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你要挺住,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


    夢中,她的耳邊總是出現這樣的聲音。像是威脅又像是懇求,偶爾她也會睜開眼睛,望一望四周,可是她似乎又什麽都看不到,甚至多抬一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


    然而她的身體總是在發燙與寒冷中互相交替,一會兒燙的似乎能燃燒一般,一會兒又冷得如墜入了千年寒潭。還有來自腹部那可怕的、持續不斷的疼痛,仿佛是有什麽東西正慢慢的從她身邊裏麵流失,然後越走越遠。令她無法抑製的心慌、不安,甚至開始嚶嚶哭泣。


    所以她無暇顧及其它,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在一次又一次的痛楚中,她隻能選擇沉沉入睡,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將那些莫名的恐懼與疼痛稍微得到緩解。


    而那一晚對於夜未央來說,卻更是無比漫長和煎熬。太醫來了也開了藥,可是床上的人兒卻是一點也咽不進去,所以他隻能等,等待老天的裁決。


    這對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帝王來說,是一種沉重的打擊。他可以呼風喚雨,傲視群雄;他可以策馬揚鞭,馳騁疆場;更是可以將千千萬萬人的生命捏在自己的手裏。然而在他麵對一個心愛的人的生命正在一點點的流失時,他卻如此無能為力,在焦急與等待中甚至有一種叫做“頹廢”的東西開始一點點的爬上他的眼梢。


    太後來勸他回去休息,這裏自有人照顧,他隻是搖搖頭。


    其它眾妃嬪見此,更是不敢進來說話。


    那一晚,他就那樣一直守在季子衿的床邊,完全不敢合眼,他真怕他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她就從自己身邊悄悄溜走了。他不停地和她說著話。不停地伸手探向她微弱的鼻弱,熱了就為她覆冷帕子,冷了就為她裹上厚厚的棉被,一切親力親為,直到天明……


    甚至第二日清晨,他都沒有去上早朝。


    時至今日。他已登基四年,無論是酷暑嚴寒。還是大病小痛,都沒有讓他間斷上早朝去處理國家大事。然而今日,他卻沒去,第一次,為了她。


    直到第二日晌午,季子衿的身體不再忽冷忽熱了。雖然意識還在不太清楚的狀態下,但卻在水漾的攙扶下喝下了幾勺藥汁。郭少本診過脈之後,對夜未央道:“皇上安心,暖貴妃娘娘已經無生命之憂。現下隻需待娘娘轉醒,好好調養即可。”


    夜未央這才放下心來,但依舊守在榻邊,執意要等到她醒來。


    直到黃昏時分,季子衿才在夜未央的翹首以盼,和一眾宮人磕頭作揖拜菩薩中漸漸蘇醒。


    夕陽透過軒窗溫和地照射進來。她睜開疲乏的眼皮。第一眼便看到歪在床榻邊沉睡的夜未央。不由詫異,皇上怎麽會在這睡著了。


    睡夢中,他的雙眉緊緊蹙在一起,似是有什麽事讓他煩心了。她忽地想起落水之事,不由也蹙了蹙眉,一定是自己和采星讓他憂心了。她想抬手摸一摸他的臉,可是全身酸軟無力。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由煩惱地甩了甩昏沉的頭,不料卻將頭上的方巾甩落下來,驚醒了熟睡中的夜未央。


    “子衿!你醒了?”夜未央猛地睜開眼睛,見他守了兩天的人兒終於活了過來,又高興又憂心地問:“你還好嗎?有沒有哪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我……”昏迷了兩天,季子衿喉舌幹得難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是卻明明看到夜未央神情憔悴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難道他一直守著自己。


    臉口發熱,一種被暖暖柔情包圍的感覺正在迅速竄揚,雖然發不出聲音,但卻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聞聲進來的水漾,臉上表情陰睛不定,她又哭又是笑的端來一杯溫水,恭謹地站在夜未央身後,眼睛腫得已如一顆碩大的核桃。


    夜未央又輕又柔地將季子衿扶了起來,並在她身後放了一個軟軟的靠枕,這才轉身接過水漾手中的溫水輕聲道:“來,先喝一點水吧!喝點水潤潤嗓子再說話也不遲。”


    她點了點頭,想接過夜未央手中的水,卻被他擋住了。而是他用勺子,就那麽一勺一勺地喂她喝。


    喝了幾口溫水,她終於覺得舒服了許多。可是她越看水漾越不對勁,怎麽會將眼睛哭得如此紅腫不堪。雖然說起話來還十分費力,又沙啞難聽,但她仍堅持著說道:“皇上,你是不是責罰水漾了?她怎麽哭得這麽厲害?”


    不說還好,她這一說水漾的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地猛掉,咬住的下唇也一直抖著。


    水漾見子衿詫異地看著自己,趕緊揚手擦淚,可是那淚卻越抹越多。就如那永不幹涸的泉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季子衿見了不由一陣心疼,勉強抬手扯了扯夜未央的衣袖,吃力說道:“皇上,那事不怪水漾,你罰她幹嘛!”


    “娘娘,娘娘……”終於,水漾的情緒一發不可控製,她曲膝跪在子衿的床頭,用手臂擋著自己淚如泉湧的臉,抽抽泣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居然像個孩子一般大哭起來。


    季子衿更覺不對,水漾已經二十六歲,又是在宮中身經百戰的老宮女了,怎會這麽不經風雨,哭得這般一榻糊塗,何況在浣衣局時受了那麽多苦,她都沒有那樣哭過。不由狐疑地看著夜未央,道:“她到底怎麽了?”


    夜未央臉上一僵,敷衍道:“照顧娘娘不妥,還敢頂嘴,被朕重重責罰了。”他想了想又道:“還有、還有就是她也心疼你,你這一睡都兩天了,一粒水米也沒進肚子,她是急的。”


    季子衿雖然已經有些支撐不住,兩頰越發蒼白,但還是伸手撫了撫水漾的頭發,輕聲道:“別哭了,我這不是醒了嗎?”忽地她似又想到了什麽,眸光一閃問夜未央道:“皇上,采星公主她怎麽樣了?”


    “她沒事,隻是受些小風寒,服了兩天藥已經好多了。倒是你可是把朕嚇壞了……”夜未央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目光卻有些閃爍不定。


    好半天,水漾終於止了哭,繼而聽到門口有動靜,探頭一看是歡顏端著藥碗走了進來,眼睛也是又紅又腫,一看就是已經哭過的樣子。


    “歡顏怎麽回來了?”季子衿看著水漾。


    水漾道:“婉昭儀娘娘說本來就打算緋玉公主滿月後就把歡顏送回來的,這兩日婉娘娘遷到安怡宮後,內務府又撥去了一批宮人,也夠使喚的了。現在娘娘又病了,婉娘娘怕咱們宮中人手不夠,所以就急著讓她回來了。”她頓了頓又道:“娘娘病中昏迷的時候,老佛爺和太後都分別差人來看過了,還有慧妃娘娘,靜妃娘娘,婉昭儀娘娘,以及雅嬪娘娘,桐貴人都來過了……”


    季子衿無力地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


    這時,歡顏已經放下藥碗,抽抽答答地走上前,泣道:“娘娘,您受苦了!奴婢再也不離開您,奴婢要在娘娘身邊侍候娘娘,保護娘娘。”


    “好了!”夜未央柔聲勸道:“我看你也乏了,趕緊把藥喝了,躺下吧!”


    季子衿答應著,想把身體再坐正一點,許是懷孕幾個月來的習慣,她本能地撫上小腹。隻那一刹那,卻是渾身如被電擊了一般,身體猛地顫了顫,為什麽她的小腹如此平坦,她忽地瞪大眼睛,嘶啞著嗓子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她的雙手不停地顫抖,不停地在自己的小腹上胡亂移動。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她以為是自己的雙手還不夠靈活,所以沒有摸到小腹的隆起之處。


    可是她繼續摸下去,依舊沒有,依舊如此平坦。


    水漾和歡顏也跟著抽抽泣泣地哭了起來,她就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不由雙眼發直。


    “子衿!”夜未央猛地抱緊她,安慰道:“別難過,別難過,孩子沒了沒有關係,還我朕在你身邊,朕會一直陪著你。”


    她在夜未央的懷中動了動,終於撕心裂肺的哭了出來:“孩子!我的孩子!”她激動地抓上夜未央的手,嘶啞道:“皇上,你知道嗎?那孩子在我的肚子裏已經會動了,都怪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他,都沒讓他來這世上看一眼,就……”


    夜未央從未見過她如此放聲大哭過,也不由得悲從中來,眼中竟也有泛著柔光的晶瑩一閃而過。可是他除了抱緊她,陪著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麽話語,什麽方法能讓她的傷痛少一點,再少一點。


    季子衿歪在他的懷裏又哭了一會兒,卻是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整個人都沉了下去,竟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歡顏抹淚驚叫道:“皇上,娘娘又暈過去了!”


    “子衿……”


    “娘娘……”


    歡顏端來的藥,她一口也沒喝到嘴裏,又加之喪子的打擊,一時之間季子衿已體力耗盡,她倚在他懷中閉上眼,無論他怎麽喚也喚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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