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灝的欽差儀仗仍然按照預定好的行程有條不紊的趕路。


    三日之後,桓城。


    這裏是大鄴和大興交界處的最後一座城池了。


    三十年前,在兩國戰事尤為激烈的時候,這裏曾經一度成為一座死城,方圓百裏渺無人煙,被戰火波及的幾乎寸草不生,而如今再看,又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近年來兩國關係已經緩和了大半,雖然彼此之前還沒有完全放下芥蒂,但至少表麵上互通有無,已經儼然是個將彼此視為友邦的架勢了。”城門外的茶寮裏,一個麵有疤痕、麵容冷肅的灰袍男子正對著桌子斜對麵在飲茶的小個子解釋:“不過這些事始終都隻是個表麵,這些年其實朝廷對大興方麵一直沒有放鬆警惕,這一點隻從這幾十年來朝廷留在這座城池裏的駐軍一直都有增無減就可見端倪。表麵上雖然一團和氣,實則背地裏還是防範的極為嚴密的。”


    “孝宗那人,雖然狹隘短視了一些,但是說到底也不全然是個蠢材,最起碼在這一點上他還是留了點眼光的。”小個子莞爾,端起麵前的粗瓷碗喝了口水。


    他頭上戴了頂半舊的黑色紗笠,將大半張容顏掩住,隱約可見的嘴唇本來是稍見幾分蒼白,但是沾染了茶水之後馬上便妖豔如血,唇角上翹,牽起的那一個弧度很有些妖嬈嫵媚的味道。


    “是!”刀疤臉的年輕漢子深有同感的點頭,“其實真要說起來,這一切還是多虧大興出了一個總管天下兵權又手段狠厲的攝政王,那人戰功彪炳,無往不利,早些年在大興國中一度受到臣民吹捧,雖然我們離著遠了些,但也難免會被這些傳言影響。在桓城這裏的兵力部署上,與其說是孝宗皇帝的遠見,莫不如說是被那些有關榮王的傳言潛移默化而帶來的影響。這裏的部署,說是防著大興方麵的動作,其實說白了,真正要防範的也不過就是那個人罷了!”


    “足以傾人國者,與其說著百萬雄師的威壓,莫不如說是一人智謀所致,怎麽說都無可厚非。”紗笠之下的紅唇牽起一抹笑容,語氣卻是極為閑適平淡的。


    “桓城此地處在兩國交接處,並不太平。”刀疤臉的漢子道,說著便有些憂慮的看了他一眼,“現在我們對大興方麵的情形尚不明了,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我們可以先在桓城暫緩幾日,再過個四五日,等主子的車駕到了,與會和之後再一起過境。”


    “早幾天晚幾天也沒什麽分別,與其在這裏枯等,還不如我們先行過境呢。何況――我現在十分好奇,也迫切的想要知道大興方麵到底是個什麽局麵!”小個子淡淡說道,語氣雖然平靜,卻有種不容人拒絕的壓力迫下來。


    刀疤臉的漢子嘴唇動了動,明顯是想要說什麽,最後卻還是按住了,也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又苦又澀的茶湯入口,他直覺的皺了下眉頭。


    對麵的小個子看了,就搖頭笑了笑道:“柳揚你跟著阿灝的時日不短,別的沒受他感染,壞毛病倒是學了不少,喝個茶而已,嘴巴也這麽刁!”


    “屬下生平所好,也隻是這口兒了,主子莫要取笑了。”柳揚向來冷硬的麵孔上難得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仰頭一口把碗裏剩下的茶水灌了下去。


    奈何這茶的品次的確是太差,喝下去了他還是忍不住皺眉。


    他們這一行一共十四人,分了三張桌子坐下,彼時正在歇腳喝茶,順便等著城門開啟的時間。


    當然了,這一行人便是喬裝之後的明樂等人,刀疤臉的冷麵漢子便是柳揚。


    十日之前從王府送走了張氏和采薇等人她們便喬裝出城,馬不停蹄的趕路,提前一步抵達兩國邊城。


    一行人都做外地客商的打扮,盡量的低調而不引起路人注意。


    這一趟明樂帶在身邊的人已經盡量精簡,她自己的侍衛是七名影衛外加長安,王府這邊則是柳揚、武岡和梁旭。因為雪晴受傷,趙毅和雪晴便留在盛京墊後,隻由長平和雪雁跟著。


    明樂和兩個丫頭也都換了顏色暗沉的男裝,他們的行裝簡便,打扮也很不起眼。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兩個丫頭都刻意的裝扮過。


    雪雁的樣貌隻是清秀,直接把膚色改了,塗了張黃臉;長平則是在此基礎上又在鼻梁和兩腮點了些雀斑,借以把五官上的優勢壓下去。


    而明樂,則是幹脆帶了個紗笠掩住容貌作罷,說起來也隻是個欲蓋彌彰的意思,畢竟女子的身段和男人之間的差距太大,就算她們改裝的再完美,真要遇到眼尖的,也能看出端倪,所以也沒必要吹毛求疵,隻當是誰家的女眷為了方便趕路而喬裝也不為過。


    再者因為這裏地處邊塞常年受風沙侵襲,平日女子出行也不乏帶著紗笠避風的,她這身裝扮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說話間,後麵雪雁和長平就一人提著茶壺一人端著一屜冒著熱氣的包子饅頭過來。


    “最近都在趕路,主子你是悶壞了吧,瞧瞧,居然把柳揚都說的臉紅了。”雪雁聽到兩人的談話就忍不住的笑了,走過去把柳揚碗裏的茶葉梗子倒掉,給他倒了碗水。


    柳揚幹咳一聲,越發的尷尬了幾分,往旁邊移開目光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雖然說他們這一趟出行做了完善的安排,有十成十的把握不會暴露行蹤,但是畢竟帶在身邊的人手有限,凡事都要額外小心,他也是片刻也不敢放鬆的。


    這座桓城,因為是邊城,所以管製起來另有一套規矩,和別的地方都不盡相同,就連城門開啟和關閉的時間也都另有安排,普通城池的城門一般都是黎明過後就會開啟,晚上也要入夜初更過後才會關閉,但是這裏不然,一天之中哪怕是遇到再好的天氣,不到辰時也絕對不會開啟城門,而晚間亦然,天黑之前的一個時辰就會關閉城門,再不準人隨意出入。


    處於兩國交界之處,本來就事事都要小心,對過往客商嚴加盤查也是一重保障,不過對於明樂這些等著過境的路人來說,坐在這茶寮裏枯等就有的熬了。


    “現在隻剛過卯時,奴婢方才問過茶寮的夥計,至少還得一個時辰城門才會大開。”長平遞了個素餡的包子給明樂。


    “無妨的,也不差這一會兒!”明樂接過去咬了一口,鹽放的輕了,沒什麽滋味,她倒也沒挑剔,一邊舉止優雅的小口吃著一邊四下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裏的本地人都知道城門開閉的規矩,這個時間相對還早,所以等在城外的大多是途經此地要過境的客商和旅人。


    可能是今天的天氣好,趕路的人也多,這會兒門口已聚了六七撥人。


    茶寮裏的一共隻有十張桌子,全部坐滿了,有些找不到座位的幹脆就坐在了旁邊的大樹底下叫了茶水就著啃幹糧。


    三五成群的過路人聚在一起分享著食物,互相聊著各自一路走來的見聞,襯著周圍綠樹暖陽的環境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十分的賞心悅目,看的人心中舒暢不已。


    明樂看在眼裏,眼角眉梢都有明媚的笑意透出來。


    “若不是這一趟主子急著趕路辦事,倒是可以當做外出踏青遊覽一番了,這一路走來,湖光山色好的景致也是不少的。”長平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


    “這有什麽?了不得等回來的路上讓咱們爺放慢了行程,帶著主子好好逛逛,把這一路上錯過的精致都補上嘛!”雪雁撇撇嘴,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


    “就你能!都能替主子們拿主意了!”長平忍俊不禁,白她一眼。


    “那怎麽了?我就看看到時候你要不要跟著來!”雪雁也不服輸,挑高了眉頭看她。


    長平笑彎了眼眸。


    這一刻女子的鼻梁上點了許多細小的雀斑,一個笑容看上去說不出的俏皮可愛,真就如天真無邪的鄰家女孩兒一般快活自在。


    兩個丫頭互相鬥嘴吵鬧不休,卻是任誰也不曾想到雪雁這一句玩笑之言真的會在不久的將來一語成箴――


    那一天回程的路上,再次路過這個茶寮的時候總覺得當日裏女子明媚的笑聲還在,可是回頭看去,有關她的一切都成了遠古封存的記憶,再不會開啟也不能提及。


    可是那一步之遙的未來,這一刻卻是誰也預知不到的。


    這兩個丫頭,都是心思玲瓏剔透的,十分的沉穩幹練,這會兒嘰嘰喳喳的也是為了故意挑起話題給她解悶的。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明樂會心一笑,聽著她們談笑也是心情大好。


    桓城以南就是大興的領土了,之前因為連年戰事,這一帶至今還是人煙稀少,再加上過境之後毗鄰的那一片大興的疆土剛好是一大片遊牧民族棲息的草場,所以這裏就顯得荒涼。五月下旬的氣候,若是在盛京,應該算是一年裏最舒服的幾個月了,可是這裏遮蓋物少,樹木也稀疏,風沙侵襲的厲害,太陽也格外的毒辣些。


    又坐了小半個時辰,陽光打下來已經有點火辣辣的感覺,旁邊的草木上本來還散發出清新的香氣,這會兒烈日暴曬,就隻能聞到旁邊官道上的土腥味。


    “這連六月都不到呢,日頭也真夠毒的!”雪雁重新去找夥計要了涼開水來,把自己人手邊的熱茶一一換掉。


    好在是柳揚有先見之明,他們要的三張桌子緊貼著外城牆,這會兒一半掩在城牆的陰影下,一半被茶寮的草棚遮住,倒是也不難受,而靠近路邊的那幾桌就遭了秧了,這會兒日頭移了方位,頭上便沒了遮掩,幾桌人受不得這日頭的毒辣,幹脆也棄了桌子挪到旁邊的大樹下頭和其他的人擠了。


    出門在外的人,也就是這點好,都秉承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法則,原先樹下的旅客也很大方的讓了位置出來,氣氛一直其樂融融。


    少了宮廷內鬥和權貴之間的勾心鬥角,這樣的日子當真是怎麽看都愜意。


    明樂笑笑,正聽著雪雁和長平說笑呢,突然聽到遠處響起一片嘈雜的馬蹄聲,隱隱還夾雜著男人粗暴的叫罵聲打破這裏的平靜。


    眾人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就見遠處馬蹄飛揚,揚起很大的風塵,一行二十餘人的馬隊張揚跋扈從遠處的官道上疾馳而來。


    這裏連著半月不曾下雨,泥土幹燥,一群人又是來勢洶洶沒有半分忌諱,遠遠看去就見黃煙滾滾淹沒了大片身影,更像是一層激烈的風暴席卷而來。


    一群人的速度很快,茶寮附近歇腳的行人還完全沒來得及避讓就跟著被飛起的塵土卷了進去,嗆了個灰頭土臉,更有體質弱些的當場就不住的咳嗽起來。


    因為城門封鎖未開,一行到了城下也不得不暫時刹住。


    “哈哈哈!”慢慢消退的塵土後麵有男子肆無忌憚的笑聲傳來,十分歡暢的模樣,卻是明顯拿那些路人的狼狽相來尋樂子了。


    待到煙塵散盡,明樂才飛快的打量一遍來人的陣容。


    一共二十餘人,每人座下一匹馬,看得出來都是價值不菲的良駒。


    領頭的是個穿著緋色錦袍的男子,但是聽那聲音,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個少年。


    為了遮掩風沙,他頭上也戴了頂白色的紗笠,暫時看不到具體的容貌,但是一身裝扮卻是貴氣逼人。


    腰間金絲帶,頭戴紫玉冠,一身錦袍的做工更是精巧細致,上麵用半隱半現的銀線繡著降龍騰雲的圖案,隻是用了特殊的刺繡手法,不仔細看倒是不容易分辨的,就連他拿在手裏馬鞭也是用金絲線一圈一圈的纏起來,末端還嵌了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日光下耀眼奪目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身邊近距離擁簇著的是四名統一著裝的粉衫女婢,四個人身上都有佩劍,看來不僅僅是丫鬟,還同時起了個護衛的作用。


    再後麵就是十八名身著藍色布袍的護衛,隻從外表上看就個個精幹英偉,應該都是身手不錯的。


    明樂的目光閃了閃,落在那男子錦袍上麵的花紋上略一停滯,然後視線本能的後移,這才發現那些人後麵還有個極不和諧的身影。


    那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子,穿一身藍色衣裙,衣物倒是不見華貴,看上去清新幹練,不過頭上也戴了紗笠,掩住了容貌分辨不清。


    她是和這少年一行同來的,隻從裝束上看,身份起碼應該不是那幾名婢女可比的,可是此時她卻隻是馭馬隔那少年老遠的跟在護衛旁邊,不說話的時候倒是很容易叫人忽視了她的存在。


    那少年馭馬在城下踟躕,待到煙塵散盡他便不耐煩的一把取下頭上紗笠遠遠的甩給身邊婢女,手持馬鞭一指城門樓上駐守的士兵道:“還不給爺把城門打開,開的慢了,當心我摘了你們的狗頭!”


    周圍一片唏噓聲:這當真是老大的口氣!


    城門上當班的守城官卻是不吃他這一套的,隻就冷眼看下來,不卑不亢道:“桓城的規矩,曆來都是辰時準時開啟城門,眼下還不到時辰,你們要進城的就在外頭等著,到了時辰,自然會開城門放你們進來。”


    “大膽!”不待那少年再開口他身後一名女婢已經策馬上前,怒聲喝道,“你們是眼睛瞎了嗎?連我們世子爺的路也敢攔?還不趕緊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件類似是令牌的信物向城門樓上拋了去。


    那守城官接了,看了眼,臉色不由的暗沉幾分,不過很快又恢複如常,轉而又把那東西甩了回去,語氣仍然冷硬而刻板道:“我不管你們是誰,要入我桓城的城門就得守我桓城的規矩,眼下城門開啟的時間未到,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破這個例。”


    語氣強硬冷然,當真是半分的顏麵也不給的。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和我們世子爺這樣說話!”那女婢惱羞成怒,大庭廣眾之下竟然就從腰間摸出兩枚暗器甩了出去。


    明樂皺眉,正想著今天怕是出門不利要出事了,不曾想那守城官竟然也是個好手,退後半步,竟是生生徒手將兩枚暗器接了。


    那女婢萬不曾想到小小一個守城官竟會有這般身手,一時吃愣,更不曾想到的是那守城官竟然也不是隨便吃虧的主兒,反手已經將兩枚暗器打了回來。


    男人的力氣本來就不是女人可比,再加上他的身手似乎也的確是不凡,那女婢隻覺得眼前兩道寒光撲來,下意識的抽了腰間寶劍抵擋。


    隻聽得砰砰兩聲脆響,暗器撞上劍身擊起細碎的火花。


    那女婢尖叫一聲,下一刻竟是生生被那暗器的力道從馬背上給震了下來,一下子就狼狽的滾在了旁邊的泥地裏。


    這一群人囂張跋扈,方才旁邊被連累吃了泥土的路人都覺得快意無比,紛紛捧腹大笑。


    那女子滾落在地,沾了一身的泥土和草葉,狼狽不堪。


    可是與她同行的另外幾名女婢卻沒人下馬扶她,隻就冷眼旁觀,更有甚者麵露譏誚。


    那女婢從地上爬起來,咬著嘴唇泫然欲泣的看向馬背上的少年,“世子爺――”


    那少年的容貌生的十分俏麗,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眼更是嫵媚生情,這會兒看著那女婢卻像是看著件玩物一樣的大笑道:“本世子的身邊不養廢物,敢丟我的臉麽――”


    他這話說的漫不經心,完全一副視人命為草芥的模樣,垂眸把玩著馬鞭上妝點的飾物。


    “是,是秋蟬沒用!”少年的話音未落那女婢已經是臉色刷白,再不敢多言一句,提了寶劍一咬牙就要往城門樓上去和那守城官拚命。


    而這期間,旁邊的二十餘人,無論男女都沒有一個有要替她求情的意思。


    隻就憑著方才暗器交手的那一招,這女婢也絕不可能是那守城官的對手,真要硬拚就隻有死路一條。


    喚作秋蟬的婢女縱身而起。


    城樓上的守城官卻是頗為意外,不過他卻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直接淩空一腳,幾乎是完全不費什麽力氣的就把人踢了下去。


    那秋蟬被他一腳踢飛,身子如同破布袋一般從空中墜了下去,重重的砸在地麵上,又激起一片塵土飛揚。


    她悶哼一聲,捂著胸口驀然吐了一口血,臉色慘白,懼怕不已的盯著那馬上少年。


    城樓上那守城官已經十分不耐,冷著臉指著他們沉聲道:“我不管你們是誰,最好都別給我在這裏生事,否則就把你們做奸細全部抓起來。”


    “哼!這世上還沒有人敢和本世子這樣說話的,你這是找死!”那少年一張粉麵氣的通紅,也不管那秋蟬的死活了,抬手就要去摸掛在馬背上的寶劍。


    一場衝突一觸即發。


    旁邊的人紛紛避讓,唯恐殃及池魚。


    就在這時一直事不關己遠遠靠在後麵的藍衣女子突然策馬上前,按住那少年已然壓在劍柄上的手,聲音冰冷的勸道:“世子爺,不過是隻看門狗罷了,何必與他一般見識,辱沒了您的身份。”


    這個聲音入耳,明樂的心神突然一斂――


    因為雖然看不到紗笠之下那女子的麵容,但是再仔細觀察一遍她的身形,竟然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怎麽會?


    前後兩世,除去被紀浩禹拐帶出來的那一次意外不提,她唯一去過的地方就是易家的祖籍柳鄉,怎麽會在千裏之外的桓城遇到熟人?


    而且――


    她對這女子的印象並不鮮明,要不然也不會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這邊明樂正在困惑不解的時候,忽而聽到那少年嘿嘿一笑,似乎是很帶了幾分心癢難耐的雀躍,就著那藍裙女子按在他手背上的玉手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指,眼中光彩大盛,毫不掩飾的盯著女子高聳的胸脯,爽快道:“既然你是開口了,本世子自然也不能不給麵子。”


    言罷就又用力的拽了下女子的手,心情愉悅的一揮手道:“正好本世子趕路也累了,就在這裏休息吧,晚點再進城!”


    “是!”一眾的隨從領命,紛紛翻身下馬。


    那少年下了馬,也不管周圍有多少路人矚目,直接就將那藍裙女子往懷裏一攬,媚眼如絲一轉,俯首下去在她耳畔低笑道:“爺這是給你麵子,今兒個晚上你可別叫我失望!”


    聲音不是很高,隻有他身邊的女婢和侍衛聽的清楚。


    那女子的麵容被紗笠遮掩,看不清具體的神情,但是旁邊三個剛剛取下紗笠的女婢眼中都閃過明顯嫉恨的神色,包括還摔在地上沒有爬起來的秋蟬也是一樣。


    四名女婢除了紗笠,露出真容,個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嬌豔欲滴的模樣,惹得旁邊路人不住側目。


    “看什麽看?再看就把你們的眼珠子挖出來!”一個侍衛橫眉怒目的大聲叱道,說著已經先一步進了茶寮,二話不說的踹翻了一條長凳,衝著茶寮裏歇腳的客人道:“這間茶寮我家世子爺包了,閑雜人等全部滾出去!”


    語氣強橫霸道,嚇得老板和夥計齊齊變了臉,連一句“先來後到”都不敢勸。


    彼時明樂一行也正在茶寮裏,雖然是在最不顯眼的一角,但是這個逐客令裏頭明顯也包括了他們。


    這種情況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柳揚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主子受辱,便是沒動,先給明樂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道:“這些人雖然有些功夫底子,但是在我們手上過不了十招!”


    言下之意,隻要明樂一聲令下,他會出手解決。


    “算了,不要節外生枝!”明樂卻是搖頭。


    說話間其他的客人已經被趕了出去,倒是他們遲了一步。


    那漢子滿麵怒氣的看過來,罵道:“叫你們滾出去,沒聽見是嗎?”


    眾人之中武岡的脾氣最為暴躁,聞言終於忍無可忍,噌的站了起來。


    “別生事!”旁邊的梁旭趕緊拽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主子此次的行蹤不宜暴露,須要忍得一時之氣。”


    試想自家王妃一直都是被王爺捧在手心裏的,幾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武岡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宜動手,但是心裏壓著一口火就冷著臉一直虎視眈眈的盯著那人。


    那漢子囂張跋扈慣了,到哪裏都是橫著走,見到有人不忿就直覺的瞪了回去,可是不知怎的,觸到武岡眼中殺氣竟是心裏一哆嗦,半天忘了反應。


    “怎麽了?”外頭那錦袍少年已經攬著藍裙女子走了進來,見到自己的護衛發呆隨口問了句。


    那護衛回過神來,再看武岡的時候武岡已經斂了眸光,讓他覺得方才一定是自己鬼迷心竅了,對方也就是身材健碩了一些,哪裏來的那麽大的震懾力。


    “回稟主子,沒事!”定了定神,那護衛諂媚道,然後緊跟著又對明樂等人吼過來:“叫你們滾出去,沒聽見嗎?”


    在場的都是習武之人,平日裏哪一個都是凶神惡煞的鬼見愁,脾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會兒當真是每個人肚子裏都揣了滿滿的火氣,奈何明樂不點頭,誰也不敢妄動罷了。


    “走吧,我們出去!”明樂淡淡說道,然後便率先起身往外走。


    那少年倚靠在旁邊的柱子上,吊著眼角漫不經心的打量著一行人。


    外頭的日頭正烈,他便有些懶洋洋的。


    明樂目不斜視的走過去,長平和雪雁緊隨其後,一行人都是冷著臉半分表情也不帶。


    就在錯肩而過的瞬間,那少年的眸子突然一閃,有種新奇而興奮的光芒呈現,一直待到明樂一行出了茶寮,他的視線還一直盯著幾人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


    旁邊的女子見他的注意力轉移,這才不動聲色的抬起他的胳膊從他懷裏退出來,漫不經心道,“怎麽,世子爺的口味變了?盯上人家的小廝了?”


    那少年聞言,這才重新收回視線,隻當是旁若無人的在她胸前抓了一把,低聲笑道:“本世子喜好什麽口味,你不是最清楚嗎?”


    女子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厲芒,她卻是用力掐著掌心壓下了情緒,為了轉移注意力就循著他的目光朝明樂等人看過去,目光閃了閃,道:“難道是我看走眼了?那兩個隨從是女人?”


    城門還沒開,外麵的日頭又毒辣,為了和這些人避開,明樂還是刻意多走了幾步才找了株枝葉繁茂的大樹挨著樹幹坐下來休息。


    “世子爺,您到這邊坐吧!”說話間護衛已經沏好了茶送到之前明樂坐過的那張桌子上,回身來請那少年入座。


    那少年吊兒郎當的晃悠過去,選了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眸子裏一直閃著野獸嗅到獵物味道一樣的光芒饒有興致的看著遠處明樂那一行人,目光灼灼的在雪雁和長平兩人之間轉來轉去。


    藍裙的女子跟過來,取了紗笠放在旁邊的桌上,唇邊帶了絲冷笑看著,道:“世子爺你不會是看走眼了吧?”


    “別的事情本世子不敢誇口,但是這女人麽――可不是用眼睛看去。”那少年摸著下巴嘖嘖道,“要不我跟你打個賭,若是證明爺的眼光沒錯,今晚――”


    女子冷冷的看他一眼,終究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


    那少年見她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卻是不見惱怒,心裏反而貓撓的一樣,眼中隱隱有火光攢動似是當場就想要把人扒光給辦了一樣。


    女子心中泛起濃厚的厭惡情緒,眼睛眨了眨,嬌美的麵容之上突然現出頑皮的笑意,調侃道,“就算世子說的沒錯,可是那兩個丫頭的長相也未免太倒胃口了。”


    果然少年的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這你就不懂了,隻瞧那倆丫頭的身段兒就不可能是個醜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這樣的暴殄天物,好好的美人兒不叫以真麵目見人,這般藏著掖著的,真是煞風景的很!”


    對於他的話,那女子卻將信將疑。


    旁邊侍立的另一名女婢卻是自告奮勇的柔媚一笑道:“既然世子爺有興趣,夏蟬去替您驗一驗不就知道了?”


    “還是你懂爺的心思。”那少年嘿嘿一笑,在她的臀上抓了一把,還不忘叮囑道,“下手輕點,別傷了美人兒!”


    “是!”夏蟬風情萬種的施了一禮,起身前卻是挑釁般的衝著那藍衣女子一挑眉,然後便招呼了兩個護衛往茶寮外麵走去。


    彼時明樂等人已經在樹蔭底下安置了下來。


    “我記得這附近沒有哪位親王的封地吧!”挨著大樹坐下之後,明樂就徑自開口問道。


    “是大興攝政王府的世子爺!”柳揚的眉心隱隱皺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解釋,“此處出了桓城往南,隔得不遠就有榮王名下所屬的一處獵場農莊。那獵場占了好幾座山頭,連大興的皇帝也經常會帶著朝臣百官過來狩獵消遣。這位世子爺應該是這段時間剛好住在那邊的莊園上吧!”


    有榮王的身份在那裏擺著,也難怪這位世子爺會這樣的目中無人,哪怕桓城還是大鄴的國土,不是真遇到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也不會有人去觸他的眉頭。


    雪雁和長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眼,都是十分詫異。


    “是榮王的兒子麽?”雪雁看著那邊飛揚跋扈的錦袍公子,滿臉都寫著懷疑。


    這段時間,關於紀千赫的傳聞她也聽了不少,那麽驚才豔絕的一個人,較之自家主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怎麽會養出這樣一個紈絝一般的兒子來?


    當然了,無可否認,這位榮王世子的樣貌卻是不錯的。


    雖然那粉麵桃腮還有些女氣,但是到底也算是個不可多得的俊俏人兒了。


    明樂看著,不覺的勾唇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笑容道:“這位榮王世子,是叫紀浩騰吧?”


    “是的!”柳揚點頭。


    明樂遠遠看著茶寮裏那少年趾高氣昂的模樣,眼底的笑容不覺更深。


    柳揚看到她對此人似乎是有些興趣,想到橫豎現在也是閑著,便主動解釋道:“榮王膝下子嗣單薄,就隻有這麽一位世子,是出自他的側妃戚夫人,因為是家裏的一根獨苗,所以就嬌寵的厲害。那戚夫人婦人短視,不知道管束他,而又有榮王的身份在上頭壓著,哪怕是大興皇帝都不願意管他的閑事。這位世子,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在大興是出了名了,大興的帝都之內,任憑是誰提起這號人物都是繞道走的。”


    “怎麽榮王都不管他嗎?”明樂挑了下眉頭。


    按理說,越是像紀千赫那樣位高權重又道行高深的人,對於自己的兒女就更應該管束的嚴厲,不說是承其衣缽吧,好歹也不該教導出這樣的不肖子來辱沒了自己的名聲。


    就紀浩騰這樣的性子,就隻是承襲榮親王府的爵位做個守成的主兒都不像樣子。


    之前因為和宋灝在研究紀千赫的為人,有關榮王府的資料她也看過一些。


    當時也隻是記得說是榮王的獨子是個紈絝,不堪大用,覺得夠不成威脅所以便沒再細問。


    這會兒看來,事情倒是很有趣的。


    “依照榮王的手段和性格,把握一國朝局都信手拈來,沒理由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才啊!”明樂沉吟,想著就不覺失笑,“除非他是當真對這個獨子疼寵的厲害,不舍得責罵管教。不過從有關他的種種資料分析,我怎麽都覺得他不該像是這樣的人。”


    “我們搜集來的資料顯示,榮王對這位世子的確是縱容的厲害,屢次替他收拾殘局,甚至不惜得罪朝中權貴乃至於皇帝。”柳揚道,“當然了,王妃若是懷疑也不無道理,畢竟這些都隻是我們表麵上看到的,至於榮王他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明樂勾了勾唇角,正待要從那茶寮的方向收回視線,卻見紀浩騰的那四名婢女之一帶著兩名護衛妖妖嬈嬈的朝這邊走來。


    她的目光一凝,旁邊柳揚也已經注意道,沉聲道:“來者不善!”


    說話間就要起身。


    “不用理會他們!”明樂抬手將她攔下。


    倒不是她怕了這紀浩騰,隻是這一趟他們是要去大興的,日後總歸是要對上的,在這個時候就先和這人結了仇,到時候怕是會有麻煩。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不想和這麽一個紈絝計較的。


    那夏蟬臉上帶著高傲的笑容帶著兩名護衛款步走來。


    見到她的確是往這邊來的,雪雁和長平自是不會叫他們近明樂的身的,不由分說已經起身迎上去,橫手將來人攔住。


    “我家主子在此休息,請你們止步吧!”雪雁冷聲說道。


    夏蟬止了步子,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上下打量著兩人。


    雪雁的容貌已經算是不俗,隻是暗衛出身的她總是習慣一副冷臉待人,叫人很難生出好感。


    夏蟬對自己的容貌甚為自信,隻掃了一眼就覺得這女子雖然也有幾分姿色卻遠比不得自己,隨後便傲慢的將視線移開,可是再看長平的時候卻是愣了一下。


    之前因為長平塗了張黃臉,她便眼高於頂沒有多看,此時細細的打量下來,竟赫然發現這女子的五官生的極為出色,用“絕色”二字來形容實不為過。


    這樣的女子,既然已經入了世子的眼了,若是真的弄回去,怕是個禍害。


    夏蟬的心思轉的飛快,眼底突然浮現一層殺意,突然就毫無征兆的伸手朝長平臉上抓來,一邊嬌笑道:“你臉上戴了麵具吧?我倒要看看你的廬山真麵目!”


    給出這樣的理由,就算她毀了這女子的容貌,回頭世子爺追究起來也不算什麽過錯。


    世子爺雖然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但是對一個毀了容貌的女子卻是不會有半分興趣的。


    夏蟬笑的嬌俏,塗著丹蔻的指甲在日光下發出妖豔的冷光,凶狠無比的探出,瞬間已到長平的麵前,兩指彎曲,竟是直取她兩邊眼窩。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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