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飄飄灑灑,伴人千裏。冷霧,絲絲縷縷,隨風入夜。秋雨,淅淅瀝瀝,濕透征袍。馬蹄翻飛,激起塵灰無數,似掠地狂風,如離弦利箭,兩千六百餘將士風雨兼程。暗黑去了來,來了去,衣衫濕了幹,幹了濕,人群一往無前。


    三天三夜急行軍,人困馬乏,幹糧告罄,僅以馬奶充饑,兩千波西米亞騎士怨氣衝天。深諳望梅止渴的典故,徒單克寧極力安撫,“兄弟們,軍情大過天,實在耽擱不得。瞧,前方就是敵堡,我們一鼓作氣。擊敗敵軍後,隻要不怕撐死,盡可胡吃海喝。當然,駙馬爺也會論功行賞,出發——”


    怨氣稍減,眾將士咬緊牙關,蹄聲陣陣,混編軍團漸去漸遠。天色在奔行中緩緩泛白,前方哨馬傳回最新消息,“稟千戶長大人,我們已離布雷斯勞城不到十裏地。”


    “全軍停下,就地小憩,讓兄弟們先喘口氣……”看看天色,朝後輕輕壓手,敢死隊長催馬奔上附近高地。引頸眺望城堡方向,憂鬱的神色中透出極度焦慮,悄然折回隊列,高聲下令,“發放兵刃,相互檢查,隨時準備戰鬥!”


    忙碌一番,待兵刃到手,眾波西米亞將士恢複信心和勇氣。目光遊離,偷窺陌生主將,一個個悄聲嘀咕,“怎麽辦?到底幫誰?波西米亞守軍可是我們的盟友……”


    “狗屁的盟友,沒見途中那幫所謂的盟友如何對待我們,士可殺不可辱,老子寧可戰死也不受那窩囊氣……”


    “別怨天尤人了,我們有選擇嗎?”領頭將官低聲訓斥,“不管幫誰,活下來才是硬道理,一會機靈點。傳令下去,都給老子打起精神,別一個個垂頭喪氣,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兄弟們,我們在暗,敵軍在明,優勢於我有利。戰鬥打響後,隻管遠距離殺敵,不得近戰。保護好自己,你們可是寶貝疙瘩……”激勵士氣,徒單克寧大笑,“本將的目標,擊敗敵軍且不損一人。兄弟們盡可安心,我軍絕非獨立作戰,附近絕對埋伏著友軍。全體羅斯勇士從正麵進攻,隨時馳援兩翼的波西米亞騎士。牢記聯絡暗語,天亮了,我們要回家。”


    布雷斯勞城西門空地一片狼藉,倒伏的人馬比比皆是,城牆下,檑木橫七豎八。煙火漸漸熄滅,呻吟若有若無,場景分外嚇人。距離城門約一千餘步的樹林旁,依次排列的火堆發出劈劈啪啪的催眠曲,損兵折將的黑人團席地而臥,一個個鼾聲大作。


    人群中央,黑黢黢的亨利三世側身而臥,雙眼緊閉,人一動不動,顯然陷入熟睡。即便如此,手依然緊握腰際長劍,儼然隨時搏命。抵禦秋寒的馬群外圍,人影攢動,巡邏將士不顧疲憊,忠實履行職責。


    北門冷寂,攻守雙方均精疲力竭,遙遙相望,用詛咒打發枯寂長夜。兵力不足,圍攻北門的西裏西亞守軍僅僅八百餘人,攻城也未盡全力,可一天到晚來回衝殺,也累得夠嗆。


    返回臨時駐紮地,圍著火堆烤暖,眾將士相繼睡去。莫名中,一聲驚叫飄出,聲音格外響亮,“敵軍偷襲我部,迎戰,快迎戰——”


    讓大部勇士在敵後方縱馬來回奔馳,悄然出擊,完顏止僅帶五名勇士無聲無息繞到敵營右翼。旨在確認敵我的夜號尚未落音,六人小分隊已同時發動攻擊,一時人吼馬嘶,駐紮地一瞬間沸騰。


    瞅準空當和時機,周文龍拍馬奔出隱身地,一路大吼,“羅斯勇士們,別亂放箭,掩護本將入城……”一口純正的羅斯語激蕩戰場上空,趁敵軍尚未反應,狠狠催馬,直撲緊閉西門,猛吼一嗓子,“我是你們的駙馬爺,都看清楚了……”


    話語出口,掛長槍,一個鐙裏藏身,以備不測。一騎絕塵直奔城下,後方塵煙滾滾,追趕的人馬如下餃子一般,紛紛墜下。隻要不是傻子,也能看出個大概,密密麻麻的箭雨移向孤影後方,盡全力阻止追兵迫近。


    “駙馬爺,是駙馬爺,快開城門……”聽清話語,守城的羅斯裨將厲聲下令,“瞄準了再放箭,絕不許敵兵進入三百步範圍,本將去迎接駙馬爺!”


    趁混亂,悄然進抵距離敵營約三百步的草坡,一個位左,一個居右,馬素仆和仆散忠勇聯手阻擊追兵。箭術出神入化,相繼追出的人影一一墮馬,瘋狂的反撲也接踵而至。連續射倒迫近的對手,看著從城樓飛下的箭雨移向主將後方,兩大悍將才果斷撤離。


    追兵被截,後方蹄聲滾滾,左右兩翼同時冒出對手,主攻西門的西裏西亞軍手忙腳亂。眼睜睜看著白影進入城門,指揮攻城的主將才恍然大悟,“媽的,我們上當了,傳令下去,別追,小心中伏。此人拚死入城,簡直傻啦吧唧,一個人有個屁用。”


    城樓下,簡短詢問,周文龍拍馬躍出,“千萬小心,敵軍雖屬強弩之末,但也須謹慎為上,本將去也——”


    “跟上去,保護駙馬爺……”隨機點兵,羅斯裨將大吼,“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一口氣趕到西門,守衛城門的兵將發出歡呼聲,“駙馬爺,駙馬爺到了,兄弟們,我們再也不用擔心咯……”


    自有人牽馬接槍,一個下樓,一個上樓,兩人差點撞一個滿懷。單膝點地,喜出望外的安德烈不忘行禮,“末將……末將簡直不敢自己的眼睛,四門被圍,駙馬爺依然天降,真神人也。”


    伸手一把拉起,拍拍悍將肩膀,周文龍放聲大笑,“你更神,偌大的敵都照樣輕鬆拿下,如同探囊取物,厲害,本將真心佩服。”


    “末將隻不過按令而為,沒有駙馬爺運籌帷幄,哪有如此局麵?”衝身後招招手,安德烈低聲提醒,“取烈酒來,駙馬爺一路奔波,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不用,臨戰最好別喝酒,來口水就行……”擺擺手,周文龍走向城垛,“敵軍累壞了,兄弟們也一樣,我們的援軍還須一段時日才能趕到,咬牙堅持住。瞧,怎麽回事?”


    五百羅斯勇士取中路,兩千波西米亞騎士一分為二,分頭包抄敵軍兩翼,徒單克寧自率一百死士充當督戰隊。行動隱秘,待疲乏的敵軍察覺異常,鋪天蓋地的箭雨已飛向己方陣營。


    東征西討,兵力損失不小,六千餘守軍隻剩下不到四千人。包圍三門又用去近兩千兵將,麵對突然冒出的大量對手,亨利三世頓時傻眼,“不要亂,守住,死死守住。快,召回所有將士,先擊潰這支敵騎!”


    觀望戰局,周文龍喜笑顏開,指指亂成一團的敵軍,“估計我們的援軍到了,先不慌,提醒三門守將,一旦發現圍城敵兵撤離,馬上稟報。安德烈,整備兵馬,準備出擊。”


    兩千六對不到兩千,眾波西米亞騎士徹底安心,埋頭放箭,不再考慮到底該幫誰。如果雪中送炭,或許會敷衍,但錦上添花誰都會,當然也無從選擇。牆倒離不開眾人推,西門猛然洞開,一支騎兵殺奔城外。


    天色已亮,一騎率先衝出,白衣飄飄,額頭黵印極為打眼。高舉紫金弓,話語攝人心魄,“兄弟們,敵軍徹底完蛋了,我們的三萬援兵已陸續趕到。反抗者,一律殺無赦,衝啊——”


    一門隻留下百餘人,一千三百餘精兵悍將跟在擎天柱身後,迅速搶占有利地形,對陸續回撤的敵軍施以精準狙殺。窮追撤離北門的眾敵騎,三大悍將身先士卒,獨自作戰的親兵隊鬥誌昂揚。


    雖僅僅五十餘眾,但戰鬥力等同一支千人隊,隨著箭雨出手,倉惶撤離的七百餘西裏西亞騎兵一時人仰馬翻。拚死反擊,沒等趕到亂哄哄的主力營地,前方也飛出奇準無比的箭雨,如飄零的黃葉,少許幸存的敵都守軍相繼跌落塵埃。


    一一肅清殘敵,周文龍率精兵加入圍攻敵主力的戰團,膠著戰局為之一變。大勢已去,眾西裏西亞將士狼奔豕突,全力掩護新主子突圍。處處碰壁,身邊人馬越來越少,年輕的亨利三世陷入絕望。


    “不許攻擊,喊話,如果投降,本將可以饒其不死,布雷斯勞城依然由其執掌……”躍上高坡,周文龍沉聲下令,“如繼續頑抗,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生命永遠比名聲重要,喊話剛停,無可奈何的年輕王子乖乖下馬乞降。帶上俘虜,率大軍返城,周文龍皺緊眉宇。根本沒把小小的西裏西亞放在眼底,不趕盡殺絕,隻為日後大計著想。斜睨興高采烈的羅斯悍將,“安德烈,我們如此作為,你估計‘神聖帝國’會如何應對?”


    “一旦查知真相,必然發兵圍剿……”心知肚明,安德烈大笑,“既然做了,怕也無用,有駙馬爺在,我虎賁團不畏任何強敵。”


    “嗯,還保持著清醒,不管我們如何偽裝,狼總是狼,還不如先下手為強……”點點頭,周文龍一臉讚許,“在西域守軍徹底醒悟之前,我虎賁團必須具備相當實力,圍剿我軍或許一兩個月後發生,也或許拖到年底。但,西域人永遠也做不到齊心協力,稱霸西域非我虎賁團莫屬。走,回守將府衙商談禦敵大計,我得明日返回。”


    “敢問駙馬爺,那頭羊咋辦?”指指垂頭喪氣的黑麵頭羊,安德烈竊笑,“其父蠢才一個,兒子也差不離,一窩廢材。”


    “我們要的就是廢材,扶持其坐上王位,做一名中規中矩的傀儡王。你嘛,才是真正的國王……”催馬奔出,周文龍頭也不回,“自個想招,隻要善待民眾,西域人會感謝我虎賁團的。哦,重賞有功勇士,尤其新加入的波西米亞重甲軍。約束全體將士,過段時日我會派王鼎大人接管重甲軍。”


    商談半夜,婉拒侍寢的貌美公主,周文龍一頭躺下。次日帶親兵隊和一百死士折返,交流一番,兩人形成一致意見。軍力膨脹,良莠不齊,整編虎賁團勢在必行。攻城利器也須盡快打造,尤其令西域人畏之如虎的火炮和巨型拋石機。歡聲笑語一路相隨,一行人優哉遊哉。


    五天一晃而過,早有哨馬報回大好消息,全城軍民傾巢而出,共同恭迎羅斯駙馬爺勝利凱旋。好幾萬人,簡直看著頭暈,下馬步行入城,周文龍連連抬手,“別跪,都起來,本將可無此嗜好。仙兒,婷兒,卡娃,你們就別起哄了。以後可不能內訌,再不聽話,我……我給你們跪下,行不?”


    簇擁情郎,三大公主樂不可支,相互擠眉弄眼,齊聲回稟,“我們早結拜為異姓姐妹,周郎盡可高枕無憂。”


    “太好了,仙師,您幹嘛也湊熱鬧?”扶起老軍師,拍打塵灰,周文龍無奈一笑,“古魯安,不花刺,攙好貴師。兀曷赤,你也出來,以後都記住了,貴師有特權,不必叩拜。”


    “謝駙馬爺恩寵,微臣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甩開三名愛徒,老軍師快步跟上,“尊卑之禮不可逾越,請駙馬爺牢記,別……別……”


    “即便王侯將相,一樣也是人,您老就不必這般拘禮……”飛步奔向府衙,周文龍隨口詢問,“重甲軍何在,也該回來了吧?耶律迪烈的人呢?一旦返城,讓他直接找本將。”


    “將軍,末將在這兒……”奔出人群,彪悍副將大笑不止,“老軍師在前,末將哪有資格露麵,克寧兄,此招借刀殺人效果如何?看得意模樣,應該還沒捅出大簍子,小弟可至今揪心……”


    “拿自己的刀不算借刀吧?”擠眼一樂,敢死隊長低聲調侃,“刀雖鈍,但殺幾隻雞也還湊合,趕明磨一磨,興許真是一把寶刀呢?”


    “克寧兄,幾日不見,嘴皮子都快變成一把快刀了,小弟佩服……”追上主將,耶律迪烈低聲稟報,“駙馬爺,行軍途中發生些許波折……”衝身後的侍衛副統領招招手,“大人,快過來,如實稟明詳情。軍心不穩,可關乎大局。”


    一一聽完,周文龍沉下臉,“五十步笑百步,走,我們直接去軍營……”飛身上馬,掉頭直奔城西軍營,“扶仙師去府衙,處理完我馬上趕回。仙兒,你們先準備好飯菜,我可餓壞了。”


    同時一躍而上,眾將領策馬飛奔,全體高昌侍衛緊緊跟上。馳入軍營,找到依然被軟禁的守將,詢問愛將,周文龍當即下令,“集合全部西裏西亞守軍,我們去城北大營當場對質,也讓波西米亞勇士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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