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公元1237年的春末格外多情,也不知老天爺為何如此多愁善感,臨近夏初,依然淚雨滂沱。(。純文字)淅淅瀝瀝的小雨始終沒有停過,索性下大也好,追逃雙方可以暫時休憩一下。可老天爺偏不,或許因為眷念蒼生,存心為難瘋狂殺戮的蒙古大軍。當然,也可能不忍目睹血腥殺戮,用掩耳盜鈴的舉措來遮掩人間慘劇。


    沒時間躲雨,也沒時間喘息,緊跟先鋒隊,雨人般的周文龍不曾停歇。一口氣率軍趕到鯉魚背一般的陌生山梁處,看看前方窄狹入口外圍成一團取暖的馬群,抖一抖槍杆,衝轉圈的馬群努努嘴,“完顏止,你去看看,是否為我方戰馬?”


    山路崎嶇,連續近半個月急行軍,不堪重負的馬匹紛紛罷工,備馬幾乎全部用上,渾身濕透的老軍師心急如焚,“駙馬爺,萬一潰兵逃離一線天,再追下去,我們已無馬可用。一路上馬群損失太多,前方更危險,是否等天亮後上路追擊?”


    默默搖頭,小將指指空蕩蕩的山嶺,“您瞧,沒有任何戰鬥痕跡,我先鋒隊一直沒遭遇敵手。前方就是一線天,如果所料不錯,兄弟們興許棄馬追趕。不管潰兵是否停留,我方不可泄氣,時間對誰都寶貴,我們難,潰兵也一樣。”


    飛步而回,完顏止低聲稟報,“是我方戰馬,末將已確認,但前方道路異常險峻,且隻容一騎而行。稍有疏忽,即會墜下山嶺,我們是否……是否……”


    “總管大人留下,騎我的白龍馬,不花刺和古魯安率十名衛士貼身保護,天亮後追上大軍。帶上馬群,我們繼續追!”小心下馬,辨認一會,拽馬韁,以身作則的周文龍邁出堅定步伐,“地形越險峻,潰兵會越安心。過一線天就是一望無際的丘陵,但他們撐不住,大有可能憑借天險作短暫停留。暗黑屬於我們,隻須攻下一線天,潰兵無路可逃。”


    如螞蚱一般,頭尾相連的落湯雞群如履薄冰,抓前馬尾牽後馬韁,一個個瞪圓眼睛。再乏累不堪,再饑寒交迫,也不敢拿生命冒險。稍有閃失,變身孤魂野鬼隻在今夜,何況駙馬爺也一樣。年近古稀,一路的顛簸、淋雨、三餐不保和日夜不息並沒有擊敗誓死追隨的脫脫罕,看一眼就地搭建簡易庇護所的兩名愛徒,目光轉向魚貫而行的兵團。


    歎口氣,抹一把雨水,任由火急火燎的師兄弟苦勸,老軍師拒不進入遮雨所。一直看著所有人馬順利通過鯉魚背,才默默轉身,“看見沒?這才叫同甘共苦,與將士生死與共,知道駙馬爺此舉為什麽嗎?一切都是做給蒙古人看的,讓這幫人消除戒心,當然,也為樹立探馬先軍威名。”


    看看抱團取暖的眾勇士,解下琴囊,緩緩撫摸,儒者若有所思,“一聽聞速不台大人率軍增援,敵酋八赤蠻不戰而逃,所為何?肝膽俱裂而已,這就是威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上上策也。日後我們一樣如此,打出我探馬先軍的赫赫威名,敵眾必望風披靡。”


    飛躍鯉魚背,下到山坳,清點人馬,周文龍皺緊眉頭。人倒不少一個,但備馬幾乎損失殆盡,萬一真如仙師所言,潰兵早逃離一線天,那可虧大了。詢問隨行幾乎嚇癱的向導,凝神窺望一會遠方黑黢黢的山嶺,擦去雨水,沉聲下令,“一半人徒步趕赴一線天,另一半人騎馬跟上,雙方保持四百步距離。彼此呼應,隨時準備戰鬥,出發——”


    亂石崗陷入沸騰,戰鬥如火如荼,激烈對攻的箭雨分外嚇人。隻可惜絕大部分無功墜下,隻有極少數才能一舉中的,譬如,徒單克寧射出的連珠箭。一發三箭,二箭所到處必飄出一聲慘叫,成功率過大半。近十五天不眠不休,換作常人早已趴下,對戰雙方均為死士,才能至今屹立不倒。


    倒雖不倒,但往日如神箭術可大失準頭,基本毫無建樹。一個憑借亂石躲避並偷空還擊,一個倚仗峭壁庇體且心驚膽戰,射箭歸射箭,對戰人群渾似夢遊。你來我往中,追兵一無所傷,潰兵卻被一一射倒。徒單克寧居首功,奉王命協同作戰的親衛軍副頭領也分得一瓢羹,餘下部分歸功於亂箭。瞎貓碰上死耗子,想射不中都難。


    窄狹通道僅容一人一馬出入,上下如刀砍斧劈一般,連個躲避的地方也沒有。但凡敢於冒頭還擊,盾牌一律變成刺蝟,被亂箭幹掉的幾率遠遠大於被雷電劈中。說曹操曹操到,一道閃電刹那間照亮一線天,驚雷尚未發飆,十餘名拚死反抗的潰兵被精準鎖定的箭雨射個正著。


    “轟——”一聲巨響,躲在樹下避雨休憩的潰眾又倒下一大堆,真不知老天爺到底在幫誰?不雪中送炭,也不至於落石下井,慘兮兮的可憐蛋都那樣了,還苦苦相逼,是人嗎?當然不是人,也不是人幹的事,隻因幹不了。


    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驚帶嚇,獨撐局麵的黢黑王後一臉絕望。怒視夜空,憤憤咀咒,“該死的老天,連你也不幫我們,枉本後年複一年祭祀……”手執雙劍,翻身上馬,“遭天殺的韃靼人已經追上來了,傳令斷後勇士,死戰不退,掩護王子撤離。王肯定經太和嶺逃往海島避難,我們追——”


    一裏地一蹴而就,集體趕到的步騎兵迅速投入戰鬥,配合先鋒隊徹底封鎖一線天出口。轉攻為守,退入崖壁後方的隱秘處,一百餘奉命斷後的潰兵蟄伏下來,靜靜等待冒頭的對手。隻見箭飛出,不見箭飛來,飛馬趕到,周文龍壓手示意暫緩攻擊。


    喧鬧遠遁,慘叫時漸減弱,最後完全消失。戰場一片沉寂,除去呼哧呼哧的喘氣和依然嘀嘀咕咕的春雨,下馬秘密抵近前沿陣地,心照不宣一笑,小將衝緊張窺望的愛將揮揮手。心領神會,兩人一左一右奔向關卡入口,親衛軍副頭領自然不甘示弱,朝身後猛揮手,緊隨跟上。


    趴在石堆下窺探一會,一瞬間計上心頭,淡笑的周文龍壓低嗓音,“用戰馬充當開路先鋒,頭十匹不帶人,爾後每間隔三到四匹上一名勇士,必須會鐙裏藏身和緊貼馬腹奔行。本將第一個上,徒單克寧次之,這位大人再次之。以此類推,一直到所有馬群衝出關口,餘下的勇士跟上馬群。出關後以三人為一小組協同作戰,分頭對付埋伏兩側山地的潰兵。”


    喘口氣,一再叮囑,“兩人舉弓還擊,千萬別誤傷兄弟,另一人持刀防備。抵近後以白刃戰消滅斷後潰兵,肅清殘敵後,負傷勇士留守關口,接應總管大人。對付一幫膽戰心驚的留守潰兵,四百人足矣,由裏必合大人全權指揮。親衛軍和其餘勇士脫離戰場,隨本將和兩位大人先一步追擊逃竄叛眾。”


    默默回思,指指馬背上收集的白布,“傳令下去,以白布繞頸,區分敵我。記得帶上本將長槍……”側身翻滾離開險地,聲音雖輕,但殺氣逼人,“準備攻擊——”


    戰場再次恢複沉寂,但時間不長,隆隆蹄聲打破短暫寧靜,派出一列長長的縱隊,被驅趕的戰馬一匹緊挨一匹奔入一線天。緊貼馬鞍伏下,周文龍以身示範如何破解對手詭計,目光盯緊發白的出口方向,人抿緊嘴。


    一路並無暗箭飛出,直至進抵出口,一個閃身,小將瞬間完成馬腹藏人的絕招。衝出的十匹馬一下子被射成刺蝟,昂首怒嘶,分頭奔向兩側山地。早有準備,用編結加粗加固的長繩牢牢係住馬韁,負痛也得聽從指揮。肉盾充當防線,出關口,借助亮光看準空當,有驚無險的周文龍猛翻身,一躍而下。


    群馬蜂擁而出,眾勇士也一個接一個出關,迅速投入戰鬥。受加固長繩驅使,拖拽被擊斃的同伴,螞蚱一般的馬群自然而然奔向兩側,誓死擔任永不言敗的敢死隊。視線被阻,隻管猛放箭,蟄伏的潰兵做困獸之鬥。跟在馬群身後,眾將士迅速兵分兩路,各自尋找對手。


    不用主將發令,存心立功的裏必合帶四百人圍殲斷後羊群,以近戰一一殲滅負隅頑抗的對手。砍斷長繩,翻身上馬,借助朦朧天色,周文龍帶餘下勇士循跡追蹤而去。道路泥濘,驚慌失措加精疲力竭,也沒逃出太遠,亡命天涯的一幫潰眾在淒風冷雨中被成功追上。


    反抗當然有,但下場無一例外,一律被定點清除。眼看身後護衛被一一射倒,萬念俱灰的黢黑王後決定放手一搏,殺一個平本,殺兩個賺了,決不讓入侵者看扁。王雖不在,但自己也一樣代表至尊無上的王權,衝小王子招招手,貼耳叮囑,“別聲張,一會母後主動投降,瞅準機會斬殺對方將領,你先一步隻身逃離。記住,等找到大王後,為母後報仇。”


    瞟一眼聳動肩頭,黢黑王後目無表情,“別哭,男兒流血不流淚,莫學你父王當縮頭烏龜,即便戰死沙場,你也是我奇卜察克部當之無愧的大王。還愣著幹什麽,快棄馬遁入荒野,再不走咱母子都得死在韃靼人手中!”


    “不,兒臣絕不會丟下母後一個人,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受悲壯氣氛感染,小王子挺起胸膛,“男兒一場,上不能保家衛國,下不能庇護父母,留下來又有何用?”


    “快走!”衝兩名親兵暗暗揮手,黢黑王後示意用強,人淚流滿麵,“王匿跡,你若不在,母後也不用苟活。不要管我,帶王子有多遠走多遠,走——”


    母子囉嗦間,率軍趕到,一箭射倒正欲反擊的潰兵大將,周文龍厲聲嗬斥,“放下兵器,全體下馬,本將可以饒你們不死。再敢發一箭,爾等會被如羊羔一樣屠殺,不信的話盡可一試!”


    “我們投降,投降……”生恐對手聽不懂話語,黢黑王後做出表率,拋雙劍,抬高黑手,“所有人聽令,放下兵器……”心不在焉敷衍,目光始終不離王兒離去的方向,“如此窮追,不知大人所為何?王早已遠遁,為難一婦孺,大人不覺得羞愧嗎?”


    “向導何在,讓他快翻譯,看此女模樣倒理直氣壯……”側過臉,周文龍低聲詢問,“左右兩路搜索小分隊出發多久了?這幫人倒也齊心,似乎在故意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到底在掩飾什麽?”


    膽嚇破,但隻要不死還須出麵,磕磕巴巴翻譯,年長向導不住哆嗦,“稟……稟駙馬……駙馬爺,此婦人為奇卜察克部王後,名字叫……叫……”


    “別結巴,算了,管她叫什麽。你,過來……”看出對手確實準備投降,翻身下馬,疲憊的周文龍吐出一大口長氣,“你們的王呢?逃哪去了?傳聞其勇悍無敵,如今咋做縮頭烏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衝左右壓壓手,習慣使然,手按腰刀,冷眼斜睨故意賣俏的少婦,周文龍淡笑,“不知王後是否知曉一個驚天消息?如果所料不錯,你的王說不準已被生擒。當然,也有可能逃出太和嶺,但本將可以告知你結果,八赤蠻終究難逃一死,時間不會過夏。”


    裝出聽不懂結結巴巴的翻譯,緩步靠近麵具小將,腳下一滑,低眉順眼的美少婦借勢蹬地飛出。距離並不太遠,一個突刺足以解決眼前對手,俏臉扭曲,人化身地獄嬌娃,“納命來——”


    早有防範,閃身避開雷霆一擊,任由美婦人一頭撲入泥地,小將冷冷開腔,“堂堂王後,也學荊軻,再說本將也不是秦王,何必如此拚命?所謂願賭服輸,還不乖乖投降——”


    拋下短刀,倒在泥地裏一動不動,黢黑王後嚎啕大哭。羞辱不算什麽,傷心隻為昔日的王變成蟲,心目中的保護神轟然坍塌,活下去還有何意義?心一橫,正準備咬舌自盡,後腦勺遭遇重重一擊,就此暫別人世紛擾。


    也不憐香惜玉,將美少婦困成一個粽子,馬韁繞嘴,以防其自盡。拍拍手,見主將直皺眉頭,徒單克寧躬身施禮,“將軍心慈手軟,末將可不會,到時隻須交給速不台大人,以後的死活可跟我們無關。”


    “你呀,一個小女子又能把本將如何?”不住搖頭,周文龍壓手製止大屠殺,“不許放箭,一切情有可原,都仔細綁起來,別讓其脫逃。我們找地方歇息一下,再不好好睡一覺,本將……”打一個哈欠,“隻怕也要倒下了!”


    “報,我們在前方樹林內發現三名疑似潰兵,當場擊斃一個,我方兄弟受輕傷……”飛馬報信,餘聖軍高聲稟告,“其中一人拒不開口,另一人試圖偷襲,末將無奈殺之,並帶回不開口的俘虜,請駙馬爺定奪。”


    “讓向導去辨認,估計身份不會低,或許跟此婦人有關係?”大致猜出端倪,哈欠連天的小將懶得動腳,“綁結實些,最好打暈,讓我們也睡個安穩覺……”眯眼四望,自言自語,“一千來號人,什麽都丟了,怎麽睡?派人四處搜索,看看附近有無人家,無論如何先烤幹衣服,不然都會生病的。”


    雖然清楚身體特征,但千防萬防,負責監控的獵戶團依然沒防住喬裝改扮的敵酋。逃難人群比比皆是,甄別一個故意隱瞞身份的目標無異***撈針,帶向導來回奔波於各處山口,兀曷赤累得不輕。等查明難民泄露出的大好消息,已錯失最佳堵截機會,經多方確認,判明敵酋的逃竄路徑,一幫叫花子奮起直追。


    一路收集情報,一路窮追不舍,終於在敵酋登船逃離前追上。大打出手,對戰雙方均使出全力,隻可惜最終還是功虧一簣。趁局勢混亂,狡猾無比的八赤蠻搶上小船,在箭雨的護送下飄飄悠悠奔向海島。


    找到村落,休憩一晚,周文龍帶先鋒兵團馬不停蹄趕赴太和嶺。兄弟相見,留守的馬素仆如見到親人,差點哭出聲。詢問一番,安慰少許,派人回報,一行兵馬就地宿營。時日不長,蒙哥率大軍趕到,速不台也率軍呼嘯而至。耶律海牙早奉命率部返回,兩人得以避開尷尬場


    麵,寒暄沒幾,也不停留,會合的大兵團穿越山口,左轉直撲浩瀚無邊的寬田吉海。


    一路刻意炫耀戰功,蒙古騎兵團耀武揚威,奉皇命擒殺八赤蠻的消息迅速傳遍太和嶺以北諸部。征集船隻,在先遣小分隊的指引下發兵海島,蒙古人如梳子一樣徹查每個島嶼。時間不到一個半月,避無可避的八赤蠻被找出,命運早已注定,隻能為蒙古大軍祭旗做出最後的默默奉獻。


    奉令持敵酋人頭一一巡視嶺南嶺北,周文龍始終不快樂,一幫勇士也索然無味。近六萬大軍抓捕區區一人,有何值得炫耀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威懾所有潛在的對手,招數雖高明,但實在讓人難以信服。靠屠殺立世,注定曇花一現,轉眼被曆史的車輪淹沒。


    紛紛獻上降表,視冷麵大將和其麾下的探馬先軍為神靈,諸部頂禮膜拜。一時間,寬田吉海周邊和嶺北諸部噤若寒蟬,誓死抵抗的勇氣變為汗水,滋潤被夏風吹幹的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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