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段時間也並不曾聽到朝廷方麵的風聲,說是會和大興那邊有什麽來往走動的。


    彼時正值禮王府的宴會散場,各家赴宴客人的馬車相繼從巷子裏出來。


    紀浩禹這樣擋著路,後麵陸續出來的馬車被擋了去路,就有人等不得的叫了丫鬟、小廝前來查看。


    “這位貴人,這的確殷王府的車駕,不過咱們主子趕著回府,麻煩閣下移步,行個方便吧!”趙毅對著紀浩禹的方向遙遙說道。


    雖然大鄴的民風並不是太過保守,但也沒有女子這麽明目張膽的當街與陌生男子相會的道理。


    可是明樂分明就知道――


    這紀浩禹做事,從來就不按常理出牌。


    果不其然就聽外麵紀紀浩禹語氣懶散的繼續說道,“小王今日到此,便是特意來拜會殷王妃的,既然沒有認錯了車駕那便是再好不過。”


    雙方對峙,後麵圍上來來看狀況的人越來越多。


    明樂心知這樣拖下去絕無益處,就對長平使了個眼色。


    長平會意,過去推開車門探頭出去問道,“這位貴人,這的確是殷王妃的車駕不假,可是我家王妃與您素不相識,您這樣攔住了去路,後麵的車馬走不得,回頭主人家探問出來,倒是我家王妃的不是了,若是沒什麽事的話,還請您行個方便吧。”


    “殷王妃果然不一般,連身邊的丫頭都是這般美貌伶俐的。”紀浩禹一笑,卻是對這當街調戲絲毫不以為意。


    長平的美貌低調而內斂,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會其神髓的,足見這人的眼光犀利異常非同常人。


    長平麵不改色,隻是態度禮讓而恭敬的遠遠的看著他。


    “那你就去告訴你們王妃一聲,本王是大興荊王,來此的路上有幸得見殷王,便是受他所托,來給王妃遞個信的!”


    宋灝與她之間若有消息需要傳遞,如何會需得用得著紀浩禹這麽個外人來送信?


    他這話分明就是話裏有話,意在提醒暗示她,他手裏掌握了她和宋灝在南疆那件事上的把柄罷了。


    馬車裏,明樂冷冷一笑,安然的閉上眼不予理會――


    這樣的小場麵,長平會替她處理妥當。


    “原來是荊王殿下,婢子拜見。”長平微微一笑,然後對他虛施一禮,繼而又道,“可是現在我家王妃趕著回府,殿下若是帶了我家王爺的書函前來,不妨直接交予婢子,婢子會代為轉呈王妃。”


    這個丫頭,卻也是個難纏的角色。


    紀浩禹的神態一直倨傲且散漫,這時又拿眼角的餘光多看了她兩眼,道,“殷王拖本王帶來的是口信,一定要親自說予王妃聽的。”


    巷子口的車馬越集越多,後麵馬車上的人逐漸探知了紀浩禹的身份,暗地裏已經小聲的議論起來。


    長平臉上笑容不改,隻就從容應對,道:“既然是我家王爺的口信,那麽此處說話不便,就煩請殿下改日遞了拜帖入府,王妃自會與您相見,並且當麵答謝。”


    這紀浩禹會堵到這裏來,分明就是故意為著攪和事兒的,明樂可不覺得他會真有什麽事。


    “如此,那隨後小王一定親自登門拜訪殷王妃!”見到長平死咬著不肯鬆口,紀浩禹也不再強求,隻就莞爾一笑,策馬往旁邊讓出去兩步。


    長平與他略一頷首就扭頭對趙毅說道:“走吧!”


    趙毅也不多言,一揮手,帶著車馬繼續往前走去。


    馬車和停在路邊的紀浩禹即將錯肩而過的瞬間,紀浩禹流光璀璨的眸子突然妖嬈一轉朝還不及退回車廂裏的長平深深的看了一眼,隨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婢子喚作長平,不敢勞煩王爺親問。”長平落落大方的回,繼而還他一個笑容,退回了車裏。


    “王妃,荊王他――”紀浩禹這個人看似放蕩不羈,但隻就看他那一雙璀璨狡黠的眸子就會叫人知道,這人絕對是個難纏的角色。


    “不用理他,他若真要見我,遲早會找上門來。”明樂淡淡說道。


    紀浩禹到底是為攪局還是真的有事都不重要,她也懶得費心去猜他的心思。


    目送明樂的馬車離開,紀浩禹也沒有在此多留,調轉馬頭帶著侍從們翩然離開。


    而他走後,後麵陸續從巷子裏出來的人群卻是炸開了鍋。


    一則猜測他此行目來到盛京的目的,一則更是有諸多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們品頭論足,羞怯的議論他倜儻風流的舉止言行的,整條街上的氣氛瞬間就被引燃,竟是絲毫不比方才禮王府的宴會上頭遜色。


    宋沛和張氏聞訊趕來的時候紀浩禹已經走的無影無蹤了,兩人聽著小廝的回稟神色都不覺凝重了下來。


    “這荊王到底是什麽人?”張氏狐疑問道。


    “是大興皇族所出的嫡係血脈,不過這人荒誕不羈,又依附於榮親王,並不得大興皇帝看重,所以目前並沒有被列為下一任大興皇帝的繼承人選之一,反而是皇太子紀浩桀和二皇子肅王紀浩淵之間角逐的異常激烈。”宋沛說道,遠遠的看著人流逐漸稀疏的街道盡頭若有所思,“不過這個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總感覺怪怪的。”


    “他不是說路上見過五弟嗎?”張氏皺眉,雖說紀浩禹所謂送信的說法並不可信,但卻也找不出別的理由可以解釋他會公然攔截明以解釋他會公然攔截明樂去路邀見的原因了。


    “他是何原因來此的姑且不論,但是感覺上,皇上和老五之間掩飾太平的情況撐不了多久了,可能――”宋沛說著就麵有憂色的歎了口氣,攜了張氏的手往裏走,“這段時間,沒什麽事就盡量不要出府了,不要緊的宴會也都一並推掉,就在家裏看著兩個孩子吧!”


    “嗯!”前朝的事張氏知道的不多,也不願意胡亂打聽,既然宋沛說了,她也就不再多問,直接應下。


    宋沛的預感並沒有錯,當天夜裏孝宗就在禦書房得到江南道八百裏加急遞送回京的折子。


    這道奏章,孝宗已經等了許久,驟然拿到手,全身的血液都因為興奮而沸騰了起來,捏在手裏好半天竟是遲遲的沒有打開。


    “皇上,江南道來使還在殿外等候,應當如何處置?”小慶子看著他臉上明滅不定的表情,等了好一會兒才試著開口問道。


    孝宗如夢初醒,這才急忙收攝心神,將那封已經被他捏的有點變形了的奏折展開。


    洋洋灑灑的一篇,為了盡量把事情的始末陳述清楚,再把自己方麵的原因撇幹淨,江南道上來的這份奏折寫的十分詳盡。


    孝宗一目十行的看過去,眼睛裏有幽暗的火光晃動,竟是很有幾分駭人。


    “先叫他外麵等著。”孝宗說道,手裏拿著那份折子一直沒有放下,吩咐道,“馬上叫人去萬壽宮請太後過來,再叫人去殷王府傳召殷王妃入宮,就說朕有急事召見。”


    “是,皇上!”那折子上的內容小慶子雖是無緣得見,但隻看孝宗興奮的幾乎兩眼放光的表情,其中原委他多少也能參透幾分――


    八成是和殷王殿下有關的,並且還極有可能不是什麽好消息。


    小慶子應著,躬身快步的退了出去,先是叫了內侍往萬壽宮去傳信,又叫了禦書房門口負責值夜的禁軍統領劉鳴過來,仔細的吩咐道,“你馬上帶兩個人走一趟殷王府,就說皇上這邊有急事請殷王妃即刻入宮一趟。”


    劉鳴領狐疑著點頭應下。


    小慶子左右看了看,見著四下無人就又將他往旁邊的廊下拉過來一步,補充道,“如果王妃問起,就實話實說即可!”


    “是!公公!”劉鳴看一眼跪在遠處的江南道來使,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見他會意,小慶子這才放心,揮揮道,“去吧,路上別出什麽岔子。”


    自從年前去武安侯府頒旨迎了義陽公主入宮,小慶子拿人的手軟,已經暗暗的對明樂那裏留意了幾分,雖然迄今為止明樂並不曾直接與他接觸或是吩咐他做些什麽,可是能在孝宗跟前當差的人,小慶子對前朝後宮的事情自然也摸得清楚底細,不管將來如何,間或的送殷王妃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總不會吃虧的。


    把事情安排妥了,小慶子就回了禦書房裏待命。


    彼時二更過半,三騎快馬從東側宮門奔馳而出,直向著殷王府的方向奔馳而出。


    而這個時間,明樂並未像往常一樣臥床休息。


    主院的書房裏一燈獨照,明樂麵無表情的聽著連夜趕回來的武岡回稟宋灝那邊的情況。


    麵沉如水,卻是自始至終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聽著武岡言簡意賅的把事情陳述一遍,外麵長平就帶著周管家來敲門。


    “什麽事?”明樂偏頭看了一眼,隔門問道。


    “王妃,宮裏來人了!”周管家回道,“說是皇上的旨意,前來求見王妃的,老奴不好駁回去,隻好過來通傳了。”


    “江南道!”明樂卻未立刻表態,隻就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諷刺的勾了勾唇角。


    “按理說不應該啊,從行程上江南道的折子至少五天以前就該到了。”武岡眉心擰起,也跟著抽了口氣。


    “你先起來吧!”明樂從門口收回視線,對他抬了抬下巴,“宮裏來人估計是叫我進宮去的,你去換了府上侍衛的衣裳跟著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是!”武岡點頭應下。


    明樂把手裏茶碗放回桌上,整理好衣裙起身。


    門外等著的長平見她的影子移過來,連忙先一步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武岡與長平略一頷首致意,然後便先一步走出院子去換衣服。


    “周管家,你去把人叫進來吧!”明樂說道,扶著長平的手回了自己房間外麵的門廊底下止步站住。


    周管家應聲退下,不多時就領了劉鳴進來。


    “奴才給殷王妃請安!”劉鳴進門立刻就單膝跪地給明樂行禮,心裏卻是怪異――


    這麽晚了,這殷王妃穿著整齊的在外麵做什麽?


    “這麽晚了,你過來我府上可是有什麽事?”明樂問道,語氣微涼。


    一時摸不透她的性子,劉鳴多少有點緊張,頓了一下才道,“回稟王妃,奴才是皇上禦前當差的禁衛軍劉鳴,皇上降下口諭,請王妃立刻進宮去禦書房見駕。”


    這三更半夜的,火急火燎找上門,果然是東窗事發了!


    明樂心裏冷冷一笑,麵上卻是不徐不緩的沉吟了片刻並未作答。


    那劉鳴等的心焦,突然想起臨行前小慶子囑咐過的話,就主動開口道,“哦,今夜有江南道來使八百裏加急遞送了折子麵呈陛下,可能――是和這個有關吧!”


    宋灝去了江南道辦差,說是有江南道的消息明樂必定關心。


    果不其然,明樂聞言便是一勾唇角遙遙的略一頷首道,“我知道,你先回宮複命去吧,我換了衣服會自行備車前往。”


    “是,王妃!”劉鳴爬起來,又再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禮才躬身退下。


    “哦,對了!”明樂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又叫住他,道,“今晚的這趟差事,是皇上親自吩咐你來的?”


    “奴才身份低微,不敢有辱聖聽,是小慶子公公轉述的皇上口諭。”劉鳴回道。


    明樂心中了然,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屋子。


    劉鳴見她沒了別的吩咐,這才請周管家引路,先行一步匆匆折返宮廷向孝宗複命。


    明樂回到屋裏,采薇和雪雁等人已經準備好了朝服在等著。


    幾人手腳麻利的服侍明樂梳妝更衣。


    不同於往日的低調隨意,這天明樂特意選了全套赤金打造的紅寶石首飾裝點,配上色彩濃厚金色緄邊的朝服,往那裏一站,竟是生生將她眉宇之間天生的妖嬈之韻壓了下去,整個人看上去冷肅高傲,氣勢驚人。


    “王妃的這身裝束,奴婢瞅著怎麽像是有些怕人!”雪晴吐了吐舌頭,小聲說道。


    明樂莞爾,對鏡一朝,又取了炭筆刻意的把眉尾的弧度挑高,鳳目斜睨一眼,淩厲霸道,叫人不敢直視。


    “從今天開始,隻許是不出這道房門,否則你家王妃就都要以這副姿態見人了。”明樂這才滿意,調侃一笑,順勢拍了下雪晴的肩膀,緊跟著下一刻已經神情一肅,對長平和采薇兩個道,“今天你們兩個就留在府上吧,雪雁和雪晴跟著我去就行了。”


    這一次的見麵事關重大,是將她和孝宗,宋灝和孝宗,乃至於整個殷王府和孝宗的立場麵對麵擺出來的關鍵時刻。


    從今以後,大家就橋歸橋路歸路,哪怕是連逢場作戲都用不著了。


    所以,半點差池也不能有。


    “奴婢明白!”長平和采薇兩個了然於胸的點點頭,


    “奴婢們就在府裏靜候王妃佳音!”長平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又替她仔細理好朝服的領口,然後對雪雁和雪晴兩個叮囑道,“好好照顧王妃!”


    “嗯!”雪晴和雪雁神色凝重的點頭應下,轉身跟著明樂匆匆出門。


    夜三更!


    趙毅帶一隊殷王府的侍衛護衛著明樂的馬車匆匆而行,直奔皇宮的方向而去。


    整條街道上寂靜無聲,隻有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轍碾過的聲音一晃而過,待到車馬行過,就又重新沉入死寂一般的夜色裏。


    明樂馬不停蹄趕進宮的時候,正趕上午夜的梆子響起。


    皇宮內院各主殿的燈火也都盡數熄滅,留下的燈光星星點點點綴於龐大的宮殿群之上,竟是叫這座素來都讓人豔羨的帝國皇城看上去略顯陰森。


    這日得了孝宗的特許,明樂的馬車是在二重宮門才被叫停,換乘了內侍早就準備好的小轎直接去了孝宗那裏。


    “臣婦見過皇上!”跟著小慶子走進殿門,明樂就對著坐在正中巨大桌案後頭的孝宗盈盈一拜。


    彼時薑太後還沒有到,孝宗手裏拿著江南道奏呈的那本奏章在閉目養神。


    “你來了?免禮吧!”聽聞她的聲音,孝宗睜眼看過來的時候卻是難免一愣――


    本以為匆忙得了消息入宮,即使不狼狽慌張,她的神色之間起碼也該現出些疲憊之意來。


    可是不曾想眼前的少女卻是盛裝而來,舉止得體,儀態雍容而尊貴,卻是比他以往見她的任何一次都顯得更為鄭重其事一些。


    容貌絕豔的女子,一身華服,金玉點綴之下,光彩懾人。


    孝宗怔怔的看了她一瞬,一時之間突然有了幾分恍惚,倒是完全無法將這個樣子的明樂和他接下來將要宣布的事情融為一體。


    仿佛明樂前來,是要赴一場盛宴。


    她這般光鮮亮麗的站在他麵前,盛氣淩人,便是將他緊緊握住掌中的那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反襯的更加無恥和齷齪起來。


    孝宗心裏一煩,就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明樂身上移開,淡淡說道,“你先坐吧!”


    明樂謝恩,在下首找了張椅子坐下。


    孝宗不提,她也不主動追問他深夜召見自己的原因。


    孝宗被她這副安之若素的神態逼著,心裏卻是越發的急躁起來,遠遠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問道,“小慶子,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不是叫你去請太後了嗎?太後她人怎麽還沒到?”


    雖然萬壽宮離著禦書房也不近,但是沒有道理宮外的明樂都已經坐在這裏了,薑太後反而還不及趕來。


    “回稟皇上,奴才已經差人去請了。”小慶子回道,“常嬤嬤叫人傳話,說是太後娘娘這幾日心神不寧,每天都要在佛堂念經到子時,並且不許人打擾,想來這會兒也差不多該到了,奴才這就再找人過去看看!”


    “嗯!”孝宗揮揮手,即使薑太後不來他也沒了耐性再等下去,就把手裏的折子往桌角一扔,示意侍立在側的內侍道,“先把這個拿過去給殷王妃看看!”


    小太監應諾捧了折子送到明樂麵前。


    明樂看了一眼,卻未去接,隻就抬頭遞給孝宗一個詢問的眼神,那意思很明顯――


    奏折這種東西,並不是她該看的。


    該看的。


    “沒關係,你看看吧!”孝宗無所謂擺擺手,“是江南道八百裏加急剛剛遞送回京的折子,老五那裏出了些事情,你看過之後就明白了。”


    “是,皇上!”明樂於是就不再推拒,打開折子一行一行飛快的瀏覽起來。


    孝宗重又閉目靠在椅子上養神,間或拿眼角的餘光注意著她的反應。


    但是出乎意料,明樂從頭到尾將那折子瀏覽了一遍,臉上表情卻始終平靜如一而無一絲的波動。


    “你――”孝宗心裏狐疑,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聽外頭小慶子尖著嗓子唱道,“太後娘娘駕到!”


    孝宗無奈,隻能生生的把剛要出口的話咽下去,從案後起身迎了出來。


    小慶子話音剛落,外頭常嬤嬤就攙著薑太後的手走了進來。


    “兒子見過母後!”


    “兒媳給母後請安!”


    兩人分別走上去給薑太後見禮。


    “嗯!”薑太後隻就神色淡漠的瞧了孝宗一眼,然後就把目光移到明樂身上,道,“這個時辰了,你怎麽會在宮裏?”


    “回稟母後,是兒子傳召她入宮來的。”明樂剛好回話,卻是孝宗搶先一步說道,說著就似是有難言之隱的歎一口氣。


    “是老五那裏,臨時出了點狀況。”孝宗說道,順手從明樂手裏取過那道奏章,稍稍遲疑了一下才遞到薑太後麵前,道,“這是江南道今夜八百裏加急連夜遞送入宮的折子。”


    薑太後看了一眼,臉上始終沒有什麽表情,也似乎是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孝宗等了片刻,他對薑太後的性情實在是太過了解,於是也就不再浪費時間,聊作體恤的收了那折子藏在背後,卻是轉向明樂說道,“殷王妃,這折子你已經看過來,還是由你來向母後說明吧!”


    明樂心裏冷冷一笑――


    這折子她的確是看過了,好在是她對上頭陳述的事情早有準備,否則連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但凡是稍微還有一點人性的人,孝宗就不該還叫她去對薑太後轉述什麽,分明就是故意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呢!


    “皇上,這件事,弟媳無法對母後說明!”深吸一口氣,明樂說道,目光冷毅不避不讓的直視孝宗。


    孝宗一愣,嘴角不覺的抽搐了一下,仿佛是未能理解她話裏的意思,“你說什麽?”


    “我說,這件事我沒有辦法對母後說明什麽。”明樂說道,咬字清楚而無一絲的畏懼和回避,“折子是江南道呈送上來的,上麵所敘之事我也不曾親見,對此同樣也有很多的疑問和不解,實在是無法代替皇上對母後說明什麽。如果皇上體恤,江南道的來使不就在殿外候著的麽?不妨叫他進來,原原本本的把一切說給母後聽聽,也好順便解我的困惑。”


    她這一番話,圓滑周到,雖然是給孝宗擺了個軟釘子,卻是叫人無法反駁。


    孝宗的臉色不覺沉的更加難看了些――


    之前是為了在人前做樣子裝出來的,這會兒卻是真的難看,死死的盯著明樂,半晌沒有吭聲。


    “到底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麽三更半夜的把哀家叫來?”薑太後不悅的開口打破沉默,隨便找了張椅子往上一靠就事不關己的閉目撚佛珠。


    孝宗雖然被明樂堵了一口氣在心裏,但此時心裏就隻想著趕緊的把事情了結,略一權衡就收攝心神對殿外吩咐道,“小慶子,把來人給朕帶進來!”


    “是,皇上!”小慶子在門外遠遠的答應著,然後抱了拂塵快步轉身出去把江南道派來的信使叫了進來。


    “下官許益拜見吾皇萬歲!”那人一路低垂著腦袋快步進來,自始至終都謹小慎微的,不敢公然抬頭去和孝宗對視。


    他隻是江南道都督府的一位小小幕僚,若不是遇到這樣的大事,是一輩子都不曾指望會有機會得見天顏。


    然則雖然是天大的榮幸,這一次差事走的這許益也是提心吊膽。


    “這折子上所言之事可都屬實?”孝宗並未叫起,轉身坐回案後,隻就聲音陰冷的問道。


    “回稟皇上,一切屬實。”許益回道。


    孝宗頷首,“當時具體是個什麽情況,你都仔細說來給太後和朕聽,事無巨細,不得有一絲一毫隱瞞,知道嗎?”


    話到最後,孝宗突然冷了語氣,肅聲喝道。


    “是,下官不敢,一定如實稟報!”許益急忙伏地叩首,並且借此機會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繼續開口說道,“七月廿九那日,瀝州暴雨,江邊堤壩隱隱有絕崩之勢,彼時殷王殿下剛好巡視到了附近,入夜之後聽聞府衙的管事前去通稟,說堤壩危矣,隨時都有可能裂開,將住在沿岸的數百村舍和農田淹沒。殿下體恤,不惜冒雨親臨堤岸督促河工連夜加固堤壩防災。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下半夜的時候雨勢又突然轉疾,上遊的河壩先行裂開,巨浪壓頂,回天乏力,殿下――殿下和正在搶修堤壩的河工一起被巨浪卷入洪流之中――”


    說到後麵,也不是悲是急,那許益的聲音隱隱就開始顫抖起來。


    他頓了一下,扯著袖子擦了把額上汗水,這才又對著孝宗和薑太後分別磕了個頭,痛心疾首道,“事後大都督立刻調派了人手往河流沿岸尋找,想要救助殿下脫險,可是――可是――啟用了整整三萬人,足尋了數個日夜,也未能尋見殿下蹤影。不得蹤影。不得已,大都督這才緊急修書差遣下官進京向皇上――報――報喪!”


    最後兩個字,他的聲音已經細弱蚊蠅微不可聞。


    薑太後和明樂兩人,一個閉目念佛,一個垂眸斂目,各自不動聲色的聽著。


    孝宗在案後全神貫注注意著兩人的表情變化,可是這一個喪子、一個喪夫的消息壓下來,這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居然各自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薑太後不說話,明樂也不吭聲,孝宗坐在案後幾度想要開口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整個禦書房裏的氣氛突然之間就陷入了一種近乎詭異的寧靜之中。


    那叫做許益的信使匍匐在地,原也是在等著兩個女人的爆發的,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後背的衣物都被汗水濕透了也沒聽到一絲的響動,困惑之餘終於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案後的孝宗。


    孝宗更是臉色陰鬱,幾乎能滴出水來。


    可雖然薑太後和明樂都不肯配合,這一場大戲還是要繼續唱下去的。


    “母後,雖然事出突然,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您――”孝宗歎息一聲,從案後出來,剛一抬手扶上薑太後的肩膀,一直都在事不關己閉目養神的薑太後卻是驟然睜眼,目光如炬帶著凜冽而銳利的刀鋒直刺跪在當前的許益,厲聲喝道,“把這個奴才拖下去,給哀家打!”


    她的為人素來嚴厲,但是這樣有如雷霆之勢的發起火來還是頭一次。


    不僅僅是許益嚇的一個機靈,就連孝宗也是心頭一顫,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薑太後話音未落,常嬤嬤已經招手叫了侍衛進來。


    “母後,您這是――”薑太後這是遷怒,孝宗知道,卻還是做做樣子的開口。


    雖然表麵上薑太後和宋灝母子不合,即便是彼此之間再不親厚,那也是親母子,更何況沒有誰比孝宗更明白薑太後十幾年來隱忍避讓的良苦用心。


    她可以以和宋灝母子分離反目為代價,就是為了換宋灝的平安,如今宋灝出事,那便是觸了她的逆鱗,她是如何也不會忍氣吞聲的。


    可即使她再怎麽如何的憤怒又怎樣?人都沒了,即使她發再大的脾氣,一切也都很快就會過去。


    兩個侍衛拖著那許益往外走,許益驚慌失措的大聲叫喊,“皇上、太後,下官隻是如實稟報當日的情形,下官沒有過失,太後您何故要對下官動用私行?這於法不合!”


    “於法不合?”薑太後冷冷說道,“何謂報喪?殷王現在隻是失蹤,不是沒了,如果你今天是帶著他的棺餉入宮,哀家隻賜你殉葬也便罷了,這樣的口無遮攔,詛咒當朝親王,你還敢說你並無過失?”


    孝宗本還預備替許益求情,愣是被她把話堵回了喉嚨裏。


    侍衛們把許益拖出去,直接就在禦書房外的廣場上打了起來。


    那許益一介文人,哪裏遭過這樣的罪,直被打的涕淚橫流哀號不止,不住的請罪告饒。


    可是薑太後隻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聽著他的哭喊,毫無動容之色。


    一直到二十多個板子下去,孝宗這才試探著開口,“母後,他不過是一時口誤,罪不至死,聊作小懲大誡也就是了,若是為此鬧出了人命,怕是朝臣心寒。”


    “朝臣們心寒?皇帝就不怕哀家心寒嗎?”薑太後冷冷說道,“別忘了,老五不僅僅是哀家的親兒子,他同時也你的親兄弟,皇帝你是不是需要給哀家一個交代?”


    這話再外人聽來或許是真的隻因憤怒,但在場的三個當事人各自都心知肚明薑太後所謂的“交代”二字到底是何用意。


    “母後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您這是要遷怒於朕嗎?朕也不想這樣的。”孝宗急忙說道,心裏冷笑,麵上卻很有幾分驚慌,“雖然老五是因為走這一趟替朕辦差才出了這樣的意外,可這事情卻是天災――”


    “皇上!”一直坐在旁邊冷眼旁觀的明樂突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鳳目一挑,目光銳利道:“如果殿下遇險此事並非意外的話,那麽皇上是否願意給我們婆媳一個交代?”


    他問的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連麵色一直不動如山的薑太後都忍不住稍稍側目看過來一眼。


    “不是天災?”孝宗額角的青筋抽搐著一動,冷冷的把目光移過來,陰陽怪氣道,“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明樂冷嗤一聲,看了他一眼並未回答,而是徑自轉身走到禦書房門口對著外麵清冷的夜色喝道,“先別打了,把人帶進來。”


    外麵是常嬤嬤在管事,聞言自然就命令侍衛住手,幾個人把已經皮開肉綻全身無力的許益拖進來扔在了地上。


    明樂並不曾理會他,轉身的時候對候在門外的武岡略一頷首道:“你跟我進來!”


    “是,王妃!”武岡拱手施了一禮,舉步跟了進來。


    “這是什麽人?”孝宗沉著臉問道,心裏卻已經下意識的起了防備。


    明樂仍舊不曾理會他的話,卻是拿鞋尖踢了一下趴在地上動不也不敢動的許益道,“你抬頭看看,可是認得他?”


    許益滿頭冷汗的緩緩抬起眼睛,在看清武岡臉孔的時候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慌亂的情緒,然後為了掩飾又飛快的別開眼,咬著牙搖頭道,“他是何人?下官――下官不認得!”


    “可是我卻認得你!”武岡冷冷一笑,用力一腳踏在他一腳踏在他腰下的傷處。


    許益哀嚎一聲,隻痛的眼冒金星,險些暈死過去。


    “江南道都督府的幕僚,許益許大人,殿下抵達瀝州之後,不是全程都由你代替那徐昌平陪同引路的嗎?”武岡說道,說著就狠狠的在他的傷處用力碾下去,痛的許益哀號不止。


    “夠了!大膽的奴才,在朕的麵前豈容你胡來?”孝宗被許益的嚎叫聲震的耳朵嗡嗡作響,指著武岡怒聲道,“來人,把這個不識進退的奴才給朕拖下去。”


    外麵的侍衛聞訊疾步湧了進來。


    薑太後眉頭一擰,冷聲喝道,“叫他說下去!”


    “母後,這裏是朕的禦書房,豈容這奴才這樣的放肆無狀?若不懲處,朕的天威何在?”孝宗看著薑太後,也不再忍讓的冷聲說道。


    “你要如何懲處他那都是後麵的事。”薑太後說道,語氣平平卻是不怒而威,一字一頓,“現在,哀家要一個真相!”


    她話既然到了這個份上,孝宗也就不好強辯,死咬著後槽牙,腮邊肌肉不住的繃緊。


    明樂又對武岡使了個眼色,武岡這才憤憤不平的又在那許益身上碾了一腳,然後走到旁邊對著孝宗和薑太後的方向跪下去道,“奴才武岡,是殷王殿下的貼身護衛,七月廿九殿下出事那晚,的確是遇到大雨被困瀝州,當時就是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府衙的書記官這個姓許的一路追隨給殿下引路的。那日殿下唯恐堤壩衝毀殃及百姓就去了河岸督工是真,但真正致使殿下落水失蹤的原因卻非是天災,而是人禍。”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下官句句屬實不敢欺瞞,您不要聽他話說八道!”許益急了,忙是大聲辯駁。


    “你住嘴!”薑太後出聲喝止,“若不是做賊心虛,就待他說完了再行爭辯,到時候若真是他冤了你,皇帝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許益被她的聲色俱厲震住,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敢再多言。


    “那日殿下在河岸巡視河堤加固工程的進度,不曾想瀝州府衙招募來的河工裏頭居然混有刺客,並且狠下殺手,殿下是被人刺傷之後才失足落水進而失蹤的。”武岡說道,語氣憤恨的回頭掃了許益一眼,諷刺道,“可是事後也不知道江南道是做賊心虛還是為了推脫幹係,更是由衙門出麵將殿下隨行的欽差儀仗封鎖於瀝州城內不準消息走漏,也不準他們出麵找尋殿下下落。屬下幾人是殿下親衛,當夜殿下落水之後便跟著跳水,但是因為水流過急,終究是沒能就殿下脫困,並且失去了消息。太後,王妃,屬下保護殿下不周自甘領罪受罰,但若不是江南道阻撓欽差衛隊施救,也不會造成今日的局勢,說到底還是他江南道的過失才害的殿下遇險,如今生死未明,請太後為殿下做主,嚴懲江南道一幹人等,還殿下一個公道!”


    “你還有何話說?可是他冤枉了你?”薑太後眉尾一挑,目光冷厲的斜睨了許益一眼。


    “下官――下官――”許益支支吾吾,眼神閃躲著卻不敢輕易開口。


    “太後和皇上若有疑惑,大可以先扣住了他,然後叫人火速趕往瀝州,隻要把殿下隨行的欽差衛隊帶回來一一盤問,一切的是非曲直一問便知!”武岡說道。


    宋灝隨行的欽差衛隊足有三千餘人,雖然徐昌平那邊肯定已經全麵打點,但若真要帶回來逐個嚴刑拷問,總會有人支撐不住而吐露實情的。


    孝宗緊繃著唇角,麵色陰鬱的盯著許益道,“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


    這一眼是威嚇,也是憤怒。


    雖然他交代徐昌平和密衛去做的事,許益這樣身份的一個小吏並不可能知道詳情,但他既然是受徐昌平指派,對整件事的各方關節肯定會有一定的了解。


    所以,絕對不能叫薑太後拿他開口,否則扯出蘿卜帶出泥,保不準事情就會演變成什麽樣子了。


    “這――”許益哪敢說話,隻就冷汗直冒,一聲也不敢吭。


    “嗬――”孝宗靠回椅背上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忽而揮了揮手道,“拉下去!斬了!”


    “皇上!皇上饒命啊皇上!”許益大驚,急忙的就要去拽孝宗的袍角,然則還不等他摸到孝宗的邊,就已經被侍衛拖了出去。


    “小慶子,擬旨!叫刑部立刻派人去江南道徹查刺客一事,膽敢公然行刺當朝親王,定要將他們繩之於法,嚴懲不貸。”完全忽略了許益的哀嚎告饒聲,孝宗語氣冷厲的吩咐。


    “是!”小慶子應了,立刻把他的旨意傳達下去。


    “母後,此事朕一定會嚴查,找出真凶,還老五一個公道的。”待到小慶子去了,孝宗才麵有愧色的轉向薑太後道。


    “皇上,嚴查刺客隻是其一,您似乎還忘了一件事!”明樂唇角牽起一絲冰冷的笑意,慢慢說道。


    孝宗皺眉,不悅的看過來,“你還待要如何?”


    “我要如何?”明樂從座位上起身,冷冷一笑眉眼淩厲的斜睨一眼那許益被架著往外去了的背影,字字冰涼,“那些刺客的確是該嚴懲,可是皇上覺得江南道可以事不關己的完全從此事之內撇清嗎?不管殿下如今身在何處,但是他在江南道的管轄區域之內出事是事實。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身為封疆大吏、一品大員,卻讓當朝親王、皇上的欽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險被刺?這件事他本身就責無旁貸,更何況事後他又拖延營救時機,並且假擬奏章,謊報虛報,意圖逃脫罪責。這樣欺上瞞下,目無法紀,可有把殿下的生死安危看在眼裏?又可是把皇上你看在眼裏?皇上隻斬他府衙之內一個小小的書記官就能借此抵消殿下擔當的風險了嗎?那殿下的性命就未免太不值錢了!或許皇上您宅心仁厚,可您不追究他的欺君之罪,那是您的事,但是我卻不能枉縱!三日之內,若是能給我殿下安然無事的消息也便罷了,否則――”


    明樂話到一半,突然打住,脊背筆直的回頭看向孝宗,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江南道督撫衙門,包括徐昌平在內的所有相關人員的人頭作為他們害我夫君遇險失蹤的代價!”


    ------題外話------


    嗯,激烈的戰鬥馬上就要打響了,女主雄起,太後雄起,把狗皇帝拉下馬吧!握拳!


    ps:最近字數總是超出預期,然後寫不到我想寫的情節我又不好意思斷章,天天折騰到下半夜兩三點。拖延症患者傷不起,你們鞭策我吧,叫我以後白天去碼字,晚上好睡美容覺/(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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