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會的行動一直是在地下,因為工會還是屬於非法組織,就是上海的總工會也掛的是俱樂部的牌子,所以單立勵和齊紹六從來沒有公開承認自己是工會的人。【首發】


    這位礦長先生這麽說,其實就是想告訴單立勵,他們知道俱樂部的底細。


    單立勵聽任他說下去,兩眼盯著他的眼睛,當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微笑了一下,簡捷地回答說:“這又是一個新的要求,因為到目前為止,礦長先生還沒有想到要求對俱樂部的互助基金會進行監督……不幸得很,我們卻希望公司少管我們的事,多講些公道,付給我們應得的工錢,把公司榨取我們的勞動果實還給我們,不要再充作什麽恩賜者了。每逢遇到危機就不惜餓死許多工人,老大爺的兒子遇到礦難卻沒錢動手術,如果沒有俱樂部的工人互助基金的幫助,也隻能等死,礦長先生如此不聞不問,一心想著去保證股東們的利潤,難道這不傷天害理嗎?……任憑礦長先生您說得天花亂墜,新辦法仍是變相降低工資,我們感到氣憤的也就是這一點。如果公司必須節約,也不應當一味在工人身上打主意。”


    “好啊,說得好啊!”礦長李壽銓氣得渾身發抖,大聲叫嚷說。“我正等著你指責我們讓工人挨餓,說我們靠工人的血汗過活呢!像你這樣的人,應當知道在工業上,例如在煤礦方麵投資是冒著多麽大的風險的,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糊塗話來呢?今天一個設備完善的礦井要投資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花這麽大的本錢來賺取一點利潤是多麽艱難呀!漢冶萍公司都破產了,中國一半的礦業公司都要破產了……總之,指控那些辦得好的公司殘酷無情簡直是糊塗。它們的工人苦的時候,公司自己也苦呀。你以為在目前的工業危機中,公司所受的損失比你們小嗎?關於工資的事情,由不了公司本身,它需要屈從於工業競爭,不然就會破產。你應該抱怨這些事實,而不應該抱怨公司……可是,你不願意聽這些,也不肯了解這些!”


    “不,”單立勵冷笑說,“我們十分清楚,如果事情像現在這樣長期得不到改變,我們的處境是不可能改善的,也正是因為這樣,工人們早晚會想出辦法使事情變個樣。”


    從表麵上看,這句話說得非常緩和,聲音也不大,然而卻包含著一種堅強的信念,充滿令人顫抖的威脅,使客廳陷入一片沉寂。一種難堪和恐怖的氣氛掠過肅靜的客廳。


    江大帥不禁點點頭,單立勵已經有獨當一麵的能力,比起當初的瞿恩,至少在工人運動中更有天分。


    其餘的代表雖然不十分了解這段話的意義,卻感覺到這個俱樂部的年輕先生在這裏所要求的正是他們自己的權利。他們開始用不滿的目光重新打量兩位礦長,他們身上穿的西裝革履,一些配飾,一塊手表,身上其中最不值錢的東西也夠他們吃一個月的。


    話談到這裏,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最後,仍在沉思的礦長李壽銓、副礦長舒修泰站起來了。


    大家也都站了起來。


    江大帥忽然用臂肘輕輕地碰了趙大爺一下,老人家又開了口,然而他的舌頭已經不靈活了:“礦長先生,這就是您的全部答複……那我們就回去對大家說,您拒絕了我們所提出的條件。”


    “哈,我什麽也不拒絕,趙大爺!……”礦長李壽銓說,“我跟你們一樣,是掙人家錢的。我並不比你們當中一個最小的徒工強,在這兒不能隨便做一點主,人們給我指示,我唯一的任務就是監督這些指示能很好地執行。我認為凡是應當向大家說的我都說了,可是我決不能作什麽決定……你們把你們的要求向我提出來,我呈報給董事會,然後我再向你們轉達董事會的答複。”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態度得體,很合乎一個高級職員的身份,在談話中他不動聲色,彬彬有禮,十足表現他隻不過是官方的一位工作人員。


    這時候,工人們用不信任的目光望著他,心裏琢磨著他這是玩弄什麽手腕,他說謊有什麽用意,把自己說成是工人和真正資本家之間的中間人物想得到什麽便宜。他肯定是個陰謀家,一個跟工人一樣領取工資的人難道能生活得這樣闊氣!


    “啊!是這樣啊,礦長先生!”單立勵一臉遺憾的說:“不過我們不能親自去董事會申述我們的理由,實在感到遺憾。我們會提出很多很多的事實,我們有許許多多肯定是您所想不到的理由……我們要是知道應該去找誰就好了!”


    礦長李壽銓一點也沒有生氣,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啊!這可就麻煩了,你們不相信我……就得到那邊去。董事們都在那邊……”


    他的手隨便指向一個窗戶,代表們隨著他的手勢望了一下。


    那邊,那邊是什麽地方?


    礦長李壽銓所指的是東方,董事們所在的地方,無疑是上海,漢冶萍的總部。


    單立勵冷笑:“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的,隻不過會通過其他渠道,一些讓董事們不愉快的方式……”


    這已經是赤果果的威脅了。


    礦長李壽銓臉色不好看了,還是副礦長舒修泰淡定,依然一副友好的樣子,還拍了拍趙老頭的胳膊,假裝關心的問了他一些他兒子的情況。


    “這可是一個嚴重的教訓,你還為不認真支坑木作辯護呀!……你們要想一想,朋友們,你們要了解到罷工不論對誰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用不了一個星期你們就要餓壞的,到那時候你們怎麽辦?……不過,我相信你們會明白過來的,我確信最遲到星期一你們就會下井的。”


    老人家低著頭,對於這種要他屈服的話什麽也沒有回答。


    他看到趙老頭和工人們一聲不響,不安地又說:“你們應該考慮考慮,不要輕舉妄動。”


    礦長李壽銓和副礦長舒修泰無奈,默默的離開俱樂部。


    ……


    回到家,礦長李壽銓書房的辦公室前,桌上堆著新來的一疊電報。


    一會兒,副礦長舒修泰一家來了,守望在大門口的老仆,向公路兩頭不安地瞅了瞅,才趕緊把他們推進來,這種情況使副礦長舒修泰一家人感到驚異。


    客廳的窗簾遮得很嚴,他們直接被領到書房裏。


    “實在失禮,”礦長李壽銓說:“因為客廳正對大路,引人注目沒有什麽好處。隻能在這裏招待你了。”


    “你也太小心了,”副礦長舒修泰隻是泰然地聳了聳肩膀。“哼!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這些居民都是老實人。”


    副礦長舒修泰的太太頷首表示同意自己先生的看法:“相信上百年來一直是馴服的礦工們,不會鬧什麽事。”


    這位副礦長舒修泰太太豐韻健美的身體穿著一身橙色的呢料衣服,她聽說罷工這個詞兒微笑起來,因為這使她想起了關於到礦工村訪問和作施舍的許多事情。


    這時,礦長李壽銓太太穿著一身黑綢衣服,端著新煮好的咖啡進來了。


    “唉,真討厭啊!”她一進門就嚷著說,“這些吃裏爬外,吃我們的,用我們的,我們花錢雇的他們,養活了他們,他們真是貪心不足,還想談條件,罷工?”


    這時候老仆人通報說,哥老會頭子,工頭代表章龍來了。


    “他總算來了,”礦長李壽銓立刻站起說:“快請他進來!”


    安源幫會林立,尤其是哥老會的勢力最大,工人不加入幫會就難以找到工作,所以加入洪幫的人很多。哥老會的頭子是礦上的顧問,包工頭大多數是他的徒弟。礦上資本家利用他們壓迫工人,而包工頭則又以“義氣”、“保護窮人”、“為窮人謀幸福”等欺騙工人。


    當然,這一切在工人俱樂部出現之後發生了逆轉,哥老會的實力收到極大打擊,可以說最恨工人俱樂部的除了資本家,就是哥老會的那些工頭了!


    房裏的空氣異常嚴肅。


    雷聲在外邊天空慢慢地滾過。


    天變了。


    礦長李壽銓那微微發青的麵孔泛出些紅色來了,他看了那章龍一眼,就問道:“唔!隻來了你一個人嗎?黃老大呢?”


    黃老大是比這個章龍資格還老的一個幫會元老。


    “防人家打眼,沒有叫他人家!你要請他做什麽事,回頭我去告訴他老人家好了!”章龍恭順的回答說,那滿含笑意的眼光釘住了礦長李壽銓的麵孔。


    礦長李壽銓隻點一下頭,黃老大的派頭,他也有點拿不住,但他卻不回答章龍,他突然臉色一沉,嗓子提高了一些說:“現在大家要齊心辦事!黃老大不是為我辦事,他知道這個事情的輕重!”


    章龍翻了個白眼,嘴裏“唷”了一聲。


    礦長李壽銓隻當沒有看見,沒有聽到,又接著說下去:“黃老大既然沒有來,就隻我們三個人來商量罷。剛才盛老板又打了電報來,問我為什麽還沒發布告。這回盛老板心急得很,肝火很旺!我答應他明天一定發。盛老板也明白我們要一點工夫先布置好了再開刀。他是說得明白的!可是那個高橋先生一定要在盛老板麵前拆壁腳。我們三分力量對付工人,七分力量倒要應付這個惹不起的小鬼子!章龍,你看來明天布告一貼出去就會鬧起來的罷?”


    章龍大聲說:“一定要鬧的!單立勵他們俱樂部的小子們也是巴不得一鬧,就想乘勢倒我們哥老會的台!這班狗東西,哼!”


    副礦長舒修泰看礦長李壽銓沉吟這不說話,搶這說:“老李,我們叫齊了人,明天他們要是鬧起來,我們老實不客氣,請她們到公安局裏‘吃生活’;我們幹得快,那怕單立勵他們想要串什麽鬼戲,也是來不及!”


    他很得意地伸開了兩隻大手掌,吐上一口唾沫,搓一搓,就捏起兩個拳頭放在膝頭上,擺出動手打的姿勢了。


    礦長李壽銓都不理會,微微一笑,就又看著章龍問道:“章龍,現在井下怎麽一個樣子?我已經和俱樂部談過兩次,可能風聲早就傳出去了,工人們說些什麽話?單立勵,還有那個齊紹六,造些什麽謠言?你都聽說了嗎?你說!快點!”


    “我不曉得!曠工有什麽話,是不會當著工頭說的,我們根本什麽也不知道!”章龍回答,別轉臉去看著牆角。


    一聽這話,礦長李壽銓和副礦長舒修泰的臉色突然變了。


    礦長李壽銓的眼光紅得要爆出火來,他跺了一腳,正要發作,那章龍卻軟化了,說:“其實也聽到一些,不全,他們說些什麽呀?他們說要‘打倒李夜壺!’單立勵齊紹六說些什麽呀?她們說‘都是夜壺搗的鬼!’,許許多多好聽的話,我也背不全!副礦長舒修泰小說,你也不要笑。‘打倒’,你也是有份的!我還聽說他們起草了什麽《罷工宣言》,提出保障工人權利、增加工資、改善待遇、發清欠餉、廢除封建把頭製度等17項複工條件;和派人到各處向工人進行宣傳鼓動,進行細致的組織發動,大肆宣傳‘我們要活命,我們要飯吃!’、‘我們於死中求活’、‘我們迫不得已以罷工為最後手段!’、‘我們要求的條件是正當的,我們死也要達到目的!’等,每句言詞無不入情動心……”


    這時窗外來了第一個閃電。兩三秒鍾以後,雷聲從遠處滾了來。


    陡的一陣狂風吹進房來,房裏的三位都打了個寒噤。


    礦長李壽銓突然擺一擺手,製止了副礦長舒修泰的已經到了嘴邊的怒吼,卻冷冷地問道:“單立勵他們存心和我們搗蛋已經有了真憑實據了,我們打算怎麽辦?我是昨天晚上就對盛老板說過,我要辭職。盛老板一定不答應。我隻好仍舊幹。安源礦廠裏分黨分派,本來不關我的事;不過我是愛打不平的!老實說,我看得你們哥老會也他們太委屈,單立勵俱樂部他們太霸道了!老舒,你說我這話可對?”


    “對!必須要打倒姓單的!解散工人俱樂部!”


    副礦長舒修泰叫了起來,哥老會老大章龍卻在一旁掩著嘴笑。


    礦長李壽銓挺起了胸脯,鬆一口氣,再說:“並不是我們拆盛老板的爛汙,實在是單立勵這些家夥他們假公濟私,抓住了工人替自己打地盤,他們在這裏一天,這裏一天不得安靜!為了他們的一點私心,我們大家都受累,那真是太豈有此理了!明天他們要利用工人來反對我們,好呀,我們鬥一下罷!我們先轟走了姓單的一夥,再解決罷工;三天,頂多三天!”


    “可是他們昨天派一個叫江潤芝的人在礦井裏那麽一哄,許多人相信他們了。”章龍扁著嘴唇說。“趙老頭就是他說動的。”


    礦長李壽銓和副礦長舒修泰立刻心事很重地皺了眉頭。


    這個章龍,還有黃老大,他們哥老會在工人中間影響力已經衰弱了很多,最近有那麽一點根基,還是全仗以前的威信的力。


    礦長李壽銓和副礦長舒修泰一眼看清了這情形,就冷笑一聲,心裏鄙夷哥老會的不濟事。他又轉眼去看章龍。這粗魯的麻子臉哥老會頭頭是圓睜著一雙眼睛,捏緊著兩個拳頭,露骨地表示出他那一夥的特性:誰雇用他哥老會,就替誰出力。


    礦長李壽銓和副礦長舒修泰總算覺得很滿意了。他走前一步,先對章龍說:“工人真的就這麽相信他們麽?難道你們哥老會,稱霸兩湖川陝,還抵不過幾個工人俱樂部的學生娃娃麽?難道黃老大和章老大還抵不過他一個江潤芝麽?他們會騙工人,難道你們不會麽?工人們還沒知道江潤芝是姓單的走狗,難道你們臉上雕著走狗兩個字麽?難道你們不好在工人麵前剝下江潤芝的麵皮讓大家認識個明白麽?去!章龍!你們也跟著工人們起哄罷!反對單立勵,齊紹六,江潤芝!明天來一個罷工不要緊!馬上去!回頭還有人幫你的腔!去罷!我記你的頭功!”


    “我們哥老會,誰希罕你記功勞呢!公事公辦就好了。”章龍站了起來,故意對礦長李壽銓白了一眼,就走出去了。


    礦長李壽銓和副礦長舒修泰側著頭想了一想,再走前一步,拍著副礦長舒修泰的肩膀輕聲問道:“老舒,今天晚上能夠叫齊二十個人麽?”


    “行,行!不要說二十個,五十個也容易!”副礦長舒修泰跳起來,高興得臉都紅了,滿嘴的唾沫飛濺到礦長李壽銓臉上。


    礦長李壽銓笑了一笑。


    “那就好極了!可是今晚上隻要二十個,到工人們住家草棚那一帶走走,老舒,你明白了罷?就在那裏走走。碰到什麽吵架的事情,不要管。可是有兩個人要釘他們的梢:一個是趙老頭,一個是江潤芝那個新來礦上的人,你認識的罷?明天一早,你這二十個弟兄還要到廠裏來。幹些什麽,我們明天再說。好了,你就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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