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何還要來找我?”


    周遊:“很簡單,因為有些事情你自己應該也想要知道,陵陽城裏風風雨雨幾十年的凰棠大案,我是距離完整真相最接近的人!”


    周遊:“很簡單,因為有些事情你自己應該也想要知道,陵陽城裏風風雨雨幾十年的凰棠大案,我是距離完整真相最接近的人!”


    這話他說得很自信,即便身上有傷,依舊萬分從容。


    “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能從宮闈細節處推演出她雲波詭譎的朝堂生涯,包括凰棠氏一步步進入冷宮的緣由細節,紫宸國公遇害的背後推手,這些我全部知道,我不知你是否全部知曉,但最起碼我有資格跟你往下聊聊!”


    周遊說罷,拉著靈瑜坐在偏椅上,盈盈淺笑的望著凰丹尹。


    凰丹尹:“你既已推出凶手,為何還要苦苦求知於她?”


    她的表情微微痛苦,周遊卻毫無退縮之意:“很簡單,我覺得這個案子少了些什麽,我不清楚所以才來找你,因為隻有找到你,我才能找到故事。”


    周遊將地上的大酒保抱起來,和靈瑜一起貓狗入懷,一眨不眨的望著凰丹尹:“凰棠自進宮以來,到她被打入冷宮這期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還有,別忘了說她創立凰門的故事!”


    “你是從何處知道凰門所在?”凰丹尹冷眉倒數。


    “鄴王。”


    周遊毫不避諱,凰丹尹也沒有問責之意,畢竟對於很多江湖人來說,凰門並不算是不傳之秘:“凰門已經絕跡江湖,你問再多也是無濟於事的。”


    周遊笑笑:“姑娘不必妄自揣測,我亦知曉姑娘要做什麽,眼下陵陽城被西梁軍肆虐,唯有此地安貧樂道高枕無憂,亂局之中實現抱負本就是應有之意,姑娘即便不說我也能心知肚明。”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更何況凰家與朝廷糾葛匪淺,這筆賬從三十年前便開始欠下賒著,眼下到了清盤之時,姑娘自會有所妄圖,不過我不管你的事情,你若是願意坦誠相告,我倒是能夠幫你推演出麵前的陵陽棋局,真相絕非你所想那般簡單,當你真的看清楚陵陽在發生何事之時,便是你真正墮入深淵之刻!”


    這話似乎說到了凰丹尹的心裏,她美眸盯緊周遊:“你到底想說什麽?”周遊笑笑:“看似是四方割據,實則是十方俱滅!”


    說完,他把胖狗放在地上,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凰姑娘,你還是說故事吧,我想聽故事。”


    “知道了家母的事,陵陽能改變什麽?”凰丹尹喃喃。


    “不能改變,這不是陵陽的事,也不是江湖的事,我遊方淺薄,還未看過天下,自然不心憂天下,因此也不是天下的事。”周遊回應的頗為灑脫。


    “如此說來,何必浪費唇舌。”凰丹尹擺了擺手。


    “姑娘還是說說吧,你不說我會一直問下去的。”周遊狡黠發笑,凰丹尹拿他實屬沒有辦法:“牛皮道士,還是和以往那般惹人生厭!”


    “姑娘見笑,請從凰棠氏入宮之時說起,你說的越詳細,我越能找出蛛絲馬跡。”


    靈瑜和大酒保皆是瞪大眼睛,仿若好戲開場一般滿是期冀,周遊睡眼惺忪的手拄茶幾,抬袖朝凰丹尹微微示意,她放下經卷,又看了道士幾眼,隨即輕聲歎氣點了點頭,眉目間微微皺起一條淡漠的溝壑。


    “家母凰棠氏,乃是淑芳院貧賤坊女之後,莫說書香門第,即便是三教九流都對其不齒,早年時紫宸國公喜好南巡,選中家母臨幸行宮,隨即便帶回陵陽,從此便成了陵陽皇城仙宮內的一位答應。”


    周遊:“然後這位卑賤庶女,一步步成為了紫宸國公最寵愛的妃子。”


    凰丹尹點頭:“具體細節我亦不曉得,畢竟當時我還未生,不過家母生前最不喜三妻四妾,這點倒是和我趨同,本就是眾生平等的紅塵男女,為何要偏偏陰陽失衡負陰而抱陽哪?”


    “凰姑娘有如此念想果真膽大包天,不過據我所知,紫宸國公也的確因此而不娶三千後宮,也正因於此,鄴王和太子涼如此年紀清淺,而紫宸國公蹉跎大半生而未有子嗣,因為他生命中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愛了一個人,然後生了姑娘這一個親骨肉。”


    周遊淺笑迎風,凰丹尹卻眉目黯淡。


    “道長明鑒,不過家母出身卑微,陵陽皇宮極重禮法綱常,家母即便是受盡榮寵,依舊難以被敕封鳳宮正位。”說到這裏,她眉目更顯冰寒。


    “宮內三朝元老皆對家母施壓,滿朝文武滿溢風言風語,言論檄文說得多了,家母也成了禍國殃民的蛇蠍之輩,紫宸國公不堪重負隻得下詔迎親,這便觸及了家母的底線,於是乎叛出宮廷來到江湖,而此時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周遊舉杯飲茶,抖手濾液手法嫻熟:“她來到了江湖,生下了姑娘,然後以雷霆手段創立凰門,苦心孤詣經營近十載,將其打造成與魁門齊名的江湖門派?”


    凰丹尹微微苦笑:“說來慚愧,凰門並不入十門之流,隻不過所做事端太過驚世駭俗,以至於北戎國上下盡皆知曉了凰門名號,若是單論門派底蘊實力,凰門勉強隻能躋身二流,劍門有張太白夢遊天柱山,刀門有李岸然擎蒼過莽原,儒門有孔慕賢詩酒焚萬花,佛門有厄婆羅橫渡九江寒!”


    “隨便說出任意一人名號,都是江湖傳頌的神仙人物,不過姑娘為何不提及道門?”周遊看看自己,補了這麽一嘴。


    凰丹尹:“我雖向往道法,但卻不熟悉道門,此門中人皆是出塵入世之人,雖偶有在世上行腳,但卻片葉不沾身,如此這般說來,倒是和你有幾分神似。”


    “我可不是道門中人,你方才所說凰門事跡,我姑且猜測一番,可是凰門起兵謀反?”周遊趕緊撇清自己和道門的關係,凰丹尹微微點頭:“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並不難猜,凰棠氏乃是秉性剛烈之人,紫宸國公因為招納後宮惹其流落江湖,她必然會借助江湖來反抗這綱常朝堂,後來她入了冷宮,應當也是因為此役落敗對吧?”


    凰丹尹:“當年的家母率領凰門九萬部眾攻上三千琉璃大道,奈何馬淩甫連同鏢門一起鎮壓抵抗,最終連禁軍都未曾出動便平息叛亂,凰門自此凋零散落,凰棠起義後家母被帶回宮中,囚禁在當初受到寵幸的鳳棲宮內!”


    周遊輕歎口氣:“好端端的一座富麗宮廷,硬生生隨著主子一同變得寥落蕭索,那紫宸國公可有想過,將你收歸宮廷給予名分?”


    “不稀罕!”這話她回應的分外直接。


    “後來的事情我大致已然知曉,你若是想知道,我也可以講給你聽,這眼前的凰棠別院,應當便是凰門最後的底蘊了吧。”


    周遊看向她,凰丹尹不置可否:“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你不用跟我說任何事。”


    周遊起身:“那就不再叨擾姑娘,我現在還要再去見一次太子涼,關於宮裏的案子,還有一些疑點需要他來解惑。”凰丹尹:“恩怨中人尚可牽掛不放,你一個遊方道士,為何一直苦苦執念於此?”


    “唯有如此能讓我活的自在一些,時間看不懂的事太多,我越是執拗探索,越能解脫釋然。”周遊衝她發笑,凰丹尹卻不知其所謂:“你可知太子涼身在何處?”


    “當然知曉,不勞姑娘費心,倒是姑娘的運籌算盤得謹慎考慮一番,就像我之前所言那般,明麵上的世道和暗地裏的世道完全是兩方池魚,如果未看清形勢便貿然入場,最後很可能會布凰棠氏後塵!”


    周遊說完灑然便走,凰丹尹嘴唇輕咬,望著青衫道士鬆垮的發簪,眉間嗡動不知在思慮什麽,期間幾次抬手輕揮,但都是欲言又止,最終沒有放下姿態叫周遊回來。


    倒是靈瑜一臉嬉笑的跟出了暖閣,尾綴在周遊後麵嘰嘰喳喳的跟他說笑,二人的聲音越來越遠,不多時隻剩下大酒保疲累的哼哼,不過也情有可原,畢竟對於那隻狗來說,走路這種事情運動量太大了。


    盞茶時間後,暖閣裏又來了一個人,頭戴鬥笠身披錦緞,竟然是八步趕蟬。


    他恭敬地站在凰丹尹身側,凰丹尹又拿起《南華經》,翻看幾頁,隨即心不在焉的合上。八步趕蟬:“你覺得那個道士,究竟能篤信幾分?”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家母未繼之事,定然要由我來完成!”


    她英氣勃發,神情冷豔芬芳,好似荊棘玫瑰般卓然不可親近,八步趕蟬見狀心有憂慮,但好似是迫於她的氣勢而沉凝不發:“方才那道士有話未說完全,我會去找太子涼,把完整的話給你帶回來,畢竟眼下整合諸方信息加之於一身者,隻有這個道士。”


    凰丹尹望著他,眼神時而陌生時而又複雜難明,八步趕蟬被她這般一望,竟然拉下鬥笠少見的窘態起來。


    凰丹尹:“我隻是不願相信,三十年都沒有人看清楚的陵陽大局,會被一個閉塞高山上下來的旁門左道給悉數看透!”


    八步趕蟬聞言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默默說道:“他是旁門左道,但也的確是得道高人。”


    凰丹尹:“近日來流民串巷,自從當日紫宸駕崩伊始,這平安喜樂的城,便注定繁盛不再。”


    八步趕蟬:“當日漫天披麻戴孝,的確不是什麽好兆頭。”


    凰丹尹將香爐稍稍放遠,手撫額間微微顰眉:“你退下吧,我有些累了。”


    八步趕蟬見她這般模樣,默然佇立半晌,凰丹尹見他不動,又補問一句道:“還有事嗎?”八步趕蟬喉間滾動,聲音謹慎試探:“你其實不必這麽累的。”


    凰丹尹聞言苦笑:“你知道的,我別無選擇!”八步趕蟬:“一介女流能在陵陽城打下盤子,已然是難能可貴,我並不反對你所做之事,隻是覺得你不該一人扛下所有。”


    “我有凰門姊妹,並非孑然一身。”八步趕蟬聞言踟躇,但頓了頓還是開口了:“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有位郎君。”


    說罷,八步趕蟬把鬥笠拉的更低,拄著門廊少見的微微拘謹起來。凰丹尹聞言眉目含笑,隻不過笑容略顯蒼白,她看著八步趕蟬,神情略顯玩味,但卻蘊透幾分認真:“從小到大,這句話你跟我說過多少遍了?”


    “記不得了。”


    “我屬實是辜負你了,這麽多年。”


    八步趕蟬少見笑笑,微微頷首:“不打緊,習慣了。”


    “這座凰棠別院,你耗費的心血最多,若是沒有你,凰門也不會有今日,我亦知你情意,不過家母離散之後,我便不再信奉男女之情,多年來的確是苦了你,但也著實不想委身而苦了自身。”


    八步趕蟬聞言莞兒一笑,晃晃腦袋仰臉朝天:“從你幼時跟在我屁股後麵,你便這般和我說道,不過最近你對太子涼的用意,我有些瞧看不明了。”


    言罷,他表情鄭重昂然,沒有半分馬車夫的下作卑微,反而有絲絲縷縷的縱橫捭闔之勢,凰丹尹眼含秋水的凝望著他,毫不避諱他的眼睛:“你瞧看出來了?”


    八步趕蟬輕輕點頭。


    凰丹尹麵目平靜,但毫不猶疑:“不錯,我愛上了太子涼。”八步趕蟬早有預料,因而並無半分錯愕:“靈瑜郡主知道嗎?”


    “她不過是個孩子,不用過於介懷。”八步趕蟬:“那太子涼知道嗎?”


    “我鍾情於他,跟他無甚關係,因此他知曉與否,亦不用過於介懷。”八步趕蟬聞言苦笑:“那你終日和我說的不信奉男女之情,可是單單隻為我一人所言了?”


    他默默嗟歎,她亦是抿嘴逢迎:“不信奉不代表不存在,我不信奉佛教,但佛教依舊鼎盛。”


    “如此說來,你騙了我好多年。”他晃晃腦袋徑自失落。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凰丹尹的美眸靜默靈動,她看著八步趕蟬,後者亦是朝她微笑起身:“我要去見太子了,你還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凰丹尹指指門外:“其實,我也蠻喜歡那位周道長的!”此言一出,八步趕蟬怔在當場,許久才木訥緩釋過來,看向她的神情微微迷惑:“你在戲謔我?”


    凰丹尹表情依舊認真:“我說的都是真的,全部是肺腑之言!”八步趕蟬苦笑搖頭:“真沒想到,你如此博愛,也如此坦誠,又偏偏如此瞧不上我。”


    她神色微微落寞:“你誤會我了,我不想解釋太多,我覺得你能明白,也隻有你能明白我,家母一生為情所累,而我隻想在證道的路上活的明明白白。”


    言罷再無多言,二人別過,八步趕蟬消失無蹤,凰丹尹留在暖閣的陰影裏,看不清五官麵龐,不曉得是否落寞。


    與此同時,陵陽城東五千裏,有一座還算繁華的城池。


    此地喚名,濮東郡。


    過了濮東郡便是萬裏深山,不再是北戎國地界,歸屬於蒼梧國。


    濮東郡乃軍事重鎮,城池依山而建,背靠瀑布斷崖,有來路無去路,城池裏亦是鮮少平民百姓。


    這裏和金墉城不同,距離西梁城萬裏之遙,不用抵禦西梁侵襲,但也自有邊境愁苦,不過相比之下,這裏還算是安貧樂道得多,並不是因為太平安穩,而是鄴王的兵馬大軍,幾乎全都駐紮在這座邊關之內。


    早年間蒼梧國霍亂,鄴王趙胤率軍二十萬遠征東陲,後來兩方罷鬥,簽署休戰協定,馬淩甫千金遠嫁蒼梧至今未歸,鄴王亦是拒絕帶兵回朝反而屯兵於濮東郡,自此後擁兵自重成為朝野重臣榜首,太子涼完全失勢**臣流放出宮。


    當然,也正因此事,賀華黎借禁軍軟禁趙胤與溫侯俊,趙胤因兵權不在陵陽而處處受製,此時於濮東郡中主掌三軍令旗者乃其心腹大將,姓邦名彥,今年三十七歲。


    邦彥乃一代儒將,紅麵長衫不施甲胄,丹鳳眼臥蟬眉,鷹鉤鼻配雷公嘴,手腳寬大身量卻頗為瘦小,渾然沒有趙胤的梟雄氣度,但凜然間自有種不怒自威之感。


    審案第十日正午,濮東郡將軍閣,神機堂口坐滿了金鱗銀甲的沙場客。


    邦彥執帥印高座正中,大馬金刀卻礙於腿腳短小,那座位本是趙胤的,他坐上去雙足無法著地,懸在半空裏頗為滑稽,但卻無人敢取笑半分。


    畢竟是說正經事的正經場合,誰不正經就會被正正經經的認為不正經。


    邦彥掃視諸君,在坐者均是煞氣傍身,有背大弓斷三指獨眼眥目的耄耋老將,有玩雙刀纏拽子流星披星戴月滿身葵花的陰翳統領,有擎海碗攥三節鞭形如山嶽的先鋒虎賁,有紋青龍披頭散發滿身刀把的索命斥候!


    邦彥:“今日召集諸位於此,是為了陵陽城內發出的令箭!”


    老將:“老夫已然瞧見,確實是鄴王號令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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