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交差了,查收一下吧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素問醒來的時候,時間和空間似乎都錯位,她望著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除了記得自己是被夕虜來的,其他一概不知。


    房外有人看守,吃飯行走,都有人寸步不離的守著


    時局出奇的平靜下來,沒有再傳來任何金三角有關的消息,每天送進來的報紙,電視新聞,都在為政客們歌功頌德,除了讓她知道自己仍在這個國家,沒有更多別的用處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她不知道夕把自己關在這裏有什麽用處,最初的時候,她憤怒,絕食,用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沒有用,仆人們依然定時送來飯菜,再把她一口沒碰的飯菜端出去。因為語言不通,這些仆人對她來說就像完全沒有思想的機器,不管她說什麽,他們都無動於衷。他們不在乎她吃不吃飯,更不會在乎她的死活,隻會安分守己的完成自己的任務。


    之後數日,在等待和沉默中度過。


    素問慢慢想通,她為什麽要折磨自己來供對方取樂?夕把她虜來,恐怕最想看到的就是她如何壓抑自己,作踐自己。她偏不。


    在漫長的無人問津的時光中,素問終於認清了事實:吵鬧或發泄都沒有用,在對方的眼裏,她隻是供人取樂的小醜,她隻有活著,活得好,活得讓他們嫉妒,憤恨,那才是真的贏了。


    漸漸的,她發現,他們所在的地方,應該位於金三角邊緣地帶的荒野山區,於山穀中開鑿的藏身之處。囚禁她的這個地方,位於本營的東南一隅,光照甚好,午後的時候,日光從鐵窗外照進來,在她的臉上投下一道道影子。


    素問開始學會平靜的麵對現實,像隻曬太陽的貓,懶洋洋的趴在桌上。


    這個地方,下起雨來能連續一個月沒完沒了,天晴的時候,卻是豔陽高照,一片晴好。


    她的穿著和飲食已經同當地人完全同化,穿潔白涼快的泰絲,露出光潔的腳趾。


    有仆人上來,端來兩個翠邊白瓷托盤,上麵是新鮮的豆芽,香菌,木耳和青菜絲,仆人用薄荷葉擦拭了手指,將菜肴裹在白色透明的粉卷中,呈在手中遞給素問。


    換個想法,其實這裏陽光好,夥食好,就當作度假,也沒什麽不好。


    素問接過來,仆人又用小勺將淺色的料汁點在上麵。她吃一口,齒頰流香。


    第二道菜裝在榴蓮裏上來,去了蓋兒,裏麵是榴蓮肉裹著米飯,蝦仁和魚肚,配酸湯,裹在香草裏的雞肉。


    素問低頭大口吃著榴蓮海鮮煲,假裝沒有感覺到鐵窗外的一縷視線。


    三個月來,夕第一次來看她。


    素問一度以為她把自己虜來就忘了。


    素問用手抓起雞肉來吃,像從未品嚐過這樣的美味。


    粗鄙的吃飯方法,夕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來到她放肆的光著的腳丫上。


    這個女人自得其樂,活得很好。夕從來沒有那麽強烈的感覺:她想要驅散一個人臉上的陽光,徹底的。


    像是感覺到她的想法,素問忽然抬起臉來,嘴角還沾著飯粒,衝她眯起眼睛一笑。笑容沒有陰霾。


    “謝謝你邀請我來品嚐美食。”


    夕壓抑情緒,看著她,較著勁兒一般。


    “你快活不了幾天。”


    夕先敗下陣來,她走時,忿忿的留下這句話。


    夕住的房間就在她的對麵,白天開這門,她坐在房裏就能看見對麵的夕。她有時候不在,偶爾回到房間,也是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安靜的將手槍擦得烏亮,然後隔著不甚寬敞的院子,對著院子這頭房裏的聶素問瞄準。沒有子彈。


    素問可以感受到她有多麽的想把自己除之而後快。可是她沒有這麽做。


    將她虜來三個月,沒有對她實施任何折磨,更沒有要她的命。唯一的解答,有人要留著她的命。而那個能讓夕唯命是從的,隻有一個人。


    素問開始慢慢理解棠留著她的用意,因此更加釋然。


    唯一令她不安的因素,隻有漸漸遮不住的肚子。


    在金三角的日子仿佛失了真,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噩夢。


    而切切實實存在的,是肚裏的孩子,那個微小的生命,在這片詭異的平靜裏緩緩長大。


    有時候會動,有時候很安靜。


    素問第一次有了為人母的感覺。晚上睡前,她躺在冰涼的竹簟上,用掌心緩緩的撫摸圓滾的腹部,他一天天長大,像一個奇跡,不可思議,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體裏。


    他有時調皮,但動的時候,也並不劇烈,很輕柔,剛剛好觸動她柔軟的心扉。


    一如陸錚在時,帶給她的感覺。


    整整三個月,她都被囚禁在這裏,再也沒有見過外麵的人,也沒有任何陸錚的消息。在心平靜氣的接受現實後,她卻為肚子裏這條生命擔心起來。


    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奇怪,倔強剛烈的聶素問,為什麽可以做到如此平靜?


    是因為,有了孩子?


    有人說,有了孩子後,生命就會被分走一半,隻剩下一半的生命,再也不複年少時的衝動熱烈。


    也許她在沉澱,鉛華洗盡。


    過了月底,便是整整八個月了豪門軍少寵妻無度。俗話說,懷胎十月,如今素問便已感到行動艱辛,十分不便,人也懶懶的,在鬧喜最厲害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可以說話的人,舉目無親,有點淒惶。


    也許這便是懲罰她當初任性的代價。


    仆人很負責,或者是說,他的主人交待得很周到。


    每天會有當地的醫生來為她看診,說她聽不懂的話,開一些清涼的草藥。


    素問也越來越小心,盡量待在房裏不走動。


    百無聊賴的時候,素問就會躺在床上,想孩子的名字。有時會用筆在沾了潮氣的紙張上,寫寫畫畫,瑣碎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單個的漢字。


    寫的最多的,是“陸”。


    孩子的姓氏。每當寫到這個字,便會不由自主想起另一個人。


    仿佛成為習慣。


    三個月,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三個月,也沒有任何陸錚的消息。


    她不知道有生之年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他一麵。又或者,他已回國,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每當想到這裏,思緒便變得煩亂。她揉亂了紙張,其實心中,早有一個適合的名字。


    念雲。


    陸念雲。


    她已經想好,無論孩子是男是女,都要叫這個名字。


    她對郝海雲的歉疚,唯有用這一方法償還。


    “對不起,孩子的名字沒有跟你商量,我自作主張了。你也許會遺憾,沒有親眼見到我們的孩子出生,不知道將來……我們一家三口,還有沒有機會團聚。”她倚在床頭,喃喃。


    走進門來的仆人用陌生的眼神看她,隻見她嘴一張一闔,卻不知她說的是什麽。


    照例送來今天的報紙。


    素問看不懂上麵的文字,每日僅翻看新聞圖片以慰無聊。


    翻到內頁時,是一條類似社會新聞,照片攝於清邁街頭,素問漫不靜心的瞄了眼,隻此一眼。


    她的手忽然停住,再次將圖片拿到眼前,仔細的去觀看,用指間去觸摸,仿佛觸到的是真實的那個人。


    盡管那隻是街頭一隅的某個黑白的模糊背影,於千萬人之中,隻一眼,便認出了的人。


    熟悉到令人心口發疼的背影。


    是陸錚……


    他沒有走,他還留在泰國境內!他為什麽留下來?


    答案呼之欲出。


    一直被壓抑的情緒突然一股腦的噴薄出來,說不清是喜是憂,仿佛有什麽一直衝到了心口,慢慢的填在那裏。


    孩子也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情,突然大動起來,異常有力。


    腹部絞痛。


    素問一手扒住床頭櫃的一角,碰到了上麵的台燈。


    哐當當——


    仆人被驚動趕緊來,看見她麵色慘白的蜷在地上。大張著口,用奇怪的語言說著什麽,手忙腳亂。


    “我要……生了……”她重複,聲音顫抖,細如蚊呐。


    沒有人聽得懂。


    半晌後,仆人們匆忙四散跑出門外,留下素問獨自一人躺在地上,疼得意識模糊,汗如雨下。


    “陸錚……救我……”


    陸錚從夢魘中驚醒。


    猛的睜開眼睛。


    裸著的上半身貼著竹麵細致的席子,微涼。


    屋子外麵雷雨瞬間大作,深沉的夜,轟隆一聲,悶雷炸響,一道亮極的閃電劃過天際,扯裂漆黑的夜空,也照亮男人順額滑下的冷汗。


    “素素……”


    他喃喃,良久,才從黑色夢境中回過神來,英俊的麵容恢複平靜。


    氣象預報今晚暴雨來襲,對於港口的居民來說,暴雨不過是擾人清夢,在某些公共設施落後的山區,暴雨席卷而過的時候,就意味著山洪、滑坡,人命與災難。


    此時,電閃雷鳴交加,映得這個白皙男人的臉更加雪白。


    紙一樣慘白。


    半晌,陸錚輕輕籲了口氣,抬手去拭汗,一滴冰冷的汗珠,沿著眉心滑下,懸在密實的睫毛上,遲遲無法滑落,他眼中稍有的現出一片氤氳。


    夢境太真實,真實得幾乎要扼住他的喉嚨,令他無法呼吸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他夢見素問在向他呼救,悲戚的,絕望的,在他耳膜的極深處,回響,一遍又一遍。


    盡管留在清邁的這三個月以來,這樣的夢境幾乎每晚都會痛苦糾纏著他,可今夜,那樣的情景,是從未有過的真實。


    他甚至看到了她的變化,蒼白的臉,臃腫遲緩的身形,算算日子,如果她還活著的話,肚裏的孩子應該八個月了。


    聯軍掃蕩金三角,取得了從未有過的順利。當局政府心滿意足的發表了新聞公告,向國民宣告他們的能力,配合潛入的中國特種兵,先後發現了兩大通緝要犯譚曉林和郝海雲的屍體,亦算功德圓滿。雖然武裝恐怖分子的首腦人物逃走了,但這對時局來說無傷大雅,政客們可以底氣十足的向國民乃至世界彰顯他們禁毒的決心。


    按照約定,中方軍事力量必須如期退出泰國過境,但是聶素問不見了,每年出境旅遊的失蹤人口不計其數,中國特種兵不能以這個借口繼續滯留在泰國境內,所以陸錚隻能選擇自己留下來,繼續一個人尋找她的下落。


    茫茫人海。


    這一找竟是三個月。


    他甚至不能確定她的死活。隻能靠著那唯一的信念支撐下去。


    陸文漪不斷的從北京打國際長途來催他回去,陸錚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一天找不到她的人,他就一天不會離開,也許……很快就心灰意冷了。


    畢竟,三個月來,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聶素問就和在掃蕩行動中逃脫的棠等一行人一樣,空氣般消失在這個世上。


    據清邁當地警察局描述,她是在和夕一起被關押時越獄逃脫的。如果棠沒死,在某處躲藏著等待東山再起,那麽素問八成在他手上。可陸錚不能確定她的生死。因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夠讓棠留著她的生命。


    電話的聲音隱在雷雨的霹靂中,突兀的回響。


    陸錚怔愣了一會,坐起來,揉揉眉心,整理情緒,拿起電話。


    幽遠的雷鳴聲,不知是來自窗外,還是電話中。不知為何,陸錚有一種直覺,他等了三個月,終於等來了這通電話。


    捏著聽筒的手指不由的用勁,再用勁,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音,僵硬的白。


    對方仿佛預見到了他的情形,幽幽開口:“許久不見,間諜同誌。”


    “……”是棠!陸錚倏的屏起了呼吸。


    “你應該猜到我為什麽打這通電話。你的女人,現在在我手上。”


    ——轟隆!


    這個瞬間,又一道閃電劈開夜空。


    沒有開燈的屋子裏霎那間被照得雪亮。


    這一閃而逝的光亮,照見了陸錚眉心的輕蹙,懸在睫毛上的那滴汗珠,無聲的墜落。他深吸了口氣,慢慢的閉上眼睛,形容仍然平靜,波瀾不驚,隻是一股冷氣在周身凝聚。


    閃電一閃而逝,室內重歸於暗,陸錚慢慢的擰起了拳頭。


    再睜開眼睛時,深黑的眸子裏一片冷靜,已消弭了一切情緒。


    棠的聲音很輕鬆,盡管室外風雨大作。他說:“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妻子已經懷胎八月。很不幸的是,她早產了……”


    她早產了!


    陸錚的胸口猛的一陣窒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快步走到窗前,一把用力推開木窗。


    嘩啦——


    磅礴大雨立即衝刷進眼簾,狂嘯的雨聲再無任何阻擋,劈裏啪啦的落進他心裏,眼裏。


    失去的呼吸慢慢隨著激越的心跳回歸。


    他開口,覺得艱難:“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讓她聽電話。”


    棠嗤笑,低沉的,愉悅的:“這恐怕有點困難。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她早產,現在正在痛苦的分娩中,恐怕無暇跟你說話。”


    陸錚扶在床沿上的手指突然收不住力道,“啪”的一聲,窗棱被折裂,鋒利的木屑倒刺進他的掌心。


    他攥緊了拳,任鮮血順著指縫慢慢流淌。一個字一個字的咬牙說:“我要確認她還活著。”


    “哦,那倒不難。”棠輕笑,“我可以讓你聽聽她的慘叫,她叫得可真是痛苦,連我都不忍聽下去了。”


    他說完後,聽筒裏又陷入了狂風夾在電流裏的嘶嘶聲,陸錚將電話緊貼著耳側,聽見那頭,雨聲,腳步聲,然後是嘈雜的人聲,一片混亂。


    沒有聶素問的聲音。


    陸錚唯恐自己沒有聽清,錯過了她的聲音,仔細的側過耳,突然,一聲尖利的,撕裂的,女人的慘叫,於這一片混亂中,獨獨鮮明的,不可磨滅的,震撼著他的耳膜。


    “素素……”他再也無法保持鎮靜,抓緊了電話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可她聽不見他,一聲聲,帶著哽咽的哭泣,衝擊著他的耳膜,撕碎著他的心。


    還有那一句句破碎的,可仍能聽得清的呼喚:“陸錚……陸錚……陸錚……”


    “素素!素素!”


    她在叫他,可他無法立刻出現在她身邊。滿身的力氣無處可使,頭一次,覺得自己這樣無能為力,他拿著電話,什麽也沒想的衝出房門,站在走廊上,頭腦卻一片空茫。


    他要到哪裏去找她?她又在哪裏?


    他隻好一句句的哄:“素素,你別怕,我在,我在這裏。你千萬別怕……”


    這個在槍林彈雨裏也沒有顫抖過的男人,卻感到有生以來最深刻的害怕,那樣迷茫,開口的時候聲音不可抑製的顫抖,好不容易壓製住了顫抖,卻控製不住喉間的低啞:“素素……”


    沒有人回答。


    她叫的人就在她耳邊,可她聽不見了。


    分娩的裂痛折磨的她神誌不清,已經出現了耳鳴現象。


    大雨封路,平日為她看診的醫生無法趕來,隻有語言不通的仆人們手忙腳亂的在幫她換著熱水,她無力的伸出手,沒有人能拉住她,她覺得自己在不斷的下墜,下墜,在粉身碎骨之前,她渴望有一個人能接住她。


    就連一貫嗜血殺人不眨眼的夕,站在屋內看了會兒,都覺得看不下去,轉身出了房間。


    迎麵,正撞上拿著電話走來的棠。


    見他徑直要進去,伸手一攔:“別進去,女人生孩子有什麽好看的。”


    棠眉梢略微不悅的挑起,繞過她的手,繼續往裏走。


    夕意識到自己的逾距,抿著嘴巴退至一邊。棠走過去,揮開一個正給素問遞熱毛巾的仆人,把手機遞到她耳邊。


    素問躺在床上,雙手揪著竹簟深深的拗進去,已經折斷了幾片指甲,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靈魂從身體裏抽離出來,在幽暗的房間上空,冷靜的凝視著這個在人間受苦的女人。


    電話裏,陸錚也覺得奇怪,剛剛嘶聲力竭的哭喊似乎消失了,聽筒裏重新變得安靜起來,除了起伏不定的喘息聲,還有零落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素問的聲音。


    他心一緊:“素素……?”


    房間內,仆人手腳並用的向棠比劃:“再生不出來大人就有危險了……”


    棠聽完,皺眉。


    躺著的女人,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不哭不鬧,沒有一點聲音,仿佛已經死去。


    手機擺到她的耳邊,她依舊不肯說話。


    棠對仆人示意:“把東西取來。”


    仆人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看看床上氣若遊絲的產婦,半晌,在首領不悅的眼神下,挪動步子。


    片刻後,仆人提著個精致的保險箱回來。


    箱內擺置著一件長方形的精致錦盒,絲絨表麵,單看外表,猶如精美的首飾盒。打開來後,卻是一枚小型注射器,和一管狹長的紫色液體。在偶爾閃過的雷光下,泛著幽幽的暗紫光澤。


    夕站在門口,看到盒子,暗自心驚。


    棠親自拿起針管將藥液抽入,撈起素問的一隻胳膊,在瘦得幾乎隻剩皮包骨頭的手臂上掐了掐。


    她的靜脈很難找,出了一身的汗,皮膚更加滑膩,幾乎握不住。


    棠一邊拍打她的血管,一邊艱難的將細長鋒利的枕頭對準靜脈,當針刺入肌肉時,他看到床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女人驀的痙攣了一下,卻隻是片刻,又歸於平靜。


    他微笑看著這魑魅魎魍的針劑緩緩推入女人的血液,慢條斯理的說:“你的男人做得很好,他毀了我一個王國,拿走了我的手臂。如今他欠下的債,就要他的妻子和孩子來償還。我保證,這藥劑會讓你的男人很盡興。”


    枕上,已經瞳光渙散的素問,突然間瞳孔不斷的收縮,閃爍,顫抖——


    棠揚起了一邊嘴角。


    床榻上,素問本能的繃緊了全身肌肉,像是自己再跟自己較勁,用力,再用力。直到“哇”的一聲,嬰孩響亮的啼哭劃破天際。


    拿著電話的陸錚猛的一怔,胸腔裏一陣澎湃,他的手扳在牆邊,穩住了鼻息,抬手關了窗,屋子裏安靜了一些,他的聲音略低,但難掩激動:“素素,你聽到了嗎?是我們的孩子。你聽我說,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不管他們對你做了什麽,都要保住自己的命。你記住,你還有我,還有孩子。聽到了嗎?聽到了就回答我。素素,你說話啊,回答我!”


    他急切的說道,因為這一聲嬰兒的啼哭,而完全無法按耐激越的心情。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這麽的焦急。


    她到底聽到了沒有?


    她有沒有在聽?


    陸錚從沒有這麽的手足無措,他衝出房間,毫無目的的衝進雨中,瓢潑大雨從他的頭頂澆下,瞬間就將他淋濕,他在雨中低吼:“素素,你這是怎麽了?你聽見了我的話沒有?”


    在長久的死寂,依然得不到回應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豪門軍少寵妻無度。惶恐不已的陸錚急忙放緩了語調,聲音軟下去,輕柔的安慰著,像是要安慰受傷的素問,又像是要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


    “素素,你能聽到的對不對?答應我,一定要活下去。你死了……我怎麽辦?我不允許。不允許。”


    “……”


    他想她是聽到了。因為,終於,在這個時候,一聲隱秘的哭聲迸發而出。


    那樣細微的,虛弱的,像是被利器碾過的哭聲。可她卻隻是哭,到後來似乎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甚至連哭聲都沒有了。


    陸錚忽然之間惶恐不已。


    這時候電話已經回到了棠的手中。


    棠一字一句,清晰的說:“用你的一條命,換你妻子和孩子兩條命,這買賣應該很合算。”


    陸錚的瞳光微顫:“你們在哪裏?”


    棠繼續說:“港口有車,你應該知道怎麽做。想她活著,就一個人來。”


    陸錚閉著眼回答他:“沒有問題。”


    簡簡單單四個字,掛斷電話,他即刻起身,飛奔至港口。雨勢不歇,氣象台早有警報,這樣的天氣,能見度太低,路上早已看不見行人和車輛,因此,這在碼頭上孤零零亮著一圈橙黃車燈的汽車,就顯得格外顯眼。


    陸錚沒做多想,拉開車門上車。


    坐在前頭的司機扭過頭遞給他一條毛巾:“先生,擦擦吧。”


    他說中文,甚至有一張年輕的臉,不過十七八歲。


    然而此時的陸錚無心思考這些,他接過毛巾,短促道:“廢話少說,開車!”


    隨著電話被掐斷,棠看著這個女人頹然的垂下手。


    如果剛才那個男人的一番話給了她起死回生的能力,那麽現在,分娩已經耗盡了這個女人全部的體力。


    棠看著這個虛脫昏死過去的女人,她此刻麵如紙色,卻額外的寧靜,帶著一種安詳的光暈。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母性光輝”。


    他看著仆人抱來的孩子,是個女孩,可惜很醜,身上的血汙還沒洗淨,皺巴巴的蜷成一團,皮膚都泛著紫紅色。


    這就是母愛麽?寧可耗盡自己生命的元氣,也要把這坨東西生下來。


    他伸出僅剩的左手,纖長五指滑過她被汗濕滑的頸項,那勢態,就想要掐死她。


    夕就這麽一直在旁無聲看著,她多麽希望此刻首領的手扼下去,然而,他隻是比劃了下,便收回手。


    轉過身時,用洞察的目光凝視著夕:“不可以動她。她是重要的人質。”


    夕質疑,但不敢說出口,忿忿的點頭。


    回身,他看著昏倒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倏的冷笑:“你可要好好的活著。如果我沒記錯,你的男人是這麽跟你說的……活著,才能看清這地獄般的世界。”


    夕震驚。


    首領難道真的打算放這女人走?


    可就算活著又怎麽樣,她從此以後,怕是隻能過著娼(蟹)妓,蕩(蟹)婦一樣的生活,這種珍貴的藥劑,是藥,更是毒。它比海洛因更加昂貴,因為它除了會讓人上癮,欲罷不能,還會讓女人成為卑賤的性(蟹)奴,玩物。


    這是男人鍾愛的發明,歐洲人的銷魂玩意兒,某種經過精心培育的毒液,經靜脈注射後順著血液運行至大腦,刺激神經中樞,導致腦垂體機能紊亂。


    這個女人的下半生,恐怕就被毀了。


    想到這,夕釋然了,扯起唇角一笑。


    暴雨下了一夜,清晨時分,終於停歇。早起的人們,發現道路兩旁有被連根拔起的行道樹,山上的路則更糟糕,多處滑坡導致碎石封路,車輛難以通行,不得已,陸錚隻能下車步行。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嘀嗒聲絡繹不絕,素問感覺到眼前有一片模糊的亮光,刺激得她無法睜開眼睛。痛,渾身都像撕裂般的痛,尤其下半身,幾乎無法移動一下。她試著攥了攥手,隻覺得全身酸軟無力。記憶慢慢回籠,她想起分娩的痛苦,雨夜中的電話……還有那魑魅魎魍的藥劑。


    “孩子……”她猛的睜開眼睛,要從床上坐起,立刻牽動全身的痛楚。她隻有一雙眼珠,焦急得轉動著,四下尋找著,她的孩子呢?她曆經辛苦生下的孩子呢?


    她揮手掃落床頭櫃上的東西,希望能引起人的注意,有一個人能來告訴她——她的孩子在哪裏!


    棠站在門口,悄無聲息的看著這個女人一係列的掙紮,將她臉上的焦急,惶恐,盡收眼底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直到他覺得夠了,才悄然出現在她眼前。


    素問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盡管她動彈不得,眼神卻像頭凶神惡煞的母獅子,令棠覺得有趣。


    “你的男人就要來救你了。”


    素問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我隻要他的命,答應了會放你們母子一條生路,我是個守信用的人。”


    素問抬頭,逆著光看他,聲音微弱而沙啞:“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棠居高臨下,用一本正經的語調告訴她:“為了你的孩子著想,你最好不要親自撫養她。她還是一張白紙,如果看過你發(蟹)情的樣子,恐怕會留下一生的陰影。”


    “……”素問看到了那連同雜物一起被她掃落在地的空針管,也想起了昨晚棠給她注射的場景。從他的話語,她隱約猜到了這種藥的效果……


    她這時方記起陸錚對她說過的話:無論他們對你做了什麽,都要保住自己的命。如果你死了,我怎麽辦……


    原來他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可這副殘破的身子,要來還有何用?


    她一個趔趄栽在地上,伸手就去抓那針管。細而長的針頭,隻要把它刺進頸部的動脈,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脫離這苦海人生……


    就在她撿起那針管的一刹,她的手背被人踩住。


    棠穿樸素的布鞋,可鞋跟碾在她柔軟的手背上,依舊是錐心的疼。


    她的全身匍匐在地,手被他踩著,動彈不得。聽得頭頂上的人陰狠冷清道:“你什麽時候死,我說了算……”


    素問被拋棄在上鎖的房間中,甚至沒有人將她弄回床上。


    她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感覺到身體異樣的變化。


    骨骼內仿佛瞬間湧進千萬隻螻蟻,啃噬著她的身體與意誌,頭腦迷蒙起來,眼眶不知被什麽液體給浸潤了。


    那絕不是眼淚,那是一種濡濕的、從靜脈一直蜿蜒而上,衝上顱腦以及口鼻的液體。


    是藥效開始發作了!


    她的身體開始滾燙,因為分娩而帶來的下體劇烈的疼痛,如今變得奇癢無比,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手指胡亂的在周身抓撓,不知不覺就扯破了自己的衣服,皮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那股詭異的熱度很快又傳導至四肢,最後橫亙於兩腿之間,被撕裂的地方開始灼燙,快要將她焚毀。


    素問漸漸覺得酥軟無力,想要撐著身體坐起來,卻隻能無力跌回到硬實的地麵,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道齒痕,透著妖豔的紅,失血的臉上卻浮起一種病態的紅,眼角迷蒙,媚眼如絲。


    她蜷在地上,瑟瑟的發抖,雙腿互相摩挲,忘了疼痛,期盼歡愉,卻不知怎樣去獲得,隻能無意識的夾緊雙腿,難耐的呻銀。


    她的手開始不受控的向下,緩緩的,隱秘的滑過小腹。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飛快的抽回手,在嘴裏狠狠的咬了一口。


    疼痛讓她短暫的清醒,卻沒有實質性的作用。


    窗外,棠麵無表情的看著,如同看一場戲,右手空蕩蕩的袖子裏,那斷臂的傷口,似乎又隱隱的疼痛起來。她隻是個單純的女人,不牽扯到他的恨意與抱負,然而當他看到這個女人因為一句“活下去”的命令,就瞬間恢複了意識時,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摧毀她這種求生的意識。


    身後,仆人來報:“首領,人到了。”


    棠已然回過神來,他撇開房內的女人,轉身,問:“一個人?”


    “對。”


    他“嗤”的一笑:“果然,是人就會有弱點,有弱點的對手,就沒有打不倒的。”


    一旁,夕等待著他的決定。


    棠唇角微揚:“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就讓他們夫妻見最後一麵吧。”他說完,瞟一眼屋內已經被藥物完全控製的女人:“讓他看看自己的女人如今這副人盡可夫的樣子,然後再要他的命……多麽有趣的遊戲。”


    “去把他帶來。”


    陸錚等在庭院外,在來時已經過層層的搜身。他當然不會傻到把武器帶在身上,所有搜查一無所獲。但棠也不是吃過一次虧會吃第二次的人,竟然他有本事把微小的炸彈藏在信紙裏,那麽就有可能把火藥藏在任何想象不到的地方。


    在庭院外,最後一次搜身,花費了非常長的時間。


    棠靠在躺椅上,遠遠打量這個要了自己一條手臂的男人,他的樣貌變了,或者說,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年輕的中國人,和他一樣的白皮膚,不似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的當地人,被熱帶的陽光曬成了麥色的肌膚。不肮髒,不粗鄙,沒有一點世故與汙漬,就像是清邁城裏的富豪家的貴公子,戰火與殺戮應該遠離他。棠怎麽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要了自己的一條手臂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他冷笑,對仇人的冷戾,和對自己一時大意的嘲笑。


    陸錚拾級而上,光線打在英俊的麵容上,像極了一幅寧靜祥和的風景畫。


    真可惜了,如果在和平年代,他們也許能成為惺惺相惜的兄弟。


    隻身一人,以赴死的姿態來救一個女人。


    勇氣可嘉。可是。


    愚蠢。


    愛情,多麽不切實際的玩意兒,可惜了,多少人著了它的道。


    “歡迎光臨。”棠從躺椅上站起來,張開隻存在一邊的手臂,像招呼久未聯絡的老友。


    陸錚不卑不亢:“她在哪裏?”


    棠聳聳肩,指向身後的房間:“不必著急,我自會好好招呼你的妻子。我剛給她試了樣有趣的東西,你,要不要也一起試試?”


    隨著他說完,仆人已經端來一隻托盤,揭開上麵蓋著的潔白泰絲,裏麵盛放著的,是和昨晚一樣色澤誘人的針劑。


    陸錚掃了一眼,看見一旁的夕朝他皺眉。


    “你們掃毒的,對這樣東西,應該不陌生。你的妻子看起來很享受……怎麽,不過來看看?”


    他回過頭,熱情的邀請陸錚一起上前,見他立在原地不動,不由的掃興。


    “怎麽,你的女人受罪,你不忍心看?”


    “畜生。”陸錚再也按耐不住,咬牙罵道,“你要我的命,我給你。為什麽要為難一個女人?”


    棠輕笑:“我原以為這是成全你們。沒關係,我特地為你多備了一支,你要是不忍心,可以進去一起陪她。她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陸錚看了眼針管裏幽幽的、紫色的液體,緊繃著唇角接過,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手臂,在棠的目光下,細細長長的針劑很快注射進自己的靜脈。


    棠似乎心情愉悅,拍拍他的肩,忠告:“趕緊進去吧,不然她恐怕要咬斷自己的舌頭了。”


    不用他吩咐,隨從已經打開了房門,陸錚邁步進去。


    室內光線不是很好,他隻看到烏黑的發頂。素問縮得很小一團,貼著牆角,露出抱住膝蓋的手臂,一截小腿,以及腳背。


    她的袖子被扯得襤褸,身上的衣衫也有多處撕破。


    陸錚心中一緊,幾步走到她麵前,蹲下,將她攬在自己懷中。


    陸錚感覺到她的身出奇的熱,托起她的臉看她。素問被動的抬起下巴,嘴唇顫抖,欲望被壓抑在眼睛裏,看了他一會兒後,像是不認識他了,又鬱鬱的低下了頭。


    這回她頭埋的很低,露出發尾一截細長的頸。


    空氣中飄散一股鐵鏽的氣息,淡淡的,從她身上散發。是血的味道,陸錚太熟悉了。


    她有哪裏不尋常?


    陸錚將她從牆角拉起來,問她:“你哪裏受傷了?”


    隻聽她“嗯”了一聲,像是咬著牙在忍痛,迅速的抽回手。陸錚看到沾在自己手上額血跡,攤開她的掌心,終於看清,她的十根指頭已經被她咬得齒痕累累,而她正在用折斷的指甲上不均勻的鋒利斷口處摳著自己的掌心。


    一道道,血跡斑駁。


    她在用痛苦換得自己的清醒。


    陸錚覺得喉嚨一緊,有什麽堵得他難以出聲。他心痛得握著她的手,想要為她包紮,沒有料到她突然死命的掙紮起來,推拒著她,想要重新躲回那個角落去。


    “別碰我……滾開,別碰我!”


    她哭喊著,用牙齒,指甲,咬他,踢他,抓他,踉蹌的後退,後背結實的撞在櫃子的尖角上,忽的就從嘴裏湧出一口血。


    陸錚從她眼中混亂茫然的目光得知,麵前這個女人已經認不得他了。


    他痛心而又小心翼翼的按住她顫抖的雙肩,溫柔,卻讓她掙脫不了。


    陸錚躬身,再靠近一步,托起她不斷下滑的身體,額頭抵著額頭,鼻尖貼著鼻尖,溫暖的呼吸嗬在她的嘴唇上,他說:“你看清楚,是我,是我。”


    瞳孔和瞳孔挨得這麽近,素問根本看不清他,卻聽清楚了他的聲音,漸漸的停止了掙紮。


    他說完退開一點,給她空間,讓她好好的仔細地看清楚自己。


    素問不動,身體不動,看著他的眼睛也不動,“嗚”的一聲,細碎的哭了出來。


    她哭得很壓抑,很克製,後背一抽一抽,很小聲的啜泣,這樣子的她,卻更讓他自責,三個月她都被折磨成什麽樣子了?他緊緊的抱著她,寧可她此刻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埋在他懷裏大聲啼哭,而不是現在這樣,隱忍得讓他心痛難當。


    一道門之隔,夕站在棠的身側,靜靜看著,垂在身側的手握緊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首領,為什麽還不動手?”


    棠並未回答,隻是好整以暇的等著看戲,然而時間愈久,他麵上輕鬆的神情愈加凝滯,眉心微蹙。


    這個女人顯然已經被藥物控製得失去了理智,而這個男人,注射了同樣的藥物,為何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看著心愛的女人衣衫半裸在自己麵前,還能坐懷不亂?


    如果不是藥效出了問題,那就是這個男人有著恐怖的自製力。


    不過,對手越強大,這個遊戲才越有趣。


    陸錚攤開她的手,撕下自己的衣擺為她纏上,止血。


    她難受,在他的手指下輕顫,他感覺得到,亦看見她碎裂的衣擺下麵,不斷收縮起伏的小腹。他沒有抬頭,眼神黯了黯,看見她緊緊夾著的雙腿間,粘稠的血液粘在腿根。


    他想起昨晚雨夜中的那一道啼哭,心中一片柔軟,輕輕攏住她,低頭吻向她微張的唇,微涼的唇點在她額唇瓣上,素問沒有動,縮在他懷中輕輕的顫抖著。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貼著她的耳垂,輕輕的說,“不要害怕,我們一起,你,我,一定能活著出去。”


    他一字一句說的很輕,很仔細。


    素問茫然的點著頭,忽然間又猛烈的搖頭,她抬起眼,用期盼的眼神盯著他的男人:“不,還有我們的孩子……一定要救她……”


    素問睜著眼睛等著他的回答,怕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陸錚回視她,他看得見她瞳孔裏的自己,這個男人沉穩的表象下麵,卻是一副心虛。


    比起孩子,我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邊。


    可他無法對著一個已經經不起任何打擊的受傷女人說出實話。他定一定神,忽略心跳的紊亂,小幅度的點了點頭。他的聲音依舊很穩:“放心,我們都會沒事的,一家三口。”


    等到了他的回答,素問終於放下心來,豁的鬆開他,身體一側就靠在他肩上。不管他說什麽,她都相信,盡管他們此刻深陷險境,她依然相信他的話。他說他們能活著出去,就一定能,沒有半點懷疑。


    素問安穩的靠在他肩頭,很乖順,滾燙的皮膚貼著他微涼的手臂,輕輕的磨蹭,帶著濃厚的鼻音說:“我難受。”


    “嗯。”陸錚一邊的袖口已經扯下,用於包紮她的手,此刻袒露在外的手臂,青筋浮起,血管似乎承受不住一直在高升的血壓,毛孔中釋放出血腥味。


    “你親親我好不好?”


    他沒有拒絕,側過臉,以吻封緘,麵色很淡,幾乎沒有表情。唇瓣相觸,香軟的舌頭立即竄進他的口腔,像等候了許久,迫不及待的,異常急切。


    她壓抑不住,控製不了,全身的血液都像在焚燒,貪戀他身上涼涼的味道,隻一觸碰,便想要更多。男人的唇,舌,甚至齒齦,都一如她曾經品嚐過的記憶力一樣,而在藥物的作用下,甚至更誘人。


    他緩慢回應她,有些漫不經心,克製著自己要將這溫香軟玉揉進骨血的衝動,有些被動,吮她的舌尖,謙和的吻她。


    然而目光,卻投向站在窗外的棠和夕,一瞬不瞬。


    兩個男人,清冷對視。而被藥物控製的素問,渾然不覺,雙手都已勾住他的脖頸,仰著臉,唇齒間的磨動,發出細微的啃食的聲響。


    夕的臉,漸漸有了幾分扭曲。


    “我去把孩子抱出來。”


    棠這次沒有阻攔。


    夕退下後,棠依舊緊緊盯著屋內的兩人。氣氛雖然旖旎,卻沒有任何毀滅性的舉動。


    看來這個男人心中很清楚,隻要他現在把持不住要了這個女人,就等於親手送這個女人下地獄。就算他自製力奇佳,可他究竟能堅持的了多久?棠對這個遊戲,越來越感興趣。


    伏在他懷裏的素問已經痙攣起來,要捧起他的臉親吻,被他一手反剪住雙腕。她幾小時前才從分娩的痛苦中熬過來,那裏被撕裂,殘破不堪。陸錚小心翼翼撫慰她,濕熱的液體,夾著一絲絲的屬於她的血,順著他的手指沁出。


    她此刻被藥效控製,不覺疼痛,一旦藥力褪去,疼痛會要了她的命。


    素問難受的咬著唇,貼著他的手指磨蹭,親狎的氣味飄散,帶著點澀。


    “真是夫妻情深。讓我也為之感動。”


    房門被打開,室內驟然明亮,藏在他懷裏的素問瑟縮了一下,把臉向更深處埋去。


    棠走進來,陸錚的視線越過素問的肩頭,瞥一眼棠身後的保鏢,和他們武器的位置,目測他們之間的距離,自己能否赤手空拳,搶在子彈之前製住他。


    太危險。


    何況他無法兼顧受傷的素問。


    陸錚把素問的頭按在自己肩窩中,不讓她回頭看這人陰險的笑。棠看著麵前這親密相擁的二人,嗤笑:“看來你很滿意我這樣的安排。無論如何,在下地獄之前,你們夫妻團聚了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陸錚安撫似的拍拍素問的背,將她橫抱而起,動作輕柔,放在室內唯一的床上。然後,起身,迎向棠的視線。


    “你想怎麽樣,隨便你。但是先放我的妻子和孩子離開。”


    棠的眼中,肅殺一閃而過:“那樣看你的表現是否讓我滿意了。”


    話落,帶著刑具而來的保鏢踏進屋子,陸錚卻雙手垂在身側,沒有一點要反抗的意思,素問忽然明白了這些意味著什麽。


    “不……”她輕喘。


    陸錚回頭看一眼她,目光一如方才的柔軟,對她說:“閉上眼睛,不要看。捂住耳朵,不要聽。不管發生什麽,不要睜眼。”


    素問拚命地搖頭,眼淚決堤,然而陸錚已經轉過身去,那個背影,散發著剛正的王者之氣,沒有一星半點的恐懼。


    素問猛的閉上眼睛,蜷成一團,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從哪裏開始呢?你的左手,還是右手?”棠興致勃勃,“殘了就不好玩了,要不先陪我的這些小朋友們玩玩?”


    棠眷養的打手,黑皮膚,身材高大,手持武器,陸錚赤手空拳,隻能閃躲,無法還擊。


    棠好整以暇的等待著,從仆人手中接過一把手槍,推入子彈,上膛。槍口瞄了瞄他的眉心,又微微搖頭,向下移到膝蓋。


    太快結束的遊戲會顯得乏味,當他厭倦了這款遊戲後,子彈就會穿過陸錚的眉心,結束這一切。


    這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他慢悠悠瞄準的時間裏,陸錚已經找到空檔,穿過一名抬手攻擊的保鏢腋下,將其重重摔倒在地。


    精彩。棠忍不住要為他喝彩,這個男人的身手果然很好,藥物幾乎對他沒有一點影響,赤手空拳被圍攻下還能放倒他的一個人。是時候為遊戲增添難度了。


    舉起的手槍輕叩扳機,噗一聲悶響,陸錚的身體一矮,猛地向前趔趄而去。一汩鮮紅從他的膝蓋溢出。


    捂著耳朵的素問身體猛的一顫。


    她一定是聽見了,大顆的淚水從緊閉著的眼睛裏流出。她想要放開手,可是於事無補,除了讓他擔心,沒有任何幫助。


    同一時間,單膝跪地的陸錚亦分心看了眼床上的女人,隻是一轉之間,情勢逆轉,陸錚的背上已經遭受重重的一擊。他唾了口血沫,堪堪抬起手臂架住對方接踵而來的第二記重擊,然而血肉之軀如何與金屬武器抗衡,他趔趄著躲閃,節節敗退,已經險象環生。


    越來越多的傷痕出現在他身上,素問聽得清頻繁的悶哼,肌肉被重擊,甚至骨骼斷裂的聲音。她快要瘋了,恨不得此刻有一把槍,直接結束了她的生命,她終於抑製不住,脆弱不堪,“嗚”的哭出了聲。她怎麽樣無所謂,可這個男人是她的靈魂,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她不能任由別人踐踏她的全部,還視而不見。


    素問再沒有力氣,一點一點鬆開了捂住耳朵的雙手。


    陸錚無力的跪在地上,艱難喘息:“不要聽,也不要看,你答應過我的。”


    “不……”她閉著眼,眼淚沾滿了臉頰。


    “還有,不要哭。”他淡淡的說。


    這遊戲……越來越乏味了。棠不知為何,突然失了興趣,槍口點一點陸錚,再點點素問:“下地獄去,你們再做對苦命鴛鴦也不遲。”


    就在棠將槍口對準陸錚的眉心,準備結束這個遊戲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一聲——“轟隆”!


    “怎麽回事?”


    巨大的聲響伴隨著石牆倒塌的震蕩,屋內的人齊齊回頭,隻見一輛改裝軍用越野車直衝進來,像頭凶悍的野獸,破門而入,碾過庭院裏的熱帶植物,一路來勢洶洶,似乎就要撞進這間不堪一擊的狹小房間。


    引擎聲轟隆隆在耳畔震響,對方顯然不打算減速,反應過來的保鏢們紛紛舉槍,向車前窗上掃射。


    一枚圓形火箭筒被架設在窗上,在眾人識別之際,一聲轟隆巨響,震得腳下的地麵都一陣輕顫,彈藥爆破,火焰“噌”的竄起,撲麵燒向地麵上一切草木及生命。


    刹那間同呼聲叫囂聲四處響起,整間房屋的半壁石壁轟然倒塌,沉重的響聲與炸飛的石片,整個地麵陷入半寸入土。


    “對方的火力太強了!”


    棠的保鏢欲上前保護棠撤退。這時,跪著的陸錚突然彈起,強悍的手臂快速而精準的來到棠麵前,抓住他持槍的左手。


    “嘭嘭”兩聲槍響,皆對著屋頂打空了,下一秒,陸錚加大力氣,劈開他握槍的手指,棠痛呼,隻覺食指生生被人折斷,陸錚抽掉他的搶,同一時間,另一隻手狠狠扼住棠額脖頸,掐著他的脖子,將槍口頂到了他的腦門上。


    “全都不許動——”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打亂陣腳的保鏢們反應過來,把槍對準陸錚時,一切已經晚了。他們的首領在他手中,情勢瞬間逆轉。


    而麵對庭院的一整麵石牆都被火箭筒炸的一幹二淨,陽光毫無阻攔的直射進來,明晃晃的大亮,刺得人睜不開眼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軍用越野車的車頭抵在斷壁的牆根上,從車上跳下一人,身量矮小,但靈敏的很,像隻小猴兒,肩上扛著那隻重量型武器,咧著嘴嗬嗬的笑。


    陸錚和其他人一樣怔怔的看著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日光之下,看清他的容顏,赫然是昨夜在港口為自己開車的少年。當時急切的陸錚完全沒有留意過他,隻以為他是棠手下跑腿的一個小孩,怎會想到他有如此好的身手?他又為什麽要幫自己?


    少年像模像樣的端起槍,向他解釋:“我叫畢,跟你一樣,是特種兵。在之前的掃蕩行動中,和你們中國特種兵合作過,你們的‘雪狼’救過我一命,我是來還他的人情的。”


    是顧淮安……?


    狼牙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撤出泰國境內,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軍奮戰,沒想到,顧淮安還給他留了這麽一招後手!


    會講中文的泰國特種兵畢,年輕,但身手了得,三兩下,就卸了在他附近的幾名保鏢的武器,將他們踢在地上,用槍口指住他們的腦袋:“老實點。”


    情勢逆轉,棠怎麽也料想不到,憑借兩個人就扭轉了整個局勢。


    他嗤笑,依舊是不屑一顧,瞥著陸錚和畢:“就憑你們,也想抓我?”


    他突然間扯開自己的衣服,一整排雷管炸彈綁縛在他身前。


    看清了他身上的炸彈,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棠輕笑,他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不成功,則成仁。


    他大聲的笑,放肆的笑:“來,來啊!打死我!我們一起同歸於盡,讓你心愛的妻子陪我一起下地獄!”


    陸錚的太陽穴一鼓一鼓的跳動,憤怒,卻隻能忍耐。


    棠清冷的撥開他的槍口,旋身,嘴角輕鬆上翹:“想和我鬥?你,不行。”


    陸錚失控的瞪著他,目眥盡裂。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魔,就這樣放了他?不行。可他看見伏在床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的素問,又咬住了牙。


    “怎麽,想清楚了嗎?讓你的女人給我陪葬?”棠的笑聲尖刻起來,“也是個不錯的決定,她注射了那樣東西,活不下去的,遲早會變成玩物,妓(蟹)女!你殺了我,可以拿我的命回去向你的國家邀功,是個聰明的男人都會這樣選,隻是可惜了你們之前的夫妻情深,還演得那樣逼真……哈哈哈……哈哈……”


    棠無視自己被抵著的腦袋,放聲大笑起來。


    比起陸錚,畢更明白這個罪大惡極的男人,對當地政府來說的意義。他看看棠,又看看陸錚,無法斷定,到底是誰瘋了?


    陸錚的視線從棠的身上移開,拿槍的手慢慢移開。畢不可思議的瞪著他:“放過他?”


    “對,讓他走。”


    陸錚說的平靜,沒有波瀾。


    畢無法理解他的做法,隻覺得他汗流得出奇得多,整張臉幾乎都濕透,嘴唇病態的嫣紅,跟床上的那個女人如出一轍,露在外的手臂青筋爆起,脖頸上的動脈突突的跳動著。


    可是他的目光鎮定,黑穹依舊。聲音也平穩。


    畢找不出哪裏不對勁。


    他緊握著的槍,仍然瞄準著棠,但不敢輕易開槍。


    棠也料準了這點,走上前,一把虜起床上的素問,揪著她的頭發扯到自己身前,擋在那密集的炸彈前麵。


    “我知道你們特種兵是最狡猾的,防不勝防。隻好讓這個女人送我一程。”


    現在他們不敢貿然開槍了吧?一旦開槍,先死的就會是這個女人。


    棠的保鏢盡皆被畢製服,如今他也無暇顧及手下,拖著素問,獨自落荒而逃。


    “這裏交給你。”陸錚給畢使了一個眼色,當先持槍追了上去。畢聳聳肩,隻能留下料理這些善後工作。


    棠帶著素問,行動速度被拖緩,陸錚很快追上,雙方始終保持著百米左右的距離,不遠不近。山道崎嶇,棠的身影晃動,陸錚試了幾次,都無法找到準確的一槍爆頭的機會。要避開素問,還要謹防子彈引起火藥爆炸,難度太高,他不能貿然出手。


    棠就這樣一路帶著素問穿出了陰翳的樹林,眼前一片豁然開朗,濕熱的空氣帶著海風的鹹腥味撲麵而來,耳畔跌宕起伏的,是海浪拍岸的聲音。


    棠的腳步豁然止住。


    前方,沒有路了。


    這是一條絕路。


    腳下就是洶湧翻滾的海浪。


    緊隨而至的陸錚也停下了腳步,槍口一刻不離的瞄準著棠。


    “你已經無路可逃了,放下她。”


    棠回頭看去,獵獵的海風吹鼓著他的衣擺,黑色的漩渦在他眼底盛放,他微微笑,勒著素問的脖子後退,一步一步,眼看要接近懸崖的邊緣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陸錚心中一緊,緊跟著上前一步,聽見棠狂妄的笑聲:“你們是永遠不可能抓到我的……”


    說完,隻見他身體後傾,拖著素問就要向後倒去,同時左手滑向腰間的炸彈。


    陸錚的瞳孔驀的緊縮,沒有時間再給他猶豫了,在那一秒,他做出人生最重要的選擇——


    槍響了,子彈準確的穿過棠的手心,在他還沒來得及碰到炸彈之前,又是一聲槍響,這次瞄準的是他的眉心。


    棠如願以償的向身後的懸崖墜去,在最後一秒,用盡全身的力氣,扯住女人的衣角。


    “素素——”


    懸崖上空,傳來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棠蜿蜒著血線的嘴角上揚,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通——


    頭頂的一片光亮被冰冷的海水覆蓋,無力感,瞬間襲來。


    手下意識的扒拉了幾下,卻怎麽也使不上勁,素問的腿僵了僵,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去。


    她在鹹澀的海水裏睜開眼,頭頂的那片藍天,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她還在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無力,徹骨的無力。


    對生命,離別的無力。


    恍惚間,聽到一個極大的“噗通”聲,仿佛什麽從高處重重的砸了下來。


    有點茫然的往上看去,似乎有一個黑點在向她靠近,慢慢的,蛻變成模糊的人影。


    水霧蒙住了他的臉,讓她看不見他的長相。


    隻是他修長靈活的姿態,就像深海中的一尾魚,潛伏在這裏許久許久,如今,終於遊向他——


    素問感覺到一雙手攬住了自己的腰,然而缺氧的肺部已經刺痛的痙攣起來,她失力的向下墜去,盡管對方死死的箍著她的腰。


    “別死……”


    “你不能死……”


    黑影覆下來,遮蓋她全部的視線,男人俯身吻她,將全部的空氣渡給她,可她已無力回應。


    好熱……


    素問夢見自己赤腳走在罌粟田裏,被陽光曬得滾燙的熱帶泥土灼燒著她的腳底,她出了一背的汗,站在田裏茫然四顧,一波波熱浪模糊了她的視線,炙熱的空氣蒸發著身體裏的每一寸水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身在此處,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耳畔模模糊糊有人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找不到人影。


    “幫她做透析,不然她會被毒徹底毀了。”


    “不行,她現在身體非常虛弱,貿然做透析,會出人命的。”


    “如果是我,寧願死了也不想染上這種毒……”


    爭吵還在繼續,素問覺得疲累,身體突然從一片火熱中又墜入冰窟。她感覺到自己如同躺在一塊冰上,渾身的毛孔都顫栗著收縮起來,而那種寒冷還在穿透她的皮膚,刺進她的五髒,六腑。


    然後又是無盡的昏暗。


    芭提雅民宿。


    穿比基尼的少女奔跑在沙灘上,被曬得黝黑的健康皮膚愈加發亮,好像出了油一般,光亮照人。


    剛從超市采購回來的高個子男人,左手果蔬鮮肉,右手麵包長棍,黃金比例的修長身材,皮膚白皙,看起來比少女們還要好。冷漠的眼神驀然掃過,被他看了一眼的少女便不自禁的紅了臉龐,互相打探著他的身份,是外地遊客,還是當地居民,會在這裏待上幾天?唱響這一段美麗的豔遇。


    男人走進一間當地民居,一進一出共兩間房,外帶後麵一片小院子,麵積雖然不大,可白漆的牆,掛著花環的木柵欄,顯得更外溫馨。


    雇來的鍾點工聽見門響,起身,用不熟練的英語告訴他:“剛睡著了,可是又一直在做噩夢,你快去看看她吧。”


    男子眉頭輕皺,放下采購的食品,閃身進了內室。


    靠牆擺放的床上,側身背對著門躺著一個女人,天氣很熱,她卻將薄被裹得很緊,還在不住的打擺子,攥著的手緊緊拉著被沿,不斷的囈語:“陸錚,孩子,不……不要……”


    “素素?”男人箭步上前,將她抱在懷中,撩開她額前被汗濕的發:“素素?”


    “不要——”素問驀的驚坐了起來。


    瞬間張開的雙眸裏,眼神空洞,找不到一絲的聚焦。


    “素素……你怎麽樣,又做惡夢了?”


    溫柔的呼喚。


    素問的眼睛裏,慢慢呈現這個男人的倒影,淚水與瞳光一起回到她的眼中:“陸錚……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撲入她的懷中,慟哭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那漫長而痛苦的回憶,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


    陸錚把她抱在懷中,輕拍著她的背安慰:“怎麽又哭了呢?醫生說過,這個時候哭,會落下病根子的。孩子沒有了可以再要,把身體弄垮了就劃不來了。”


    素問一怔,推開他的雙肩,怔怔看著他:“你說……孩子……怎麽了?”


    陸錚俊美的黑眸中劃過一絲傷痛,掌心溫柔的摩挲過她的發頂:“都怪我不好。沒有好好看著你。你說要下水玩,我以為沒有事的,誰知……孩子流產了……”


    素問的眼睛愈加睜大,身體如同一陣冷風刮過,渾身都豎起了雞皮疙瘩。


    “你說……什麽?”


    孩子不是一生下來就被人抱走了嗎?怎麽會變成……流產了?


    陸錚的語調愈加溫柔,憐惜的摸著她的臉:“傻瓜,我能體會你的心情,這種事,誰都沒想到的。你就是太傷心了,才會天天做噩夢,你是不是夢見孩子被人抱走了?”


    素問茫然的點點頭。是夢嗎?“可是夕她……”


    “嗯?什麽?”


    素問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對正他的視線:“你不記得夕了?那棠呢?我們為什麽會來金三角……”


    陸錚不由的擺正她的小腦袋,扶著她的雙肩一板一眼的對她說:“你這個夢還真是複雜,哪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人?我們是來泰國度蜜月,是我沒照顧好你,讓你下水的時候腳抽筋,因為溺水,孩子也沒了……為此你躺在床上養了好多天,還一直的發噩夢。我隻好延長旅程,在這裏租了房子,專心照顧你康複。”


    素問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他的眼神誠懇,沒有一絲閃爍。


    素問知道,他不會對自己說謊。


    可是……明明如此真實發生過的事,怎麽可能隻是夢?


    不……不會的。


    就連身上的疼痛似乎還存在。


    陸錚意識到她的動作,忙按住她的身體:“別亂動。你剛流產,身體又受了寒,醫生說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調養恢複。”


    素問疑惑的看著他自說自話,似乎沒有一點漏洞,連她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


    正好這時,敲門聲響,陸錚站起來,說:“正好給你看病的醫生來了,你可以問問他,你是怎麽流產的。”


    醫生就是位華人,對她的遭遇深表同情,打了針以後又說了許多安慰的話,意思就是他們夫妻還年輕,以後不愁沒有孩子。


    素問怔怔的聽,靈魂卻仿佛已經飄遠。


    難道她從來沒有和陸錚吵架,沒有一個人任性的跑到金三角來,沒有那些槍林彈雨,也沒有那些傷痕累累的傷害?


    可那種骨血被剝離身體的疼痛是從哪裏來的呢?流產……似乎也說得過去。她真的做了一個這麽長,這麽複雜的夢嗎?


    她忽然想到什麽,坐起來問:“那郝海雲呢?他跟我一起來的金三角,他有沒有死!”


    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唯一的好處就是,也許郝海雲就不用死了!


    話落,她抬起頭,猛然間對上陸錚的一雙深邃的雙眸,黑而亮,似要將人淪陷。


    “你是在懲罰我嗎?”他的語氣中帶著隱怒,“我已經盡力的在補償你,你為什麽還要想著那個男人呢?”


    他這副淡淡失落的樣子,竟是在吃醋。素問俄而驚詫,確實,若在以前,她是極力避開任何跟郝海雲有關的話題的,今天卻自己主動提起。難怪他會不高興。


    “對不起。”她垂下頭,將散下的碎發收至耳後,淡淡的道歉。心裏也說不清那種失落是為何。


    什麽也沒發生,不是最好嗎?她還活著,陸錚也還在身邊,他們沒有爭吵,沒有隔閡,蜜如膠漆的纏在一起,日子從此便恬淡如水,靜靜的流淌下去。


    是啊,沒有更好的了吧。


    晚間,陸錚先幫她擦了身,然後自己洗完澡,脫了衣服,上床,將她貼著牆根的身體拉進自己懷裏。


    素問背對著他,感受到他潮熱的呼吸,吹在她的頸後。


    “熱……”她稍稍推了推。


    他卻仿佛生了根一般,抱得更緊,任是怎樣推,也不動,無奈之下,隻好聽之任之,素問閉著眼睛裝睡。


    “一直躺著悶了嗎?等過兩天院子裏的躺椅做好,可以抱你出去曬曬太陽。”


    這也是讓素問驚奇的地方,陸錚竟然自己找來工具和材料,劈開木板,親手為她做了張躺椅。


    素問沒作聲。、


    她覺得陸錚變了很多,卻又說不上來哪裏豪門軍少寵妻無度。現在的他,就是平凡生活中最純粹的丈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買菜做飯,沒有商業,沒有槍火,為她做著一些最瑣碎的事,在飯桌上嘮叨白日的見聞,簡單而溫馨。


    她挪了個位置,靠在他肩窩裏,問他:“我們什麽時候回北京?”


    陸錚的身體一僵:“怎麽了,想家了嗎?”


    “不是,既然在這發生這麽不愉快的事,還是早點離開吧。”


    陸錚聽完,捋開她的頭發,用鼻尖點點她的鼻子:“好,都聽你的。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就啟程。”


    “嗯。”她悶悶的應了一聲。


    又聽見陸錚說:“之前也是你說喜歡這裏,要是能在這長住就好了,這房子也是你親自挑的呢。”


    素問突然間睜開眼睛。


    她記得初到泰國的時候,的確和郝海雲說過,喜歡芭提雅。記憶的某個片段毫無征兆的跳出來,那麽清晰,那麽鮮活,怎麽會是夢呢?


    她張口想問陸錚,然而瞥見他燦若星辰的眸子專注而溫柔的望著自己,一時間,又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就保持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吧。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正午。


    陸錚做了檸檬汁煎三文魚,素問發現,他的手藝越來越好,完全有升職家庭主男的趨勢。


    她一邊吃,一邊感歎:“你可以考慮轉行做大廚了。”


    陸錚笑著拿紙巾擦拭她的嘴角:“你喜歡吃就好了。”


    午飯後,他神秘兮兮的讓她閉上眼,把她從床上抱起。素問乖巧的閉著眼,通過聽覺,感覺到他應該是抱著自己向後院走。


    她想起昨晚睡前的夜話。猜測他多半是要展示自己的手工成果了。


    像個孩子一樣。想著就不由彎起了唇角。


    素問感到吹麵而來的潮濕的海風,夾著淡淡的幽香,熱烈的沁入肺腑。


    “好了。”陸錚親吻著她的耳垂,輕聲說。


    素問聞言,緩緩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四處開滿了淡淡純白嫩黃的雞蛋花,小巧的一枚,五片花瓣,花(蟹)心嫩黃,在風中微顫。


    在花叢深處,一張打磨得光滑的躺椅橫在其中,頂端細心的綁縛了一把遮陽傘,另一端,是一座手工精巧的袖珍型秋千,係著座椅的麻繩上,細致的插著兩朵美麗的泰國蘭。


    “你坐上去,我推你?”他問。


    素問點點頭。


    陸錚將她抱到秋千座椅上放下,素問抓著繩索,忽然扭頭問他:“這些都是你種的?”


    陸錚白皙的臉上難得露出赧然:“找花農幫忙移植了一些,不過以後我會全部親自打理。”


    賺錢,抓犯人,做家務,種花……“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呢?”素問為難的感歎。


    陸錚微笑,輕輕的推動秋千:“還有一件事,討你歡心。我一直都在學,恐怕得學一輩子。”


    素問沒有回頭,看不見他此刻深情專注的目光,一顆心已經隨著微微蕩起的身體飄了起來。


    那些懸在心中的疑惑,也許是時候放下了。


    不知不覺,在芭提雅又待了兩個月。


    素問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不再做噩夢,樂觀開朗。


    陸錚開始頻繁的往這個狹小的家裏搬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比如在這個熱帶國度完全用不著的壁爐,巨大的占據了一麵牆壁的英式書櫥,還有一架昂貴的鋼琴。


    素問坐在鋼琴前,摸著冰冷的琴鍵,納悶:“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會彈鋼琴?這麽貴的買回來。”


    陸錚從身後抱住她,按著她的手指拂過琴鍵:“不會沒關係,隻要是你彈的,我就喜歡聽。”


    就因為這句話,她開始報班學彈鋼琴。每天下課後從書店裏買回各種各樣的書籍,休閑類的小說,茶藝,花卉,烹飪,音樂方麵的,將它們一本本填滿巨大的書櫥,陸錚也不說,隻是看著自己買回的東西一天天派上用場,就眯著眼微微的笑。


    太敗家了,雖然這麽想著,素問在花錢方麵卻也不遑多讓。每天什麽也不做,日子久了,人在窮極無聊時幾乎什麽書都看了。


    素問就有一次看到陸錚在拿著一本言情類小說翻看。


    那場景,她至今想起來都會發笑。


    她開始學著做飯,泰式料理,每每拿他的胃試菜,有時成功,有時失敗,不過殘次品居多。看著陸錚擰著眉頭把自己做的食物一口一口全都吃幹淨,她得出一個結論:“以後做飯這種事,還得你來做。”


    在集市裏淘到類似中國的銅爐火鍋,當晚就買了新鮮的食材,邀請鄰居來家裏品嚐中國的特色美食火鍋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雖然味兒有點不對,不過大家都吃得很開心。


    心,越來越安靜。


    最初還會數著時間,計算歸期,漸漸的,過了多少天,多少個月,自己也記不清了。


    開心的時候,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時間便如指間沙,刹那劃過,無痕無蹤。


    素問越來越安然,似乎完全忘記了當初自己要回北京的事,陸錚也絕口不提。


    到周末時,鋼琴課學習的女孩子們一起組織了一次遠足,去清邁府遊玩,當天去,當天回。年輕可愛的女孩子們,有的才剛大學畢業。素問穿著條背帶裙,腦後紮了條馬尾,混在其中,倒也可以裝嫩。


    她打電話回去向陸錚說明,陸錚一直希望她可以多交點朋友,開朗起來,除了交代她注意旅途安全,並沒有多的阻攔。


    大巴一路向北,開往清邁,鋼琴老師本就是華人,教授的學生也多是中國人,因此在一塊兒話題格外的多。大家嘰嘰喳喳的交流著各自的籍貫,家鄉,說起自己來到泰國的原因。不知不覺,已進入清邁府。


    湄公河上的水霧親切的歡迎著他們的到來,漲高的海麵,高樓聳立的城市。


    一切……這麽的熟悉。


    大巴停下,素問恍然回神。


    女孩子們雀躍下車,導遊向她們介紹:“這就是港口,改革開放的窗口城市,相當於我們的深圳。”


    素問看見懸掛著外國國旗的巨輪,靜靜的停在河麵,再回頭,是綠意盎然的鬧市區。摩天大廈的玻璃窗,在藍天下熠熠生輝。


    “我來過這裏。”素問低聲喃喃。


    身旁一個女孩子問:“是嗎?什麽時候?你不是一直住在芭提雅嗎?”


    素問茫然的搖頭。夢裏……說出來不是可笑嗎?


    導遊還在繼續介紹:“此處是東南亞少有的天然良港之一,每日吞吐大量的貨物,旅客。來到這的人們大多很好奇,這個國家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可還有傳說中秀美的山水?沒有被常年的炮火轟炸掉?”


    “不過提醒你們,就算現在,這個國家也不太平。”


    導遊向前走了兩步,停在廣場中央,指著某處。


    “就在這裏,幾個月前,有一位中國公民被槍殺。據說是國內通緝的要犯。青天白日,就死在這裏。”


    導遊點點那個位置。現在已看不到血跡,讓人很難想象當初槍殺的場景。


    可素問眼前卻奇跡般的出現了一個畫麵,過程緩慢的,清晰的,足以看清每個人的動作,表情。


    項前進……夕……郝海雲……


    她突然間倒退了一步,蹌踉著險些摔倒,身旁的女孩立刻扶住她:“你怎麽了?”


    她不語,隻是感到渾身徹骨的寒冷,冷到血液裏,骨髓裏。


    到達清邁後沒多久,天色就轉陰,下起了雨,一眾人隻得無奈而遺憾的回到大巴上,提早回程。


    素問一直坐在車上發呆,看著細密的雨絲交織劃過車窗,連電話響了也毫無所覺。


    身邊的女孩提醒她,素問怔了怔,拿出電話。來電顯示上,一張近距離大頭照明目張膽的閃爍著,那是在芭提雅定居後,有一天夜裏,素問趁陸錚睡著時偷拍的。他最討厭來電顯示照片這種無聊的設置,總覺得一拿起手機就看見一張人臉,會呼吸不暢。但他又眯著眼笑道:“老婆的不一樣,每天看多少次都不會膩。”


    於是不顧她反對拍下了她的照片存在名片夾裏,這樣她每次打來,他都可以第一時間看到她甜甜的笑容,然而當她想要去拍他的照片時,卻遭到他義正言辭的拒絕。


    不就是欺負她力氣不如他大嗎?


    於是就有了這張趁夜偷拍的照片。


    黑暗的環境裏,陸錚的側顏顯得十分模糊,她因為偷拍,不敢開閃光燈,隻能借著窗口的亮光。但手機的高像素還是清晰的拍下了360度零毛孔無死角的完美皮膚,和一根根纖毫畢現令女人都汗顏的卷曲睫毛。


    身旁的女孩看見照片,驚詫的問:“這是你男朋友嗎?睫毛好長啊。”


    素問尷尬一笑,本想接聽,卻忽然按下關機鍵,將手機丟回了背包裏。


    “你不接嗎?”


    “不接,讓他著急去。”


    女孩搖頭竊笑,以為是他們情侶間的調情把戲。然而素問隻是不想聽見他的聲音。她無法接受陸錚欺騙她的事實。


    安靜的世界隻剩下雨聲,點點滴滴的沉痛。


    素問靠在椅背上,一遍遍的看表,七點,七點十分……八點。


    大巴在芭提雅停靠。


    雨越下越大,帶了雨傘的都結伴而行,鋼琴老師見素問一人,前來問她,是否需要送她回去豪門軍少寵妻無度。素問搖頭,獨自沉默的走進雨中,瞬間淋濕了全身。


    晚間十點,陸錚坐在窗口,不記得第幾次看向手中的電話。


    自從素問被棠挾持那次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恐慌。今晚,又是同樣的雨夜,他的心不安的跳動著,越來越焦躁。


    他和素素的感情,早已如同紙上薄冰,再也經不起更多的傷害了,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可是今晚素問的意外關機,令他再次不安了起來。


    難道他錯了嗎?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緊接著是轟隆的響聲,震顫著桌上的水晶台燈。


    陸錚再也按耐不住,正要起身奪門而出,忽然間,房門在他麵前被推開了。


    渾身是水的素問站在他麵前,一滴滴水珠順著發絲滴落,看上去有幾分性感,身上散發著留蘭香的清爽味道。


    陸錚疾走幾步,接過她手上的包:“為什麽現在才回來?下雨了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怎麽把自己淋成這樣……”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當要拿過她的包時,素問卻本能的攥緊了。


    陸錚怔愣的看著她,不再說話。


    素問搶過他手中的包帶子,然後重重的把它摔在地上。


    陸錚看著她紅腫的眼睛,黑眸裏的星火漸漸熄滅,化作雲霧中黯淡的星。他察覺到自己的直覺也許沒錯,她……發現了什麽?


    素問抿著唇,卻沒有再看他,低著頭,徑自走進室內。


    陸錚跟在她身後,看她低頭找換洗衣服,然後轉身進了浴室,才微微的鬆了口氣。隔著一扇門,素問聽見他微弱的歎息:“很晚了,洗個澡,早點睡吧。”


    素問背靠在門上,慢慢的滑下。


    夜晚,同樣是睡一張床的兩個人,卻是同床異夢。


    比起門外的疾風驟雨,房間裏出奇的安靜,靜得可以聽見另一側陸錚起伏的呼吸。


    素問知道他沒有睡,相反,陸錚也一定知道她。


    她翻了個身,不期然的,撞見他睜著的黑眸。陸錚的漆黑的眼眸一閃,對於她終於不再用後背對著自己,顯出小小的驚喜。


    “我……”素問張了張口,隻覺得麵對他有點頭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想做什麽。


    埋藏在心中的疑問幾乎就要衝出口,卻最終選擇攀上他的雙肩,在他驚訝得睜大眼睛時,吻上他的唇。


    自生活在芭提雅,不管她是真的流產醒來,還是因為別的,她再沒有主動碰觸過他。陸錚對待他,像對待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樣,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摔在地上,碎了。因此,他不敢有一點兒越矩,即使每天睡在同一張床上,偶爾也會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卻沒有碰過她一下。他幾乎是想盡了一切的辦法,討她歡心。可她表麵笑著,眼底深處,卻總是盛著揮不去的憂傷。


    如果人的記憶可以挖除,他寧可讓她忘記這一切。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素問又何嚐不懂他的勞苦用心。因此,她沒有再追問他理由,隻是在唇與唇的糾纏和摩擦中嬌弱的回應,激勵的迎合著他。


    這般極盡討好的溫軟,在雙唇碰觸的一刻,激情如炸藥點燃一般,徹底摧毀了陸錚全部的理智。


    他摟著她的腰將她推到牆壁,如狂風驟雨的激吻幾乎將她吞噬,滾燙的舌在她口裏肆無忌憚的橫行,穿梭……


    素問緊攥在身側的雙拳終於鬆開,釋放出來在他的頸上收緊。


    他的體溫溫暖了她被雨水冷透的身體,也融化了她絕望的心,素問無力的貼近陸錚懷裏,熾熱的火焰燃燒了她的全身,一股無法承受的熱度在體內蔓延開……


    素問拉開他睡衣的衣襟,雙手伸進去,環住他的腰——用盡全力。擁著他,就如同將全世界都擁在自己懷裏一樣安全和滿足……


    陸錚摟著她的背亦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我們……再要個孩子吧……”素問急促的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在他耳邊輕吟。


    陸錚渾身的肌肉一繃,快速的翻身,壓在她的上方:“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好久了……”


    他的眸色倏然一暗,一手托著她的後頸,垂首吻住她的唇,另一隻手掙脫阻礙伸進她的衣擺裏。


    狂野的激情裏,周圍的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轉,素問完全拋開羞澀,整個身體都依偎向他,用身上玲瓏的曲線去感受他身體英挺的線條……


    雨夜靡靡,滾燙的汗水涼了,再順著男人矯健的軀體滑下,漫長的等待,壓抑了太久的激情,一旦釋放,如同山洪,無休無止。


    從最初的狂野,到緩慢的研磨,愛撫,素問渾身都在顫栗,嬌喘,一陣陣的虛弱無力……


    睜開眼,想要求他停止,卻看見他的臉上燃著激情的緋紅,彎起的眼睛裏閃著俘獲人心的亮光……像回到了十八歲,第一次的時候。


    他不知饜足,亦像個初識情欲的大男孩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電光火石的瞬間,素問感覺到靈魂被他擄獲,完全沉溺在他醉人的性感裏。


    這個人就是她等待了一生的人?


    這個人對任何人都那麽冷漠,唯獨對她從不吝惜溫柔?


    這個人曾經用生命去保護她?


    這個人就是她最深愛的男人……


    素問心中一陣抽痛,滿心酸楚的摟著他肩:“我們……回北京吧。”


    喘息著的陸錚沒有猶豫的回答:“好。”


    “……”素問閉上眼,抬起下巴回吻他,一縷淚,沿著眼角滑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雨停了,天空泛著灰白。


    渾身困乏的素問縮在被子裏,臉埋在枕頭上,陸錚睡在她的身側,手探到她的裸背上,戀戀不舍的撫摸著。


    “很久沒回去了,媽不會問嗎?”她閉著眼睛,聲音沙啞的問。


    陸錚的手一頓,隨即恢複常態:“你身體不好,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你能趕快給她生個胖小子,她會比什麽都高興。”


    “……”素問不再作聲。


    她想起她的念雲。


    雖然孩子生下來,她一麵也沒有見著,可她知道那是個女孩,是個漂亮的女孩。


    她鼻子發酸,低聲說:“可我想要個女孩。”


    “那我們就再生個女兒。”他眼睛比昨夜還明亮,臉上沒有一點疲憊的跡象,伸手又將她抱過來,在她光滑微涼的皮膚上撫摸著。


    “隻要你能生,生一個足球隊都沒問題。姨媽肯定得高興壞了……”


    “當我母豬呢?”


    “沒,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小豬……”


    ……


    ……


    ……


    離開芭提雅的前夜,熱情好客的鄰居邀請他們去當地最著名的玩樂消遣聖地“彼得堡”。


    “彼得堡”在當地享譽盛名,對於普通人來說,它隻是一間金碧輝煌的k廳夜總會,而對於來自世界各國出手豪闊而又不願意曝光身份的豪客來說,這裏還是絕佳的賭場,兼有刺激有趣的附屬娛樂項目。


    盛情難卻,陸錚和素問雖然對賭博沒有絲毫興趣,卻不能不尊重當地人的樂趣。


    鄰居熱情的為他們換了籌碼,籌碼不多,僅供小賭怡情。


    在這裏,有許多膚色各異的人圍在老虎機,餃子機,或百家(蟹)樂等傳統項目的周圍,等待時機,下注,期盼著滿載而歸。


    二層是包廂,賭徒們可以四人一桌或是捉對廝殺,用鑲金邊的撲克或緬甸玉石精致的麻將和色子,獨資上不封頂,有宿怨的仇家賭上性命也可以,有人專業的善後。


    三樓是夜總會,香檳噴泉長年流淌,文藝表演中穿插sm遊戲,還有美嬌娘在櫥窗裏微笑,等待手氣頗佳的客人,體力不支,還有藥物助興。都知道的,地球的這個地方,有世界上品質最好的罌粟花。


    金錢,美人和毒藥:這些是快樂憑空而來的源泉。


    這裏來源已久,一九八九年的時候,突然有了一批“新俄羅斯人”,手裏拿著大量的現金想要尋找被禁錮已久的樂趣,卻沒有自由的身份,不能隨意的通行東西方,這個地方應運而生,名字叫做“彼得堡”,是要客人們“賓至如歸”:像這裏所有的植物一樣,它這樣吸納了第一筆金而後茁壯生長起來。


    當局政府穩定並有了初步發展以後,來這裏的客人不再單一是俄羅斯人了,遠洋而來的商人旅客甫一登陸,便要尋找快樂,他們成了新的更為重要的客源,當然,還有來自東方的黃皮膚的中國人。


    所以侍者見到他們便說熟練的漢語,素問也就見怪不怪了。


    當然,特殊的服務隻對特殊的人群開放,如他們這般“散客”,是無緣見識到那些刺激的項目的。


    素問本就心事重重,意興闌珊,在輪盤上連輸十幾盤,直接輸光了所有籌碼。之後便隻能幹瞪眼在那裏看別人玩。她本來對賭博並不感興趣,但任何人連輸十幾把,總會心有不甘。


    陸錚見她無聊的緊,於是拿出自己籌碼,刮刮她卻要能掛油瓶的小嘴:“我幫你贏回來,不許再撅著嘴了。”


    素問將信將疑。


    輪到陸錚押大小的時候,果真一中再中,手氣順風順水。


    素問貼在他耳邊問他:“有秘訣嗎?”


    陸錚側頭對她笑:“哪有什麽秘訣,就是個概率學而已。”


    “討厭。”她嗔他一眼豪門軍少寵妻無度。他這是在暗諷她數學學得不好嗎?


    陸錚每次押的都不多,但從未失手,很快,這個連贏了數十把的小夥子成為了這一桌所有人的注目點。


    陸錚拉著素問要走,素問不明所以。


    他壓低聲音說:“別贏太多了,樹大招風。”


    可素問隻是看他玩,也想一試身手,於是討好道:“就最後一把,全部梭哈,輸光了就算了,正好回家洗洗睡了。”


    陸錚拿她無法,隻好任她把全部籌碼梭哈。


    素問用詢問的眼神看他,他下巴指指“小”,於是素問將籌碼全部推至小,有眼風的人早已跟隨把籌碼全下在了這邊,等待著奇跡再一次的出現。


    輪盤開出結果——小!


    素問嗔目結舌,瞪大眼睛回頭看向陸錚,他拍拍她的頭頂,眼神似在說:這下可以回家了吧?


    大摞的籌碼被推到她的麵前,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累積起來的花花綠綠的籌碼,轉身問他:“這得多少錢?”


    陸錚粗略算了一下:“……一百萬泰銖吧。”


    素問的小嘴更是張得合不攏。就這麽一會兒,他們就賺了二十萬人民幣?


    玩的時候不覺得,這時候便覺得心虛,拉拉他的手,說:“我們趕緊換了籌碼走吧。”


    陸錚正有此意,然後再兌換籌碼的地方,卻被一位侍者攔住。


    “兩位手風正好,怎麽不繼續玩了呢?”


    素問撇了撇嘴,誰不知道你們是想把我們留下再把贏的錢吐回去。


    陸錚紳士的微笑:“對不起,我的夫人累了,今天就玩到這了。”


    “兩位遠道而來,不見識一下我們這裏的特色會後悔的吧?”對方彎腰,恭恭敬敬遞上一張請柬,“三樓精彩的表演,恭候兩位光臨。當然,兩位若不感興趣,也可以現在離開,隻是籌碼的兌換手續需要一點時間。”


    擺明了不放人。


    陸錚接過請柬,翻看了看,與素問交換了眼神,道:“那就有勞帶路了。”


    侍者帶他們走的是vip通道。電梯按下三層,卻在二層先停下。上來阿拉伯人,蓄須,帶著白頭巾,也許是贏了錢,紅著一張興致勃發的臉,卻喝得酩酊大醉,腳步不穩,好在身邊有人。素問看一眼,又看一眼,那是張熟悉的臉,韓國的女明星,跟她在電視劇裏一樣的漂亮,攥著阿拉伯男人的手臂,盡心的伺候。


    素問把頭轉過去,陸錚握著她的手。


    上了三樓,那二人隱在黑暗裏不知去何處作樂。


    素問在妖嬈的印度音樂裏隻見酒池肉林,一片奢靡淫(蟹)亂,幾乎裸體的女郎和男人在玻璃窗後微笑,他們膚色各異卻一概的年輕美麗。靡靡的音樂中,忽然強光一閃,中間的舞池裏,身穿皮衣的南亞女人甩鞭抽在黑男人的身上,血肉橫飛。


    素問倒退幾步,胃裏翻滾,幾乎要嘔吐出來,卻聽見黑暗的席間有人叫好,巨額的籌碼被扔上舞池,以資鼓勵。


    姿態怪異,男女莫辨的妖人腰肢擺擺的上來,走近素問和陸錚,他手裏拿著絲絨的盒子,打開看裏麵是細細的紫色針劑:“二位要不要試試這新藥?沒有副作用,效果極佳。high到一整夜。”


    素問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魅惑的紫色液體,身體突然發僵,發直,陸錚立刻將她摟進自己懷裏,按著她的腦袋,不讓她回頭去看,然後用惡狠狠的語氣說:“滾開,拿走,我們不需要!”


    素問轉頭即走,陸錚跟在後麵。


    她腳步飛快,渾身發抖,不能控製自己。


    所有被刻意隱藏埋葬在黑暗處的瘡疤在這一刻全部被揭出來,膿瘡觸目驚心,連她自己都不忍直視。


    今日所見,讓她想起被棠關押的那段地獄般的日子。


    終於從“彼得堡”奪路出來,素問在夜裏微涼的風中努力鎮定自己,可是胃裏惡心得直到疼痛,她彎下身幹嘔,陸錚在後麵輕輕拍她的背。


    她回頭看他,怨恨的看他:“今天這針劑,你還想掩飾什麽?你不要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我在做夢!因為你分明就認識那東西!”


    “你在怪我嗎?素素。”他安靜的問她,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漸漸傳來溫暖。


    衝口而出的憤怒突然間就無處發散,因為她覺得她看錯了,陸錚的臉上,有哀傷的情緒。


    她垂下頭,連自己也覺得迷茫:“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編織一個這麽大的謊言來騙我……”


    “對不起,素素,我不該騙你。你不知道你手術後的樣子,虛弱得讓人害怕,整整七天才醒過來,你醒了,靈魂卻不在了,常常意識模糊得認不清我的樣子,不停的做噩夢。都是我的錯,沒有照顧好你,才會讓你遭遇到這些,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補救,我天真的以為能抹掉這段讓你傷心的記憶……”


    “素素,我們在芭提雅的日子,你不喜歡麽?可是我很喜歡,我喜歡吃你的做得烤焦的餅幹,聽你彈新學會的不著調的曲子,晚飯後陪你在沙灘上散步,推你在秋千上吹一會兒風,和你說說心裏話豪門軍少寵妻無度。”他拿起她的手,點在自己的心口,“這裏,會覺得很平靜。如果一輩子都能這樣,未嚐不好。”


    “素素,那些過去的事,難道就不能忘了嗎?


    不管是你傷害了我,還是我傷害了你,都讓它過去吧。”


    她無話可說,可是抑製不住的顫抖。


    他撥撥她額前的頭發,要把她摟在懷裏:“如果你生氣了,我可以道歉。這些日子,我一邊貪戀著你的溫暖,一邊又心有戚戚的不安著,害怕你有一天發現真相,會離開我。如果要懲罰我對你的欺騙,這樣就夠了。素素,別離開我了,好嗎?”


    她當然知道,他煞費苦心,編了這麽大一個謊話,隻是為了留住她。隻是因為愛她!


    她雙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定定的看他眼睛:“可是,你知道嗎?我們有一個女兒,她叫陸念雲,她是我們的女兒啊……”


    陸錚握住她的手,眼睛裏晶瑩閃爍的光,她不確定是否是淚水。他的語氣充滿了抱歉:“對不起,我答應過你,要一家三口活著離開。我食言了。相信我,這段時間,我已經竭盡全力去查找孩子的下落,但是當時的情況,那麽小的孩子,多半是……”


    “嗚……”素問伏進他的胸口,嗚咽起來。


    她不願相信那個小小的生命,她還來不及看一眼的孩子,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


    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拋棄自己的孩子。


    離開泰國的那天,她摘了一束雞蛋花,編織成小小的花圈,在居住的院子裏堆起一座小土堆,將花圈放置其上。


    陸錚和她一起,跪在土堆前,虔誠的禱告。


    如果上天有靈,請保佑這個可憐的孩子。


    三月末,北京春寒料峭。


    剛剛從會議室走出的陸錚,就看到徐特助苦著臉,手裏拿著接通的電話。


    陸錚會意,接過聽筒,點點頭示意他出去。


    電話裏傳來陸文漪的聲音:“怎麽又在開會,都幾點了,別忘了陪素素去醫院做檢查啊。”


    “知道了,姨媽,這種事你知會馮湛一聲就可以了,不用每次親自打來吧?”


    “我不打來你就不會上心。你三十的人了,還沒有個孩子,你不著急我都快為你急死了。每次叫你帶素素去檢查,你就會應付我,我不是有偏見,如果真是你或者素素有病,那現在趁早治,也不算晚,不然將來有你後悔的。”


    陸文漪前兩天退下來後,就開始在家頤養天年。西北軍區的連參謀長每年放假都會帶上一堆禮物來看她。直到今年,兩人終於去打了證,但沒辦婚禮。用陸文漪的話說,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折騰個什麽勁啊。


    連參謀長也是臉皮薄的人,部隊裏打個報告,就算完事了。


    退休了的陸文漪忽然閑下來不習慣,於是每日嘮叨倆小的生育大事,就成了首要任務。偏偏素問自從回到北京後,肚子就沒有一點動靜。起初陸錚還好推脫是她身體狀況不好,要休養一年。


    就這樣,一年兩年的下去,到現在四年了,再說別的理由都沒用了。


    陸文漪急得頭發都白了,成天介的跟其他老太太一樣,各處尋找求子秘方,隔三差五就讓陸錚帶著素素上醫院檢查。陸錚也頭大,有時欺上瞞下,幫著應付過去,幾次下來,老太太也就不是這麽好糊弄的了。


    掛了電話,他拿起鑰匙去樓下取車。


    邊開車邊給素素打電話:“老婆,做什麽呢?”


    “天氣好,帶任任出來放風箏。”


    回國後,素問就把當年是怎麽認識郝海雲的,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盡管陸錚心中有介懷,自己的女人在別的男人身邊待了那麽長時間,但逝者已矣,也沒有什麽可爭的了。


    素問把他帶到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破落待拆的胡同,紮雙髻的小女孩張著雙臂從他們麵前跑過,陸錚抓住她,蹲下身與她平視,拉著孩子柔嫩的小手,問:“任任,還記得叔叔嗎?”


    任任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素問:“……你是開小轎車的叔叔?”


    陸錚彎起眼睛,拍拍孩子的頭頂:“任任真聰明。”


    素問一臉詫異:“這孩子是……”


    陸錚站起來,臉上的笑她有些看不懂:“一些誤會罷了。”


    這時候,一個溫婉的女聲叫道:“任任,別調皮,快回來。”


    任任應了聲,一轉身像隻小雀兒飛回了女子身邊,抱著她的腿脆脆的叫:“媽媽——”


    女子彎身去抱孩子,一頭的烏黑長發如瀑般灑落,秦江風目光柔軟,攬著女子的腰。


    素問看得瞠目結舌:“風哥……你和嫂子的女兒?”


    素問隻知道這位別扭的嫂子和風哥鬧離婚鬧了許多年,秦江風的腦袋都快被氣炸了,卻不知他們早已有這麽大的女兒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秦江風聞言,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你嫂子氣我呢,背著我一直不肯告訴我。”


    身旁的女子嗔了他一眼,他趕忙一板一眼的說:“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任素素。”


    陸錚的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原來真的這麽巧合,有一個女子,小名與他的素素一樣。而素問,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令兩個黑道大哥反目的女子。


    白膚紅唇,烏黑密實的長發,如同一副濃烈靜止的油畫。


    素問把郝海雲的死告訴了他們,美麗的女子,眼中盈著濕潤的霧氣,秦江風輕拍她的肩安慰。


    素問對聰明伶俐的任任很是喜愛,留戀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孩的身上。


    當晚她喝了許多酒,摟著任任,紅著眼睛說:“風哥,你真幸福,有嫂子,還有任任。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一個這樣的女孩……”


    她抱著懷裏柔軟的小身體,就像抱著自己那已經失去永遠不可複得的女兒,無言,垂淚。


    不明就裏的秦江風嗬嗬道:“你喜歡就把任任認去做幹女兒啊,將來你要是生了兒子,我就把任任送給你做媳婦。”


    素問掛著眼淚,嗬嗬傻笑:“好,一言為定。風哥你可是大哥,將來不許耍賴。”


    從此,她待這個幹女兒比親女兒更勝,有時候陸錚覺得,她是把沒來及對念雲的關愛,全都給了任任。


    他默默看著,不能說,也無法說。


    今天的天氣晴好,微風,不大。北京的空氣質量每況愈下,稍稍起風,就不得不戴著口罩出門,今日這樣的和煦微風倒是難得。


    他找到素問,見她正戴著墨鏡懶洋洋的坐在草地上曬太陽。


    她穿得很隨意,一件蜜桃粉的圓領絨衫,牛仔褲,白球鞋,格子外套擺在手邊。時不時提醒任任慢點跑,別摔著了。


    陸錚不聲不響的走到她身邊,坐下。


    素問回頭,看見他,摘下墨鏡,微微一笑。


    “今天怎麽不上班,大忙人?”


    陸錚撥過她的腦袋,在她額頭上親昵的吻了一下:“當然是陪老婆重要。”


    素問聳肩笑了聲,像是早有預料:“媽又打電話給你了吧?”


    “素素,你真可以去做神探了。”他的這個老婆,想不知道的時候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聰明起來卻淩厲得讓人害怕。


    “好了,我也把任任帶出來太長時間了。這就走吧。”


    素問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對那邊跑得正歡的任任招手。任任正玩在興頭,一聽要回家了,頓時扁起嘴。


    素問蹲下身,溫柔的哄著孩子,用紙巾幫她擦去跑出的一頭汗,又細心的幫孩子整理好衣服。


    陸錚負責把風箏線收回,默不作聲的看著她照顧孩子的認真表情。


    他和姨媽一樣,都希望能盡快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這樣也許可以派遣素素的寂寞。但他也明白,這種事勉強不得,太過操之過急,隻會適得其反。


    陸錚開車,先把任任送回家,然後兩人一起去醫院。


    婦產科的醫生護士們都已經與他們夫妻相熟,看到陸錚在排號,都會笑著問一句:“又陪老婆來做檢查啊?”


    連素問也調侃他:“咱們見天的來,跟婦產科的同誌們都快成一家人了。”


    陸錚是臉皮薄的人,白皙的臉上升起尷尬的紅。


    依舊是按部就班,各項檢查,醫生的話也仍然不變。


    她上次生產後月子裏沒有得到好好料理,身體受寒,落下了病根,導致不易受(蟹)孕。


    醫生的建議是隻能吃藥慢慢調理。


    “成天介的檢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素問伸了個懶腰,略有埋怨。


    陸錚攬住她的身體:“你知道姨媽那個人的,你就當讓她安心嘛。”


    他拿出手機查看日程:“下個禮拜是清明節假期,我把手頭的工作進度趕了趕,到時陪你去度假吧?”


    又到了清明了啊。素問的眼神微黯。


    每年這個時候,陸錚總要訂好機票,陪她去泰國走一趟。隻因素問從未放棄過尋找女兒的念頭。


    一年又一年,有時連陸錚都快要相信他們的孩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但素問仍固執。陸錚也便隻好當陪她去度假。


    他們當初在芭提雅租的那間白色小木屋最後陸錚把它買了下來,一直請專人負責打掃。屋裏的一切陳設都沒有改變,每年四月,他們過去後,都會住在那裏。


    清明節,別人祭奠逝去的親人,她卻隻能思念生死未卜的女兒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如果她還活著,今年也該四歲了吧?會不會說漢語呢?是否健康活潑?女兒在她的腦海裏完全是一張白紙,她可以有千百種想象,卻沒有看一眼的機會。


    在曼穀機場出閘後,先在當地的酒店住一晚,次日乘車前往芭提雅。


    陸錚訂的酒店在市中心。富麗堂皇的正門是模擬凱旋門的造型,數個白人侍童笑容可掬的迎送衣著華麗的過往的客人。西洋式的外觀卻有地方特色的洞天,進了大門又是另一重庭院。日光被天井上方綠色的玻璃柔和的過濾,投射下來,溫暖舒適。石子鋪路,綠藤纏繞亭台軒榭,清清淙淙的噴泉跟著鋼琴聲起伏流淌,透明的觀景電梯上上下下,雅座上有人親密的攀談,用金筆在合同上簽字。


    “我現在開始同意,這個國家裏其實有兩個世界。”精致奢侈的裝飾,和貧瘠的土壤。


    “都一樣。”陸錚在陽光下看她細致的皮膚,挺秀的鼻梁,隱在黑發中小小的耳垂,他微微低下頭,取過自己的墨鏡給她遮上:“太陽刺眼。”


    她抬起頭,撥了撥耳旁的碎發,衝他笑笑。


    他作勢要親她唇,正好電梯門開了,從裏麵走出西裝革履的紳士,素問低頭,挽住陸錚的手。


    電梯“叮咚”一聲到了二十層。陸錚攬著她下來。


    放下行李,陸錚摟著她腰,在她耳邊問:“陪你出去逛街?”


    他推開她手臂,笑著退了一步:“我累了,晚上涼快點再說吧。”


    “那我恭候。”


    她拿了衣服進去洗澡。浴室寬敞得很合她意,香薰精油的馥鬱氣息彌散在氤氳的濕氣中,她閉上眼睛,頭往後仰,枕著浴池的邊緣,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什麽時候,有一雙寬厚溫暖的手放在她裸露在水麵之上的肩頭,輕輕的按摩。


    素問醒過來,沒有睜眼,繼續假寐。


    身後的人也沒有出聲,伸手拿過一旁的洗發液,倒在手心,揉出泡沫,再一點點的打著旋揉搓。力量輕柔,仿佛怕吵醒她似的。


    素問很享受這樣的力道,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


    陸錚揉搓了一會,用溫水衝盡她頭上的泡沫,濕發散下來,垂到素問的肩頭,胸前。


    陸錚低頭看著她的頭發,視線掃過她小巧圓潤的肩頭,水下豐滿圓潤的雙峰,纖細的腰,和蜷起的雙腿……吸了口氣,輕咳一聲,將洗發液放回去,換了一瓶沐浴乳。


    泡沫在他手心裏蔓延,浴室內香氣更盛,滑膩的泡沫塗在她細膩的皮膚上,輕輕的顫,然後很快被水流衝盡,剩下的就是他掌心裏灼熱的火焰,仍然在她身體上遊移……


    素問確定他手心裏的泡沫早已被衝得一無所有,可他還是很專心的在她皮膚上揉著,塗著。


    當他的手從頸項滑到尖削的鎖骨,她頓時覺得氣息不夠,禁不住張開嘴呼吸,胸口起伏。


    陸錚手上的動作微頓,眉峰上揚:小東西……


    指尖繼續揉搓著,來到起伏不定的胸口,素問實在無法忍受,抓住他的手,驚慌的回頭望著他:“不要了……”


    陸錚揚唇一笑,深邃的眼神化作撩人的邪魅:“不繼續裝睡了?”


    “被你發現了……”素問咬咬下唇,雙頰滾燙。見他身上隻裹著一件浴衣,心頭如小鹿亂撞,問他:“你怎麽進來了?”


    陸錚把一團泡沫點在她鼻尖上:“你這樣洗下去,晚上我們的約會就要泡湯了。”


    素問低下頭,還陷在困窘裏的時候,身側的水位忽然上漲,一副碩大的身體擠進浴池裏。


    水花濺了一地,晶瑩的水滴順著白皙光滑的皮膚滾動,在圓潤玲瓏的曲線上流淌著,跳躍著靡靡的豔麗色澤。


    陸錚俯身貼近她耳側,紊亂的呼吸吹在她耳後:“我考慮了一下,一起洗比較能提高效率。”


    麵對他比語言還要直接坦白,甚至滿溢欲望的眼神,素問隻覺得心跳驟停,呼吸不暢。


    氤氳的迷霧中,他的五官脫了深沉,退了世故的成熟,越發顯得清瑩,眼波裏深邃的光,仿佛一瞬間要把她的靈魂都吸了進去。


    在他這般深情的注視下,素問隻覺得身體裏某樣東西,和這滿池的熱水一樣在不安分的流動著,叫囂著。


    陸錚低喘一聲,托著她的腰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將她的雙腿擺在勁腰的兩側……


    若有若無的摩擦,擾的她一陣心慌意亂,雙手無力的推著他的胸膛:“別在這……到床上……”


    陸錚低頭捕捉他的唇,雨點般溫柔的細吻帶著濕氣灑落在她的額頭,下顎,雙頰,嘴唇,眼皮,甚至含著她的耳垂,讓她清楚的聽著他混濁的呼吸。


    在親吻的間隙裏,模糊回答:“嗯……待會,洗完就去床上。”


    最後終於被放到床上的時候,素問隻想破口大罵:這個騙子豪門軍少寵妻無度!說什麽一起洗會提高效率,她都快被悶死在浴池裏了,他還在換著花樣的折騰她,有好幾次,素問都以為自己快死了,第二天上報紙多丟人啊,裸體死在浴池裏。


    渾身無力的蜷在柔軟的大床上,素問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誰料他強健的身體又壓下來,包括滾燙而不可掩飾的欲望。


    “好漢,饒我一命……”她欲哭無淚。


    他吸吮舔舐著她冰涼絲滑的背,喃喃低語:“是你說要到床上來的,我怎麽能不滿足老婆的要求。”


    “禽獸——騙子——”


    “禽獸的還在後麵呢。”他沙啞的低吼,沉身。


    “啊!”素問一聲慘叫,簡直比上刑還淒厲。


    ……


    ……


    ……


    四肢無力的像隻烏龜似的趴在床上挺屍,無視肚子裏咕咕的怪叫。


    有人按門鈴,是水珠滴在石板上的清脆聲音,清楚可愛。


    神清氣爽的某人披上浴衣去開門,外麵是侍者,手中捧著白色的禮盒,用純正的漢語說:“您的衣服,請簽收。”


    他回來,坐在床沿打開盒子,抖開一件純白綢子的小禮服,又細又滑的料子,微涼的觸感滋潤著指尖,像她的皮膚。他貼在她頸後親吻:“起來了,換衣服,帶你去吃飯。”


    “不要,餓死我吧!”她賭氣,把枕頭蓋在頭上耍賴。


    他挑眉,漆黑的眼珠一轉,放下禮服,亦翻身上床:“那我也不吃了,我們直接睡覺吧。”


    素問聽到“睡覺”簡直如惡靈附體,頓時一個寒顫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睡了?”他仰躺在靠枕上,神色悠哉。


    素問瞪她一眼,抱起禮服跑進了浴室裏。


    小短的禮服,簡潔可愛的剪裁,適合年輕活潑的女孩子。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手輕輕的劃過上麵朦朧的水汽,如果,再年輕一點;如果,眼梢再飛揚一點,那樣會更豔麗一些,如果……


    她歎了口氣,自己在想些什麽?


    渾身都發酸,她活動筋骨,穿了那小裙出來,姿態勉強。


    陸錚也已換完衣,身上是藍黑色的閃著暗暗光澤的絲綢襯衫和筆挺的同色長褲,襯衫開了兩枚扣子,映的臉上和脖頸的皮膚是潤玉般的白,一雙眼,像身上那神秘的衣料一樣,閃著熠熠星光。


    陸錚看著她,背著的手伸出來,拿著黑色緞麵的高跟鞋,有小枚的水鑽和長長的帶子,他要她坐下,像紳士一樣彎腰,單膝跪在地上,捧著手裏的精致的鞋子:“我有這個榮幸為你穿上這雙鞋嗎,我美麗的公主?”


    素問臉發熱,在他肩上推了一下:“一把年紀了,肉麻不肉麻。”


    他爽朗的笑,手沿著她裸露著的細腳踝向下,為她穿上夢中的高跟鞋,一扣一扣,小心的纏繞。


    她站起來,麵對半人高的立鏡,身後是陸錚,手按在她的腰窩上。


    郎才女貌,如此登對。


    “我記得你喜歡白裙子,對不對?”他在她耳畔說,“看看,多麽漂亮。”


    每個女人都有公主夢。盡管現實將她們打磨得世故,但心中仍存著一個潔白的角落,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憧憬。


    她故意低頭四處張望:“漂亮什麽,這些日子都老了……”


    “胡說,”他打斷她,從後麵抬了她的下頜起來,固執的要看她的眼睛,“胡說。”然後尋找她的唇,帶了點力道的啃咬。


    素問吃痛,推開他,照照鏡子,嘴巴上一朵嫣紅,狠敲他一記:“你知道我沒有唇膏是不是?你屬狗的嗎,這麽亂咬人。”


    “如果你一定要問?好吧,我屬豬。”


    屬豬的英俊男人從容的吃西餐,慢慢的飲用美酒,坐在對麵看她,眼光放肆的停留很久。


    這樣的眼光,讓素問覺得自己才是他的盤中餐,牛排隻是形同虛設。


    終於吃甜品的時候他空出一隻手來,輕輕的覆蓋在她的上麵。


    素問看一看他的手。


    餐廳的落地窗外是夜幕下的海岸,白浪一層一層的湧上來,無休無止。


    他的指腹摩擦她的手背。


    餐廳裏有舒緩的鋼琴聲,輕飄飄的像要隨時停止,素問仔細辨認了許久,沒聽出是什麽曲子來,隻覺得調子淒淒哀哀,有種悲涼的感覺。


    她抬頭看看對麵的陸錚,臉有轉向外麵:“明天我想去趟清邁。”


    明天是中國的清明節,她想去給一位故人送束花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陸錚凝神看她,她被看得不自然,站起來。


    “我去洗手間。”


    酒店的洗手間裝潢得華貴而奢靡,鎏金的洗手台上,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坐在光滑冰涼的瓷磚上,光著的小腳垂在半空,晃悠,烏黑的眼仁滴溜溜轉動。


    素問進去上洗手間,她坐在那兒,出來洗手,她還坐在那兒,麵無表情的盯著她看。


    女孩梳著齊眉的乖巧劉海,露出白白的蘋果臉,素問抬頭看她,她也看著素問,樣子呆呆的,但是憨厚可愛。


    素問對她笑笑,烘幹手,說了聲“再見”,用中文,也沒打算她能聽懂,轉身就要走。


    那個女孩忽然用中文回了她一句“再見”,素問停下來,回頭看著她。


    女孩揚起音調:“是不是這樣?”


    素問摸摸她的頭發,女孩的發質很好,烏黑的,緞子一樣柔軟。


    “對,沒錯。你是中國人嗎?”


    “我不知道。媽媽教我說的。”


    素問想,這個孩子的母親也許是華人。不知道為什麽,她從第一眼開始,就喜歡這個孩子。


    她又問:“你為什麽坐在這兒?你媽媽呢?”


    “媽媽去辦事了,讓我在這裏等她。”小女孩的腳晃悠著,嘟著嘴很認真的說。


    素問愣了愣,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母親啊,竟然隨手把孩子丟在洗手間,自己走開。


    她看看四周,叫過來一名侍者,用英文吩咐他:“麻煩你照看這個孩子,直到她的母親回來。”說完,附上不菲的小費。


    對方點頭稱是。


    素問又回到女孩身邊,說:“吃晚飯了嗎?肚子餓不餓?”


    女孩搖搖頭。


    素問吸氣。去甜品台上夾了幾塊小蛋糕,放在盤子裏,端到女孩麵前。


    “先吃點吧,要是媽媽一直不回來,就來前麵找阿姨。”


    女孩的小臉這才有了一點點笑意。圓圓的臉蛋上露出一對酒窩,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愛鬧愛笑,可這孩子出奇的內向。


    她回到座上,陸錚問她:“怎麽去了這麽久?”


    “一點小插曲。”她低下頭繼續用餐。


    差不多快吃完的時候,素問聽見餐廳門口起了一點騷動,先是侍者在交流,之後盡然看見持槍的當地警察。


    陸錚也看到了,皺眉,拉著她起身要離開。


    餐廳負責人抱歉的向他們解釋:出了點意外,現在整條街都在戒嚴,警察要挨個盤查身份。


    餐廳裏用餐的多是外國旅客,素問聽見各種語言的抱怨聲,咒罵聲。


    不一會兒,持槍的警察湧入餐廳,嚴格的要求每個人出示身份證明,素問和陸錚下來吃飯,沒有把護照帶在身上,又打電話回酒店前台驗證,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獲許放行。


    走出餐廳,整條街道都被警笛聲籠罩,陸錚攬緊了她的腰:“看來出了不小的亂子。”


    素問回頭,看見餐廳裏也一片混亂,忽然想起那坐在洗手池上的小女孩,她對陸錚說:“你等一下,我好想忘了東西在餐廳。”


    “什麽?我幫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一會就好。”


    素問腳步慌忙的走回餐廳,在洗手間的走廊上,果然看見那個晃蕩著雙腳坐在台子上的女孩。她手裏還端著自己給她的盤子,點心都吃光了,嘴也沒擦,奶油和碎屑粘在嘴角。


    素問拿開她手裏的盤子,用紙巾沾濕為她擦嘴,問她:“媽媽還沒回來嗎?”


    女孩搖頭。


    “那你知道家住哪嗎?”


    仍舊搖頭。


    素問開始覺得頭大。侍者也告訴她:今晚街上出了大案子,很快餐廳的客人都離開後,他們也要關門了,這孩子如果再沒人來領走,他們就隻能送到警察局去了。


    素問看著女孩黑葡萄般的眼睛,這麽小的孩子,要在警局過一夜,終究於心不忍。手伸過去,要把她抱下來。


    “阿姨帶你去找媽媽好嗎?”


    女孩倒不認生,兩隻小胳膊乖巧的搭在她肩頭,依賴的貼著她,她隻覺得奶香撲鼻。


    侍者如釋重負,見她們都用漢語交流,也不疑有他,就將孩子交給了素問。


    陸錚站在路邊,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素問和她懷裏的孩子:“這就是你忘了的東西?”


    素問吐舌,向他解釋豪門軍少寵妻無度。陸錚聳聳肩:“我倒不介意,隻不過孩子的母親要是找回來可怎麽辦?”他可不想出來度假就變成了人販子。


    素問也猶豫了:“那就今晚收留她一晚吧,明天就送到警局。”


    陸錚隻得護著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穿過黑魆魆的街道,回到酒店。


    房間裏隻有一張大床,陸錚別無選擇,脫下外套去外間睡了沙發,素問給小女孩洗澡,抱著她在床上睡。


    半夜她做夢醒來,身邊的床位是空的。她一驚,坐起來,看到那個小孩子坐在窗台下的地板上,一小團白白的臉蛋兒,漂亮卻冷漠的表情。


    素問擦了把虛汗,下床,蹲在她麵前問:“這麽晚了,怎麽不睡覺?”


    “……”


    她看看孩子的腳,白嫩白嫩的腳趾頭,露在外麵。


    “你怎麽不穿鞋子?”


    她的小腳縮了縮。


    素問又問她:“不冷嗎?”說著就伸出手去,試圖用掌心的溫度去溫暖孩子又軟又嫩的腳心。


    女孩終於點頭。張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她:“鞋子是什麽?”


    素問暈倒:“難道你從來沒穿過鞋子嗎?”


    女孩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天啊,這是什麽樣的母親,居然不教孩子穿鞋!酒店隻有成人拖鞋,套在孩子的腳上大得像一條船,她搖搖頭,回頭去自己的箱子裏找到一雙幹淨的襪子,包裹在孩子光裸的小腳上,用手心暖著:“這樣還冷嗎?”


    “不冷了。”她終於開口說話。


    素問把她抱起來,不是太嫻熟的姿勢。她帶任任的時候,任任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人抱了,可這麽小的孩子,不忍心讓她光腳走在地上。


    孩子身上熟悉的奶香味傳來,她捏捏她的小臉:“不睡覺,晚上妖怪會出來把你吃掉。”


    誰知女孩搖了搖頭:“媽媽說這世上沒有妖怪,隻有壞人。”


    “……”素問啞然。


    小女孩躺到床上就不再說話,沉默的睜著眼。素問也拿她無法,總不能強迫她閉眼,好在孩子精力有限,後半夜就慢慢睡熟了。


    第二天起床後,陸錚就看見素問熟練的抱著還在在手肘裏,給她刷牙洗臉。他微微愣,表情劃過一絲柔軟。連他也看得出,素問對這個孩子的喜歡。


    服務生來送餐。早餐有奶酪和新鮮的草莓。豔麗的草莓累成小丘形狀,女孩烏黑的大眼睛盯著最上麵的一枚,不動。


    素問伸手過去把那枚草莓摘下來,遞給她,問:“甜嗎?”


    女孩點點頭,無聲的咀嚼,然後說:“有點酸。”


    吃完早餐他們要送女孩去警察局,然後趕往清邁。大街上還在戒嚴,警察局裏更是一片混亂。他們看不懂當地的早報,從一位長居曼穀的華人口中得知,昨晚一名重要的政客被暗殺,據說殺手是一個女人,潛逃中。


    關於那名政客的信息,陸錚和素問也有耳聞。他是靠當年掃蕩金三角的功績在議會中站穩的腳跟。


    陸錚和素問相視一眼,時局這麽亂,把孩子丟在這,恐怕也沒人會分出心去管她。可他們也不能帶著孩子走。


    陸錚知她是舍不得,勸道:“交給警察吧,等我們從清邁回來再到警局看她,如果到時她媽媽還沒有來接她,到時我們再把她從警局接出來。”


    素問猶豫了一會,也隻有這麽辦法。


    她看看孩子的小腳,還裹著她的襪子,想了想說:“我想先帶她去買雙鞋。”


    陸錚也察覺了孩子一直沒有穿鞋,點頭同意。


    素問抱著她去商場。路上,孩子很乖的摟著她的脖子。忽然,她的目光被街邊的攤點吸引,伸了小手說:“那個……”


    “芒果餡餅。你想要?”


    女孩不作聲。


    素問看看陸錚,陸錚已經過去買。


    現場製作的過程有點長,素問抱著孩子一起過去等。裹頭巾的老婆婆把金黃色的芒果糜澆在薄餅上,問小孩要哪一種調料。


    女孩茫然的眼神投向素問。


    素問也聽不懂泰語,陸錚為她們翻譯:“牛奶味的,還是酸奶味的?還可以放一點鹽和懶覺……加上薄荷也可以。”


    “……”她一樣都沒有吃過,皺著眉頭,難以抉擇。


    素問體貼的為她解決:“不如這樣,我們每樣都要一個。你每個都嚐一嚐,你剩下的,我們來吃。”


    她這才點頭。


    第一個是牛奶味的,孩子一口咬下去,白牛奶漿順著嘴角滴下來,素問抱著孩子騰不開手,陸錚找了全身,沒有手帕,於是用自己的食指去擦她的嘴角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她剩了一半,陸錚幫她拿著,遞到素問嘴邊,說:“你也嚐嚐。”


    她咬一口,濃鬱的奶香,和這個孩子身上的味道一樣。


    孩子第二個拿起的是辣的,隻一口,臉就紅了,抬頭看著素問,不說話。素問正吃自己嘴裏的牛奶味的,看她那樣連忙說:“快吐出來。”


    她得了允許才把那消受不了的餡餅吐出來,瞪著眼睛,吸鼻子,吐舌頭:“這個好厲害。”


    陸錚好奇的看著她。原來小孩子是這麽的有趣。


    兩個人都擠著眉,素問驚奇的發現:“她五官長得有點像你哎。”


    陸錚驚詫,這樣看著,眼睛的形狀確實很相似,尤其漆黑的眼仁,專注的看著人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他一笑而過,並未當真。


    女孩朝他伸出手,他愣了下,原來是問他要他手上那個牛奶味的。她還是最喜歡吃奶味的。


    陸錚遞給她,摸到她的小手,又軟又嫩,水珠兒一樣,碰一下好像就要化了。他想,難怪孩子都是要用抱的。


    小孩忽然打了個嗝,陸錚扭頭,那孩子也愣愣看著他。


    鞋店裏,素問仔細的給孩子挑鞋,從皮質到款式,尺碼到舒適度,一一給孩子試過,比自己買鞋還上心。看中一款穿在孩子腳上,忍不住又想讓她試另一款。


    陸錚無奈的笑,他知道素問是舍不得孩子,隻得讓這最後的時光變得長一點。他拿出錢夾,走到收銀台去付賬。身後,素問正在跟店員比劃著手勢,艱難的交流著她想要的款式,尺碼,坐在沙發裏的孩子睜著眼睛,沉默的張望著窗外。


    忽然,她從沙發上跳下,叫了聲“媽媽”,就飛奔出店門。


    身後的素問反應過來,扔下鞋子就追出去:“你上哪去?”


    畢竟才三四歲大的孩子,跑不快,或者是還不習慣穿鞋,在轉角的地方絆了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素問看見,忙過去要抱起她,卻有一道人影擋在了她前麵。


    素問抬頭,看見她的臉,倒吸了口氣,幾乎毛骨悚然。


    “夕……”


    “好久不見。”她說,溫柔的聲線,仿佛她們是闊別多年的老友。


    然而更令素問驚訝的是,孩子淚眼婆娑的從地上爬起來,竟然抱著夕的腿,帶著哭腔的叫了聲:“媽媽……”


    “你的孩子?”素問驚訝,心中隱隱不安。


    按照時間推算,她不可能有個這麽大的孩子。


    夕笑了笑,聳肩:“是誰的孩子重要嗎?現在是她要叫我媽媽。”


    她招招手,小女孩不顧腿上磕破的疼痛,乖順的靠了過去,依偎在夕的身邊。


    素問心中一慟,夕的話,似乎已間接承認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


    “她是……”素問囁嚅著,重新打量那個小女孩。


    細而長的眉,眼睛真的和陸錚一模一樣,鼻子卻有些像她。還未長開的五官已經隱隱有了一絲美人的標誌。


    那是她的女兒啊!是她和陸錚的女兒!


    素問胸口起伏著,衝過去想要擁抱她。被夕攔住。


    她憤怒質問:“無論什麽恩怨,都是我們這一輩的事情,我在你手裏也吃了不少苦頭了,為什麽還要抓走我的孩子?”


    她的女兒還活在這個世上!她們整整四年沒有見過一麵!她竟然看到自己的女兒都沒有認出來!


    一時間,義憤填膺,胸口湧上一股血腥。


    夕看著憤怒的素問,漫不經心的回答:“難道我對她不好嗎?她現在不是四肢健全,完完整整的?”


    素問啞然。然而一想起孩子光著的腳,冷漠沒有表情的臉,胸口就一陣疼痛。她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呀,才會變得這麽沉默不愛笑?連討厭吃的東西得不到允許都不敢吐出來。


    “我感謝你這些年替我撫養她,但是把她交給我,她會活得更健康更快樂。我可以給她更好的環境和教育條件。”


    夕不置可否,抬眼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素問盯著她,近乎淩厲,“她隻是個孩子,對你們有什麽用處?難道你想把她培養成跟你一樣的殺手嗎?”


    這她絕不允許!


    夕反唇相譏:“培養她?不行,她沒那個天賦。我也沒那個精力。”她撥了撥孩子的頭,挑釁的望著素問,“不信你問問她,問她是願意跟你走,還是跟我走?”


    素問驀的低下頭,望著眼角還掛著淚的女孩,壓抑良久,終於喚出那一聲:“……念雲……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看著她豪門軍少寵妻無度。


    素問鼓起勇氣:“媽媽給你買很多漂亮的鞋子,洋娃娃,還有好吃的蛋糕,媽媽再也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跟媽媽走,好嗎?”


    她的語氣,近乎懇求。


    女孩沉默著,低低的叫了聲:“媽媽……”


    卻不是叫她,而是抬頭看著她身邊的夕。


    “乖,給你糖吃。”夕摸了摸孩子的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


    女孩的<b>13看網</b>速的剝開糖紙吞進嘴巴。


    從相識的短暫時間裏,素問就發現這個孩子出奇的喜歡吃甜食。本來小孩子喜歡吃甜食無可厚非,隻是她拿到糖果時那種興奮發光的眼神,太不像一個孩子了。


    夕仰麵對著素問:“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把她還給你,而是她現在離不開我。”


    素問的心口發冷,仍然堅持:“那是因為她還小,她一出生就跟著你,當然更相信你。可我才是她的親生母親,假以時日,誰對她是真的好,誰對她壞,她一定會知道的。”


    她始終相信,血濃於水。而夕那麽恨她,一定不會善待念雲。


    夕彎唇一笑:“你還沒聽懂嗎?她離不開我不是因為我對她好,而是因為……我的糖。”


    素問一怔,茫然的看著她。


    “你還記得你在分娩的時候,棠給你注射的藥物吧?你很走運,可以通過手術透析,擺脫毒癮。可你的女兒就沒那麽幸運了。”夕淺笑嫣然,“你知道什麽是癮君子嗎?”


    素問瞠目結舌。


    是的,陸錚說過,她被注射的藥物通過手術透析分離了,不會留下後遺症。


    可是她的孩子卻遺傳了毒素。


    她想起當初陸錚戒毒時的痛苦,那麽小的孩子,難道就要受這種罪?


    “你……說的是真的?”素問艱難的找回自己的聲音,她不相信,這麽小的孩子,這麽漂亮的孩子,竟然會染上毒癮?


    夕挑眉:“我幹嘛要騙你。我給她的糖就是幫她緩解毒癮的藥。離了我的糖,她要不了兩天,就會受不了的。她這個年紀,你別指望她會有所謂的自製力。”


    素問猛然驚醒,昨夜孩子半夜不睡覺,忽然醒來一個人坐在窗下,不是因為陌生認床,而是毒癮發作……


    “你還要堅持將她帶走嗎?”夕近乎挑釁的問。


    “我……”素問突然沒有了底氣。如果把孩子要回來,她有能為她做些什麽呢?如果孩子難受了,難道她要束手無策的看著她難受嗎?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拉扯著素問的耳膜。夕目光一閃,忽然推開抱著她小腿的女孩,幾個騰躍,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媽媽,媽媽……”小女孩哭著追在後麵喊,素問上去抱住她,已經淚流滿麵。


    她抱著的女兒,叫著別的人媽媽。


    陸錚氣喘籲籲的趕來,看著蹲在地上抱著女孩哭的泣不成聲的素問,眸子裏閃過疑惑:“剛才那個女人……是夕?”


    他也看到了那矯捷如貓兒一般的身影,不是很確定的問。


    素問把下巴放在女兒的肩上,輕微的點頭。


    “果然不出我所料。警察是來抓捕她的,昨夜的刺殺案,應該是夕做的……”他再把目光投向素問懷中的女孩,忽然心頭大震。


    “這是我們的……”


    連一向鎮定的陸錚也失了聲音。


    那柔軟的小小的身體在她的懷裏,忽然成了所有溫暖的源泉。素問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點頭。


    遠處,寧靜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一聲槍聲,撕破這個城市的清晨。然後是路人的慘叫聲。


    素問懷裏的孩子一驚,把頭從她的懷裏探出:“媽媽……?”


    素問摟緊她的身體,把她往懷抱的更深處按去:“別怕,我在這。”


    “阿姨……”她終於學會稱呼媽媽以外的女性。


    素問抱著她,泣不成聲:“以後,我是媽媽。”


    孩子的眼睛漸漸有淚光旋轉,一眨,落下來。


    ------題外話------


    番外什麽的,暫時還沒有想法,要休息一下。這個結局憋得我嘴上起了一圈的火泡。


    如果有在番外想看到的內容,可以留言,盡量滿足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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