫主正在和他以前的老對手杜月笙在說話。這兩個人,以前明爭暗鬥,杜月笙占據上風,上海灘也沒有人看好江幫主,誰知道江幫主出人意料的硬生生在各方勢力盤據的上海灘殺出一條血路,如今的江幫主已經隱隱約約的成為上海灘地下王國的王,督軍府的軍人和工部局的洋鬼子誰都要給他麵子,遠遠的把曾經的那些強敵甩在了身後,也包括當年很有稱霸上海灘潛力的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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