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心寒,觸目所及隻餘死氣沉沉,無邊淒涼彌漫西域,化做衝天怨氣直衝雲霄。四萬餘將士屈死故土,可又能怨誰,六隻腳趾的亨利大公也同赴黃泉,要怨隻能怨上帝。百般祈禱,千般虔誠,萬般忠心,依然任由眾子民落一個集體暴屍荒野的悲慘下場。


    天空中飄出一聲喟然長歎,“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誰讓爾等愚蠢至斯。麵對兵力不足的入侵者,卻分批投入戰鬥,任由對手圍殲,爾若不敗,那才叫沒天理。蠢,可以,但在戰時,蠢會付出血的代價。當然,祈禱也並非全無作用,裏格尼茨城已轉危為安。安息吧,願爾等下輩子學聰明些,阿門——”


    眺望莫名轉陰的天際,周文龍咧嘴苦笑,“敢情老天爺也不忍目睹如此慘景,傳令下去,加快速度,也不知兄弟們……嗐……”雖有所慮,但大體放心。對兩大悍將的指揮能力知根知底,全殲波西米亞重甲軍不曾奢望,但逃離絕對小菜一碟,回頭看看緊張不安的妻子,低聲寬慰,“公主有所不知,我探馬先軍不僅戰鬥力無敵天下,論逃跑能力一樣勇冠三軍。安德烈任先鋒,耶律迪烈和徒單克寧聯袂指揮,不會出事。”


    “可我還是擔心,一千五百人對陣舉國之兵,萬一……”極目遠眺,卡娃揪心不已,“萬一被合圍,兄弟們可……可麻煩了……”


    “沒有萬一,我探馬先軍熟諳鴉兵散星陣,即便遭遇不測,自會當即化整為零,以三人為一個戰鬥小組分頭突圍……”憂鬱的眼神投向迷蒙西方,周文龍長歎一口氣,“唉,西域諸國如此不堪一擊,任由外來者蹂躪,我們何時才能……”


    “不急,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反過來安慰夫婿,羅斯公主強顏歡笑,“我總覺得你不像一個殺心很重的大將,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想成就一番霸業,殺伐在所難免。”


    “欲征服敵眾,攻心為上上策,體恤雙方將士疾苦,能免去兵禍最好不過……”轉臉神秘一笑,周文龍含糊其辭,“隻要你傾力配合,根本不需要大肆殺戮,僅憑我探馬先軍,依然可以平定西域。當然,對寧死不屈者,摧其魁且奪其魂實乃下下策,相信你如意郎君的能力不?”


    “相信,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相信,周郎嘛,隻須一個眼神,我可甘拜下風……”吃吃發笑,嬌蠻公主撅起嘴,“但,我隻要求一點,對殺父仇人務必趕盡殺絕,而且,由我親手斬下其頭顱。隻有這樣,才能告慰無辜枉死的父王母後,唯有如此,方能卸去我心頭之恨。”


    “當然,隻要仇人還活著,哪怕踏遍西域,我也會抓獲其人,交由公主殿下……”一口承諾,揮舞長槍,周文龍厲聲下令,“不可懈怠,全軍分左中右三路,本將率五百精兵取中路,土拓兒和裏必合大人各率五百勇士沿兩翼搜索,謹防敵眾偷襲,快——”


    沿途村落一律十室十空,雞鳴羊哞猶聞,可人影全無。舉家逃亡,集體遁入附近山野,眾驚惶百姓隻恨不得肋插雙翅,一舉飛躍多瑙河。人毛都沒見到一個,更不談所謂的敵兵,按早先情報轉北,一夜奔行,眾將士彷徨無助。誰也不清楚波西米亞軍奔向何地,被迫放緩速度,一個個束手無策。


    勒馬止步,周文龍斷然下令,“停,既然附近無人煙,仆散忠勇帶五名兄弟登高眺遠,一旦發現煙塵,立即回報……”看看遠處空寂村落,“完顏止,帶上五十名勇士去弄點吃的,謹慎些,別落入敵眾圈套。”


    “嗐,四萬餘主力灰飛煙滅,除去波西米亞軍,這附近再無任何一支成建製的敵兵……”飛馬奔出,完顏止大笑,“駙馬爺天生謹慎,末將終於領教了。兄弟們,走,咱大搖大擺去整點吃的,喲嗬——”


    “你小子,小心才駛得萬年船,不可懈怠……”抬眼四望,周文龍勉強安心,“傳令下去,向四方派出哨馬,其餘人就地下馬歇息……”飛身躍下,奔向東張西望的妻子,一手挽馬韁,一手托蠻腰,“卡娃,下來歇會,甭擔心,或許敵軍早逃之夭夭,兄弟們自會按原路折返。”


    休憩沒幾,仆散忠勇飛馬折回,“稟駙馬爺和公主,東北方向出現大團煙塵,而且離我們越來越近,或許……”


    “傳令三軍,上馬迎戰,赤盞合烈率三百精銳出擊!”拽妻躍出,周文龍拔高嗓音,“召回完顏止及眾兄弟,快——”


    三百前鋒奉令主動殺出,時間不長,笑聲充斥眾將耳膜,“我們回來了,將軍呢,聽說四萬餘敵軍被全殲,公主親手射殺敵酋,真滴假滴?”一頭闖入中軍陣,風塵仆仆的敢死隊長狂笑不止,“一群廢物,如此征戰,太不過癮,殺豬宰羊一般,沒意思,哈哈……”


    “全殲對手沒?”存心調侃,周文龍飛馬迎上,“有種一舉幹掉波西米亞軍,兄弟們才心服口服。也罷,以後這主將之位由你接手,本將甘當綠葉,嘿嘿……”


    “除非將軍親自出馬,否則西征軍團內無人堪此大任……”下意識捂嘴,吐吐舌頭,徒單克寧竊笑,“以一千五百人對陣五萬餘重甲軍,還須全殲之,末將可沒那個能耐。至於將軍,或許……”


    “讓你暫時得瑟,終有一**會遇上堪堪與我探馬先軍相匹敵的對手,如一樣勝之,本將當刮目相看……”審視悍將周身,瞥一眼相繼湧入的疲憊將士,周文龍不住搖頭,“戰損如何?可千萬別栽了,不然你小子難辭其咎。”


    本能挺胸,敢死隊長高聲回稟,“末將和耶律迪烈大人率全體將士回歸隊列,此番作戰一無所損,亦無一人受傷,兄弟們隻是累慘了……”遙指後方,“安德烈大人自告奮勇,正率三百羅斯勇士斷後……”擠眼一樂,“波西米亞軍可能聽聞友軍慘烈下場,已倉惶逃往北方,眼下不知所蹤。”


    “好樣的……”目光轉向一臉倦容的副將,周文龍心疼不已,“累壞了吧?走,去小村落打住一夜,今晚睡一個舒心覺……”衝探頭探腦的儒者輕輕招手,“仙師,快來,我們邊走邊談……”扭頭下令,“仆散忠勇,傳令兩位副將大人,我部今晚暫歇小村。”


    喧嘩此起彼伏,點點燭火搖曳,無人村落人氣爆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篝火熊熊燃燒,近三千將士一掃乏累,一個個埋頭大快朵頤。征戰至今,未曾睡過一個囫圇覺,夜夜枕戈待旦,緊繃的神經幾乎斷裂。


    放鬆心情,安心坐下,也無敵軍騷擾,朗朗笑聲充斥篝火晚會上空,“吃,這幫百姓實在太熱情,拱手送上如此多的牛羊,以後可得當麵感謝一下,否則太不好意思……”


    “就會說風涼話,一口氣吃光人家的牲畜,等折回,一村人還不得抱頭痛哭……”


    “唉,沒辦法,人都餓綠眼,隻怕一會骨頭渣子都難以留下……”


    喂食乏累美妻,不顧笑聲,周文龍殷勤備至,“趁熱吃,老夫老妻,也別難為情。可不能餓壞了,不然我會心疼的。”


    “你呀,讓我自己來,兄弟們在笑話呢……”紅雲飛出,嬌蠻公主作勢推搪,“我又不是小寶,幹脆我來喂你好了……”


    看看恩愛夫妻,儒者暗暗點頭,衝羨慕不已的眾愛徒壓壓手,“別看了,以後學學駙馬爺,上陣殺敵威風凜凜,下馬對妻嗬護有加,這才叫頂天立地的真男人。”


    “恩師,徒兒有一事不明,望恩師指教……”放下嘴邊烤肉,不花刺一臉納悶,“駙馬爺對所有女人似乎都如此嗬護,可……徒兒始終不明白,一個人如何兼顧?”


    “可眼下隻有一個,至於以後,相信駙馬爺一樣能應付眾多爭風吃醋的女人……”暗自發笑,古魯安主動插話,“自古多情郎,少有薄情女,駙馬爺嘛,精力無窮,他就是一個神。什麽叫神,自然區別於你我凡夫俗子,嘿嘿……”


    “也對也不對,所謂的神其實也是人,隻不過遠高於普通人……”話有所指,儒者默默回望,“嚴格來說,駙馬爺近乎於神,容忍至今,絕非常人所能做到。爾等的輝煌前途均由駙馬爺一人做主,以後千萬謹慎。永遠記住,即便駙馬爺平等待之,任何時候也別忘記尊卑之禮,那會帶來殺身之禍。”


    “徒兒謹記恩師教誨……”齊聲作答,三人對視一笑,“駙馬爺待人坦誠,徒兒們自當竭力回報,至於尊卑,永世不忘。”


    一夜無話,隻有恩愛依舊。天微亮時分,按密令,仆散忠勇在村中最大的一間屋內留下欠條字據,恢複神采的眾將士踏上歸途。一路天高雲淡,一路歡歌笑語,率部輕鬆返回戰場,交代一番,周文龍飛馬直入大營。


    簡短商談,隨著一聲令下,一萬八千餘北路軍浩浩蕩蕩啟程。棄形同虛設的裏格尼茨城於不顧,掉頭奔東。一路耀武揚威,一路焚城殺戮,大半個西裏西亞相繼化為廢墟。派得力親信召回長途奔襲波羅的海沿岸的先遣軍團,拜答兒不慌不忙,時間不長,眾軍轉馬殺入波蘭境內。


    被九麻袋耳朵和大公頭顱嚇破膽,爭相棄城逃亡,眾百姓隻恨爹娘沒賜予自己一雙翅膀。蹂躪一如既往,殺伐無止無休,整個波蘭為之戰栗。但凡單獨出戰,周文龍必陰奉陽違,再三警告兩位副將,自然少不得勸誡,“我探馬先軍的戰刀利箭隻對付拒不投降的敵軍,絕不揮向百姓。告也無用,本將有權做主,即便殿下,照樣有所顧忌。真若鬧翻臉,本將隨時讓你們消失,如果不信,大可賭一把……”


    斜睨以沉默對抗的二將,加重語氣,“誰敢告密,一經查出,後果自負。殿下遲早返回其封地,他保不了你們,即便王兄,也會讓本將三分。別抱僥幸心理,不然會莫名橫屍異國他鄉,我們好好合作,以後的甜頭數不勝數。”


    目送魁梧背影離去,相互看看,兩人同時歎氣,“唉!”


    蹂躪完波蘭,會合的北路軍揮師向南,馬紮兒聯軍兵敗的消息也接踵而至。擔憂一去無蹤,拜答兒愈發悠閑,“傳令周將軍,即刻率探馬先軍偵探摩拉維亞駐兵虛實,我們繼續掃蕩,徹底摧毀波西米亞的殘留抵抗軍。”


    摩拉維亞(今斯洛伐克),波西米亞屬國,少許主力隨王征戰,如今已遠遁,境內隻留下一共五千戍軍。挾大勝的入侵者如狼似虎殺奔而來,除去束手待斃,別無他法。龜縮於城內,默默祈求上帝保佑,可上帝顧西卻顧不了南,根本無暇庇護。


    謹慎奔南,三千勇士團直入敵國腹地。一路全無抵抗軍,拘捕膽怯逃兵,盤問驚惶百姓,很快查明虛實,心情複雜的周文龍派人飛馬回報。下令分兵三路,各自尋找對手,自帶一千人馬奔襲敵都。盡管沿途無戰事,心情依然低落,召來仙師和王鼎,三人策馬而行。


    談話尚未開始,隨蒙古團出征的羅斯勇士回報,“稟駙馬爺,裏必合所部在一處村莊肆意燒殺**,大人苦苦勸阻,卻被當場拿下,末將趁亂逃離,請駙馬爺做主……”


    “別速部勇士參與沒?蔑爾歹大人有何反應……”一麵詢問,周文龍一麵快速下令,“蕭不察斤帶高昌侍衛團隨本將即刻出發,王鼎,你率部徘徊此地,等我們歸來,公主及兩位總管大人還有眾將士都交給你了……”


    “駙馬爺,微臣不得不贅言幾句,蒙古人一向熱衷燒殺擄掠,至於**,隻怕也……”搖搖頭,儒者一臉擔憂,“訓誡並約束即可,萬萬不可開殺戒,那樣會捅出大婁子。”


    “將軍隻管安心,末將自會看好公主和兩位大人……”同樣憂心,王鼎欲言又止,最終委婉勸諫,“忍耐至今,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裏必合顯然存心挑釁,將軍可不能上當。”


    “放心,本將自有辦法應付……”衝瞪圓杏眼的美妻會心一笑,周文龍轉馬奔出,“軍有軍規,國有國法,此番且看小兒如何狡辯,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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