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灝兒,你放棄吧!”薑太後的身子晃了晃,手指用盡了力氣狠狠的壓在桌角,“回南疆去,你手裏有兵權,他就會忌憚你,至多是這一生你都不再回來,何必非得要去跟他爭一個輸贏呢?”


    這十數年間,為了不讓孝宗起疑,她已經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即使再怎麽思念成灰,也隻當不曾生養過這個兒子。


    不通信,不聯係。


    即使逢年過節宋灝偶爾回京,她都不曾私底下對他說過一句話。


    甚至於這一次,在隱隱察覺了宋灝的意圖之後為了逼他就範,不惜讓常嬤嬤對他下了狠手。


    而她這所有的堅持和強韌,卻都在聽到宋灝一句“當年”而分崩瓦解。


    不隻對於宋灝,那時那日的情景,在她的腦海裏沉澱,更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在宋灝認為他失去父親的那一日,她也同樣下定決心拋棄了自己的夫君——


    不是因為他身死入土,而是把那個人徹底從心裏剜去,根除,喂了狗!


    “母後,我們何必這樣的自欺欺人?這麽活著,你不累嗎?”宋灝不甚讚同的搖頭,回望她的目光,“你這半生,都在人前演戲,我也是,與其這般戴著一張麵具去做別人,我倒是寧可不曾活過。”


    “別說這樣的話!”薑太後心頭一跳,急忙一步上前。


    她探了手出去,似是想要去捂著宋灝的唇,但卻因為多年的習慣使然,手到一半又遲疑著落了回去。


    極小幅度的一個動作,宋灝卻是清晰的收於眸底。


    “母後還是回去吧!”臉上的表情慢慢冷凝下來,他重新收回目光不再去和薑太後對視,“你來我這裏,總歸是不妥的。”


    薑太後覺得這話聽著刺耳,終究還是無可奈何。


    她站在那裏未動,沉默半晌,然後深吸一口氣把心裏所有莫名湧動的情緒壓下去,重又恢複了那種冷漠自持的姿態,重新開口道,“你的意思,還是不肯聽我的勸,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灝抿唇不語,算是默認。


    “那易家的那個丫頭呢?”薑太後咬咬牙,盡量保持冷靜。


    “她的事,母後也不用管,我自己會處理。”宋灝道,語意朦朧很有些欲蓋彌彰之嫌。


    “當年的事,她知道多少?”薑太後隻要想到當年的事就心煩意亂。


    時過境遷,那段往事,最好塵封。


    否則以孝宗的為人,保不準又要掀起什麽狂風巨浪來。


    如果是易明樂那個丫頭作祟——


    很顯然,是不能留她在這世上了。


    “她才多大,母後你多心了。”宋灝牽動唇角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也知道薑太後不會輕易相信,就又補充,“跟蕭澄,是因為他們易家的一點家務事。”


    “家務事?”薑太後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這個丫頭真是好大的手筆,就為一點家務事就敢算計到一國之君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朝廷命官想殺就殺?”


    “那又怎樣?橫豎蕭澄也是罪有應得都市之玩世高手全文閱讀。”宋灝卻是不以為然,言辭之間絲毫不去掩飾他對明樂的袒護之意。


    薑太後的目光沉了沉,臉上顏色詭變莫測。


    宋灝觀察著她臉上表情,終於稍稍緩和了語氣道,“她的事,母後就不用勞神了,過幾日我離京時候會帶她一起走。”


    薑太後沉默不語,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臉,似乎是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奈何長久的母子分離,即使骨肉連心,她對這個兒子的了解還是少之又少。


    薑太後極力的平複心境,用力把袖子底下的手指攥了攥,“為什麽她是易家的人?哀家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母後不也是也希望我早點把婚事定下來了嗎?”宋灝卻是不答反問,唇角淺淺的掛了絲笑容,“她也正好合我的心意,從家世上看,似乎那些禦史大人們也沒有彈劾的理由。而且算起來,她這一介孤女,宮裏那人也是能相對安心的。”


    若是給他指一個朝中權臣之女,孝宗指定是不會答應的,沒準還會借此生出事端。


    以明樂現在這樣的家事,說是武安侯府的長房小姐,卻無父母可以依傍,儼然一介孤女。


    再者,易明心是孝宗的妃子,整個易家的立場很明了。


    所以如果能給宋灝安排這麽一門婚事,孝宗應當是隻有讚同的份兒了。


    “可她姓易就不行!”薑太後的心意更為堅決,“那個丫頭的底細哀家多少也探知了一些,無論是從心思還是手段上看都不是善茬兒,現在是沒什麽,可一旦將來易家父子的真實死因爆出來——哀家不能把這麽一個禍害放在你的身邊。”


    “母後就這麽信不過兒子嗎?就不能——”宋灝側目看她一眼,卻是不以為然。


    “總之易家的那個丫頭就是不行!”薑太後厲聲打斷他的話,“哀家不管你跟她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總之你要納她為妃——在哀家這裏,哀家是絕不會答應的。”


    “母後,我現在是以一個兒子的身份在與您稟報此事,難道您還要搬出當朝太後的懿旨來壓我嗎?”宋灝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不慍不火。


    薑太後聞言,眉心不覺擰的更緊,冷聲道,“你是不是還要說什麽哀家這個當朝太後與你無關之類的話?”


    宋灝莞爾,算是默認,“可是同樣的話,我已經不想再做這種無謂的重複了。三日之後給平陽侯踐行的宮宴上,那人應當還有後招,要繼續把我留在盛京,為了叫他安心,這件事,也該就此定下來了!”


    “叫他安心?”薑太後猝不及防的冷聲一笑,“我看你這是要故意對他尋釁才是真的。退一步講,你要娶易家的女兒也沒什麽不可以的,他們三房不是還有個嫡出的姑娘嗎?你若是願意,就由哀家出門給你求了來也不是不可以,可為什麽就得要是易永輝的遺孤?當年那事,不隻是你耿耿於懷,皇帝他心裏也一直惦記著呢。你若說你和那丫頭就隻是兩情相悅,別說是他,就連哀家,也是萬不會信的。”


    “母後,這件事我主意已定,您就不要白費心機了,也萬不要打別的主意,莫說易家的三房小姐,就算是當朝首輔的女兒,我也沒興趣。殷王妃的位子,我已經許給她了,並且隻能是她!”宋灝拂袖,隱隱之中目光似是透出一絲凜冽的肅殺之氣來。


    他這話便算是變相的警告薑太後,不要試圖在這件事上作梗。


    母子倆較勁了這麽半天,薑太後也知道多說無益。


    “好!既然你這麽有主意,這一趟就當哀家沒有來過!”用力的攥著拳頭,薑太後冷哼一聲,臉上神情卻更顯森涼,緊跟著丟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美人天驕。


    “娘娘!”門外常嬤嬤已經趕來,見她出來急忙迎上去攙扶。


    “回宮!”薑太後腳下不停,徑自朝院外走去。


    常嬤嬤見她臉色不好,也不敢隨便說話,一邊扶著她往外走一邊卻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屋子裏頭的宋灝。


    主仆三人匆匆自王府後門出來,上了薑太後來時所乘的青布馬車。


    偽裝成車夫的侍衛駕車出了後巷,常嬤嬤這才試著開口,“太後,五殿下到底還是年輕氣盛,您可別跟他一般,與他置氣,要當心您自己個人的身子啊!”


    “哀家沒事!”薑太後靠在車廂壁上,短促的用力吐出一口氣,忽然想起了什麽,就正色問道,“跟了她一整天了,你那邊可看出什麽來了?”


    “昨兒個出宮之後,晚上易家九姑娘就來王府見過殿下,殿下府上的人應當是與她熟識的,直接就開門讓了她進去,奴婢一直在外頭守著,大半個時辰才見著出來。”常嬤嬤道,“然後今兒個一早天還沒亮侯府的一個丫頭就又來了王府,隨後殿下就帶著易家九姑娘一起出城,去平陽侯守軍駐紮的軍營附近走了一遭,其間——”


    見到薑太後的臉色越來越沉,常嬤嬤心裏估摸著,聲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你有什麽話,直說就是,和哀家還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薑太後略一抬眉,神色不耐。


    “也沒什麽,就是兩人隨後在下山的路上說了好些悄悄話。”常嬤嬤斟酌用詞,盡量把意思表達的含蓄一些。


    “嗯?”薑太後先是一愣,隨即就沉下臉來,冷冷道,“這樣說來,卻是真的了?”


    “這個奴婢不好說,隻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殿下對這易家九姑娘的確像是是上了心的。”常嬤嬤道,也是一臉的擔憂之色,“就說上回安成公主的事兒,之前她打著殿下主意的時候殿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沒與她計較,可是後來那次在廣月庵裏,安成公主剛尋了這九姑娘的麻煩,不幾日就出了明玉宮裏的那件事。”


    “易家人,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他去招惹的,可這個孩子——”薑太後死擰著眉頭一聲歎息。


    “許是娘娘想多了呢。”常嬤嬤思忖著,低聲安慰,“奴婢瞅著易家那九姑娘是個難得懂事的,而且那模樣又生的標致,現在已經出落的這般模樣,等過兩年長成了,定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呢!”


    “他若是隻看重那丫頭的皮相,哀家倒也可以放心,可怕就怕——”薑太後頭疼的抬手揉了揉鬢角,“這孩子他是被當年那事兒傷著了,怎麽都不肯聽我的勸,而且這些年他本來就一直對易家人抱愧,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哀家想想都是一身的冷汗。”


    “那——”常嬤嬤爬過去,跪在旁邊給她揉著鬢角,想了想又試著道,“娘娘是要先單獨見一見易家那位九姑娘嗎?”


    “不了,哀家這兩天心裏頭不太平,怕是見了也沒什麽大用。”薑太後歎息一聲,緩緩閉上眼,但轉念一想到宋灝方才的那番話,馬上又有些心煩意亂的睜開,眉目一片清明的扭頭看向常嬤嬤道,“皇帝那裏,這幾天是怎麽個動靜?”


    “具體的不清楚,但聽聞昨兒個五殿下自請離京的折子又送上去了,可是被皇上給壓下了。”常嬤嬤道,說著臉上神色就不覺凝重起來道,“娘娘恕奴婢多嘴說一句,照奴婢看開,這皇上對您和五殿下可從頭到尾都是帶著戒心的,這些年您在宮中也算是盡心盡力的為他著想,可——這有些人,是怎麽都養不熟的。”


    “哀家又何嚐不知道!”薑太後的嘴角略一抽搐,目光就跟著冷凝三分。


    常嬤嬤等著她的後話,卻不想她的話茬就這樣打住,再沒有繼續下去特工狼王。


    常嬤嬤不輕不重的給她揉著鬢角,等了好一會兒,見她一直都沒有再開口的意思,終還是忍不住的再次開口道,“這樣——易家九姑娘的事,就照著殿下的意思辦了嗎?”


    “不行!”薑太後斷然抬手否決。


    “那——”常嬤嬤抬眼,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臉色。


    因為方才在門口隱約聽到了兩句薑太後和宋灝之間的談話內容,她倒也不好說那些永絕後患的狠話。


    畢竟,太後要顧及著五殿下,既然五殿下言下之意堅決,明樂那裏,太後必定也是不會隨意動的。


    薑太後擰著眉心苦思冥想,最後還是束手無策,頹然的重又閉上眼,無力道,“你讓我再想想!”


    三日光景,飛快即逝。


    這日宮中又逢大宴,百官齊聚,為平陽侯踐行。


    因為平陽侯當天下午就要離京,所以宴席就擺在中午。


    一大早天還沒亮,明樂就隨著府上一眾人等起身準備,梳洗妥當去往老夫人處請安。


    明爵也起了個大早正往這邊來,姐弟兩人便是不期而遇。


    這一次和宋灝的聯手茲事體大,必然不能瞞著明爵進行,所以前兩天明樂就特意找機會和明爵說了,結果不出所料,明爵的反對態度比她料想之中的還要堅決幾分。


    然後姐弟兩人之間就陷入了半冷戰狀態,昨天一天,明爵都沒有再見她。


    “小少爺!”采薇屈膝見禮。


    “你去旁邊等會兒,我和阿九有幾句話說。”明爵微微頷首,緊繃著唇角,顯然是心情不佳的模樣。


    采薇也知道這兩日明樂兩個鬧別扭,所以並沒有馬上應聲,而是先抬眸遞給明樂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先回去一趟吧,給我把那件藕荷色的披風取來,這早上的天氣好像還是有些涼的。”明樂點點頭,隨口吩咐。


    “是,小姐!”采薇低聲應著,遂是不再遲疑匆匆轉身去了。


    明爵身邊就隻帶了長安,沒有忌諱,於是就開門見山的直接開口道,“那件事,這兩天你又好好想過了沒有?還是那樣決定的嗎?”


    “你知道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明樂笑笑,走到他跟前抬手把不甚平整的領口整理好,“跟你說之前我就已經仔細考慮過了,一則我現在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做如此計較,二來,這也未嚐就是件徹頭徹尾的壞事。”


    “可是朝中形勢卻遠不似你想的那樣簡單。”易明爵道,眉心死死擰起的疙瘩仿佛永遠不會再打開一樣,“孝宗忌憚著殷王手上兵權,並且一直都有意想要據為己有,在這個時候宋灝找上你,他這分明就是要利用你來轉移視線。”


    “我知道!”明樂微微一笑,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眼下一個紀紅紗,一個昌瑉公主,再加上一個完全摸不清底細的薑太後,我們在這盛京的處境本就步履維艱,彭修馬上要走,這裏的事情就要暫時擱置下來,而易明峰的這趟差事辦下來,一定又會再受褒獎。我們彼此之間的路還長著呢,在這個時候要穩固下來,多加一個殷王妃的頭銜,對我而言,未必就是壞事。”


    “這些都是小事,我隻是擔心宋灝!”明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目光懇切而熱烈。


    明樂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怔愣片刻吃吃的望他縱情天下,惹火女掌門。


    易明爵話一出口就猛然察覺自己失言,急忙不動聲色的緩和了語氣往旁邊別過頭去,慢慢道,“事關你是終身,我隻是覺得要你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做這一場戲很不值。殷王野心勃勃,就算有朝一日他得以事成,那是高高在上坐擁天下,可是你呢?你要怎麽辦?”


    “我?”明樂抿抿唇,不禁啞然失笑,“不過就是合作一場,在人前做戲罷了。殷王那人,他還不至於出爾反爾,等到有朝一日,我們的事情做完了,我們便離開這裏,隨便你喜歡,去到哪裏都行,換個地方重新過日子。”


    “真的可以這樣嗎?”明爵自嘲似的笑笑,看著明樂的眼睛裏濃厚的陰霾卻是怎麽都化不開的。


    從這一刻起他就已經在擔心了。


    萬一讓明樂知道了祖父和父親的那件事,他不確定她是不是會把這件事也算在宋灝頭上。


    可她心裏對這世道的憎恨太過濃烈,真要如此也無可厚非。


    那到時候會怎麽樣?


    還要她跟宋灝之間頂著一個夫妻之名,哪怕是為了做戲而強冠上去的——


    如若她會因此而瘋魔,那他們之前所謂的複仇,又有什麽意義?


    隻是現在的易明爵很理智,他更明白,自己一定不能在這個時候把當年那事的真相和盤托出。


    誠如明樂所言,她現在騎虎難下,一旦讓她知曉真相,她就算不把這筆賬算在宋灝頭上,但以她愛憎分明的個性,勢必立刻和宋灝劃清界限。


    如此一來,隻會讓她現在所走的路更加險惡三分。


    “爵兒你這是怎麽了?”明樂也察覺他今天的情緒反常,心裏略帶幾分警醒的試著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想要跟我說什麽?”


    “我——”明爵張了張嘴,卻不欲蓋彌彰的遮掩,雙手攥著她的指尖關切的看著她的眼睛道,“我隻是覺得這事兒荒唐,就算到時候他會信守承諾,讓你離開,可這中間卻不知道要過多少年,一個女子一生裏最美好的光陰也不過就是一段光景,我怕他會耽誤了你!”


    這是一條漫漫長路,誰都不知道,一路走下去何處才是終點。


    “為什麽不換個角度想想,許是我耽誤了他呢?”回握住明爵的雙手,明樂一派輕鬆的聳聳肩。


    她原是想以一句玩笑話蓋過,但是觸及明爵眼中好不摻假的莊重神色,一時竟是心裏發澀,抬手揉了揉他額前劉海道,“別這麽想,你若實在還不放心,那不如我們定一個期限,三年或是五年,你說,到時候不管事情有沒有做完,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不好!”明爵搖頭,眼睛裏彌散的笑意充滿無奈,“我知道你放不下,與其為了遷就我,而讓你在那個所謂的最後期限內采取非常手段去冒險,我寧可就這樣陪你一直慢慢的等下去。”


    明樂卻是早就料到他會作此回答,了然於胸的微微一笑,“總之我答應你,會萬事小心。這事兒我們不談了,我要趕著去寒梅館見祖母,有話等下午從宮裏回來再說?”


    抬手拍了拍明爵的肩膀,明樂轉身繼續往前走。


    易明爵沒動,手指卻在袖子底下無聲無息的慢慢握緊。


    千防萬防,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將明樂從宋灝身邊遠遠的隔開,卻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最後防來的竟會是他想都不曾想過的最壞的結果。


    難道真是的天意嗎?


    看著明樂的背影不不願離,明爵的目光一沉再沉,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一直到她走出去老遠——


    “阿朵重生之妖孽人生!”明爵突然上前一步,神情莊重的看著她的眼睛道,“你答應我一件事!”


    明樂卻是極少見他這般認真的神情,一時微愣,下意識的脫口道,“什麽?”


    “把持好自己的本心,永遠都不要對宋灝動情!”易明爵一字一頓的說道,眼神迫切而熱烈的專注於她瞳孔深處自己的倒影。


    明樂呼吸一滯,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她和宋灝之間,從來就沒有想過這麽多。


    她遠是想笑,但是麵對明爵這般慎重而懇切的目光,卻是怎麽也沒能笑出來。


    “答應我!”明爵見她不語,不由的加重了語氣再重複。


    “這是這麽了?”明樂覺得莫名其妙,抬手去摸他的額頭,一邊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道,“爵兒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跟他,就隻是合作而已——”


    “不能對他動情,永遠都不能!”易明爵再次決然打斷她的話。


    明樂的後半句話卡在喉嚨裏,看著眼前雙生弟弟堅定不移的目光。


    這個孩子,幾時開口也變得這般深沉和內斂了?


    上一次兩人起爭執的時候,他還有些孩子氣的堅持和蠻橫,而這一次,卻當真是寸步不讓,決絕而堅毅的讓人覺得陌生。


    易明爵的眼睛一眨不眨,片刻不離盯著她的臉。


    “好!”明樂抿抿唇,終於不過輕描淡寫的一個點頭,“我答應你!”


    不僅僅是宋灝,她這一生,永遠都不會對任何人動情了,像她這樣背負著那麽多沉重過去的人,注定是要孤身一人在黑暗也鮮血之間行走,心裏哪裏還會有一絲一毫的柔軟去貼近任何人?


    如果明爵今日不說,或許她的心裏還不會有這般明顯的感受。


    但是這一刻,豁然開朗。


    “我走了!”明樂一笑,重新轉身繼續往寒梅館的方向走去。


    易明爵仍是未動,想著她方才轉身前那一個鮮亮而明顯的表情眸光不由的更顯複雜。


    明樂趕到寒梅館時老夫人已經起身,李氏母女也已經到了,正在伺候她穿衣。


    “九妹妹來了!”見到明樂,易明菲忙是笑著打招呼。


    “我原也是想來伺候祖母起身的,不曾想還是晚了一步,讓三嬸兒跟七姐姐搶了先了。”明樂佯作惋惜的歎了口氣,臉上仍是帶著笑容嘻嘻哈哈的走過去。


    “瞧妹妹這話說的,酸溜溜的。”易明菲吐吐舌頭,趁著李氏在給老夫人試發釵的時候悄悄了拉了明樂在一旁和她咬耳朵,“方才其實是二嬸嬸先來的,要伺候祖母起身,可是祖母不樂意被她服侍,又正趕上母親帶我過來問今天安排馬車的事兒,祖母就遣了二嬸嬸,讓母親留下服侍了。”


    蕭氏嫁進武安侯府這麽多年,掌管中饋是個一等一利落的好手,但卻從來不屑於來老夫人麵前討巧賣乖的。


    想來是因為老夫人剛剛為易明真出頭化解了危機,所以這便伏低做小來示好了。


    但聽易明菲這意思,老夫人卻是真不待見她了逍遙至尊錄最新章節。


    “祖母是被三嬸兒服侍慣了呢,三嬸兒的手巧,之前祖母也總誇她梳頭梳的最合心意。”明樂敷衍著露出一個笑容,又和易明菲閑聊兩句,老夫人那裏就打理好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大門口走去。


    彼時蕭氏已經帶著易明珊等在那裏。


    “母親!”蕭氏臉上掛了笑,急忙就迎上來攙扶老夫人。


    老夫人麵無表情的斜睨她一眼,不過當著下人的麵倒也沒給她難堪,就由她服侍著下了台階。


    李氏落後一步,看著她難得殷勤的模樣冷然的一勾唇角,隨即拉著易明菲上了第三輛車。


    明樂似笑非笑的瞧了蕭氏的側影一眼,隨即一聲不吭的上了第二輛車。


    蕭氏扶著老夫人走到第一輛馬車前,笑道,“母親坐這輛車吧,裏頭墊子和香爐都給你準備好了。”


    “嗯!”老夫人淡淡的應了聲踩著墊腳凳踏上車轅。


    蕭氏提了裙子緊跟著要上去,老夫人卻是手一抬,轉而又扶了黃媽媽的手道,“人老了,起得早了就頭暈目眩的,我眯一會兒,一會兒到了記得叫我!”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轉身鑽進車廂裏。


    黃媽媽繞開蕭氏跟進去,蕭氏吃了閉門羹,一手猶且提著裙子僵在那裏。


    明樂掀開窗簾探頭出去莞爾一笑道,“嬸娘,珊兒是要跟著您嗎?”


    易明珊是庶出,她的生母自是不能出席宮宴這樣的場合的。


    蕭氏親自帶了她出來,原也不過是為了在老夫人麵前做做樣子。


    這會兒,她自然是沒心情再搭理。


    隻不過這一回頭看見明樂已經自作主張的占據了第二輛車,蕭氏臉色一沉,頓時氣的七竅生煙。


    她原是打著主意和老夫人同車的,所以馬車隻備了三輛,如此老夫人和三房各占一輛,明樂又先入上了第二輛——


    也就是說,要麽她就是要和明樂擠在一起,要麽就隻能另外備車走了。


    易明樂這死丫頭,分明就是故意的!


    雖然明明不過是小事,但先是在老夫人那裏連著吃癟,這會兒還受這丫頭的氣,也是夠蕭氏受的了。


    蕭氏的抓著裙角,指頭微微泛白,緊繃著唇角不說話。


    魏媽媽見狀忙是陪著笑臉上前道,“夫人的身子一直沒有大好,受不得吵鬧,十一小姐,還是麻煩九小姐給照管著吧。”


    “這樣也好。”明樂頷首,繼而對立在旁邊的易明珊的奶娘招了招手道,“把珊兒抱上車吧,祖母那裏急著走了!”


    “是。九小姐!”奶娘急忙把易明珊送上車。


    果然前麵老夫人車裏黃媽媽已經不耐煩的探頭出來催促,“怎麽還不走?可別耽誤了進宮的時辰。”


    三輛馬車相繼啟程往巷子外頭的主街道方向駛去。


    魏媽媽扶著蕭氏往後暫且推到旁邊,見到蕭氏臉色不善,就給她順著氣低聲的勸,“小不忍則亂大謀,夫人千萬不要動怒,再忍得一時,萬事都等世子爺回來另作計較鼎道焚天最新章節。”


    一邊又急忙吩咐錢四,“麻利著點,趕緊的再去備一輛馬車來!”


    蕭氏拿帕子掩著嘴還是難免吃了一嘴的灰,盯著前麵馬車恨恨道,“這老太婆真是越發的不識抬舉,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得意多久!”


    “再怎麽樣老夫人的年紀也是大了。”魏媽媽意有所指的握了握蕭氏的手。


    “是啊!”蕭氏冷澀一笑,眼中有一線寒芒閃過,“就由著她們吧,老太婆總有撒手的一天,我還愁等不得嗎?”


    “夫人說的是!”魏媽媽垂下眼睛,低聲附和。


    主仆兩個又等得一陣,錢四才火急火燎的重新備了馬車送來。


    魏媽媽扶著蕭氏上了車,馬不停蹄的趕,好在趕得及和明樂一行人同時進宮。


    這日的宴會仍是擺在暝宸殿,無數頂簪花小轎往來與三道宮門之間,車水馬龍,把入宮赴宴的客人一批批的抬進去。


    開宴的時間定在巳時半,但是遵著往常的規矩,一眾朝臣命婦還是提前一個時辰左右就先到了。


    李氏帶著易明菲穿行往來於一群身份顯赫的誥命夫人之間,相談甚歡,左右逢源,全程笑的花枝招展。


    老夫人坐在花園的涼亭裏喝茶,遠遠的看著不悅蹙眉道,“年紀越大這性子反倒越野,這種場合之下,也沒個收斂。”


    “深宅婦人之見,攀談兩句沒什麽的。”明樂笑著遞了帕子給老夫人擦嘴角,一邊和顏悅色道,“七姐姐也到了許嫁的年紀了,想必三嬸心裏也是著急,這種場合難得,帶著七姐姐多認識些人也是好的。”


    “她的心氣兒高!”老夫人道,不冷不熱的一聲歎息。


    不僅僅是把易明威的親事推了,易明菲今年已是十五及笄之年,李氏也一並把她的婚事壓下不提,其中貓膩明樂自然一清二楚。


    以現在他們三房的地位,為易明菲選一個衣食無憂的富貴人家是沒問題,可李氏分明是不甘於這樣的,一直拖著在等——


    萬一易明威有希望取代了易明峰,那麽易明菲的身價就會跟著翻升百倍,在擇婿上的選擇麵又會擴大好些。


    老夫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明樂卻隻裝作不懂,含笑說道,“七姐姐哪裏是心氣高,我看她平日裏讀書習字,自得其樂,卻像是不怎麽關心這件事的,也難為三嬸兒替她急了。”


    易明菲為人淡泊,心思單純不爭不搶,提起這個孫女老夫人還是比較滿意的,臉上表情不覺緩和幾分。


    “就你會寬我的心。”老夫人嗔了一句,再見明樂笑容明豔的模樣,神色卻又跟著黯了黯,剛要說什麽,卻聽見身後一人含笑的聲音道,“太後您慢點,小心著台階!”


    老夫人和明樂俱是心神一凜,不約而同的起身退到一邊,再循聲望去的時候常嬤嬤已經攙著薑太後的手從亭子外頭走了進來。


    往日宮宴,薑太後都是能不出現就直接不出現的,即使一定要出現,也會等到最後和孝宗一起入席,而像今天這樣早到的情況——


    卻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明樂心中了然,她會出現在這裏絕非偶然,謹小慎微垂下頭去的同時,心裏卻是打氣一百八十分的精神仔細防備起來。


    “給太後娘娘請安!”明樂垂眸上前,扶著老夫人的手給薑太後見禮極品聖醫。


    “都起來吧!”薑太後抬手虛扶了一把,徑自繞過石桌一旁選了尊石凳坐下,又再招招手,“老夫人不必客氣,坐吧!”


    “謝太後。”老夫人也不過分推拒,仍是在原來的石凳上坐下,隻是相較於之前閑適的姿態,這會兒卻是腰杆兒筆直,架子端的分外謹慎小心。


    她目光微微一瞥,示意桌上的茶碗。


    明樂會意點頭,莫無聲息的捧了那茶碗盡量減少存在感的從旁邊退出去,叫了個路過的宮女重新換茶。


    薑太後看在眼裏,卻沒說什麽,隻是目光從她立在亭外的背影上落了落。


    老夫人也沒在意,麵上掛了笑容和她寒暄。


    今日這薑太後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倒是和顏悅色的與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好些的話。


    老夫人這才漸漸放鬆下來,忖度著開口道,“前幾天的事情,還多虧了太後的體恤成全,臣婦本來是想找個機會親自進宮謝過太後的,後來聽聞太後身子不適,所以就沒敢打擾。這會兒瞧著您這氣色倒是不錯了,太後的身子可有大好了?”


    “人上了年紀,總有點這樣那樣的毛病,不中用咯!”薑太後感慨著搖頭一笑。


    “太後真會說笑,您這個年紀正好著呢。”老夫人笑道,言辭之間也是頗為感慨。


    適逢宮婢重新送了茶水過來。


    “給我吧!”明樂迎過去,親自接了托盤進亭子給二人擺上茶盞。


    薑太後接過茶盞呷了口茶,突然抬眸向明樂看去。


    觸及她的眸光,明樂心跳一滯,急忙羞怯的垂下頭,推到旁邊。


    薑太後卻像是對她興趣很濃的樣子,即使看不到表情也盯著她的臉孔看了好一陣,忽而緩緩沉吟著回頭對常嬤嬤道,“我記得,你上回說這是易家的九丫頭是麽?”


    “是的,太後。”常嬤嬤笑道,“正是九小姐,別提多標致機靈的一個丫頭了,易老夫人好福氣呢!”


    “嬤嬤謬讚!”突然之間,老夫人心裏就起了絲莫名的不安情緒,臉上表情略帶幾分僵硬的推辭,“這丫頭自小疏於管教,也不很懂得規矩,讓太後見笑了。”


    她與薑太後畢竟的舊相識,若是放在十幾年前,薑太後與她這般熱絡不是問題,但若是放在現在的話——


    這未免太過不同尋常了。


    “哀家瞧著倒是乖巧,老夫人過謙了。”薑太後臉上的表情淡了淡,垂眸又抿了口茶。


    老夫人屏住呼吸,滿心防備的拿眼角的餘光掃她。


    明樂想著宋灝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心裏也暗暗估算著薑太後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動作。


    然則薑太後卻又突然止了話茬,默默的又喝了幾口茶就起身說要先行。


    明樂一愣,忙是屈膝送她。


    卻不想薑太後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突然腳步一頓,扭頭對老夫人道,“這個丫頭哀家看著喜歡,卻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成為一家人呢?”


    ------題外話------


    明天捉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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