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蓮太郎再度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


    隻不過對麵的人不是堇也不是延珠。


    蓮太郎有好一會兒,都因為不知該說什麽而陷入沉默。對麵的黑色水手服少女似乎也是一樣。牆上的掛鍾秒針發出喀喀的無機質聲響,寶貴的會客時間已經過了三分鍾左右,少女終於開口:“抱歉,我原本打算早點來的......”


    “沒什麽,不要在意。木更小姐。”由於事前已經從延珠那裏聽說,蓮太郎勉強還能裝出平靜的模樣。


    被關在拘留所的蓮太郎當然無從得知,不過蓮太郎被逮捕,童笙也被帶走之後,大量湧現的記者自然隻能聚集到木更身邊。


    盡管蓮太郎打心底尊敬木更兼具聰明與大膽的性格,但是他同時也有認知,她隻是個多愁善感的十六歲少女。


    此外童笙與蓮太郎的缺席,也意味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目前可出任務的搭檔數是零。


    雖然木更的起始者還在,但她因為腎髒的緣故,隻能坐辦公室。


    本來數量就很少的委托又因公司方麵的緣故而拒絕,這點也從延珠那裏聽說了。除此之外,精神嚴重消耗的木更為了尋求心靈依靠,好幾次去找楊曦大人商談,這點延珠也提過......


    “裏見同學,我想過很多。在明確的答案出現之前,我覺得不應該用猶豫的心態與裏見同學會麵。不過我終於得到答案了。”


    木更抬起低下的頭。端正坐姿凝視蓮太郎。


    “我,為了裏見同學願意做任何事。我要幫你請最優秀的律師。你不必在意錢的問題。童笙一定可以獲判無罪,我們還是可以四個人一起經營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就算要花上一點時間也無妨。這就是我的答案。”


    大量湧上的情感擠在胸口。蓮太郎不發一語望著木更。


    晚餐隻能吃地瓜的貧困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哪來這些錢?木更的決斷,想必是動用她就讀私立美和女學院的學費準備金,以及把她持有的股票與期貨部位全都轉為現金吧――不,錢應該還是不夠。


    萬一敗訴,損失的總額可能會膨脹到驚人的數字,讓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從此一蹶不振。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選擇這條路。


    然而,蓮太郎卻不知道。最近,天童民間警備公司...不如說,木更已經不缺錢了。


    木更認為蓮太郎對她非常重要,透過剛才那番話已經充分傳達。


    蓮太郎闔上眼皮。然後緩緩睜開。


    ――夠了,我不該再奢求太多。


    “木更小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過我心領了。”


    “為、為什麽?”


    不顧驚訝的木更,蓮太郎望向自己的膝蓋淡淡開口:“你也冷靜一下比較好吧?我從剛才就默默聽你一個人說,要沉醉在孤獨女英雄的情緒裏是你的自由,不過我不覺得自己需要你的幫助。”


    “你說,什麽......”


    木更瞪大眼睛啞口無言。


    蓮太郎改變語氣,像是在曉諭對方一般開口:“時候也差不多了吧。木更小姐?我沒法再像以前那樣照顧木更小姐。”


    天童木更的幸福無法在蓮太郎身邊實現。這是無庸置疑的結論。


    畢竟木更隻要一看到蓮太郎的義眼、義肢,瞬間就會回想起十年前的那樁慘劇,再次強化她複仇的信念。


    也就是說對木更而言。蓮太郎的存在等於雙親被原腸動物捕食的痛苦記憶觸媒。


    既然自已的存在隻是對幸福的阻隔,天童木更與裏見蓮太郎,除了以物理方式分離之外沒有其他手段。為了讓她忘卻複仇好好活下去,這是唯一也是最後的方法。


    如果可以,蓮太郎也希望自己是能讓木更幸福的存在。倘若能教導她身為女性的所有喜悅,助她登上幸福的頂峰就好了。(..tw無彈窗廣告)隻可惜辦不到。


    “你那是什麽態度。”


    木更不知為何,顯得對蓮太郎冷淡的反應打心底感到很不悅。


    “裏見同學。你被判有罪也沒差嗎?人不是裏見同學殺的吧?這太沒道理了。”


    木更話鋒一轉紅著臉低下頭,忸忸怩怩地摩擦大腿。


    “我因為痼疾糖尿病而無法長時間戰鬥,這件事你知道吧?所、所以之後還是要靠裏見同學保護我。老實說,我可是非常柔弱的女孩子。”


    蓮太郎忍不住搖搖頭:“拜托了,木更小姐,你以後別再來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說?你討厭我嗎?”


    蓮太郎的視線筆直對準木更。


    ――謝謝你木更小姐。打從十年前我被天童家收養之後,我就一直感謝木更小姐。盡管木更小姐的雙親被原腸動物捕食時連帶犧牲我的手腳,但是隻有守護木更小姐這件事,是我渺小而且唯一感到自豪的事。


    我喜歡你,木更小姐。


    “請別再來見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就是這樣。”


    椅子發出聲響的同時,木更猛力起身,雙手掩著嘴巴,眼睛溢出的淚水滑落臉頰。


    “這算什麽...什麽嘛。”


    即使再怎麽擦拭,木更的眼眸還是不停流出淚水。


    恐怕她自己也沒料到這時會哭吧。說聲“哎呀”之後一臉困惑的她立刻轉過身,打算從會客室奪門而出。


    蓮太郎對自己說――這樣比較好。


    對於木更伸手握門把的背影,蓮太郎視為對自己理所當然的懲罰而堅持目送。


    木更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後時。蓮太郎就忍不住落下淚水。


    ――不要走,木更小姐。


    “救――”


    蓮太郎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閉上眼睛,拚死把沒說完的話吞下去。


    幸好對方沒有止步。會客室隻剩拒絕自己的僵硬門扉關閉聲,以及冰冷的沉默。


    淚水自往低下的鼻尖落下,水漬在長褲上暈染開來。


    永遠失去無法取代的事物之痛,讓蓮太郎壓低聲音嗚咽。


    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四分五裂的影像,在蓮太郎腦中靜靜擴散。


    第二天――


    “為什麽...”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蓮太郎微微張嘴喃喃發問“為什麽”了,他遠眺矗立在前方的東京地區第一區――聖居。


    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裏?


    回想起來,從今早送來的不是運動服而是製服並要求他換上的指示開始。就應該感到可疑。畢竟自己剛被送到拘留所,就被獄卒念了好久皮帶與鈕扣不可以留著的警告。


    兩名獄卒加上司機讓蓮太郎搭上廂型車。駛向與平常去地檢署不一樣的道路,到了此時蓮太郎才察覺事情不大對勁。不過他沒有抱持任何感慨,隻是淡淡地接受這個事實。


    廂型車窗外的景色,在他眼底都失去生氣。顯得很暗沉。


    自從木更的事之後,蓮太郎就對外界的刺激感到遲鈍,長時間陷入沉思當中。


    他試著仔細撿拾那些愉快的記憶、開心的記憶,並讓自己沉入其中。不過蓮太郎拚死回顧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記憶,還是意外短暫。


    “喂,身體轉向前麵,你要去見聖天子大人。”


    意識回歸現實後,他努力驅使無法聚焦的思緒,等到終於聽懂才猛然回神。


    “聖天子大人?”


    遵照獄卒所說的話去做。一把鑰匙伸進他的手銬,讓蓮太郎的雙手重獲自由。


    像狗繩一樣綁在腰間的繩索也解下,兩名獄卒一前一後夾著他前進。


    看來事前已經有過聯絡。直挺挺站在聖居門口的警衛稍微敬個禮就讓他們通過。


    在一間放有老鷹雕像與許多獎杯的接待室等待一陣子,他們被帶往舉辦活動的大廳。高聳的天花板描繪拱形線條,打磨光亮的地板上鑲嵌馬賽克拚圖。大理石柱並排矗立。任何一項裝飾都超越人類常識的規模,還以為自己不小心跑進巨人的家中。


    聖居中的景象是如此奢華精致,絕非偵訊室與拘留所鉛灰色的牆壁所能比擬。蓮太郎的情緒也因此多少開朗一點。


    “喂,拿著這個。”


    很奇妙地。如此說道的獄卒把蓮太郎遭到逮捕時,一同沒收的民警執照遞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接下來要做什麽?”


    獄卒沒有回答。


    隻是輕推蓮太郎的背。讓他站到大門前麵之後,門隨著沉重的聲響打開,帶狀的光芒從門內射過來。


    往裏麵走,爬上曲折蜿蜒的階梯最上層,聖天子從原本坐著的寶座起身,緩緩走向蓮太郎的方向。


    夾在兩旁的獄卒隻是挺直自己的背。


    聖天子伸手一揮,夾住蓮太郎的獄卒不禁感到慌亂。


    “與犯人獨處會有危險的,聖天子大人。”


    “不必多事。退下吧。”


    傷腦筋的獄卒麵麵相覷,這才不太甘願地消失在門的另一頭。


    於是這個寬闊無比的空間,隻剩下蓮太郎跟聖天子兩人。


    “久違了。”


    聖天子微笑說出這番話,但是語氣隱含悲愴。


    “那是當然的,你是國家元首我是民警,沒有特別的事本來就不會見麵。”


    “這麽說來的確是好事。既然民警很閑,代表這個世界很和平。”


    “沒錯。”


    蓮太郎輕輕搖晃肩膀,聖天子以手掩口含蓄發笑。兩人之間流動著輕鬆的氣氛。


    “你找我有什麽事?”


    聖天子將雙手交叉在禮服裙擺前,端正自己的站姿:“裏見先生知道如今輿論導往什麽方向嗎?”


    “很遺憾。我在拘留所裏看不到報紙與電視。”


    “輿論認為要重新檢視先前在‘第三次關東會戰’拚命戰鬥守護東京地區的民間警備公司。而裏見先生在殺人現場以現行犯逮補。正是這種輿論久候多時的導火線。”


    “你也認為我殺了人嗎?”


    聖天子搖搖頭。


    “我不清楚。我的立場不能判斷。”


    “你是國家元首吧。”


    “我是行政單位最高負責人,但是不能幹預司法。”


    蓮太郎察覺談話的走向不大對勁而冷汗直流。為什麽今天自己會被刻意叫來聖居?他再一次覺得這點很不可思議。


    “今天是有件難過的消息非得告知裏見先生不可。”


    聖天子暫時打住話題,抬起臉來:“裏見先生。你的民間警備公司促進者執照失效了。”


    “啥!”


    執照失效?意思是――


    不顧蓮太郎內心的驚愕,聖天子轉過身去。


    “事情已經決定了。”


    他緊握的雙拳劇烈顫抖。蓮太郎取出證件套裏的執照,以顫抖的手交給聖天子。


    欲言又止的聖天子加快腳步離開聖居。


    不論是裝飾在走廊市價五千萬的繪畫,或是刻有阿拉伯式花紋的黃銅花瓶,都無法讓聖天子的心情好轉。


    為了返回寢室而離開大廳走在走廊上的聖天子,發現一名身穿白色傳統和服的男性迎麵而來。那名白發白胡的男子體格,壯碩得一點也不像邁入老年。


    他是輔佐聖天子的政壇梟雄。天童菊之丞。


    “陛下辛苦了。”


    “菊之丞賢卿...那麽做真的好嗎?”


    “當然。‘裏見蓮太郎在事件前已辭去民警之職,將執照送還’如此的安排可以保住全體民間警備公司的麵子。在‘第三次東京會戰’後將他的ip排行大幅度提升的您的損傷也可以降到最低。”


    “可是...訴求清白之人無罪的聲浪也會受到打壓!”


    “不論發生什麽事都必須守護您,這是我的堅持。”


    “那不是我的選擇。”


    “聖天子大人,您一定要走那條路。既然救生艇無法再搭上更多的人,陛下就必須做好剩下的人會喪命的覺悟。那是為了拯救救生艇這個生態係必要采取的行為。”


    “如果我下船。就可以多救一個人。”


    “您為了拯救餓莩,要割下自己的肉嗎?那是‘聖人’而不是‘政治家’的作為。陛下必須掌管政治才對。”


    “菊之丞賢卿,你又對裏見先生這個人有什麽看法?他曾是你的養子,我也聽說你在獲選為人間國寶指定徒弟時,不選擇有血緣關係的天童家之人,而是選了裏見先生。我想菊之丞賢卿應該不至於憎恨裏見先生。但是你為什麽對他如此冷漠呢?”


    “當那小子跟隨木更離開時,我就不把那家夥當作自家人了。在這次的事件當中斷送人生,也隻能算是那小子的宿命吧。”


    “這也......”


    就在聖天子感到悲傷的低頭咬著嘴唇時,一個令天童菊之丞忌憚不已的人走了過來。


    “菊之丞閣下。似乎你在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又做了什麽惹得聖天子傷心的事情呢。”


    菊之丞雙瞳一縮,臉上保持著冷靜。“楊曦大人,雖然您是聖天子大人的未婚夫,但國家大事方麵,還是少插手的為好。”


    “哦?什麽叫做國家大事?如果我一不小心把你給殺死了,這算不算國家大事?”


    “恕我直言,您所擁有的強大力量應該用來擴大東京區域的戰力。抵禦外敵,而不是威脅國家重臣。況且。如果您真的這麽做了,那麽我可以斷言,東京區域立刻會四分五裂。想必聖天子大人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吧?”


    菊之丞很明白自己的分量,也知道如果有人向自己出手,就等於挑戰整個東京區域的力量。畢竟就如木更所言,從小進行精英教育的天童家在商界和政界占據著足夠的話語權。不是什麽人想要搬倒就能搬倒的。


    見到這兩人的針鋒相對,聖天子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就個人感情而言,她很想站在楊曦這邊。可是一想到自己身上肩負的重擔......


    進入房間將門關上後,聖天子立刻伏在楊曦懷中。她的表情,真的很痛苦。


    “好了,想要當一名聖明的賢君是你自己的選擇,如果後悔了的話,聽我的,當一名為所欲為的暴君不是更好?”


    楊曦伸出手,輕撫著她的後背。


    聖天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有你這樣安慰人的嗎?賢君、暴君...說的倒是簡單......曦,你說,我這麽做對嗎?”


    看著聖天子舉起來的民警執照,楊曦說道,“最近我聽堇說了幾件奇怪的事情。前陣子在新國立劇場有一名男子遇害。他的名字是芳原健二,三十五歲,在觀賞喜歡的歌劇時被刀刺進胸口當場死亡。同一天的同時,高村莢,二十八歲的女性家裏有某人來訪,以疑似霰彈槍的武器殺害她。此外還是在同一天的同時,海老原義一,五十三歲的男性搭乘高速新幹線時被狙擊槍射殺。”


    聖天子震驚的捂住了嘴,“一天三起也......”


    “不,問題不是這個。被殺害的三人有個共通點。芳原健二與高村莢是‘新人類創造計劃’裏前強化士兵的殘存者,那兩個人都是堇的患者,堇對他們非常了解。‘新人類創造計劃’的兩名前士兵被人盯上殺害...他們都是被計劃性謀殺。他們曾經直接參與原腸動物大戰。戰後因為厭惡戰鬥,選擇退隱生活。”


    “那為什麽......”


    “似乎有條蛇試圖唆使那兩人,就是那個海老原義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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