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得鵬也嚇了一跳,忙轉過身來行軍禮,薛嶽和徐元東也直挺挺敬軍禮,請江大帥進內。


    江大帥略一點頭,腳下踩著馬靴橐橐從容而入,本來議論風生的指揮部變得鴉雀無聲,走來走去的通訊員和參謀以及文員們也都停下動作立正,一聲咳痰不聞。


    華得鵬突然一陣緊張,感受到咫尺“天顏”和“天威”不測的雙重壓迫。這和第一次在洞庭湖兵艦上麵見江大帥不一樣,那時候他無拘無束。自中進第八師,雖然也見過幾次,但都是隨和的場合,略問幾句話便走了,哪像現在這種氛圍。華得鵬也不是膽子小的人,隻是現在這種氣氛,讓空氣都變得凝重壓抑,他也覺得很不自在。


    “老鵬,你說得很有意思,怎麽就啞了?”江大帥一邊坐了,笑道,“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


    一句話說得胡宗南,徐元東和薛嶽三個人都笑了,司令部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華得鵬暗透一口氣,這個江大帥還是洞庭湖上兵艦上的江大帥,還是蹲著在牆根看他刷標語的江大帥,都是自己神經過敏了!江大帥還是如此爽明豁達,亦莊亦諧如談家常。


    華得鵬頓時輕鬆下來,因笑著回道:“湘西作戰,最感困難的,就是運糧的運輸問題。我仔細打聽了,由津市到常德一路,盡是稻田,所走的就是彎彎曲曲窄狹的田埂,再無大路可循。如果奔襲常德,從津市把蒸好的饃饃烙餅這種幹糧運到前方,至少得兩天的工夫,在湘西這種炎熱濕重的天氣,趕到了目的地,食糧都已發酵,餿的不堪入口了。”


    眾人聽了,沉默不語,他們都沒有想不到這種地方。


    江大帥是越看華得鵬也喜歡,他是腳踏實地做事的人!帶兵打仗可不能隻看地圖,這種情況,地圖上就沒有。如果隻是對著地圖研究進兵常德,就要吃大虧了。


    江大帥說道:“這是個問題,軍需補給是重中之重。所以這次去常德,我是覺得還是能不戰則不戰。胡瑛和周則範部好歹也是響應孫中山先生護法號召起兵的,我們去打他們,那不是給軍閥當槍使了嗎?這種事,我是做不來的。我們也是革命隊伍,有些事情,我們是不能做的。”


    江大帥說著便搖頭,仿佛含著一枚苦橄欖品嚼,良久,又歎息一聲。


    胡宗南忙安慰道:“委員長不願與他們兵戎相見,我們理解。這事我也略思考過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操作,湘西護法軍總司令張溶川在聞訊我軍來時已經從常德撤走,看來他也不想大,留守常德的不過胡瑛和周則範部。現在北軍基本上都已經停戰,雖然還沒有宣布和談,可我們是不是可以先他們秘密談著。”


    “可怕之處正在於此!”薛嶽沉吟道,“湘西護法軍司令多如牛毛,不過都是幾百人的隊伍,占據一個山頭,這些人其實很多之前身份就是土匪,這些人本來就和官方不對眼,造反最起勁。自古以來,這些人就是湘西一大毒瘤,和他們談判,唉……老百姓會怎麽看我們?今後在湘西,我們如何立足?”


    薛嶽平日不大說話,今日卻說得有點收不住口。


    江大帥靜靜聽著,一聲不吱,隻目光幽幽地看著門口。


    徐元東雖然年輕,但是卻深沉練達,隻謹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箴言。他並非不同意薛嶽的見解,湘西的弊端實情遠遠超出他這點皮毛之見,但他卻有點不明白薛嶽的用意。


    胡宗南道:“伯陵,你是想對這些‘土匪’狠狠剿?”


    徐元東說道:“這些事情說得有點遠來,還是研究一下怎麽進駐常德吧。(..tw好看的小說)”


    江大帥臉上毫無表情,此刻已經拿定主意,因撫膝長歎一聲,冷冰冰說道:“在正麵戰場,湘西確實沒有我們敵手。記住,這隻是正麵戰場。所以,我們進常德,應該不會有什麽阻撓,不過進了常德,我們在湘西的政令能否傳達湘西各縣,這可說不定了。”他幹咳一聲,臉色已漸緩和,微笑著繼續說:“對這些人是剿還是撫,我們進常德之後再說。”


    江大帥此時心裏想的確是躲在背後的一隻模糊不清的鬼影,也不知道毛人鳳查得怎麽樣了。


    常德北門。已經聚集了一起袍褂整齊的人物。


    從拂曉開始,日頭漸漸升起,不斷的車轎過來。常德成裏的閑漢們抄著手遠遠兒的看著。


    江大帥到達常德,那時胡瑛等部已主動退至辰州。常德城裏人們頓時所有心思全部煙消雲散。


    今兒江大帥地第八師進城。常德上下早就裝點起來。還紮了滿清時代的接官亭和牌坊。準備了酒宴鼓吹。


    有點洋派地都穿上了西裝革履,戴著黑呢禮帽。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在那裏等候。看熱鬧地百姓圍了一層又一層。


    常德城裏的大戶都把自家護院的民壯拉出來,密密麻麻地守在外圍維持秩序。這些民壯扛起雜七雜八地洋槍。本來倒是有個威武樣子。可惜等地時間久了。一個個又開始東倒西歪。吐痰地吐痰。偷偷吞泡兒地吞泡兒。再不成個隊形。


    城門麵恭候江大帥地。除了常德城裏地。周邊湘西各大寨都派來了代表。這些地主和寨主。還有從鳳凰和沅陵搭船過來地。


    護法軍已經退過沅陵以南,退到辰州地界。


    常德縣知事熊芹齡站在那裏愁眉苦臉地不住擦汗。


    “老熊,這趟差,你墊了多少腰包兒?”一個富商等得煩了,幹脆拿身邊好友打趣。


    熊芹齡唉聲歎氣,比了一個巴掌:“彩畫,雇從,各種供應,二千大洋已經打不住了……我在常德當這個知事,南北軍閥來來去去,我這迎來送往,不知道賠了多少!我往北京塞銀子,給漢口曹三塞銀子,現在全指望這一年做完,調個太平地兒,少辦差……可是當初當麵答應我的曹三兒現在一拍屁股走了,也不知會我一聲,這指望就落一場空!要不是家裏現在全指著我吃飯,誰還幹這個!”


    富商摸出鼻煙吸了兩下:“塞銀子啊!破著再拉點債,找準路子遞上去。南北軍閥都是一個路子,來的這幫家夥,我瞧著和其他幾路‘匪兵’也差不多,得了常德這麽個大地方,還不等著人送?聽我的沒錯兒…………老哥!送足了,我包你平平安安。”


    熊芹齡可沒他那麽樂觀,苦笑道:“常德城三多,婊子多,烏龜多,大頭兵兒多……再來這麽一幫大頭兵,三萬多人啊!常德才十萬人口,狼多肉少哇!就算我舍得本錢送,架得住他們親自來撈?老洪,倒是你,你在津市的發電廠,可是湘西第一發電廠,你在常德,也是第一巨富,小心被他們盯上!”


    老洪打了一個噴嚏,低聲罵了句髒話:“他媽地,他敢!也不打聽一下爺是什麽人!”


    老洪有膽子說這個話。熊芹齡可沒膽子附和。一個小老婆就有四個,加上兒女七八個。靠著他吃飯的親戚也有幾十號。丟了差使就得瞪眼挨餓,不管誰駐常德,他都不敢得罪,現在他正滿腦門子想著怎麽巴結上江大帥呢。將來如何,管你們和江大帥之間鬧成什麽樣呢。聽著老洪越說越肆無忌憚。熊芹齡隻有不住擦汗苦笑,一邊兒向東麵翹首而望,這江大帥怎麽還不來?


    他目光才轉過去,就聽見城頭上地人大聲喊:“江大帥的部隊來了!”


    喊聲一出,頓時在人群當中起了浪頭,常德本地的官兒和紳商們急步上前,雜亂的隊伍也自發按等級站好。老洪再步情願,也隻能站在頭裏,沒法子。


    這裏接官亭的鞭炮還沒點上。外麵百姓們自己準備的鞭炮就響起來了。


    江大帥曾經在上海虹口道場的故事也傳到來常德,常德也有日本人,而且還非常蠻橫,常德人對日本人可是恨之入骨,現在來了這麽一位不怕日本人的,老百姓還真有些期盼。


    人群朝前湧動。擠得維持秩序的民壯們跌跌撞撞。


    “恭迎湘西鎮守使大人!”


    江大帥坐在馬上,居高臨下。不動聲色的打量,這些人眼光都躲躲閃閃,既有對北洋派來一個接一個鎮守使地無奈,又不得不擠出巴結討好的笑容。也許這就是常德人們的無奈了吧……


    江大帥摸著下巴隻是不說話兒,氣氛就這樣尷尬著。


    熊芹齡笑道:“江大帥,小人已經準備了接風地酒宴,還望鎮守使大人垂降。”


    江大帥微笑,朝熊芹齡等迎接的人拱拱手:“諸位,小弟還有三萬兄弟在城外風餐露宿,我一個人在城裏大吃大喝,不好吧?所以,這酒宴,不領也罷。我現在就要入城,要處理的軍務還有很多,就不打擾了!”


    場中諸人都是一怔,這江大帥真是個別個,這當地官員紳商宴請上官一向是約定俗成地規矩,雖然是上官,但是一定也要給了這個麵子。沒想到江大帥卻開口拒絕!


    常德地方官兒們一個個都漲紅了臉,他們也都打聽過了這次來駐常德的江大帥的消息。當然也聽說了他這個江瘋子地名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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