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昌瑉公主推門而入。


    張嬤嬤等人緊隨其後,見到屋子裏的光線昏暗,立刻就又多去點了兩盞燈,整間屋子立刻就亮堂了不少。


    孫氏被這光線一刺激,急忙又揪了棉被縮到大床一角,神情畏縮的隻敢拿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外麵的動靜。


    昌瑉公主一進門就已經看見彭修負手立在孫氏床邊的模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孔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之下,那眼神冷冰冰的而無一絲的溫度。


    雖然他慣常就是不喜笑的,但是在昌瑉公主麵前這樣渾身散發煞氣的表情還是頭一次。


    許是心虛的緣故,昌瑉公主心裏先就打了個哆嗦。


    “侯爺你終於回來了,左右等你也不見,本宮剛還擔心您別是被公事絆住,一時半刻回不來呢。”走過去,昌瑉公主說道,痛惜的看一眼縮在床角的孫氏,道:“母親的情況侯爺您也見了,這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早上還好端端的,這突然之間就——”


    昌瑉公主說著就自動住了話茬,因為突然發現彭修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卻似乎能將她心裏所有的不安和想法都一眼洞穿了一樣。


    “我知道是我沒有照顧好母親,可是畢竟也不住在一個院子裏,她這裏的事我也不能隨時隨地麵麵俱到。”再開口,昌瑉公主的話就已經成了開脫和解釋,試探著去扯了一下彭修的袖子,道,“侯爺你不會怪我吧?”


    彭修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看了眼,並沒有馬上接話。


    昌瑉公主不由的緊張起來,捏著他袖口的手指也不覺的更用力幾分。


    又過了好一會兒,彭修才突然開口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昌瑉,你我成婚已經有一段時日了,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喜歡你這張揚跋扈的性子?”


    昌瑉公主愣了一愣,一時有點沒有反應過來,隻就下意識的開口叫了聲,“侯爺——”


    彭修卻是不再理她,深吸一口氣,扭頭對外屋跟進來的仆婦、婆子道:“你們都出去,本侯要和公主說幾句體己話。”


    所謂體己話,保不準就是關門算賬了。


    孫氏這裏的人已經被全部處理幹淨了,裏裏外外都是昌瑉公主從宮裏帶出來的人。


    聞言,所有人都是心口一緊,遲疑著麵麵相覷。


    “怎麽,我說話不頂用?”彭修冷冷一笑,眼中不由的迸射出濃烈的殺氣來。


    昌瑉公主自己理虧,哪敢在這個時候招惹她,忙是給張嬤嬤遞了個眼色。


    張嬤嬤在彭修麵前也是謹小慎微的斂了脾氣,並不敢貿然開口喧賓奪主,隻就對領頭的徐婆子使了個眼色。


    徐婆子會意,這才匆忙的帶著眾人退了出去。


    其他人都走了,張嬤嬤和雲霓、雲裳兩個卻是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孫氏被昌瑉公主活活逼瘋了,誰都料不準彭修會是個什麽反應,若是回頭和昌瑉公主起了爭執,有她們在,好歹也能幫襯著。


    三個人垂眸斂目的退到一邊不起眼的位置上站著,心裏俱是砰砰直跳,生怕彭修會直接趕了她們走,那麽到時候她們即使是賴也賴不下去了。


    好在是彭修並沒有把三人看在眼裏,隻就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昌瑉公主。


    “侯爺,我知道我的性子不好,可是自從入了平陽侯也是本分周到的,不曾往您和侯府的臉上抹黑,這一次沒有照顧好母親我責無旁貸,可說到底事情真正的起因可是鄭媽媽和翠羽那兩個奴婢不懂事,若不是她們沒輕沒重的在母親跟前鬧騰還大打出手,也不至於把母親氣成這個樣子。”不等彭修開口,昌瑉公主已經搶先解釋。


    “我沒說你這性子不好。”彭修抬手做了個製止的手勢打斷她的話,神情語氣從始至終都冷冰冰的沒有半點變更。


    他轉身走到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早先擱置著的一碗涼茶喝了口,大約是覺得那味道難以下咽,就皺著眉頭放下,然後才對昌瑉公主繼續說道,“事實上你是什麽樣的性子我並不在意,重要的是這裏!”


    彭修說著就抬手輕點了兩下自己的腦門,眼神之間也不覺得多了幾分凜冽之意道:“作為平陽侯府的女主人,我可以允許你無貌無德,隻要在人前的身份足以與我匹配也就夠了。但是作為我彭修身邊的女人,我最恨的就的沒腦子和自作聰明,現在看來,昌瑉你卻是兩樣都占全了的。”


    “侯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自作聰明?難道你懷疑我什麽嗎?”昌瑉公主被他凜冽的語氣驚到,皺眉反問。


    “你拿來搪塞我的理由很拙劣。”彭修說道,意味深長的越過她去看著縮在大床一角的孫氏。


    “侯爺,你這是不信我?”昌瑉公主的音調瞬間拔高,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難道你懷疑是我把母親怎麽了,她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她到底也是心虛,說著就一咬牙奔到孫氏床邊,扯過孫氏的一隻胳膊就去拉她的袖子,一邊委屈的怒道,“你倒是看看,如若真是我對母親做了什麽,她身上總該有些蛛絲馬跡留下來吧?她是本宮的婆婆,本宮可是連她的半根汗毛也未曾動過一下。”


    “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公主你會的應該也不少,難道你看不出來,母親這病是被人生生嚇出來的?”彭修坐在外間的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冷冷說道。


    ,冷冷說道。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昌瑉公主即使再怎麽心狠手辣,卻不敢直接動手對孫氏做什麽的。


    所以他也壓根就沒插手,由著她折騰,但是折騰歸折騰,這個女人想要在他麵前打馬虎眼卻是不能的。


    “我說了,是鄭媽媽和翠羽兩個大打出手鬧出了人命這才驚了母親。”昌瑉公主梗著脖子大聲辯駁,在潛意識裏仿佛是覺得她的聲音越高說出來的話就越是具有說服力。


    “死不悔改?嗯?”彭修的目光突然收冷,銳利如刀的直射過去。


    “我——”他越是這樣,昌瑉公主心裏就越是不敢承認,一狠心就怒聲說道,“好,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那我就死給你看!”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她貴為皇家公主本來是不屑的,但是彭修這人並不好糊弄,情急之下她也唯有出此下策。


    昌瑉公主說著就發狠拔下自己發間的一支金釵,用鋒利的尖端抵住自己的脖子。


    彭修無動於衷,隻就麵沉如水的看著。


    “公主!公主您可不以做傻事啊!”張嬤嬤驚叫著就要撲過去。


    “誰也不許攔著!”彭修冷聲一喝,眼尾一挑橫了張嬤嬤等人一眼。


    張嬤嬤三人俱是頭皮一麻,腳下便像是灌了鉛,遲疑著再不敢往前一步。


    一出雙簧,就這麽成了獨角戲。


    昌瑉公主手裏握著金簪卻是陷入僵局。


    “侯——侯爺——”張嬤嬤咽了口口水想要出麵打圓場,彭修卻是抬手製止了她的話,隻就冷冷的盯著昌瑉公主道,“怎麽了?動手啊!”


    彭修這是要就此逼死她,叫她給孫氏抵命嗎?


    “我——”昌瑉公主張了張嘴,後麵的話就緊張的卡在了喉嚨裏。


    “怎麽?不敢?”彭修出一口氣,突然邁開長腿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隻就從身高上來看,他的出現就太具壓迫力,昌瑉公主不覺的步步後退,直至推到牆角的花架前麵退無可退。


    “你——你要做什麽?”昌瑉公主顫聲道,滿眼恐懼的看著彭修背光隱在黑暗中的臉孔。


    即便是嫁給了他,即便是曾經一起纏綿悱惻的度過了無數個良宵,但是昌瑉公主一直有種感覺,她和彭修之間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親近過,如今他以這樣一副表情站在她麵前,更是叫她畏懼不已。


    “你不是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嗎?”彭修玩味說道,說話間突然毫無征兆的一把捉我昌瑉公主持簪的那隻手,寒聲道,“如果你下不了手,那麽我幫你!”


    昌瑉公主的手一抖,鋒利的簪子就已經在她頸上戳了出一個很小的血洞。


    “啊——”昌瑉公主恐懼的大叫,拚命的抵製他的力道,這才驚覺——


    彭修居然不是隻就說說就算了的,他這是要來真的。


    “公主!”張嬤嬤等人見勢不妙,再不能坐視不理,也都尖叫著撲過來。


    “彭子楚,你要做什麽?”昌瑉公主一邊用力推拒彭修手上的力道,一邊拚命的往後仰著脖子試圖避開那鋒利的簪子,尖聲嚷道,“你瘋了嗎?我是當朝公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平陽侯夫人,你敢動我?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皇兄追究下來,我看你怎麽交代!”


    “侯爺!侯爺您快放手!有什麽話都好說,公主可是千金之軀,您可不能傷了她啊。”張嬤嬤也去幫著拉扯彭修,一邊急得臉上老淚縱橫。


    “侯爺開恩!侯爺開恩啊!”雲裳最是個膽子小又實心眼的,隻能哭著哀求。


    “侯爺,縱使是公主做錯了什麽,您說說也就是了,萬不能動手啊!”雲霓也死扒著彭修的手臂試圖將他拉開。


    “放開我!你放開我!”昌瑉公主尖叫著聲音幾乎淒厲。


    她相信,彭修是真的不計後果什麽事都敢做的,而且她那個皇兄薄涼成性,對揭發妻子林皇後的死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的自己這麽個已經屢次給他惹麻煩的妹妹。


    主仆幾個聲嘶力竭,用盡全身解數想要把彭修從昌瑉公主跟前拉開,然則彭修這樣一個自幼習武又征戰沙場多年的武將,又豈是他們幾個養尊處優的女人能夠抗衡的。


    彭修的臉色一直沒有半絲表情,既沒有憤怒也不見仇恨,就是那麽冷冰冰的一副模樣,連一點要殺人泄憤的跡象也沒有。


    可偏偏他現在這舉動分明就是想要昌瑉公主的命。


    眼見著那發簪一點一點再度迫近昌瑉公主的脖頸,張嬤嬤一跺腳,轉身就哭喊著往門口的方向跑去。


    “來人呐——”張嬤嬤聲音淒厲的嚷。


    彭修目色一寒,捏著昌瑉公主手的那隻手腕略一翻轉突然把那簪子鋒利的一頭調轉了方向,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他另一隻手已經抬起,對著被昌瑉公主穩握在手裏的簪子尾部一掌推了出去。


    昌瑉公主隻覺得掌心一麻,緊跟著整根簪子就從她手掌裏脫出。


    幽暗的屋子裏有犀利的風聲劃過。


    下一刻,張嬤嬤未及叫出口的後半句話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嚨裏,咯咯一陣亂響,笨重的身子噗通一聲撲倒在地。


    昌瑉公主的手心裏就是血,是簪子上的裝飾物擦過時候留下的痕跡。


    而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


    連帶著雲霓和雲裳兩個都滿眼驚駭的看著張嬤嬤驟然撲倒在地的身子——的身子——


    她的背心恰是插著昌瑉公主的那根發簪。


    鮮血從傷口周邊一點一點的滲出來,不多時就在青花色的比甲上渲染成一片。


    “嬤嬤?”好半天昌瑉公主才如夢囈般低低的喚了一聲。


    “張嬤嬤?張嬤嬤你怎麽了?”雲霓和雲裳兩個也跟著回過神來,急忙撲過去把張嬤嬤的身子翻轉過來。


    彼時張嬤嬤倒還留著一口氣,隻是眼神已經渙散,遠遠的看著站在遠處的昌瑉公主,嘴唇動了半天也沒能留下個一言半語,緊跟著便是頭一歪,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雲霓和雲裳兩個仿佛是從張嬤嬤身上看到了自己可能得到的下場,倒抽一口涼氣的同時頓時就止了哭聲,連眼淚也不敢再流,都是滿眼驚懼之色的遠遠看著彭修平靜如初的那一張俊顏。


    彭修對張嬤嬤是死是活並無興趣,隻就收回目光又朝昌瑉公主看去。


    昌瑉公主捧著自己受傷的手掌,大氣不敢出的回望他。


    “這個奴才的命記在這裏,暫時就當她先替你留下的代價!”彭修卻沒再動她,淡淡的說著轉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今天的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你是一國公主,我給你你應得的體麵,同樣,我平陽侯府也丟不起這個人!”


    這是殺雞儆猴!雖然昌瑉公主到現在也沒有反應過來,但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昌瑉公主的命。


    這個女人,雖然留著沒用,但死了與他而言更沒有任何的價值,他懶得白費力氣。


    雖然彭修已經讓了一步台階出來,但這綿裏藏針的話昌瑉公主在眼見著自己乳母身亡之後哪是可以忍受的。


    “彭子楚!”昌瑉公主厲聲道,疾走兩步撲過去橫臂攔在他麵前,恨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還是認定母親會弄成這個樣子都是我做的嗎?本宮受不得這個冤屈,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什麽叫把張嬤嬤的命記在這裏了?嬤嬤她是本宮的乳母,你居然——”


    “在你迫我母親的時候可曾想過她是誰?”彭修不等她說完已經開口打斷她的話,語氣平靜的反問,“我說過,別在我麵前自作聰明,是非曲直到底是怎樣的,我心裏一清二楚,我用不著聽你的解釋。如果你還想以死明誌來證明清白的話,那就現在當著我的麵動手,再玩那些欲拒還迎的把戲,就別怪我順手推舟成全了你!”


    彭修語氣一直不徐不緩,聽不出任何惱羞成怒的情緒,但是他眼下這副冷冰冰油鹽不進的表情卻比惱羞成怒更可怕。


    昌瑉公主咬著嘴唇仰頭看著她,心裏飛快的計較著對策尋找退路。


    彭修見她這副不死心的神情,眼底終於竄上來一絲怒氣,一把拉過她受傷那隻手的手腕將她往跟前一拽。


    昌瑉公主始料未及,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仰頭迎上他的視線,下意識的回避目光,渾身顫抖道,“你——你還要做什麽?”


    “回答我,我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彭修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


    “你——你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開我!”昌瑉公主被人捧著長大成了習慣,讓她驟然低頭,她還是過不了心理上的那一關,隻就用力的試著去掰他的手腕。


    “侯爺,您弄痛公主了,求您,求您先放手!”雲霓和雲裳兩個淚流滿麵的爬過去,拽著彭修的袍角乞求,卻也不敢太用力,生怕再惹惱了他。


    “彭子楚,你到底想要怎麽樣?難道還要本宮跪下來給你們母子磕頭認錯嗎?”見他無動於衷,昌瑉公主終於絕望,哭喊著去撕扯他的衣袍,“是她不仁在先,我不過是給她一點教訓而已,是她殺了我的孩子,是她殺了我們的孩子,我不過是要給我們未出世的孩兒討一個公道,我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你說啊,我到底有什麽錯?”


    昌瑉公主瘋了一樣,拍打著他不住的撕扯。


    看著她崩潰了一般的表情,彭修的心神突然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這樣的話,的確是有人該這般歇斯底裏的來質問他的,明知道不會有這樣的時候,潛意識裏他還是心心念念的等了許多年。


    易明樂真的就是易明瀾?如果她是,那麽為什麽關於當年種種,她對自己連最起碼的質問都不曾有過?


    真的——


    是他想的太多了嗎?


    這樣想著,彭修突然就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被他挾製在手的昌瑉公主瞅準了時機,趁他失神,突然張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彭修吃痛,條件反射般猛地將她往後一推,昌瑉公主的身子就斜飛出去,砰的一聲撞在旁邊的桌子上,額頭磕在桌角上,瞬時血流如注。


    “公主!”雲霓和雲裳兩個撲過去,急忙抽出帕子去給她按住傷口,主仆三個瑟縮著抱成一團,看彭修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一直都知道平陽侯不簡單不好惹,今天這才是真正的領教過了。


    彭修從來都是直接抬手殺人,卻是不屑於和幾個女人糾纏動手的,這會兒被昌瑉公主耗光了耐性,眼底終於有了隱約的怒氣冒出來。


    “侯爺,我知道錯了!我——我以後一定會晨昏定省,叫人好好服侍母親的!你給我個機會將功補過吧!”昌瑉公主卻是怕了,不等他開口已經主動道。


    幹吞了口唾沫,她又往兩個丫頭懷裏縮了縮身子,眼神畏懼的看著彭修的看著彭修居高臨下的表情,還是被他盯的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回頭一把將雲裳推了出來道,“雲裳,以後本宮不用你伺候了,你親自來照顧母親,事無巨細,一定要把母親照顧的穩妥舒服了,如若有半點差錯,我——我——”


    “不必了!”未等她說完,彭修已經出聲打斷。


    昌瑉公主一驚,神情恍惚了一下,也顧不上手上頭上的傷,忙是爬過去扯住他的一角袍子,懇切道,“侯爺,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知道錯了,再不敢對母親她無禮了,日後母親若是再有半根汗毛的損傷,您盡管找我問罪就是。”


    “問罪?”彭修像是聽了笑話一樣不由的冷嗤一聲道,“你是堂堂的一國公主,這世上從來就隻有你追究別人的時候,什麽時候輪得著旁人來對你興師問罪了?”


    “侯爺——”昌瑉公主悲泣道,死死的抓著他的袍角還想在說什麽。


    “明日一早我會叫人把母親送到城外的莊子上去靜養,從今以後她的事情完全和你無關了,也無需你插手。”彭修說道,目光諷刺的看了一眼跪在他腳邊的昌瑉公主道,“現在礙眼的人我都幫你清掃幹淨了,以後這平陽侯府的後院就全都由你說了算。你是皇室公主,大家出身,凡事要把握一個怎樣的度,應該不需要再由我來教你了吧?”


    “把母親送到莊子上?”昌瑉公主聞言怔住,一時也沒來得消化他後麵的話。


    如今孫氏神誌不清,保不準什麽時候發作起來,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製得住的。


    可是彭修卻要遠遠把她送走?


    他這是怕自己再對那刁婦做什麽嗎?


    說到底,他還是不肯全信了自己的!


    “侯爺,這樣怕是不好吧!”勉強收攝心神,昌瑉公主擦了把眼淚爬起來,回頭看了眼床上縮著的孫氏,擔憂說道,“還是把母親留在府上吧,莊子上的環境雖然是清淨了些,適合安養,可母親她如今的這般狀況,在盛京之內尋醫問藥都還方便一些。最起碼還有太醫可以不時的過府幫忙照拂著,對母親來說也要好些的。”


    “你是怕今日府裏的事傳出去,會叫人說你的閑話吧?”彭修一語中的戳穿她的心思,頓了一下就又兀自說道,“放心吧,我既然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就不會再叫你擔著幹係,你便在你的盛京之內繼續做你風風光光的皇室公主、平陽侯夫人,至於母親的事,不用你管,我會親自處理妥當。”


    說完就大步走到門口,推開了門。


    外麵一眾的下人都遠遠的躲在院門那裏的門簷底下,雖然之前也隱約聽到了屋子裏的動靜,卻是誰也沒敢多管閑事。


    這會兒見到彭修出來,就急忙垂眸斂目的站好請安:“侯爺!”


    這會兒外頭的雨又下的大了些,雨幕連綿成一片,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彭修目不斜視的一步跨進雨幕當中。


    守在旁邊的陳成忙是撐開傘追上去。


    目送主仆兩個一前一後的出了孫氏的院子,門口的下人們還都麵麵相覷的不知何去何從。


    確定彭修走了,雲霓和雲裳兩個才把全身虛軟的昌瑉公主從地麵上攙扶起來。


    “公主,您的額角和手上都受了傷,奴婢先扶您回房包紮一下吧,隨後也好找太醫來看。”雲霓說道,還是頭一次看昌瑉公主吃這樣的虧,心裏想著都覺得後怕。


    “請什麽太醫?你是怕沒人來看本宮的笑話嗎?”昌瑉公主目露凶光狠狠的橫了她一眼。


    “是!是奴婢該死!”雲霓也知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泄,生怕她拿自己來出氣,倉皇跪下去請罪。


    然則這會兒昌瑉公主有火沒處消的真,卻也更沒了力氣發泄,隻就拖著步子,虛弱無力的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雲裳屏住呼吸,使勁低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的扶著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雲霓急忙取了雨傘跟上去。


    昌瑉公主兩腿虛軟的邁過門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卻又突然止了步子。


    “公主,可是要奴婢叫人抬了軟轎來接您?”雲霓試著問道。


    昌瑉公主沒有理她,卻是麵色一肅,透過蒼茫的雨幕對著大門口坐立不安的一眾仆婢冷冷的吩咐道,“夫人這裏,你們都給本宮好好的照看著,若有什麽閃失必定嚴懲不貸!”


    彭修那麽個脾氣,的確不是她能惹的起的,雖然心裏憋屈,但是在生死關頭人都總會變得更為聰明一些——


    昌瑉公主還是識時務的人。


    “是,公主!”一眾下人急忙應下。


    昌瑉公主這才放心,咬著牙一步一步的挪下台階往院外走。


    這邊彭修出了院子,剛剛拐進花園,陳成就問道,“侯爺還要連夜趕回皇陵嗎?現在天色已晚,再加上天氣也不好,不如還是在府上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吧?”


    皇陵到了竣工之前驗收的關鍵時刻,半點也不能懈怠馬虎,這幾天彭修本已經做好了常駐山上的準備,不曾想才走了第一天昌瑉公主就迫不及待的對孫氏發難,又把他給找了回來。


    “既然都回來了,就住一宿吧,正好明日一早等我安置好了母親的去處再走。”彭修道,一邊往前走一邊對陳成吩咐,“回頭你去安排一下,叫馬房備下車馬,然後叫人去把母親的細軟行禮收拾打包,明日若是雨歇了,一早就走,一早就走吧!”


    “是,屬下明白該怎麽做!”陳成想都不想的點頭,似乎是對他這樣的安排早就心知肚明而無半點的意外。


    “侯爺晚上去哪院歇息?”又往前走了兩步,陳成問道。


    “我去書房!”彭修伸手接過他手裏的雨傘,道,“你先去辦事吧,回頭等打點妥當了,記得過來告訴我一聲。”


    “好!”陳成點頭,躬身對他施了一禮就先一步轉身,行色匆匆很快消失在彌漫散開的雨幕裏。


    **


    夜雨蕭瑟。


    易明清縮在彭修書房的桌子底下躲了整整一個下午,又怕又餓,更是一動也不敢動,蜷縮著全身的骨骼都酸痛的厲害。


    昌瑉公主叫人洗清了孫氏的院子,她就趁亂躲到了這裏,任憑昌瑉公主上天入地的找,也不會想到她敢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府裏鬧哄哄的一整天,到了這會兒入夜才逐漸安靜下來。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窗外的雨聲漸大,絲絲雨滴飄灑,打在窗紙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聽起來卻分外刺耳,叫人不寒而栗。


    易明清下意識的又再縮了縮身子,更加用力的抱緊自己的膝蓋,雖然暫時僥幸逃過一命,心裏卻是無比的絕望——


    彭修不在府裏,現在這院裏裏裏外外全都是昌瑉公主人,所有的去路都被昌瑉公主堵的死死的,她要想尋空出去已經是不可能,雖然找這麽個地方暫時棲身,但是這裏沒水沒糧,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長久的躲下去。


    哪怕是彭修不在府裏的這段時間不會有人過來,過不了幾天她就會被活活的餓死在這裏。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不敢貿然往外跑。


    白天那會兒昌瑉公主發狠打死鄭媽媽和翠羽又逼瘋了孫氏的情形叫她想想就不寒而栗,孫氏是彭修的母親猶且都遭了這樣對待,更何況是她。


    曾經在肚子裏的孩子被人害的沒了的時候她心裏恨是恨過,卻還不曾後悔進了平陽侯府的後院。


    她是真心的傾慕彭修,雖然進了彭家之後的日子過的並不如意,但終究這路是自己選的,沒有退路還不如咬牙強撐著走下去,走下去,至少還有希望。


    可是如今被困在這方暗無天日的狹小空間裏,她卻是真的又悔又怕。


    為什麽當初會那麽傻,明知道五姐已經在這裏殞命做了冤魂野鬼,她還是如飛蛾撲火一般不顧一切的靠上了彭修。


    結果呢?不僅沒有得到他的憐惜和寵愛,還失去了孩子,先後在易明真和昌瑉公主兩人的身下過的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擔驚受怕,甚至於在姨娘陷入絕境的時候她都未能在她身邊幫襯上一把,也未能見到她最後一麵。


    這樣想來,她這一步路走來是多麽的不值得。


    易明清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滾落下來,小聲的抽泣起來,但是哭了兩聲又猛地記起自己此時的處境,忙不迭抹了把眼淚,又把滿腹的委屈強壓下去。


    哭過了之後,神智好像突然就清明了許多,她便更覺得饑腸轆轆餓的難受,於是就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摸索著想要試著能不能在這屋子裏找點東西果腹。


    彭修的書房並不在他和昌瑉公主居住的主院裏,而是另外單獨辟了一個院子出來。


    盡管知道彭修不在府上的時候這裏一般不會有人隨便過來,易明清也是極小心,不敢弄出任何的動靜,隻就憑著感覺沿著牆根一點一點的挪過去,先是在桌子上找了一番,但是因為彭修走之前叫人整理過,桌上茶壺都是空的,不見一絲殘水。


    無奈之下,易明清又憑印象摸到多寶格旁邊翻找起來。


    她隱約記得,有時候彭修在書房看公文熬夜的時候,孫氏就會叫人去“一品酥”買來的那種用錦盒打包好的板栗酥,給他當夜宵。


    而孫氏送來的東西彭修從來不動,就會叫人遠遠的擺到這邊的架子上,容後幾日就會有進來灑掃的小廝原封不動的拿出去。


    易明清抱著試運氣的想法,挨個格子的摸過去,一直踮腳摸索到最高一層的角落裏才隱約入手一個錦緞質感的盒子。


    她心頭一喜,忙是抱了下來。


    然入手之後才覺得怪異,那並不是平時裝糕點用的那種扁形的盒子,六七寸見方的大小,卻是個立體的正方形。


    雖然心裏失望,易明清還是遲疑著打開了。


    探手一摸,裏麵果然不是糕點,而是用滑膩的綢緞裹著的一個圓滾滾的硬物。


    這東西的形狀十分怪異。


    易明清心下狐疑,就扯開那綢布想要一探究竟。


    不曾想,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吱的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緊跟著,濕冷的空氣伴著夜裏的冷風直撲到背後。


    易明清一驚,全身的汗毛霎時全部豎了起來,一聲尖叫卡在喉嚨裏叫也叫不出來,抱著那盒子猛地回頭,卻見書房的房門大開,門口長身而立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雖然看不清臉孔和裝束,但是那個身影易明清還是能夠一眼分辨。


    可即便知道那人是彭修,她也還是驚懼交加,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開口:“侯——”


    剛是吐出一個字,突然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天際,照的屋子裏恍若白晝一般。


    彭修清俊卻冷酷一如暗夜修羅般的臉孔,就那麽突兀的出現在視線出現在視線裏。


    易明清做賊心虛,心下一抖就想去藏手裏的那個錦盒。


    不想隻在雷電交加的那一瞬,她垂眸時候卻是將那盒子裏東西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裏。


    那東西入目,她登時就臉色慘白沒了一絲的血色,仿佛緊隨閃電之後的那一道響雷直接劈在了她的身上一般,整個人僵直的往後倒退一步。


    身後多寶格被她的身子一撞,無數名貴的瓷器、珍寶紛紛墜落砸了一地。


    而易明清的魂魄已經完全脫殼,隻就直直的瞪大了眼看著手裏的那個錦盒。


    雷電過後,屋子裏又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她已經看不清那盒子裏的東西了,可還像是被燙了一樣猛地鬆了手。


    錦盒掀翻墜落。


    陰著臉立在門口的彭修突然身形急閃,一陣冷風撲麵,已經奔至易明清跟前,彎身一撈就是把錦盒在墜地之前一寸之餘的地方穩穩的接住。


    黑暗中,易明清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隱約分辨出他手下動作溫柔將那物重新用綢布覆蓋,然後小心翼翼的將錦盒蓋上,重新放回了多寶格最頂端的那個角落裏。


    易明清的腳下生了根,眼前不斷回放著前一刻閃電劈裂在腦海裏的那一幕畫麵。


    驚懼、恐慌、不可置信。


    哪怕是白天裏看到鄭媽媽被打死,孫氏被逼瘋的那一幕,易明清也都未及這時候一般的害怕過。


    全身上下寒意遍布,連每一根頭發絲都冷的仿佛能結出冰渣來。


    彭修將那錦盒安置好了之後就轉身回去關了門,然後又隨手點了旁邊的兩盞宮燈,待到屋子裏的光線亮了起來才是不冷不熱的問了句,“你怎麽在這裏?”


    易明清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就聽不進去他的話,隻是仰頭看著那個被束之高閣的錦盒,麵無人色。


    “那——那是——”心裏掙紮好半天,她冷不丁開口的聲音裏都帶著恐懼的哭腔。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彭修彎了下嘴角,走到案後在太師椅上坐下,仰身靠在寬大的椅背上睜眼看著頭頂的房梁,臉上的表情始終平靜如一而無一絲的波動。


    他不關心易明清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介意她窺測到了他的秘密,很快整個人就如同入定了一般,沒了半點聲響。


    易明清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動不動的那裏站了半晌,直至兩腿僵直險些要站不穩了才緩緩轉身,神色複雜的朝他看去。


    “四年前我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喪心病狂且不可原諒的錯事,當時我覺得沒什麽,可是後來才發現,我所有的一生都停在了那一天裏,再也無法往前走了。”彭修並沒有看她,這話像是說給她聽的,又像是自是在心裏放了太久而隻是在對自己傾訴,他說著就自嘲的輕笑出聲,“我收著它,就是為了時刻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身後走過的路。”


    四年之間,他步步榮華,已經攀升到一個其他人輕易難以企及的高度上,可是走的再遠,每每回頭看一眼,一切就又回到了原點。


    不是他沒有力氣和能力繼續往前走了,而是——


    從很久以前,他就已經不想往前走了。


    他的腳步在不住的向前,可是心,留在了身後,葬在了身後。


    再或者——


    他早就是個沒心肝的人了!


    這些話,他之前從來就不曾有勇氣說出來過,現在說了,卻也覺得仿佛是無所謂了。


    彭修笑笑,唇角彎起,這一刻的笑容才稱得上是真實甚至是溫柔的。


    易明清緊抿著唇角看著他。


    她認識他也已經很久了,曾經也曾沉醉於他有點邪、有點冷又有點壞的笑容裏,可是霧裏看花,仰望時候就隻覺得那是一尊絕美的神祗,她隻能在下方,遙遠的瞻仰守望。


    而這一刻,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終於在一瞬間歸於真實。


    原來,這才該是他真實的樣子的麽?


    原來,那些年裏他駐足於水月居門前靜聽琴音時候的表情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而那個時候的自己,那般的卑微和渺小,隻敢躲的遠遠的看著,連走進他視線裏的勇氣也沒有。


    這是易明清第一次見他真正的笑容,而這笑,落在眼睛裏,卻成了心疼!


    “侯爺!”易清明走過去,彎身跪在了彭修的腳邊,鼓足了勇氣伸出雙手握住他寬厚的大掌。


    原以為彭修或許會甩開,可是等了片刻,卻未曾等到他的拒絕。


    易明清的心裏突然就積攢了更多一分的勇氣,更加用力的握住他的手。


    他仰著頭去看他的臉,猶豫再三還是試探著開口道,“其實,你的心裏一直都記掛著五姐的是不是?”


    如果不是心有牽念,他不會一直不住的回首,如果不是有所留戀,他何必這樣辛苦的偽裝自己,甚至於連一個真實的表情都要束縛在這空曠無人的雨夜裏才敢顯露出來。


    不管他曾做過什麽,易明清就是偏執的以為,易明瀾那一生即使短暫,能得他這般的牽念記掛已經足夠。


    彭修聞言,終於緩緩收回視線垂眸看了她一眼。


    女子的眼波柔和,沒有過分修飾過的表情,就那樣深深深深的看著他。


    彭修與她對望片刻,就又移開視線,道:“你走吧,明天我叫陳成去賬房取些銀子送你離開!”


    以他的為人,既然這個女人洞悉了他的秘密,他應該殺人滅口才對,可是這一次他突然就不想動手。


    易明清心裏卻是明了——


    因為她是易家的女兒,或許僅是因為這個姓氏,才為她爭取了一線生機。


    “我不走!”易明清開口的聲音卻是堅決而懇切,把臉伏在他膝上緊貼著他的手掌,幾乎是乞求的說道,“侯爺,就讓我跟著你吧!我不走,我也沒有地方可以走!”


    走出去,昌瑉公主不會放過她。


    而更主要的是,她想要留在這個男人身邊。


    哪怕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知道,他的眼前以前不曾有她,以後也永遠都不可能容得下她,可是她就是想要留在他身邊。


    至少——


    以後再在這樣的雨夜裏,他這般孤單落寞的時候會有一個人懂得聽他心疼的聲音。


    彭修不置可否,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良久之後才抬起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她腦後柔順的發絲,歎息一聲道,“你去莊子上吧!照顧夫人去!”


    ------題外話------


    有人想在彭鍋鍋後花園裏玩宅鬥,那奏素自己作死的節奏╭(╯3╰)╮我突然發現我家彭鍋鍋魅力無限,這是需要渣男洗白的節奏咩?誰來拍醒我?


    ps:那隻總是偷偷的默默地給我投票子的妖妖童鞋,乃素不素考慮啥時候冒個泡讓倫家撲一下,白拿這麽多票子好心虛哇好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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