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太遠,他判斷不出蔣郭澤是不是還活著,或者說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強哥的兩個小弟抬著擔架,陳琛向後一揚手,後麵把一個人跌跌撞撞推了出來。兩個人押著他走到陳琛身邊,陳琛伸手一掀他的頭套——是艾森。


    王遠東也看清楚了,心裏頓時狠狠吃了一驚。最近笑成和蔣郭澤在搞海外收購的事,他難免也了解了不少艾氏的信息,當然能認得艾森的樣子。


    通過望遠鏡看過去,艾森狀態還算不錯。雖然樣子有些狼狽,但一身西裝尚且整整齊齊,表情也尚且鎮定。陳琛這邊兩個人壓著艾森,其中一人用手槍頂著頭,對麵兩個人抬著蔣郭澤,另外一個人跟在旁邊,手裏提著個箱子,同樣用手槍頂在蔣郭澤的腦袋上。箱子裏是陳琛額外加的條件,五百萬港幣。


    陳琛當然知道強哥現在有多缺錢,不然也不會接下艾森的生意。別說五百萬,五十萬都未必拿得出來。


    陳琛特意加上這個條件,怕就是為了逼急對方。


    笑成正想了這麽一下,突然聽到幾聲槍響。然後就是劈裏啪啦一連串的聲音。小丁本來百無聊賴站在後麵,這時背脊一直,立刻上前一步,掀開簾子看了眼,就回頭給笑成一揚頭,說了一個字,“走!”


    笑成深呼吸了一口,平靜的把手從望遠鏡的鏡筒上放下來,對小丁一點頭。


    然後和王遠東一起,跟著小丁下樓上了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小丁坐上駕駛,提醒了他們一句“把槍準備好”就發動車子開了出去。笑成本以為是往遠離的地方去,沒想到槍聲反而越來越響,但又一直看不到陳琛帶人的影子,頓時意識到是跑到了那邊的山包後麵,就是自己之前開車停下的地方。


    車子一挺,小丁也從衣服裏掏出一把槍,扭頭囑咐他們兩不要輕舉妄動,自己推開車門跳出去了,沒一會就消失不見。


    王遠東緊張極了,開始時候還能稍微保持鎮定。但很快,在周圍一片越來越清晰的槍聲裏麵,精神就越來越緊繃,車子裏安靜得又太過分,他連續呼吸了幾聲,低低的問笑成,“我們……就這麽等著。”


    笑成剛要說話,外麵傳來劈啪的一連串腳步聲,兩人立刻朝窗外看去,同時握緊了槍。


    來的人是小丁,笑成看清楚,他身上還背著一個人。


    是蔣郭澤。


    笑成立馬拉開了車門跳下去,接應小丁上了車。小丁一跑到笑成跟前就把蔣郭澤卸了下去,自己上了駕駛位。笑成和王遠東剛剛搭著手把蔣郭澤弄到車上,車子就發動了起來。唰的一下以最大馬力朝著相反方向開了出去。


    當晚十一點四十,蔣郭澤被送進聖安醫院。


    初步診斷,腦補重擊昏迷,右臂槍傷,沒有生命危險,但存在腦震蕩,顱內出血可能,需要進一步檢測觀察。


    聽到這個結果之後,笑成終於鬆了一口氣。


    忽然覺得渾身沒力氣得很,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今晚這短短幾個小時,是他這輩子從來沒經曆過的驚險刺激。大概是太緊張,剛剛那會竟然表現的額外鎮定,並沒有表現出什麽。現在放鬆下來,那種心驚膽戰反而逆潮一樣層層疊疊湧上來,從後背到脖頸,一陣異樣的酸麻。


    笑成在病房門口坐著,半天沒有說話。王遠東剛抬蔣郭澤下車的時候,胳膊不小心在麵包車翻起的鐵皮上刮了一下,就是好長一道口子。蔣郭澤送到醫院之後,他就跟醫生去包紮了。笑成知道他這會恐怕也是緊張之後驟然放鬆,困倦得不行,就幹脆給他開了個vip病房住了進去。


    臨走之前王遠東也不知道腦補了什麽,特意在笑成耳邊表了個忠心,說自己以後就跟著成哥混了,讓成哥多多照顧小弟。


    弄得笑成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知道要怎麽給對方解釋。


    沒多久蔣西澤就匆匆趕到,笑成馬上就站起來,但是一下子還沒緩過那個勁,差點沒站穩。蔣西澤立刻扶住他,等他站穩了,鬆手後退一步,一言不發,鄭重的給他鞠了個躬。然後站直身體,推開了病房門。


    笑成沒有跟進去。


    雖然蔣郭澤從來沒跟他說過自己家庭是什麽情況,自己美國名校畢業之後,又為什麽單槍匹馬在港島打拚。但從今天這些事來看,蔣郭澤家人對他非常真心愛護。


    他在走道上坐了一會,翻出手機隨便瀏覽了一會網頁,感覺身上力氣恢複了,頭腦也徹底冷靜下來。就站起來,準備給蔣西澤說一聲然後離開。剛巧蔣西澤推門出來,聽見笑成說要去休息,就主動提出讓他去家裏睡一晚,並且說客房已經準備好了。想想港島酒店的麵積陳設,笑成就沒有拒絕。


    蔣郭澤第二天就醒了,醫生說沒有大礙,隻是輕微的腦震蕩,手臂上的槍傷也沒有傷到骨頭經絡,運氣上佳。笑成一早從床上醒來,就接到兩條消息,一個是蔣西澤發來蔣郭澤沒事的信息,一條是小丁發過來,讓他回電話。


    笑成馬上清醒過來,給小丁撥了回去。


    對方卻沒提昨天晚上的事,反而約他當晚在一家酒吧見麵。昨晚的事媒體一直沒有消息,蔣西澤的意思也是這種幫派械鬥除非特別造成公共傷害,不然一般都不會爆出來。


    笑成盡管不太願意涉入太深,但也知道這個事情還沒有完全了結,他不可能就這麽甩手。況且,隻因為他上一次在港島無意救了對方一次,陳琛就多次幫忙。笑成十分感激。如果昨晚事情沒完,他也想要知道有什麽是自己能幫忙的。


    然而並沒有什麽。


    一切都很順利。


    陳琛料理了強哥,一夜之間接手了強哥的地盤,隱隱躍居為三大龍頭之首。或許不久之後就會走到自己上一世看見的位置。至於艾森,運氣極好,流彈中了幾槍,都沒有在要害上。


    小丁這麽約他晚上出來,不過是……約他慶祝一下。


    當晚,笑成到了之後,才發現整個場子都被包了下來,而陳琛也在。


    笑成先是一驚,隨即笑了起來,爽快的端起桌上滿著的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深黃色的酒液從嘴角溢出來,順著下巴滴在了領子上。他用手背隨便一抹嘴,給對方坦然道謝,說著一杯敬琛哥。然後在對方露出了一絲笑意的表情之中,坐在了陳琛身邊。


    有人說,糟糕的一天能改變一個人。


    對他來說,昨天雖然算不上“糟糕”的一天,但也確實改變了他……某些的看法。


    比如……這一生應該怎樣度過。


    酒吧裏全是陳琛的手下,這明顯是他們內部的慶祝會,如果不是笑成有曾經搭救過陳琛這一層緣故,這樣的場合他一定不會有機會參加。


    頭頂上燈光亂舞,音樂越來越帶勁,不少人跳進了舞池裏,另外的則三五成群坐在沙發上,大聲談笑,大口灌酒。


    笑成一邊和小丁說話,一邊陪陳琛喝酒。陳琛話不多,偶爾說到他感興趣的,也才多說兩三句。但是他喝酒很厲害,笑成酒量很差,卻幹脆利落,一杯一杯往嘴裏灌。


    昏暗模糊的燈光打落一地斑駁。


    這大半年,他經曆了太多事情。


    無論是好的,壞的。


    希望,絕望。


    甜蜜,悲傷。


    從一文不名到功成名就。


    還是昨晚,無與倫比的驚險刺激。


    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動蕩不安的一段。


    從倒賣服裝到緙絲廠建立,從三顧老藝人求取緙絲技法,到隻身前往日本訂購改造的緙絲機器,從第一份訂單到參加絲織品博展。人生的第一份事業剛剛起步,然而就迎來了父親身患絕症的噩耗。


    他當時還覺得頗為不真實。也頗不能置信。


    他總覺得未來的軌跡早有定數,卻沒料到上天也會玩一手詭牌。直到父親真正去世,他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真正重新審視了笑康父親的這個身份。


    隨之而來,事業上同樣遭到打擊。


    艾森以在大陸的產業森宇為媒介,步步為營,針對他的緙絲廠著手了一係列打擊。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一番廝殺博弈,他操縱股價,買空賣空,終於徹底搞垮了森宇。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卻接到母親服藥自殺的消息。


    好像人生每一個波峰都一定要緊跟著一個波穀。


    就像是他剛剛聲名鵲起,他以為或許會多走一段路的人就選擇離開。


    這並不意味著他在抱怨,抱怨命運的不公平,抱怨人生的不如意,抱怨生活的不幸福,如此種種。


    相反,就是因為命運如此公平,他才有所失,有所得。


    隻是得知之間,卻無法衡量取舍。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是哪一條,從不曾猶豫遲疑。他也清楚的知道生活本來的樣子,從不曾後悔失望。


    直到昨晚經曆的那些從來不曾經曆的事,重重的做下了一個非同尋常的注解。


    讓他發現,世界的另一麵。


    真正親眼看到,有人是這樣度過一生。


    也讓他意識到,有些東西沒有必要太過執著。


    燈光照射之下,深褐色的酒液隨著酒杯的碰撞抖動出一圈圈重疊的波紋。


    隨即就被一飲而盡。


    透明的玻璃酒杯幹淨清脆,像是水晶一樣折射著流溢的光彩。


    “沒想到你酒量這麽好?”陳琛同樣一口飲盡手裏的洋酒,看著笑成的表情,終於帶上了點詫異。


    笑成清亮的笑了兩聲,口齒清楚,眼睛卻朦朧不已,“這可沒有,但喝酒不就是為了喝醉麽?”


    陳琛不再接話,僅僅是抬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兩年之後。


    s市。


    燈火迷離,繁華更勝。


    “叮——”


    笑成收回了手上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隨即轉身雙腿交錯靠在吧台上。手腕鬆鬆垂下去,酒杯杯口朝下,最後幾滴透明的酒液痛快的墜落在地板上。


    “我說你今晚喝夠了沒有?”


    笑成抬起胳膊把杯子在吧台上一放,懶洋洋轉頭看過去,“怎麽,你有事?”


    蔣郭澤歎了口氣,心疼的看了眼自己那瓶空掉的好酒。轉身坐到沙發上,仰身一靠,但馬上又坐直了從桌上抓了幾顆果脯丟進嘴裏,才複又重新靠回去,“這不是有事沒事的關係……總要給我點私人空間?”


    “呦嗬,私人空間?”笑成似笑非笑反問了一句,然後痛快站直了身,順手理理領子,“ok,我這就告辭?”


    蔣郭澤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甚至都沒站起來,就坐沙發上,胡亂給他揮了揮手。笑成嗤笑一聲,從吧台另一頭拿起外套。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起來。蔣郭澤眼睛突然睜大,像是腳下安了彈簧一樣,瞬間跳起來,卻又故作矜持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果然是個黑發碧眼的漂亮女人。


    “寶貝,見到你真好。”蔣郭澤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顯出十分魅力,“今晚有特別節目,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哦是什麽?”她隨手一放手上的提包,就直接掛在了蔣郭澤身上,用英文甜膩說道,“親愛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笑成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蔣郭澤最近的新歡……之一。


    對於朋友的私生活,他從來都不會多加幹涉。但是蔣郭澤這麽重色輕友把他趕走就是為了春風一度的?


    笑成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蔣郭澤倒是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直接抬起懷裏女朋友下巴低頭親了一口,才對笑成挑挑眉,“呆這裏是準備看全場?”


    他這句仍然是用英文講的,明顯也是要讓他不懂中文的女朋友聽到。


    笑成一笑,沒說什麽,隻是低頭幹脆利落套上外套。


    走到蔣郭澤身邊的時候。


    突然低頭在他耳邊輕笑著說了一句,“親愛的,剛剛在床上你夾得真緊,我很喜歡。”


    當然也是英文。


    話音一落,他嘴角勾起點笑,也不去看蔣郭澤表情,瀟灑的帶上了門。


    然後就聽見門裏麵響亮的一聲,“youaregay!”


    直到坐進車裏發動了車子,笑成不小心又想到蔣郭澤會是什麽反應,沒忍住“噗嗤”一聲又給笑了出來。他低頭悶笑了幾聲,就重新坐直,收斂笑意,把車子開了上去。


    打著方向盤,拐到了路上。


    街道兩邊高高聳立的建築物滲透出的斑斕的燈火,從天而落,貼在兩邊的車窗上。晚上八點左右,車流仍舊稠密,道路兩旁黃色的路燈連成一整條光帶,延伸到路無盡的盡頭。


    他臉上的笑意已經收斂了下來。


    手機滴零滴零叫了起來,他掃了眼,是蔣郭澤的,頓時又笑了,理都沒理直接按斷掉。


    過了一會,手機“嗡”的震了一下。


    是一條語音消息。


    笑成本來沒想點開呢,一眼看見發件人是蔣郭澤,頓時挺有興趣,騰出一隻手點開了。


    蔣郭澤就撂了三個字——


    “算你狠。”


    但沒一會,又是一條。


    這次話裏則滿滿都是幸災樂禍。


    “我說,人都回來了,你是見還是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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