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真的是個老頑童。”周遊順著話調侃了一嘴,二人隨即相視一笑,互相之間都好似在莫名試探。


    周遊:“說到此處,我不得不問一個令我糾纏許久的問題。在我入世下山的這段時間裏,我總會遇到一群像要了我的命的羽人。特別是在蠶洞前的那場血案,我至今依舊是無法忘懷。當初我在蠶洞裏出來見到了草探花,那時候感覺是偶遇,後來感覺是草探花其人並不簡單,現在既然話都說開了,應該都是你的手筆吧?”


    李伯勳聞言繼續微笑:“為何這麽說呢?”


    周遊忽然間流下一滴冷汗:“你為了測試我的刀劍意......如果照著這個方向去想的話,那麽我們最開始遇到李岸然,李岸然將刀劍意留在我的體內那時起,難不成就已經入了你的遊戲?我不相信李岸然那種人會甘願於聽命你,他可不是個聽話的家夥!”


    “的確,李岸然和張太京都是大宗師,並不容易聽我的話,所以我安排他們在洪峰峽一步步走向了同歸於盡!”


    又是一句簡單的話,說得輕飄飄的,卻決定了兩大門派宗師的生死!


    李眠神色複雜地聽著這一切,他看向自家父親的眼神微微冷陌,好似從來都不認識自己這個父親一般陌生。


    周遊:“凡不能為你所用者盡皆毀之,還真的是梟雄的做派!照此說來,你承認蠶洞的案子是羽人所為了?我不管你要找我做什麽了斷,還望你實話告訴我,不然我會一直有一個打不開的心魔。”


    李伯勳聞言點點頭:“當然,皆是羽人,你不用管自責,我還沒和你玩夠呢!”


    周遊聞言長長歎了口大氣,不過麵色上依舊滿是悲憤。一旁的李眠亦是頗為憤怒,搶前一步朝著李伯勳大吼:“父親!那可是金墉城幾千條人命啊!”


    “那又怎麽樣,這世界不過是一張棋盤罷了,有勝利的棋子,自然便會有被吃掉的棋子,不足為奇,孩子你還是太單純了些。”李伯勳此刻笑容冷冽,渾然沒有了當初偽裝的那副護國衷心。


    周遊稍稍安撫了一下繡花將軍,隨即指了指醜時生:“李大人,不對勁。”


    “哪裏不對?”李伯勳聞言又來了興致。


    周遊繼續指著醜時生:“醜時生是你的人,這點我從不懷疑。但是他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我一開始懷疑他是山門蒼山鬼手的兒子,現在看來應當是錯了。但他這個年紀錯不了,這麽小的年紀便是魁門門主,這話可謂是無法讓人信服啊!”


    此話一出,李眠亦是意識到了這個疑點,當即也朝著醜時生怒目而視。


    醜時生聞言笑笑,渾然沒有了當初的天真無邪:“我家大人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嘛,凡是不聽話不能為他所用的人全部都會被摒棄。之前的魁門門主的確是大宗師級別的人物,但同樣也是不聽話的家夥,我家大人把他做掉了有何不可?”


    此話一出口,李眠立時眼角含淚:“父親,你連魁門老門主都敢殺?”


    李眠向來都對魁門忠心耿耿,內心裏當初三萬魁門軍的血債一直都難以忘懷,這種感情超脫了生死存亡,更超脫了眼下如此淡漠的親情。因此眼下聽聞此話,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二者似乎都想到傷心處,微微濕了眼眶,抹擦兩把含在嘴裏,眼淚偏鹹。


    “你和我其實是一路人,淪落天涯不歸家,不過這樣也挺好,我是出家人,向來以師尊為家,我師父在哪裏,哪裏便是家,因此即便我再怎麽不願睬他,他不在了,我便要去尋他。”


    說完葛行間,他又想起了周旋:“我和師弟雖關係不好,但我們都是孤苦出身,算上我留在山上的道童,我們三個孤兒都是師父撿來的,因此你盡管哭,我不笑你。”


    李眠聽聞此話,心裏又是一酸,他看著道士單薄的青衫道袍,望著他清澈半睜的眼睛,一時間對其也有些憐憫之情:“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找不到葛行間該怎麽辦?”


    “我從不去想不可能的事情。”周遊咧開嘴巴笑的很歡實。


    “你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李眠還是蠻現實的,畢竟從十九列國裏尋找一個人,其機會渺茫無異於大海撈針。


    周遊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頭,隨即少見的睜大了眼睛,李眠被他說笑了,看著窗外紅通通的執法者,心情也沒那麽糟糕。


    過了會兒他笑的累了,衝著周遊感歎道:“你真是個奇怪的道士。”


    “這還不算什麽,我的理想是娶厚土中國第一美人,做史上最離經叛道的牛鼻子!”周遊越說越來勁,李眠聞言大笑:“道長,你更大逆不道了!不過本將軍喜歡,便任其大逆不道!”


    二人碰杯,換成海碗喝茶,反倒是越喝越精神。


    天色逐漸濃重,李眠心胸並不豁達,對麵的服部兵乙越來越警戒,曉行夜宿一樓的門口也聚集的越來越多。


    李眠:“道長,天色一入夜,他們就會殺進來緝捕我們,你真的不怕?我倒是不怕尋死,隻是我還要去尋太子涼,因此我覺得我們還是先逃為好,在這裏隻能是坐以待斃,我知道有幾條暗道可以走通,我們暫避鋒芒也好。”


    周遊靜靜在床上打坐調息,對李覺的話絲毫不予所動:“這裏有床有茶,平安享樂,外麵稀奇古怪,馬亂兵慌,你怎麽如此想不開?去拿你的槍吧,我要等一個人。”


    話雖這麽說,但聽聞李眠提起暗道,周遊寫字的筆鋒亦是忽然一頓,他很明顯想到了某件事情,但卻不漏聲色的繼續書寫起來,李眠本身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根本沒有瞧看出道士的異常,他隻是靜靜地盯著桌子瞧看,發現周遊在喝茶間隙,又寫了不少信封。


    道士不想多說,李眠也不再多言,爬到窗口盯著對麵的服部兵乙,衝著他們舉起紅纓槍默默擦拭,每擦一遍就張開大口大聲哈氣,對麵的服部兵乙也都舉起鐮刀,冷冷的對視著他。


    李眠擦好了槍,指了指其中一個服部兵乙,又指了指自己的紅纓槍穗,輕輕薅下一根,放在槍刃上口氣輕吹,立時折成兩半紅!


    雙方就這般對峙著,又過了兩個時辰,天色已經黃昏,服部兵乙全部從燭陰樓裏傾巢而出,把曉行夜宿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繡花將軍實在是坐不住了,赤膊提槍衝下了樓,站在大門內側擺了個大槍架子,雙方勢力懸殊的進行著無聲的對決,那道高高的門檻好似天塹一般,好似灼陽一落,萬千紅袍惡鬼便會跨過鬼門關!


    樓上的周遊不再喝茶,手上瘋狂的寫著信,一封又一封,滿屋子都是信件,到處都是蠟油,外麵的黃昏越來越紅,大片大片的披在服部兵乙的紅袍上,把曉行夜宿映照的滿是妖異盎然!


    “來吧,來吧,來吧!”李眠滿眼戰意盎然,忽然他虎目圓瞪,衝著人群裏大喊:“道長,那個家夥回來了!”


    周遊聞言大喜,立刻跑到窗前往下瞧看,果然發現了方才那個服部兵乙,此刻的他依舊有些與眾不同,貌似是感受到周遊的目光,也抬起頭看著他,周遊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確定了一件事情——


    他剛剛哭過!


    周遊不再遲疑,抱著屋子裏的信件瘋狂往外潑灑,霎時間紅色的服部兵乙和白色的雪花信件混在一起,在黃澄澄的夕陽下混成一爐。


    李眠在樓下大吼:“道長,好像番茄炒蛋啊!”周遊繼續撒信:“菜是好菜,就不知這白鹽放的究竟夠不夠多了!”


    周遊見狀微微一歎,他知道勸不動這個冒失鬼,而且也知道李伯勳根本不會在乎他這個親兒子的感受。


    果然,李伯勳對此不以為意:“有什麽不可以嗎?就在幾日前我剛剛把他殺了,隻要我想做,我的組織能幫我做到任何凡人能做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權力,孩子你還是太過年輕了啊!”


    “我想知道,老門主究竟是誰?”周遊一邊勸慰著李眠,一邊問著李伯勳。


    李伯勳微微淺笑:“周道長,如果我記得不錯,老門主是誰應該和你沒關係吧?你問這個幹什麽?”


    “不可能,你做事向來縝密,此人我一定也認識,說吧,他是誰!”周遊的眼眶也微微泛紅,內心也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但是,當李伯勳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再一次令周遊出乎意料。


    “他,就是春雨眠江上的擺渡人,也是帶著鄴王解救九位尊者的苦浮舟啊!”


    此話說罷,又勾起了青衫道士許多回憶。


    但還未等他回憶完全,李伯勳又開始語出驚人。


    隻不過,接下來的話他是對著李眠說的:“眠兒,還有件事情順便也告訴你吧,其實那三萬魁門軍遠征西梁佘穆莊也是我背後驅使的!”


    “什麽?”李眠聞言眼前一黑,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轟然倒地!


    的確,李眠對戰友情誼看得太重太重。


    因此,眼下接連聽到了這麽多的驚人消息,他實在是承受不住,熱血心性直接怒火中燒,昏厥過去被周遊交給了穆青候。


    周遊轉身看李伯勳:“為何要這麽做,你如此耗費心機推動整個天下大勢,究竟是想要做什麽?如果你為了天下大亂,那麽眼下你步步為營,一步步推動了舉世伐北戎的壯舉,現在十九列國皆是一片生靈塗炭,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你為何要這麽做!又為何一定要針對我!”


    “為什麽?我也想問問為什麽,可是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麽。”


    李伯勳忽然滿臉悵然:“其實我和你師父很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們都可以稱得上是當世人傑。隻不過你師父的眼光太過狹隘,我們本可以共謀大事,但他隻是想一心一意的找穆家尋仇,無奈我隻能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好在是這個世界總算是朝著我想要的樣子在變化了。”


    “你想要什麽?一個毀滅的世界?”周遊哂笑,毫不掩飾對李伯勳的鄙夷。


    “隨便你怎麽想,其實你的智謀可以說是當世無雙,如果你比我多活二十年,我肯定是你的手下敗將。但你缺少的便是這份年歲沉澱的閱曆,你現在的少年意氣並不能讓你走得更遠,我本來想讓你繼承我的意誌和衣缽,但我感覺你還需要一段時間去更好的成長。”


    周遊冷笑:“我聽不懂你的鬼話。”


    李伯勳看看天上:“其實,我們李家一直都忠心耿耿,但換來的卻是朝廷的漠視還有不可挽回的衰敗。從那時候起,我便想過要改變這一切,那時候我還算年輕,和你師父一樣隻有這一個妄想。”


    “你還是直接說後來吧。”周遊冷漠視之。


    李伯勳並沒有理會他的言語不敬:“後來啊,我覺得這個紅塵大世的確是出了一些問題。不光是體製的問題,還有人的問題。這世上很多當權者並無真本事,很多有才能的人也得不到真的施展。當然,有錯誤就需要有人去糾正他們,我很樂意去糾正,所以用幾十年的世間一手創立了稽查司,也就是你所謂的羽人。”


    周遊冷笑:“我怎麽覺著並不是這個世界出問題了,而是這個世界並沒有順著你的心意去走?紅塵大世本就有它的既定規律,你偏要逆天而行甚至自己想要做這天老爺,最後也不會有什麽太好的下場,現在收手應該還來得及。”


    “你又錯了,年輕人。”李伯勳對此話並不感冒:“隻有真正的掌權者才有權力去區分對與錯,隻有真正活著的人才有能力去笑話他人的觀點。我之所以讓你能夠活到現在,是我真的很欣賞並認可你的才華。這世上能讓我會心一笑的人不多了,不然你覺得我為何要讓眠兒一直跟在你身邊?”


    “別告訴我說,李眠也是你派來監視我的。”周遊這話說得異常嚴肅,畢竟這個話題關乎了很多東西,並不好笑。


    李伯勳搖搖頭:“關於眠兒你大可放心,他本性純良從來都不會受人賄賂,這也是他最致命的缺點。我當然希望我的兒子來繼承我的衣缽,最起碼我要幫他建立一個我認為合理的天下。我知道他沒有稱王的心思,但我想用我這一生做到,然後將天下交給他。隻不過他的性子不可能去坐穩那個位置,因此我必須給他選擇物色一個能伴隨他一生的老師與摯友。”


    周遊聽出來了他話中含義,沒有說什麽隻是默然。


    李伯勳看著周遊眼神鄭重:“眼下,能夠殺了你的隻有我,能夠成全你的也隻有我。我知道你和眠兒的情誼根本不用我多管,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勸慰輔佐他登上皇位。雖說我對做皇帝一點都不感興趣,但我不想讓我的兒子跟我一樣庸碌一生。隻要你能夠答應我的要求,我不會找你的麻煩,你還將會擁有稽查司這個普天之下最為龐大的隱秘勢力的支持!”


    周遊聞言,依舊默然。


    李伯勳繼續著他的遊說:“你想一想,眼下你手握世上最為頂級的武學刀劍意,還有世上最恐怖的絕殺大陣。南靖箭樓為你馬首是瞻,北戎州全境對你天下歸心,太京州和東陳州對你瑟瑟發抖,中都府和橈唐國被你耍的團團轉。你已經很成功了,隻需要有人再推你一把,你便可以完成我想要的結局,皆大歡喜,豈不樂哉?”


    “你怎麽不說我自己去坐皇位?”周遊總算是冷聲開了口。


    “別打趣了,孩子,你的心性我再了解不過。你若是想追求那些世俗功名,你決然不會有今日這一番成就與功績。李眠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你也願意看他有個好的歸宿。隻要你答應我這點,我絕對不會與你為敵,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這兩個穆家皇嗣我會順手殺了,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一番話說得穆青候兄妹噤若寒蟬,但卻根本不敢出一口大氣!


    的確,麵對如此恐怖的李伯勳,他們根本也沒有任何說話與選擇的資格。即便不出動稽查司和魁門軍,僅憑一個溫白書就足夠拿下他穆青候的人頭了!


    穆青候雖說是西梁第一猛將,但畢竟年歲資曆尚淺。溫白書這種可以和張太白比肩的江湖翹楚大宗師,想要捏死他簡直不要太容易!


    當然,李伯勳的條件可謂是相當具有誘惑力。


    周遊站在當場靜靜思索,良久後才緩緩開口。


    “李前輩,因為您是李眠的父親,所以我現在對你用一次敬語,但僅僅隻有一次。你的條件的確對李眠不錯,說實話我確實不想做皇帝,我也希望我的兄弟能夠有好的歸宿,隻不過一切都需要他來抉擇而不是我。”


    “還有,不管怎麽說,蠶洞的百姓還是你們殺的,三萬魁門軍也是受到你們的計謀規劃而送死的,其他的我就不再一一絮叨了,總之很多血債必須血償,這點也是避免不了的。因此我不能就這麽算了,我雖說也貪生怕死,但我還是要為這些血債爭口氣,所以今日我還是要和你鬥上一鬥的。”


    李伯勳聞言笑笑:“不錯,在此之前,讓我先清個場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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