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自然沒有想太多,他隻是照例分析手上的案子。


    “刺客行凶後消失無蹤,但這裏一切如常,棺材被人開過裏麵空蕩無物,四下裏沒有多餘腳印,賀華黎也沒有繼續追查下去,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說明什麽問題?”


    “我不清楚。”一見問回到正題,繡花將軍繼續直率的可愛。


    “說明百裏的案子並不是表麵上這般簡單,我現在有個想法,這百裏太後究竟是生是死,還需進一步考究!”


    “道長,這話可不能亂說!”李眠被這話給驚著了。


    周遊卻神色異常篤定:“我且問你,你可見過百裏的屍身?”


    李眠搖頭:“那自然是沒有的,不過鄴王和溫侯俊當時盡皆在場,還有司馬種道,這都是傳遍了京城的事,不然賀華黎也不會堂而皇之的軟禁二人了。”


    “以訛傳訛!我隻知道宮裏的皇帝死了,為求考證到現在都不曾下葬!宮裏的太後死了,卻被移送到鈺璟宮來保存完好!這到底是真的心係皇室還是另有所圖,你真的說得清嗎?”


    道士慷慨激昂,李眠眉間微皺。


    周遊繼續道:“百裏太後乃鳳宮魁首,屍身被盜刺客行凶,卻不了了之無人繼續盤查,文般若癡傻出局,周旋地牢唱戲,溫侯俊明哲保身,鄴王坐井觀天,賀華黎明著主持大局,實際上卻無半分寸進,一介皇後說沒了就這般沒了,未免太過荒唐!”


    李眠:“那道長的意思是,百裏太後的死是假的?如若真是這般,那豈不是說當初養心宮裏的盜童襲殺案也說不清道不明了?”


    周遊半睜眼皮:“不排除這種可能,你要有心理準備,在某種程度上說,這個案子根本就不是一個謀殺案,我們繼續往下走,很可能會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那我們又會看到什麽?”李眠又茫然了。


    周遊笑笑,抖抖手上鏈條:“誰知道哪。”


    二人又在鈺璟宮裏走了幾圈,並沒有更多發現。


    正如先前那般所說,這宮裏頭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蹤跡,不管是文般若還是行凶之人,亦或是百裏太後,都好似從未來過一般,幹幹淨淨仿若浮塵,倒是門外把守的醜時生此刻卻熱鬧起來,呼呼喝喝在宮門外麵風生水起!


    李眠:“什麽情況?”


    周遊亦是不知,二人快步出了鈺璟宮,李眠取出判官筆,半隻手臂攔抱住周遊,將其牢牢護在身後,還未出正門便瞧見醜時生在和人廝打,輾轉騰挪,上下翻飛!


    周遊放眼看去,來者一身白衣如雪,披頭散發,膚色白皙,妝容美豔,卻是男子身段,一邊和醜時生過招,一邊唱著古老戲曲,聲音老辣獨到,韻味卓然天成。


    李眠看了半晌,忽然注意到白衣人手裏握著的劍,一時間驚訝的奪口而出:


    “雲紋古劍,你是鴻樓少主!”


    李眠所言不差,那位和醜時生套招的戲子白衣,正是鴻武陵!


    此時的鴻武陵略顯邪魅,神情百媚千柔,醜時生少年勇武,對其不依不饒,二人從門廊打到牆上,又從牆上打到宮頂,不多時已經到了鈺璟宮的頂簷,背靠月亮,纏鬥不休。


    二人的輕功皆為上乘,雖激烈對峙,卻靜若處子般悄無聲息,偶有踏碎隻簷片瓦,亦是蜻蜓點水不漏風聲,就這般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竟然沒有驚動任何一處夜哨!


    “將軍,我們跟上去瞧瞧,任由此二人恣意下去,此夜恐風波不停!”李眠朗笑:“且隨道長心意!”


    說罷手攬其腰,腳下生風人已逍遙天外,力道拿捏恰當,帶著周遊於漫漫殿宇上淩空飛渡,朝著醜時生二人尾隨而去,這般追逐一起,便是半個時辰。


    直到,他們又遇到了兩個人。


    鴻武陵和醜時生打的累了,落到一處宮角上各自歇息,李眠來至旁邊的殿宇頂上,將周遊好生放了下來。


    此刻在鴻武陵二人不遠處,偏南方的宮殿上還站著兩個人,衣衫也是一黑一白,不知是天生巧合,還是命運捉弄。


    周遊:“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物是人已非!”李眠從旁麵目驚詫,他明白周遊此話用意,因為南方宮殿上的其中一人正是文般若!


    “道長,他不是瘋了嗎?”周遊默然不語,李眠也注意到了文般若對峙之人,不過他和周遊都不認識,該人手中劍著實鋒銳逼人,李眠乃嗜武之人,當即便被吸引的目不轉睛。


    周遊看出他喜歡那把劍:“那是文郎的巨闕劍。”李眠恍然大悟:“那不是文郎的佩劍?眠已了然,劍客被人奪了劍,其屈辱比胯下欺淩更勝一籌,難怪文般若會與之糾纏不休!”


    “你是無心之人,隻看到武夫之事,卻看不到文郎心思,將軍還是別貪慕名劍了,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說罷,二人來到四人中間的殿宇上,白色的月亮巨大渾圓,六個人站的圓滿,在宮殿上互相打量,而拿著巨闕劍的黑衣武者,正是被文般若一路追殺的周旋的隨將冷闕。


    文般若見到周遊,眼神清朗肆意,哪裏還有半分癡傻神色,周遊也神色平靜的看著他,微微發笑,笑容溫潤如水:“今夜真的熱鬧。”


    “閣下真能折騰。”文般若儀態從容。


    “文郎怎麽不繼續裝下去?”周遊笑著看他,又瞥了一眼冷闕。


    文般若:“地牢裏有個家夥比我還能裝百倍,在下自慚形穢,自然便收了姿態。”


    見其出言諷刺周旋,冷闕立時間重重冷哼,手中青鋒寒芒吞吐,整個人亦好似一柄大凶利劍!


    “他偷了你的劍?”周遊一副挑事者嘴臉,壞笑著指指巨闕。


    “待我取回巨闕,替道長解了這醃臢枷鎖!”文般若指指周遊的手腕,周遊聞言笑笑,拱手向其稱謝:“文郎,你真是熱情大方。”


    文般若:“慚愧,我隻是又大又方!”


    二人相視一笑,周遊回看鴻武陵:“還記得我嗎?”


    鴻武陵此時神色茫然,絲毫沒有當初的逍遙氣度,聞言亦是不予搭理,不曉得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李眠從旁插嘴:“你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鴻武陵還是不答,周遊擺擺手:“你別問他,他才是真的瘋了。”


    醜時生繼續甕聲甕氣:“我好端端的守著門臉,他進來便逢場作戲,我從來不喜聽曲,又怕引來禁軍兵衛,便上前攔阻於他,誰知這家夥武功不低,一時間竟還製止不住。”


    文般若看看醜時生,又瞧瞧鴻武陵,沒有多說一句話。


    便在此時,遠方又飄來一片羽毛,潔白如雪,蕩漾如塵。


    羽毛落在幾人中間,雖渺小細微,卻無人敢視而不見。


    周遊向四下裏眺望,發現不知何時,一群穿著詭異羽衣的怪人突兀現於四周宮頂,臉上俱都帶著仙鶴麵具,長長的嘴巴又尖又利,悄無聲息的將六個人包圍起來,身上羽毛漫天飛舞,近乎妖異,不見五官!


    “道長,我雖不認識它們,但我感覺我們有麻煩了。”武將的直覺最為靈敏,這群不速之客能來得如此恣意,場中這幾位江湖好手都明白意味如何!


    文般若負手昂揚,冷闕冷眼旁觀,鴻武陵依舊迷惘,醜時生來到李眠身邊護住周遊,一時間場中變的分外微妙,誰也不知來者何人,誰也不知來者何意,隻有周遊依舊半睜眼皮,有李眠護衛身側,他似乎從來都不懂得懼怕。


    “文郎,你還想要回你的劍嗎?”道士依舊繼續方才的問話。


    “執迷不悟,死不悔改!”文般若亦是毫無懼色。


    周遊陪笑,李眠不喜這種不明不白的對峙,當即扯起嗓門朝著四下羽人呼和幾聲,但並無一人搭話,周遊朝其擺手把他攔下:“他們不會說話的。”


    “為何這般說?”


    “連眉目都不敢傾吐的人,哪裏會隨意於紅塵叨擾。”


    周遊沒有多說什麽,李眠見他不讓喊叫羽人,便把火氣撒到了其餘幾位身上:“你們究竟和這些鳥人有甚瓜葛,是江湖好漢便別畏首畏尾!”


    周遊聞言再次按住李眠:“將軍不用過問,他們應該是衝我來的!”


    這話說得李覺著實驚愕:“道長,你何時招惹了這群牛鬼蛇神?”周遊笑笑:“我也不知,隻是一種感覺罷了。”


    這道士究竟有沒有說真話,李眠是萬萬斷定不出來的,自從認識周遊到現在,他還是摸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麽,下山是為了什麽,表麵上的一隻貓或者一個丟失的師父根本難以信服,這個神秘的道士究竟在做什麽,又經曆過什麽,好像一直他都未曾真的了解過。


    想到這裏他微微有些傷懷,不過他本就是大大咧咧的脾性,加之眼下亦不是傷懷的時候,當即把周遊攔在身後護得更緊了一些:“這些人能悄無聲息現於身側,武功俱都不在我之下,我會舍命護衛道長,道長切莫懼怕!”


    “有將軍在,我何時怕過這紅塵大世?”周遊發自內心的微笑,李眠聞言亦是開懷大笑:“道長隻管告訴我,你現今想去何方?”


    周遊指指上方:“繼續查案,長樂仙宮!”


    李眠鄭重點頭,將周遊背在身後,醜時生亦是神色堅定,跟在身旁寸步不離,其餘三人亦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而這群神秘羽人亦是不斷收縮圈子,氣氛霎時間如霹靂玄驚,空氣壓抑變重,月光灑下靜悄悄如死寂一般,忽然鴻武陵再次唱起戲來,聲音淒厲婉轉,在夜空裏寥廓高遠。


    “將軍你聽,每個人其實都有故事。”


    “我還未聽道長講完你的故事,所以我們今天都不能死在這裏。”


    “你記得把我的桃花劍還我,我好想念它。”


    “那是自然,我還要去到蒼梧國去,縫上我袍子上最後一朵花哪。”


    二人說話間,四周的羽人手裏紛紛撤出一抹亮光,細細觀之,竟然是一柄柄鐵畫銀鉤,不是峨眉刺,亦不像江湖裏常見的兵器樣式,周遊對此恍若未見,聽到李眠的話,他閉起了眼睛,腦子裏多出了一個人。


    良久,他半睜眼皮,目露清明,卻滿是哀傷。


    “將軍,每個故事每個人,都如浮塵般微小而珍貴。”


    當夜,沒有人知道又發生了什麽,倒是一場大雪,一直下到了審案第九日的淩晨,綿綿亙亙絲毫不顯頹勢。


    當夜,沒有人知道又發生了什麽,倒是一場大雪,一直下到了審案第九日的淩晨,綿綿亙亙絲毫不顯頹勢。


    與之相稱的是那滿城繁茂的寒杏樹,好似受了哺育滋養一般,繼續往上生長了好些身段。


    西梁曆一六二年,北戎曆鴻靈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審案第九日。


    鄴王府。


    裨將:“殿下,昨兒夜裏,滿城紅杏出牆,比上次勢頭更甚!”鄴王沉默不語,鄴王妃躲在西廂閣中,許久未曾寵幸,自昨夜過後更顯蕭條冷落。


    他遙望北境,負手昂然,看大雪壓滿庭院眼神深邃:“時日無多,來日無常!”


    同一時刻,溫府。


    溫侯俊亦是坐立不安,身邊伴著一位病態少女,正是南瑾。


    南瑾身邊少見的沒有小長安,一位老太監恭敬侍奉在側,正是當初於雪浪亭服侍的那位。南瑾雙手拄腮,老太監手捧一碗黝黑中藥,藥液熱氣騰騰,恭敬遞到南瑾嘴邊,南瑾卻眉目愁苦,搖頭不願,老太監溫言軟語的哄著,亦是沒有太大作用。


    溫侯俊:“還是等長安回來,讓他喂小姐喝藥吧,別人喂的她不喝的。”


    老太監:“也不知那紅妝後生去哪方逍遙了,老爺您也嬌慣於他,小姐這病離不得人的,偏偏他卻還隔三差五的尋不見人,萬一有了閃失,老身著實是擔待不起的。”


    溫侯俊:“長安那脾性本就古怪,你又不是不知,再者說瑾兒偏喜歡他,那便由著他吧。”他說罷看看南瑾,眼神中少見的沒有權謀滿是寵溺,隱隱帶些哀愁。南瑾衝溫侯俊笑笑,恬然靈動,卻沒有多說什麽。


    老太監:“往日裏一直寄信來的武陵公子,這些時日也銷聲匿跡了。”


    溫侯俊:“鴻樓家的少主,倒是個倜儻人。”


    南瑾聽聞這些,氣息微皺,老太監知她心意,當即取銀針為其梳理經脈。溫侯俊又和南瑾待了半晌,便和隨從出了閨房。


    路上,雪已深沉,並不好走,天氣薄涼,溫侯俊一路觀望,一路緊張兮兮:“異象已生,大限將至!”


    身旁隨從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倒是這寒杏映雪頗為新鮮可人,因此一邊走一邊在樹上偷著杏子,逍遙自在而又沒心沒肺。


    北方,不周山下,西梁城。


    北境多莽原,人民勇武好戰,高腳馬縱橫四野,遙望統禦厚土中國。


    其中一處莽原直麵中土大地,已經淪陷的金墉城,就是它最親密的遠方。


    莽原上立著一處亭台,穆念花安靜坐在台上喝茶,身邊立著一排黑漆漆的西梁軍,為首一員老將,正是佘穆莊。


    穆念花:“周旋先生倒是神機妙算,這大雪下的分毫不差,照此下去用不了三日光景,陵陽城便帶了孝了!”


    佘穆莊:“瑞雪兆西梁,這是大勢所趨,天下歸心於公子,成大事亦是水到渠成!”


    穆念花:“自一百四十四年前,北安王踏平十九列國回歸西梁時,天下大定,百廢待興。北安王勵精圖治,修葺法度。開疆擴土,兵強馬壯,萬邦來賀。十九列國莫敢不從,朝朝暮暮盡皆效忠,萬裏勤王令行禁止,朝奉進供毫無怨言!”


    “時至今日人心不古,十九列國各懷鬼胎,早已不是當初的一統盛世。我父親昏庸無道,父兄愚忠投效。殊不知再這般下去,西梁天下共主之位不保。天下群龍無首,萬象崢嶸,將又是一方森羅亂世!”


    佘穆莊撫須點頭:“話雖如此說道,但公子還是要權衡良好。老夫感謝公子相告古陣道所在,不過這一萬死侍是否能夠奏效還未可知!”


    穆念花拈指輕抬:“你看看,便是小小的北戎國,都敢公然反對西梁統率!便是這邊陲小國,都需要培養溫侯俊這種阿諛走狗方能行事。照此這般下去,不會有人再信奉西梁,因此公孫將軍那一套使不得,我父兄那一套更是鼠目寸光!”


    穆念花緩緩站起身子,雖柔美妖嬈,卻平添了幾分英氣。身邊小廝為其披上孔雀大氅,手握兩儀綸巾扇。遙望莽原盡頭的金墉城,美目含威,盈盈遣送。


    佘穆莊:“公子所言極是。自北安王後過了這麽多年,十九列國過得順風順水,已經渾然忘卻了西梁的鐵蹄滋味,也忘記了當年永安王淩駕三千諸生的偉岸風姿!”


    早些日前,穆念花找到他,相告了一萬死侍的事情。佘穆莊初時驚愕不止,聽完其宏圖大願後又感慨萬千。思量良久之後,這位老臣決意隨其出征。他和公孫大藏向來關係緊張,公孫大藏一直輔佐穆青候,他卻更為青睞這位眉目如畫的穆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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