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疾,雪無,氣溫低,天空一片慘淡。太陽也被衝天的殺氣嚇白臉,躲入雲層後,吊兒郎當做起俯臥撐。一,二,不行,得看看這幫意圖以卵擊石的兵將,如何引出哈密力守軍,而且還全身而退?撩開遮臉的雲霧,偷偷窺探大地。


    使臣送的棉襖不吝於及時雨,上裹胸背,下遮大腿,一陣陣暖意由膝蓋直達頭頂。圍成一圈大口進食,涼意漸去,埋頭苦幹的一幹兵將恢複生龍活虎般的朝氣。


    睡得香,吃得飽,喝得足,萬戶長咂咂嘴,舔去奶漬,“周將軍,你簡直不像一員武將,依我看,跟文弱書生沒啥區別?對敵兵太寬容,這樣並不好,軍人隻崇尚殺戮,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適合如今的戰事,唯有鐵血手腕才能讓乃蠻人屈服。”


    擦去奶汁,男子正色解惑,“放走乃蠻兵隻是要他們去報信,並非仁慈,對民眾寬仁,則是為我們以後孤軍突襲留下的後路,你難道沒發現,有民眾支持,一切都會事半功倍?”


    被堵得無話可說,萬戶長扁扁嘴,探頭向西方張望。拍拍手,男子提槍上馬,“諸位,請盡快吃飽喝足,就地解決三急!”


    充當翻譯的千戶長一時沒領悟過來,“三急,哪三急?”


    “屁急屎急尿急……”男子苦笑,“小心凍壞命根,速度!”


    一陣哄笑,眾兵將解決完大事,紛紛上馬。環視精神抖擻的部下,男子豪氣頓生,槍指雪霧中的哈密力城,“一旦逢敵,看我長槍,指前為攻,豎立據守,向後撤退,不得有誤,殺――”


    馬蹄聲如雷般滾過天際,風兒也被驚退,太陽公公大大方方閃亮登場,目不轉睛觀望。居前的一員大將策馬飛奔,銅麵具,白棉襖,箭囊金弓雙腰繞。白龍馬,龍鱗刀,爛銀槍下雪飄飄。身後,一百四十三騎如狂風席卷大地,隆隆的蹄聲打破清晨的寧靜。雪花沒隱,行人寂寥,泥濘的大道在鐵蹄蹂躪下,發出不堪忍受的嘶叫。


    偶有早行人,也轉頭逃之夭夭。空曠的古道,一行人漸行漸遠,很快融入飛濺的雪霧中。灰蒙蒙的天,白慘慘的地,日光清冷,一條被鐵蹄犁開的雪路怵目驚心。仿佛大地母親身軀上一道久治不愈的傷痕,有寒,無血,但隱含煞氣。


    冒死逃脫的值守將官改變裝束,悍然斬殺一小群反抗的民眾,搶得一匹戰馬,趁亂溜出南門。一路風聲鶴唳,連滾帶爬逃回哈密力,將軍情緊急上報。憑險據守,1500名乃蠻兵將竟然抵擋不住500名金國亂兵,還全軍覆沒,民眾居然也敢反戈相向?鎮守哈密力的西遼樞密副使蕭查刺阿不大怒,直接處死臨陣脫逃的倒黴將官,隱瞞兵敗軍情,悍然率領哈密力全部兵馬殺向彈丸之地的伊州。


    大軍所到之處,雞犬不留,搶掠殺戮無惡不作。大規模焚掠糧草牛羊,斬殺所遇到的每一名穆斯林男子,女子隻挑選年輕貌美的充作軍妓,年幼色衰者一律趕盡殺絕。一時間,血氣衝天,焦屍盈野,百裏無人煙。肆意縱兵燒殺,自然耽擱行程,加上陡降大雪,殺氣騰騰的五千輕重甲混合騎兵被迫暫時停下腳步,聚集在折羅漫山脈山南下的一處小山村裏盡情狂歡。


    銀峰怒拔,冰流塞穀,冰蝕湖隨處可見。高山草甸上,萬物蕭敗,平坦的河岸邊,古冰磧壟隆起,冰天雪地裏,一行鐵騎沿山穀輕裝疾行。一天的奔行讓眾兵將頗感乏累,山北下的小村莊極為稀少,天色已晚,人困馬乏,向導果斷建議停止前進。對地形完全陌生,男子隻能言聽計從。


    萬戶長和儒雅的千戶長耶律迪烈隨向導去唯一的小山村借宿,千戶長赤盞合烈帶所有兵將原地待命,男子、漢人千戶長王鼎、悍將徒單克寧和裨將十戶長仆散忠勇悄悄沿山穀摸索前進。夜風刺骨,四人穿過荒涼的山口,沿河穀一路疾行。


    有恃無恐,遼兵僅僅派出一支五十人的騎兵執行巡邏任務,其餘將領把酒言歡,左擁右抱,一個個賽似活神仙。小山村裏的男人均被斬殺,蓬頭垢麵的一群女子被迫為遼軍燒水、煮食、把酒,最後自然也免不了被反複蹂躪。麵露不滿者均被當場戳殺,餘者咽淚裝歡,可憐的山村在鐵蹄下顫抖。


    樞密副使躊躇滿誌,左摟一個,右抱一個,大口吃肉,小口飲酒,驕橫的口吻幾可吞天,“各位將領,待明日天晴,我們一路殺向伊州。區區五百人的輕裝亂兵不足為慮,頃刻間即可將那群送上門的羔羊斬殺殆盡。等平定,我為諸將請功,喝――”


    “喝――”暴雷般的迎合聲震破草屋,女子們麵露戚色,一個個顫顫巍巍勸酒。


    兵將狂笑,眾女暗哭,昏黃的燭光也忍不住陪人流淚。夜風疾,冰流湧,淚水打濕衣襟,黑暗無邊無際,將人間的悲苦統統籠罩。


    喧囂的小山村裏,大群兵士酒足飯飽,對著點點燭火,一個個直發牢騷,“憑什麽他們都有女人,咱卻隻能空熬?”


    相顧無言,沉默半晌,一個幽幽的聲音驀然飄出,“省點精神,明日好好對付伊州的女人。記住,下手快點,別讓那幫喂不飽的狼發現,完事後麻利幹掉,讓他們幹瞪眼!”


    一陣哄笑,暫時獲得精神滿足的軍士相繼入睡,燭火搖曳,默默垂淚。


    喧嘩的狂笑和點點的燭光指明方向,四名膽大無畏的將領趁夜色奔向山腳下的村落。一路靜聽,前抵打探,最終確定就是遼兵。越靠近,寒氣越凜冽,凍得嘴唇發烏的男子輕聲示警,“不能再往前,馬蹄聲會暴露行蹤,這樣,仆散忠勇,你留下看守戰馬,王鼎和徒單克寧隨我抵近偵察,聽得懂我的話嗎?”


    暗自點頭,十戶長一臉擔心,“周將軍,這樣做風險太大,要不,我們回去召集兵馬,折回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可……”擺擺頭,思忖一番,男子改變計劃,“仆散忠勇,你快馬返回,召集兵將穿過山口,但不要抵近小山村。待火光四起,隻需大喊大叫,驚嚇遼兵。記住,請向導提前找出一條下山捷徑,快去!”


    欲言又止,跺跺腳,十戶長尊令返回山北。看看緊盯自己的兩員大將,命令果斷下達,“王鼎,你看守戰馬,等眾兵將趕到,不必等我們。以火把為號,我們殺入敵陣,爾後奪馬脫離,自會追上你們……”翻身而下,“徒單克寧,走――”


    “將軍,還是讓我一起去,幫手越多越有機會殺出重圍……”漢人千戶長也被男子的膽魄折服,輕聲勸誡,“僅憑兩個人可不行,你是主帥,不能冒險陷陣!”


    “錯,人越少才越安全,黑咕隆咚下,遼兵不會知道我們究竟有多少人……”簡短叮囑,“先點火把,再大喊大叫,別弄亂次序,絕對不要丟下戰馬……”輕輕摩挲隨自己征戰沙場的白龍馬,“乖,別叫,聽話……”


    搖晃尾巴,馬兒不住點頭。將三匹戰馬的韁繩牢牢綁紮,千戶長憂心忡忡,“將軍,我……”


    做一個禁言的手勢,男子低頭檢查隨身兵器。紫金弓,龍鱗刀,左右滿滿當當的箭囊均在。悍將同樣埋頭察看,抽出虎天鉤,“將軍,等靠近遼兵,我們最好分開,從兩路殺入,徹底攪亂戰局,如何?”


    金國將領都會說漢語?男子長舒一口氣,提槍轉身,“行,一定要看清火把,別迷路,上――”


    腳底濕滑,兩人一步三顛,矮身謹慎而行。寒風卷起千堆雪,打上人臉,隱隱作痛。夜幕深沉,巡邏的遼兵也耐不住寒夜,大聲罵罵咧咧,慢慢縮回山村。雪夜,光明,人馬非常打眼。依托點綴山穀的嶙峋岩石,兩名勇士左右繞行,暗暗尾隨騎兵。


    夜色愈發蒼茫,風兒呼嘯,將腳步聲完全遮掩。退倒快,但也不敢進村,磨磨蹭蹭的騎兵圍聚在村頭的鬆樹下大發牢騷,“天寒地凍,哪裏會有敵兵,即便有也會被嚇跑。讓我們巡夜,他們卻一個個摟著女人睡覺,要不,咱也去找女人?”


    一陣嘲笑,“找女人?你能找出一隻雌性動物都算你厲害,等明天,等明天攻入伊州,大家再好好爽一爽……”


    徒單克寧貼耳翻譯,男子暗自高興。一幫擔任巡邏任務的騎兵,居然想著如何找女人?防備鬆懈,兵將離心,不戰敗才怪?一點點摸近,兩人悄無聲息分開,一個奔左,一個往右,徑直撲向不住掉落雪花的大鬆樹。蟄伏在雪地中,以白色的羊皮襖作掩護,不吭氣,不做聲,靜靜等待機會出現。


    火速穿過山口,十戶長趕到早先停留的山穀,千戶長單人獨馬佇立在寒風下靜靜守候。人未到,聲先達,“千戶長,請馬上召集所有兵將,我們在山南腳下的村落中發現大批遼兵……”喘口氣,“周將軍他們三人已經摸入敵營,命令我們呼應,快――”


    軍情十萬火急,借宿小村的將士中止進食。飛身上馬,在萬戶長的率領下出山村,直奔寒風凜冽的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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