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氣氛瞬時一寂,有死亡的氣息彌漫開來。


    孝宗愣了一瞬。


    卻是龔嬤嬤哭嚎嘶喊的撲過去把林皇後的身子抱在懷中,大聲嚷道:“請太醫!快去請太醫!”


    這淒厲的一叫,倒是讓所有人都一個機靈回過神來。


    榮妃的目光從林皇後身上一掠而過,透出些許不忍,然後不動聲色的把自己的貼身侍婢招過去耳語了幾句。


    那侍婢神色凝重的點點頭,然後快步從側門溜了出去。


    小慶子跌坐在旁邊,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會兒脫口喃喃說道,“娘娘已經仙逝了!”


    “不會的!不會的!請太醫!快請太醫!”龔嬤嬤瘋了一樣的大聲哭喊,撕心裂肺。


    可是林皇後的身子僵硬的橫在她懷裏,精妝修飾過的臉孔上麵烏青一片,口鼻中都有黑血溢出,前一刻還尊貴無比的一國皇後,這一刻卻更像是人間惡鬼一樣可怖異常。


    易明心等人都嚇的白了臉,再沒人敢多嘴一句。


    孝宗倒抽一口涼氣,猛地一個機靈回過神來,對著殿外大聲道,“太醫!”


    之前林太醫等三人已經跟著柳妃去了流雲宮,這會兒再要叫太醫就隻能去太醫院了。


    雖然看林皇後這幅模樣已經知道是回天乏力,但也是沒人敢於違背他的命令,立刻就有內侍領命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宋灝和明樂彼此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幾分凝重之色。


    龔嬤嬤抱著林皇後的屍身苦苦哀嚎,幾次都差點暈死過去。


    孝宗一直沉著臉,並沒有進一步的旨意下達。


    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卻是薑太後帶著李太醫匆匆趕來。


    “母後!”孝宗勉強定了定神,起身相迎,口不對心的隨口問道,“您不是身子抱恙了,怎麽這麽晚了還過來。”


    薑太後沒有馬上接話,而是目光往後麵林皇後已經有些僵直的身子上瞥了一眼,眼底突然有一層厚重的陰霾浮現。


    “宮裏一夜之間出了這麽多事,哀家要是再不過來,怕是對先帝爺不好交代。”薑太後道,語氣嚴厲甚至有些怒氣衝衝的意思,說話間就回頭對李太醫使了個眼色。


    李太醫會意,躬身一禮就提著藥箱徑自過去查看林皇後的屍體。


    “太醫!太醫你快救救我家娘娘,救救我家娘娘!”龔嬤嬤猶且不肯相信林皇後已死的事實,一把拽住李太醫的袖子急切的懇求。


    “把她拉下去,不要妨礙了太醫。”孝宗沉著臉,被她哭號了半天正是頭昏腦漲的時候。


    兩個內侍領命,過去架了龔嬤嬤強行從偏門拖拽出去。


    龔嬤嬤極力掙紮,奈何她已經哭的全身虛軟,再加上之前被孝宗一腳踢中心口,完全就是有心無力。


    李太醫將林皇後的屍首簡單的查驗了一番,臉色十分的不好


    “如何?”薑太後問道,舉步走了過去。


    “回稟太後,皇後娘娘是中毒身亡的。”李太醫跪地回道。


    “哀家又不是瞎子,看的見。”薑太後顯然是動了肝火,語氣不善道,“哀家是問你她中的什麽毒?”


    “這——能致人死命的毒物實在太多,隻就娘娘的死狀來看,微臣也很難下定論。”李太醫為難道,猶豫了一下才遲疑著開口:“除非——”


    “除非什麽?”孝宗不耐煩的也跟著走過來一步。


    “人中毒之後,內髒之中肝髒所表現出來的中毒特征最明顯,除非是——”李太醫試探道。


    “混賬!”薑太後不等他說完已經厲聲喝止,斜睨一眼林皇後慘死的樣子,眼中多有厲色:“躺在這裏的是我大鄴一國的國母一朝皇後,是容得人來這般褻瀆的嗎?”


    即使林皇後和孝宗不睦,但她既然是一國之母,無論生前還是身後,體麵還是要的。


    否則,傳出去有辱國體。


    “微臣失言,微臣有罪。”李太醫急忙伏地請罪。


    “就沒有別的法子分辨了嗎?”薑太後又道。


    “微臣無能。”李太醫道。


    論及醫藥方麵,他在宮中太醫裏頭堪稱翹楚,既然他說沒有辦法,那便真是沒有辦法了。


    難不成還就要成了無頭公案了?


    薑太後的臉色有些沉鬱下來,皺了眉頭。


    她向來不喜形於色,李太醫見她這般表情,額上不覺得泌出一層細汗,猶豫了一下,又試著開口道,“不過如果太後恩準,可否容微臣查驗一下娘娘生前用過的食物、茶點,或許會有線索。”


    薑太後的目光從空蕩蕩的桌上一掃而過,眼中多有困色。


    “回稟太後,晚上開宴之前適逢太子殿下出事,各桌的飯食都原封不動的給撤下去了。”小慶子察言觀色,急忙回道。


    薑太後側目遞給孝宗一個詢問的眼神。


    孝宗心不在焉的粗略回想一遍,道,“當時兒子剛到這裏就傳來銘兒的噩耗,桌上的食物,林氏應該是不曾碰過的。他接觸過的——”


    孝宗說著,就很有些厭惡的閉了下眼,然後才匆匆一指林皇後幾案上的大半碗茶,“大概就隻有這杯茶了。”


    “看看!”薑太後卻不廢話,隻對李太醫一挑眉。


    李太醫領命,捧了林皇後用過的那杯茶查看,仔細的驗過之後又拿起她桌上擺置的那套餐具逐一檢查了一遍,倒是很有些慢條斯理。


    孝宗滿心的火氣,站在那裏自顧閉目調息。


    薑太後的耐性和忍性卻從來都是首屈一指,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把所有東西都檢查了一遍。


    “太後!”查完之後,李太醫就重新抖平了衣袍對薑太後跪下,道,“奴才似乎看出點兒門道來了,不過還得請皇後娘娘身邊近身服侍的那位嬤嬤過來,再當麵確認一下。”


    此言一出,滿座眾人都瞬間打起了精神,正襟危坐緊張的朝薑太後看去。


    薑太後眼神一閃,遂是點頭,對身邊翡翠遞了個眼色:“你去吧,把龔嬤嬤帶進來。”


    “是,太後!”翡翠福了福,快步從偏門進了偏殿。


    薑太後手裏撚著一串碧玉佛珠,又麵無表情的看了眼林皇後橫在那裏的屍身道,“來人,把皇後的身子送回去寢宮,準備後事吧。”


    “是,太後!”小慶子恭敬的躬身應道,招呼了幾名侍衛取了軟轎和黃綾將林皇後的屍首掩了抬出殿外。


    不多時已經悲痛欲絕,氣息奄奄的龔嬤嬤被兩名宮婢扶著,有翡翠引著從後麵進來。


    經過這麽一會兒的反省,她大約是已經消化並且接受了林皇後已逝的事實,見了薑太後就直接撲倒在她腳下,抱住她的一隻腳悲戚道:“太後,我家娘娘死的冤枉,您要為我們娘娘做主,討回一個公道啊!”


    “哀家自有分寸,不會叫皇後白白的就這麽去了。”薑太後道,聲音冷肅而不帶一絲感情,“你先起來回話。”


    說罷,又轉而對李太醫道,“你有什麽疑問就問吧!”


    “是,太後!”李太醫謝恩起身,先對著薑太後行了大禮,然後才轉向龔嬤嬤道,“嬤嬤,您仔細多想想,今兒個傍晚到方才事發之前,皇後娘娘她都用過些什麽食物或是茶點之類?事無巨細,都細細的告訴我。”


    “娘娘她吃了什麽?”龔嬤嬤狐疑,思忖著慢慢回道,“娘娘近幾個月身子不適,胃口也不好,一般入夜之後就不怎麽進食了,今兒個還要來赴宴——”


    龔嬤嬤的細細的回想,卻是滿臉渺茫之色,“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午後用了調養身子的湯藥,然後——哦,對了,有禦膳房新進的海蝦,傍晚那會兒禦膳房的人給送了去,娘娘說是那味道鮮美難得一見,用了一些。”


    說著,又補充,“可是用完之後也沒聽她說有哪裏不適,而且這都過去兩個多時辰了。”


    “這就對了。”李太醫聞言,終於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露出幾分撥開雲霧的釋然表情,快步走到大殿當中,對著上麵的薑太後和孝宗等人跪下,恭敬的回稟道,“太後,皇上,方才微臣奉命查驗了皇後娘娘用過的花茶,卻發現裏麵隱隱有蔬果的味道,是被兌了劑量不輕的櫻桃汁子。”


    “櫻桃汁子?”薑太後擰眉,就近在林皇後坐過的位子上坐下,端起那茶碗聞了聞。


    因為身子不適,這幾個月林皇後用的茶湯都換成了清熱降火的花茶,味道比較雜,如果裏麵真被摻進去了什麽,倒真的不很容易分辨。


    “你是說問題出在這櫻桃汁子上?”薑太後問。


    “微臣本來也隻是懷疑,所以才找來龔嬤嬤詢問。娘娘喝了兌有櫻桃汁的茶水本來也不打緊,但巧就巧在之前她又服用了海蝦,這兩種食物相克,混在一起會有劇毒,所以才會害了皇後娘娘殞命。”


    “呀——”後妃之中忽然有人驚呼,猛地推翻桌上茶盞。


    孝宗不悅的橫過去一眼,卻是一位年紀小的嬪妃驚慌失措,一臉血色全無的呆坐在座位上。


    “太醫,太醫救命!”她身邊宮女連忙跪地叩頭,“那海蝦我家娘娘也吃了不少,您——您——救命啊!”


    薑太後的眼波一掃,李太醫就從地上爬起來,過去將那名嬪妃掀翻的茶水取了一點嚐了嚐,搖頭道,“娘娘的茶湯無異,不必擔心。”


    那名嬪妃聞言,竟是露出劫後餘生般的表情,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兒。


    “這麽說來,皇後是誤食了相克的食物所以導致毒發身亡的?”孝宗眉頭擰的死緊,下了定論。


    “這——”李太後垂首,“的確是這兩種食物相克引發的中毒。”


    “誤食?”薑太後卻是冷不防冷笑出聲,緊跟著神色一厲,對著殿外的方向厲聲喝道:“來人,去把梁順安那個狗奴才給哀家押上來。”


    門外馬上有人領命匆匆離開。


    “母後的意思是——”孝宗暗暗提了口氣,力不從心的開口。


    “哀家沒什麽意思,就是要一個清楚明白。”薑太後不等他說完就開口打斷。


    “皇帝——”薑太後說著就閉了下眼,唇角牽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重新睜開眼才又看向孝宗道,“你接連痛失妻兒,哀家知道你力不從心,你姑且坐著休息,這件事,哀家會問一個明白。”


    連連遭受打擊,孝宗的確是凡事有心無力。


    雖然是不喜薑太後在人前這般淩厲強悍的氣勢,終究也隻是點頭,“兒子無能,辛苦母後了!”


    言罷,就靠在一邊的椅背上,單手撐頭閉目養氣神來。


    薑太後遂就不再管他,仍是目光犀利的對龔嬤嬤道,“皇後平日喝的茶湯裏頭也會兌有櫻桃汁嗎?”


    “沒有!”為了替自己主子昭雪沉冤,龔嬤嬤打起精神,回的鏗鏘有力。


    薑太後的眸色一沉,目光剛往小慶子身上一瞥,榮妃立刻會意,搶先回道,“方才事發之後臣妾已經擅自做主命人傳令下去暫且封鎖了暝宸殿四周的出路。隻不過那茶皇後娘娘也不是剛端上來就飲下的,卻不知道使壞的人還在不在這殿中了。”


    薑太後看她一眼,讚許的略一頷首,對常嬤嬤吩咐道,“你去後麵看看,把過手皇後茶湯的所有奴才都提出來一一詢問,然後叫人四下裏去搜,看看還有沒有多餘的櫻桃汁子留下來。”


    “是,奴婢領命。”常嬤嬤一揮手,帶著幾個精幹的嬤嬤去了後殿。


    暫時無事可做,薑太後就撚了佛珠閉目養神,順帶著等結果。


    常嬤嬤那邊去了不多時,倒是禦膳房的大總管梁順安先被綁了來。


    “奴才梁順安,參見皇後娘娘,皇上!”梁順安被人推上殿來,匆忙跪地見禮。


    皇後中毒身亡的事他已經有所耳聞,雖然不明其中始末,卻也心驚膽戰——


    但凡涉及到中毒,八成就是他禦膳房要倒黴。


    所以走了這一路,已經是冷汗連連。


    “傍晚那會兒,你是叫人去給皇後宮裏送的海蝦嚐鮮兒?”薑太後開門見山,冷冰冰的開口,一張臉上的表情卻是不動如山,威嚴之中更有很強的壓迫力。


    “是!”梁順安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誰讓你送的?”薑太後又問,語氣中似乎隱隱透了絲冷笑。


    “這——奴才隻是按照宮裏慣例做的,沒有人吩咐。”梁順安頭皮發麻,幹吞了口唾沫又急忙補充,“為了皇上壽宴,東南沿海的司徒節度使派人八百裏加急遞送了幾箱新鮮的海貨進宮,因為東西稀罕,所以奴才就命人做了,送去各宮給主子們嚐鮮兒。不僅僅是皇後娘娘宮裏,其他各宮娘娘那裏都有的。”


    盛京地處內陸,新鮮海產十分金貴,屬於有價無市的稀缺物。


    本來地方官員進獻進宮是趕著孝宗的壽宴來巴結的,但梁順安為了借花獻佛討好宮裏的主子,就在擬定壽宴菜單的時候略去了這道菜,反而讓禦廚提前做了,送去討好各宮。


    當然了,對於稀缺吃食的處理方式,宮裏心照不宣都是走的這個慣例,所有人都見慣不怪。


    但既然薑太後追查下來,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薑太後垂眸不語,不置可否。


    現在各宮主子都在,梁順安不可能說謊,否則立刻就會被揭穿。


    但若是這事兒隻是個巧合——


    她卻是不信的。


    梁順安戰戰兢兢的伏在地上,不多時眼前金磚已經被滴下來的汗水浸濕了一片。


    梁太後沉默良久,隻道常嬤嬤帶人從後殿回來複命。


    “太後,奴婢把經手皇後娘娘茶湯的所有宮婢都一一詢問過了,沒人認罪也沒人見到可疑,奴婢已經將人移交慎刑司,進行進一步的拷問了。”常嬤嬤回到薑太後身邊,不等她問已經主動回道,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張揉的有些皺了的黃紙,呈上去。


    薑太後沒接,隻拿眼神掃了一眼。


    “這個是在後殿茶水房外頭的樹縫裏找到的,上麵有些淺粉色的粉末,奴婢已經確認過了,正是櫻桃粉!”常嬤嬤道,“被兌成汁子混入娘娘茶湯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既然找到了這樣東西,這就說明林皇後的死絕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將她毒害了。


    梁太後麵無表情的揮手示意她退下,一抬下巴對殿下把守的侍衛道:“把這個奴才拉下去拷問,問問他到底是誰給他支的招兒讓他給各宮送的海蝦嚐鮮兒。”


    “太後——太後冤枉啊!”梁順安失聲求饒。


    卻是沒人理會他,很快被兩名侍衛拖了出去。


    薑太後靜默的一瞬,才緩緩扭頭看向上座的景帝,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有人謀害皇後!”


    孝宗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眼中顏色依舊晦暗莫辨,嘴角抽搐著扯出一個莫名的表情,最後卻是突然陰測測的冷笑出聲:“一個皇後!一個太子!這是有人要肆無忌憚竊取朕的江山嗎?”


    最後一句話,他突然暴怒的嘶吼出來,聲音震懾整個大殿。


    所有人,除了薑太後之外,都匆忙從座位上起身,恭恭敬敬的跪下去。


    明樂心裏一聲歎息——


    他這個所謂“有人”,不言而喻,就是指的宋灝了。


    隻不過,她也確信,目前為止這把火還燒不到他們身上。


    南疆的事情一直懸而未決,也無任何進展,孝宗還有顧忌,暫時還不敢公然對宋灝出手。


    但是今日之後,一場眾說紛紜的流言怕是免不了了。


    身邊宋灝也是以不變應萬變。


    孝宗一拳打在了軟棉花上,倒也沒了後話,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的變化半晌,忽而一提嗓音對這大殿外麵大聲道:“劉福海!叫劉福海把那兩個奴才提來見朕!”


    殿外的侍衛領命,飛奔而去,不多時劉公公就帶著蘭心和之前意圖殺如玉滅口的那名禦林軍從外麵進來。


    兩人都受了重刑,身上傷痕累累,尤其蘭心,一路哀哭著卻又幾乎連哭泣的力氣都提不起來,爛麻袋一樣被侍衛丟在地上。


    “皇上!”劉公公親自在外看著刑訊,這會兒也是累了一身汗,不等孝宗開口已經主動回稟道:“奴才已經審過了,所有辦法都用盡了,這兩個奴才,一個就是哭,一個就是死活不肯開口,奴才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孝宗看了眼體無完膚的兩人,心裏突然就覺得無力。


    一個敢在禦前行刺滅口的刺客,骨頭硬不肯招認是在情理之中,現在看來——


    這個一直唯唯諾諾看似膽子比誰都小的小宮女蘭心才是意誌力驚人,受了這樣的重刑,竟還是一個字額外的字都不肯透露。


    “不用再審了,都拖下去處理了吧!”孝宗揮揮手,語氣突然就軟了下來。


    “這——”劉公公詫異,遲疑了一瞬,再見他一副倦怠疲憊的模樣也就不敢多言,忙是應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薑太後看著,也不阻止。


    等到兩人被拖下去,才轉頭對孝宗道:“今天的事,皇上準備怎麽了?”


    “慶喜兒謀害太子,後又畏罪自殺,那個刺客是個現成的突破口,卻打死不招。皇後暴斃也確定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可是沒有線索。”孝宗的語氣倒是出奇平靜,把這一連串折損他威嚴的話說出來也麵無改色,但是到了最後一刻,卻是忽而笑了,對薑太後反問道,“母後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母子二人,四目相對。


    一個目光詭異陰鷙,一個目光清冷嚴肅。


    但是不知不覺間,就是有那麽一種緊迫而陰霾的氣氛緩緩籠罩下來,將這殿中氣氛一壓再壓,無形中竟是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沒有對宋灝發難,卻是——


    把矛頭指給了薑太後了嗎?


    難不成孝宗懷疑今夜這一連串的事是薑太後暗中推動?


    明樂暗暗皺眉,抿緊了唇角——


    如果他想要迂回一番,借道薑太後來打擊宋灝的話,會怎麽樣?


    薑太後與他坦然對望,臉上表情封凍而從始至終無一絲一毫的變化,隻就冷靜而泰然的開口道:“家醜不可外揚,皇後的娘家是需要安撫的。既然銘兒一事的線索已經徹底斷了,那就先把訃告發出去,太子意外溺水而亡。至於皇後的喪事,暫且壓下。等到明日審訊那些奴才得了結果再發喪。能拿到凶手固然最好,如若不然,皇後的身子虧損也不是一兩日了,照規矩辦了就是。”


    曆來宮中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者死因不光彩需要遮掩的都是對外喧聲疾病暴斃。


    林皇後稱病已有數月,反而比暴斃的說法更能叫人信服。


    薑太後這一番安排下來,算是從皇室尊嚴的立場對一切都做了最為妥善的安排。


    孝宗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他向來都知道這個穩居後宮的女人不可小覷,她就當真是不可小覷。


    “母後的安安處處周到,兒子沒有異議。”半晌,孝宗說道,扭頭對劉公公道,“你知道該怎麽做!”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劉公公躬身應道。


    無非就是封鎖消息,把一切的風頭壓下,息事寧人罷了。


    一個皇後,一個太子,雖然死因成謎,但終究卻還是做了無頭公案,不了了之。


    所謂認命,貴又如何?賤又如何?真要等到這麽一天,照樣不過別人的一塊墊腳石,抑或用完就棄的一枚棋。


    孝宗說完就起身,頭也不回的大步往殿外的方向走去,行走間略一揮手,“你們也散了吧。”


    殿中所剩除了後宮的嬪妃,在就是明樂宋灝這些皇室的宗親家眷,類似的事,他們誰都不少見,所以根本無需叮嚀也都知道如何的守口如瓶。


    薑太後緊隨其後,卻是誰也沒看,也被常嬤嬤扶著離開。


    “恭送皇上!恭送太後!”


    其他人是一直到目送了兩人先後從殿中出去這才敢於起身。


    然則一晚上連番的事故鬧下來,每個人都提心吊膽,是以連寒暄都免了,紛紛逃也似的離開這是非之所。


    自從見了宋子銘的屍體之後,明樂似乎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寧,宋灝一直小心的注意著,把她從地上攙起來,也不管是什麽場合,就那麽理所應當的彎身替她整理裙擺。


    紀紅紗被芸兒攙扶著從麵前走過,目光掃過,在明樂臉上狠狠的剜了一眼。


    明樂本能的回望過去,與她的目光一碰,卻是皺了眉頭——


    這個女人,已經到了這般田地,竟是對宋灝還不死心麽?


    明樂略微晃了一下神,宋灝已經幫她打理好裙擺,直起身子執了她的一隻手握在掌中。


    宋沛一家也故意留到最後,等到其他人散了才湊過來。


    “五弟!五弟妹,今天的事多虧——”宋沛感懷於心,剛想道謝卻被宋灝抬手阻了,“四哥,今天太晚了,四嫂和孩子都受了驚嚇,還是早些回府吧。”


    宋沛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這裏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


    宋灝與他略一點頭,就側目對身後的一處偏門方向喚道:“雪雁!”


    話音剛落,雪雁就帶了臉色慘白和神情瑟瑟的如月還有如玉進來。


    那如月的雙手已經被她用布條反縛了捆在身後,進來看見宋沛夫婦就立刻露出心虛惶恐的表情。


    “這兩個丫頭我就交還給你了。”宋灝說道。


    宋沛也是個明白人,即使剛開始關心則亂沒來得及細究其中內幕,這時卻也知道——


    自己府裏的人怕是也被卷進了這一場暗害之中。


    “多謝!”宋沛也不多言,隻與宋灝重重點頭,同時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繼而對殿外揚聲喚道,“來人。”


    “王爺!”他的四名跟班快步進來。


    宋沛隻把兩個丫頭往前一推,麵無波瀾的吩咐道,“這兩個丫頭受了驚嚇,好生照看著,先把她們送去馬車上安置。”


    “是,王爺!”


    這邊趁著宋沛和宋灝在寒暄,明樂便瞅空對長平遞了個眼色。


    長平會意,趁人不備挪到林皇後的席位後頭,從袖子裏扯出一方絲帕,將她桌上的一雙象牙筷並著下麵的一個瓷碟的邊緣都飛快的抹了下,然後又把帕子收了不動聲色的藏好。


    見那邊宋灝和宋沛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明樂才走上前去對一直抱著宋子黎在低聲安慰的張氏,微笑道:“四嫂,我出嫁前柳妃娘娘曾去送過去,那會兒她受驚動了胎氣,我若不去看看似乎是不近人情了,能不能麻煩您陪我一道兒去流雲宮走一遭?”


    這整個晚上張氏都在驚嚇中度過,這會兒還心神不定,自然是想盡快回府的。


    但有宋灝夫婦替他們解圍在先,明樂的這個請求她又不好拒絕,就下意識的抬眸看了宋沛一眼,見到宋沛衝她點了點頭,這才急忙調整表情也跟著露出一個笑容,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我與你一道就是。”


    說完又拉了宋子黎的手細細叮囑:“你隨你父親先去馬車上等我,我去探望了柳妃娘娘就來。”


    “嗯!知道了。”宋子黎脆聲道,這麽一會兒,倒是已經從之前的驚嚇中徹底恢複過來,轉身跑到了宋沛身邊。


    張氏見他沒了什麽妨礙才又放心了些,執了明樂的手兩人一起往流雲宮的方向走去。


    剛剛出了事,這一夜宮中的氣氛安靜的近乎詭異。


    兩人一路不徐不緩的走,因為擔心孩子,張氏一直心不在焉,是以兩人雖然相伴而行,一路上卻是無話。


    明樂把她的魂不守舍看在眼裏,卻也隻做不察,隻就微笑著款步而行,一直到遠處燈火通明的流雲宮入目,這才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驟然止了步子,驚呼道:“遭了!”


    “怎麽?”張氏被她驚了一跳,猛地回過神來。


    “剛剛走的急,我倒是忘了囑咐四殿下一聲,韻兒和采薇還被我安置在暝宸殿的偏殿裏呢,可別是不知道我們要出宮去了。”明樂說道,麵有焦色,忙是回頭對雪晴吩咐道雪晴道:“雪晴,你快回去暝宸殿看看,如果王爺和四殿下把小郡主落下了,就趕緊把她送出宮去交給四殿下。”


    雪晴剛要答應,聽聞女兒可能被落下的張氏便是急了,一把將她攔下,道:“五弟妹,韻兒那孩子膽子小,倒是我這個做娘的糊塗,竟是把她給忘了。我不放心,還是我親自回去看看吧。”


    “這樣也好!”明樂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雪晴,你陪著四嫂過去吧,夜裏天黑,注意著點。”


    “是,王妃!”雪晴屈膝應道。


    張氏慌慌張張的剛要轉身,回頭看一眼前麵的流雲宮就有些不好意思道:“五弟妹,我——”


    “沒關係,韻兒要緊,四嫂盡管去吧。我這都已經到了門口了,也就是進去看一眼,不用管我。”明樂微笑說道。


    “那好!”張氏也不與她客套,與她互換了禮數就轉身快步往回走。


    目送她拐過花圃一角隱沒了蹤影,明樂臉上的表情便是一肅,對長平問道:“如何?有什麽發現?”


    “有!”長平說道,一邊從袖子裏掏東西一邊道,“之前奴婢有很認真的留意過李太醫查驗那些物件時候的流程,他是精通草藥醫理的行家,按理說既然是已經從皇後飲用的茶碗裏發現端倪,就不會再多此一舉的去查別的,後來他查驗那些東西的時候奴婢也有仔細的揣摩,發現他在驗了那雙筷子之後又很仔細的用袖子抹了一下放置筷子的那個瓷碟的邊沿,並且查驗那兩樣東西的時候比其他東西都仔細。方才出來之前,我趁機從那兩樣東西上試著取了點東西下來。”


    長平說著就展開了那個帕子。


    雪雁忙是點了火折子給二人照明。


    長平繼而取下發間的兩根銀釵往上麵她之前擦拭過筷子和碟子的地方分別試了試,不曾想銀釵剛一觸上去,尖端立刻就被腐蝕變黑。


    並且從碟子邊沿擦下來的毒素明顯比筷子上要厲害很多,帶毒的應該隻是碟子,


    “好厲害的毒!”雪雁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神色驚疑不定的看向明樂:“看來這才是皇後的真實死因。”


    明樂抿唇不語。


    長平看她一眼,並不發表意見,隻說她知道的:“以前我曾聽給我診病的一位老大夫說過,海蝦配櫻桃的確是有劇毒的,嚴重時就可致人死命,但食物相克產生的毒素,毒性一般都會比較緩慢。很顯然,皇後毒發前並無一絲一毫的征兆,所以即使有這種毒的作用也應該不是她致死的原因。”


    而至於碟子邊沿的劇毒——


    即使開宴之前林皇後有動過那筷子,可是被太子的事情一打岔,回頭等她再進殿的時候,桌上除了果盤和茶水,已經沒有須得用筷子夾取的食物了。


    所以,十有八九,這毒她是沒有碰到的。


    這些話,因為還沒有理出一個明顯的邏輯出來,是以長平並沒有多加妄言,隻是重新收起那帕子道,“奴婢才疏學淺,回頭是不是需要讓柳揚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毒?”


    一場宴會,林皇後被下了兩重毒,而她的死因卻都不在此列。


    有人要偽裝成她畏罪自殺的假象?想把太子的死推到她身上?


    也不是!那人明明已經布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局,想要拿宋子黎這無知孩童還瞞天過海的,為了少惹人懷疑,就不會再多此一舉,畢竟部署的越多,有可能留下的破綻就會越多。


    見她久久不語,長平忍不住再開口,“王妃——”


    “不必了。”明樂抬手打斷她的話,斜睨一眼她手裏帕子,“毀了!”


    長平和雪雁對望一眼,各自眼底都流露出凝重的危機感。


    “記住!今天宮裏的事情和我們半分關係也無。從現在開始,誰也不準插手去管,用你們的耳朵聽著,眼睛看著,至於風要往那邊吹,水要往哪邊流,都和我們沒有關係。”明樂說道,語氣微涼。


    “是!奴婢記下了。”雪雁和長平應道,分別把火折子和那絲帕暫且收好。


    “走吧,不耽擱了,省的王爺等急了。”看著兩人整理好,明了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帶著兩人快走幾步進了流雲宮的大門。


    彼時夜深人靜,流雲宮裏還是燈火通明,不用說,一定是孝宗不放心又來看過了柳妃剛剛離開。


    “殷王妃?”見到明樂過來,守門的小太監明顯的始料未及。


    “嗯!”明樂頷首,“進去通稟一聲,就時候我來看望柳妃娘娘。”


    “是!”她的身份在那裏擺著,小太監不敢怠慢,忙不迭進去通報,不多時柳妃身邊的大宮女壁珠就快步迎了出來,恭敬的屈膝一福道,“這麽晚了,王妃突然造訪,不知——”


    “柳妃娘娘動了胎氣,我過來瞧瞧她。”明樂說道,便是不再廢話,舉步朝裏走。


    壁珠覺得她來者不善,本來想攔,但是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作罷。


    她雖不完全知道明樂和柳妃之間的確切關係,但多少也能察覺一些——


    對於這位前義陽公主,現在的殷王妃,自家主子似乎很有幾分忌憚,總有些要避其鋒芒之嫌。


    緊跟著明樂進了正殿,殿中無人壁珠才敢快走幾步追上去,為難道,“王妃,我家娘娘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謝謝王妃記掛著我家娘娘,可是娘娘她吩咐下了,今晚不見客,您看是不是——”


    明樂斜睨她一眼,就任由她舌燦蓮花的一個勁兒勸阻,仍是直闖而入,沒給任何人留餘地。


    因為柳妃說了不見,壁珠急的直冒汗,一邊緊趕著勸說明樂,卻又不敢攔,竟然就是那麽被明樂一直闖到了後殿。


    “見過王妃!”心神不定守在柳妃寢殿外麵徘徊的碧玉見她竟然走了進來,嚇的一個哆嗦,急忙跪地請安。


    想必是為了保險起見,柳妃倒是安排了宮婢們盡數撤開,所以明樂這一路走來雖然有些狂妄跋扈,卻也沒有被人瞧見——


    畢竟不想她們之間關係暴露出去的,柳妃才是首當其衝的第一個。


    “開門吧!”明樂也不廢話,往門前一站就徑自開口吩咐。


    “這——”碧玉跪在地上,一臉驚惶不定的去看壁珠的臉色。


    壁珠也是鐵青著臉,不知如何處理。


    明樂等了片刻,見兩人畏畏縮縮的不肯動,遂也就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越過兩人上前,抬手一推——


    吱的一聲,殿門洞開,映出裏麵暖帳青羅的一片燭火。


    “王妃!我們娘娘睡了,您不能進去。”明樂舉步往裏走,後麵壁珠低呼一聲急忙追了進去。


    明樂卻不管她,一路橫衝直撞,進了內殿。


    床上柳妃雙目微闔,蒼白著一張臉一動不動。


    明樂隻就站在床邊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還要繼續裝下去嗎?”也不管壁珠和碧玉兩個在場,明樂徑自走到柳妃床前往帳子裏看了一眼就冷淡的開口。


    雖然明知自家主子的不適是裝出來的,被人這麽不留情麵的揭穿,壁珠和碧玉兩個也忍不住的白了臉,一陣慌亂。


    “王妃,我家——”壁珠的反應很快,略了一怔愣,立刻就要開口。


    明樂唇角一勾,淩厲的一個眼波橫過去,壁珠的心裏就猛地打了個突兒,忽而閉了嘴,惶恐的往後退了半步。


    眼見著場麵僵持,床上柳妃的眼皮一跳,終還是不得不緩緩的睜了眼。


    “娘娘!”壁珠和碧玉兩個如蒙大赦,急忙奔過去扶她起身。


    柳妃爬坐起來,冷著臉將兩人揮退,“你們兩個出去守著吧,本宮和殷王妃說會兒話,再有人來探望的話都一律給我擋回去。”


    “是。娘娘!”兩名侍婢應聲,低眉順眼的快步退出寢殿,順帶著把殿門合上。


    柳妃撐著身子坐在床上,當著宮婢的麵被明樂掀了底,臉色多少有些尷尬。


    “王妃怎麽來了?我——”輕咳一聲,柳妃率先開口。


    卻不曾還不曾等她例行公事的寒暄完,迎麵就是一股冷風襲來,她人都完全來不及反應,麵上就已經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記耳光,痛呼一聲,撲倒在床鋪上。


    ------題外話------


    還是太後涼涼霸氣,嚶嚶嚶,大家表猜皇後的毒到底誰下的,下章給答案╭(╯3╰)╮


    ps:海蝦櫻桃是在度娘那偶爾聽說的,其實說雞蛋糖精也可以,如果知道內情的童鞋,就忽略掉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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