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吩咐了紅玉兩句話明樂就回了前殿繼續參加老皇帝的壽宴。


    如今形勢急轉直下,她也有點草木皆兵的感覺,半分差錯也不能出,所以這會兒就算再怎麽心急如焚也要做出無所謂的模樣,一定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宋灝失蹤的消息。


    否則——


    她馬上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和眾人攻擊的對象。


    回到前殿,之前一直不見蹤影的紀浩淵已經坐在了席位上,可是臉色也明顯的有點不好,具體是什麽原因無從追究。


    明樂隻看了他一眼就自覺的把目光移開。


    因為她替紀浩禹開脫而惹了老皇帝的不快,壽宴上老皇帝便格外的不待見她,偏偏兩桌的位置又離得近,不經意的目光一瞥就能撞見。


    整個晚上老皇帝都沉著臉,一則被紀浩禹的事情鬧的,二來也是被明樂坐在跟前跟堵的。


    出了這樣的事,這個壽宴也就是走個過場的問題了,下頭的人見著老皇帝陰沉沉的臉色都恨不能自己沒帶眼睛過來,每個人都把眼瞼使勁往下拉著盡量不去和上首的人接觸,整個殿中歌舞四起,但是氣氛卻詭異冷寂的厲害,沒有人開懷暢飲,甚至於彼此攀談寒暄的都沒有。


    一場準備了幾個月的盛大儀式,隆重開幕,最後卻是草草收場,隻持續了半個多時辰老皇帝就先行離去。


    其他人更是逃也似的趕緊紛紛散了。


    明樂從宮裏出來的時候,因為著急回去行宮那裏聽武岡他們全城搜索宋灝的消息,幾乎是越過眾人第一個出的殿門。


    雪雁剛要去叫人抬軟轎過來,旁邊的回廊上卻見紅玉神色焦灼的快步迎上來。


    顯然——


    是已經等候多時了。


    “奴婢見過王妃!”紅玉道,恭恭敬敬的屈膝見禮。


    “紅玉?”明樂微微詫異,“你怎麽在這兒?我不是叫你去天牢給你家主子送衣物了嗎?”


    “奴婢已經去過了。”紅玉道,見到後麵殿中逐漸有人出來,有所忌諱,就又打住了話茬。


    明樂看她一眼,主動往旁邊的回廊上挪了兩步道,“什麽事,關於那會兒後殿的事,可是荊王又想起些什麽線索來了。”


    “沒有,王爺說是有人挖好了陷阱專為算計他的,他左思右想還是沒能找到突破口。”紅玉道,說話間還是極為謹慎,目光敏銳的四下裏掃視一圈,低聲道,“王妃,我家主子想要馬上見您一麵。”


    “嗯?”明樂挑眉,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他沒說是什麽事嗎?”


    紀浩禹若是有什麽話,交代給紅玉轉述也就是了,何必要親自見她?


    紅玉見她遲疑,不覺的就著急起來,道:“奴婢問過了,可是王爺說一定要您親自過去一趟,他要當麵見了你才成。”


    長平和雪雁兩個聞言也都不由的警覺起來,互相對望一眼。


    “王妃,這宮裏龍蛇混雜,對你不懷好意的人也不在少數,眼下又是非常時期,您還是不宜在宮中久留。”雪雁不放心道。


    長平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神色之間分明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王妃!”紅玉立刻就急了,眼淚在眼圈裏打轉兒,“王爺千叮嚀萬囑咐,讓奴婢一定請王妃過去一趟,您若是不放心,奴婢這就把我們王府在宮裏所有的暗線都運作起來,一定保證您可以全身而退。”


    蕭以薇是想她死,老皇帝又不待見他,現在蕭以薇是彭修的同盟者,宋灝失蹤的消息想必蕭以薇是知道的,可是隻憑老皇帝在宴席上的反應,明樂卻可以斷定,這件事老皇帝並不知情。


    如若蕭以薇想借這個機會除掉自己的話,早就應該已經把這個消息告訴老皇帝了,那麽方才根本就不用等到開宴,老皇帝就應該已經對她下手了。


    現在既然蕭以薇沒說,那就說明她應該是受了彭修的示意,一時半會兒並不敢把這事兒張揚出去。


    “算了,不必這樣興師動眾的。”明樂想了想就飛快的定了主意道,“雪雁你帶著那八名暗衛跟我走一趟,長平你先出宮去,我們的馬車停在南側宮門,你去和柳揚會和,讓他把馬車趕到東側宮門等我,我去天牢走一趟,然後直接從那裏出宮。”


    雪雁和長平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都知道明樂說一不二的個性,見她主意已定,哪怕是心裏再不放心也隻能點頭應允,“是,王妃!”


    長平帶著八名等在旁邊的侍衛先行出宮,雪雁則是招呼了那八名裝扮成婢女的女暗衛一起跟著明樂去皇宮東北角的天牢看紀浩禹。


    紅玉因為紀浩禹的事情已經亂了心神,雖然竭力維持鎮定,但是神色之間總是難掩焦灼。


    明樂看在眼裏,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原來紀浩禹的處境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艱難很多,紅玉哪怕是再怎麽忠心,到底也還是年輕,又是個女子,遇到一般的事情還好,一旦紀浩禹遇險,她的能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一路上明樂都沒說話,一行人步履匆匆的往前走。


    因為明樂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所有人都認得紅玉是紀浩禹的貼身婢女,所以一路走過去並無任何人為難或者阻撓,一行人順利到了天牢屬地。


    這裏紅玉之前已經來過一次,門口的守衛自是認得,見她去而複返倒也不怎麽吃驚。


    紅玉上前遞了銀子疏通,侍衛們也沒為難,隻就冷著臉囑咐了兩句不要惹事就放了幾人進去,隻不過對於明樂的到來,所有人都十分困惑就是了。


    紅玉是紀浩禹的人,過來探監合情合理,這位大鄴的攝政王妃卻紆尊降貴到這個鬼地方來就著實叫所有人都覺得奇怪了。


    畢竟這天牢不是什麽好地方,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晦氣,明樂又是個看上去嬌弱的女子。


    眾人眼中探尋的神色明樂自是注意到了,不過卻無從理會,隻就目不斜視的走進去。


    前頭引路的牢頭還算客氣,因為紀浩禹入獄的時候隻說是有嫌疑,他到底是皇子,雖說是這個地方大部分時候都是有進沒出的,可是現在的世道亂,誰也不知道後麵會怎樣,對他客氣點也算是多留了條後路給自己。


    一行人沿著冷清逼仄的石板路往裏走,天牢裏看押的犯人不多,但卻全部都是重犯,沿路都能嗅到明顯腐爛和餿臭的味道。


    紅玉有些不好意思的側目看了明樂一眼,卻見對方麵色如常,半點嫌棄的意思也沒,心裏驚訝的同時更是佩服她的適應能力。


    天牢裏的男女牢房並沒有分開,紀浩禹的身份特殊,牢頭給他安排的是一個單間,三麵石壁,朝向外麵通道的方向是一排嬰兒手臂粗細的鐵柵欄,裏頭收拾的還算幹淨,石床石桌,還有一床明顯是臨時抱進來應急的半舊的被褥卷著扔在石床上。


    紀浩禹沒動那床上的東西,明樂過去的時候就見他正皺眉對著桌上一副瓷質粗糙的茶具坐著,眉頭都嫌棄的擰成了一個川字。


    這人還真是個天生的富貴命,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窮講究。


    不過明樂見他這麽一副不怕死的德行,心裏壓抑了好久的情緒倒是有所釋放,忍俊不禁的輕笑一聲道,“殿下您這是得有多嫌棄這套茶具,可就算是你再怎麽樣的嫌棄,這麽盯著也不可能在上頭給看出朵花兒來吧?”


    紀浩禹聞言抬頭,倒是立刻就把自己臉上給笑出朵花兒來了,欣喜地連忙起身道,“王妃可算是來了,真叫本王好等。”


    一副小媳婦一般無限委屈又歡喜的模樣。


    那牢頭看了嘴角直抽,心道:雖然叫是叫王妃,可這也是人家大鄴攝政王的王妃,荊王殿下這熱乎勁,不知道的還以為來的是他的王妃呢。


    不過心裏嘀咕歸著嘀咕,這話他卻是不敢說的。


    紀浩禹是皇帝欽點的重犯,自是不能隨便過這道門的,明樂的身份又尊貴,牢頭想著他們這些貴人都有忌諱便直接沒有開門。


    “打開吧!”明樂看了眼那把生了鏽的銅鎖,吩咐道。


    牢頭一愣,詫異了一瞬,卻是順從的把門給開了,嘴上道,“這牢裏不太幹淨,王妃您當心著點兒。”


    明樂莞爾,卻是未曾理會,直接彎身走了進去。


    負手在牢裏走了一圈,明樂問道:“王爺安好,在這裏住的可還習慣?”


    “王妃若是覺得習慣,不如搬進來和本王做個伴兒?”紀浩禹直翻白眼。


    兩人之間說話完全沒有忌諱,那牢頭聽的一愣一愣的。


    明樂拿眼角的餘光掃了紀浩禹一眼,就搖頭對紅玉道,“這裏的條件的確是差了點兒,這些東西殿下怎麽用的慣,紅玉你和雪雁趕緊去準備些被褥茶點給殿下送過來,荊王殿下是龍子皇孫,哪裏受的了這樣的委屈。”


    “還是王妃知道心疼本王!”紀浩禹聽了,眼淚汪汪的,映著牆壁上昏暗的火把竟是別樣的明豔動人,若不是礙著有外人在場,幾乎就要握著明樂手大呼知己了。


    牢頭聽了隻是幹笑不已道:“咱們這天牢裏頭向來都是這樣,簡單的很,又沒什麽好東西敢拿到王爺跟前來惹您的眼嫌的,還請王爺莫要怪罪。”


    紀浩禹如今隻是作為嫌疑人入獄,他的爵位也沒有被削掉,按理說他們這些貴族坐牢搞點特殊待遇也不算什麽,牢頭倒也沒說不行。


    “是,是奴婢考慮不周,這就回去給王爺準備。”紅玉道,順從的轉身離開。


    雪雁不放心明樂一個人在這裏,猶豫了一下,但終究也是沒敢違背明樂的意思,也跟著去了。


    紀浩禹吊著眼角瞧了那牢頭一眼道,“你也先出去吧,本王要和攝政王妃要單獨說兩句話。”


    “是!”那牢頭猶豫了一下,並沒敢直接拂他的意,卻也沒有全順著他,隻道,“小的就等在外頭,一會兒好引路送攝政王妃出去。”


    紀浩禹是重犯,他並不敢掉以輕心,在外麵也是個監視的意思。


    紀浩禹也是知道這一點,隻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那牢頭躬身告退,走出去站在了五丈之外的過道上,眼觀鼻鼻觀心的垂下頭,卻是拿著眼角的餘光一直注意著牢房這邊的動靜。


    他站的那個位置,可以看見牢房裏的全景,但如果兩人刻意壓低聲音交流些什麽倒是不至於落到他的耳朵裏,所以兩人也不忌諱他。


    “紅玉說你一定要見我,到底什麽事,說吧,我不能在這裏久留。”明樂道,單刀直入。


    “皇宮裏,乃至於帝都的整個風向都變了。”紀浩禹道,神色一斂,也是開口無廢話。


    “你是說榮王他已經出手了?”明樂微微提了口氣,沉吟道。


    紀浩禹看著明樂,字字慎重的說道,“拿住宋灝的到底是什麽人,這個我不好說,但是能夠這樣精準無誤算計到的我的,除了我的那位皇叔,一時半會兒我還真想不出來還有什麽人能有這樣的能力和手段。要在宮中布局且安排的這樣縝密周到又不被人察覺的,並非一兩人之力可以辦到,那個人在宮裏必須要有足夠強硬的勢力安插,並且供他差遣調配,否則絕對不可能做到。”


    老皇帝在宮中的勢力範圍最大,但是他如果要紀浩禹死的話,根本不必要等到今天,也不會選在這樣的場合給他自己添堵。


    蕭以薇沒這個本事,黎貴妃在宮中雖然勢力龐大,但是今天的事情怎麽看都也好像和她沒有關係。


    “會不會是肅王瞞著黎貴妃單方麵做的?”明樂飛快的把整個事件上眾人的反應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紀浩禹道,說著就自嘲的笑了聲道,“這個姑且不論了,現在這事兒攤到我的頭上來,隻就老爺子,那就絕對是會咬住不放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次他是一定會借題發揮,將我除掉才肯善罷甘休的。我現在人在這裏,無從施展,但也不能坐以待斃,一切——都隻能靠你了!”


    明樂的心頭微微一震,有些遲疑的看向他,“你是說——”


    紀浩禹冷笑,背轉身去往旁邊挪了兩步,“之前在他出手對付老大的時候我還沒察覺出什麽來,可是這一次——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之前我在後殿遇到的那個局,原本應該就蕭以薇要用來對付老二的。連著除掉兩個在京呼聲最高的皇子,她的打算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想要拿她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做籌碼,贏得天下,這麽大的主意她都敢拿——若是沒有老爺子的暗許,你覺得她賭的起嗎?”


    明樂抿抿唇,這個可能性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隻是蕭以薇的肚子畢竟才五個多月,要等到瓜熟蒂落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老皇帝難道是瘋了不成,會跟著這個女人去做這樣的賭局,雖說太子不成氣候,但紀浩淵無論是才能還是手段都已經算是拔尖兒的了,他傻了才會放棄這麽一個現成的人選,而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根本就不知道是龍是蟲的胎兒身上。


    “那人應該還不至於糊塗至此吧?”明樂道,終究還是覺得此事不可信。


    “從他肯聽了良妃的讒言對太子出手的時候,我就已經不相信他在行事上還會存有下限了。”紀浩禹道,“就算你不信,那麽就當是做為最壞的打算也好。他現在是要替那個女人除掉所有的障礙,要推那個他所謂的老來子上位了,我不能一動不動的等和他先來對我出手。而你,我相信你也需要改變這裏的局勢,來替你自己贏得尋找宋灝下落的時間,事不宜遲,你跟我——我們都沒的選擇,隻能先下手為強了。”


    老皇帝來者不善,因為蕭以薇的挑撥,對她和宋灝又存了很大的敵意,所以他們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樂道,看著他的背影,一個字一個字很認真的說道,“這件事,我可以去做,雖說目前成與不成還都隻是未知數,可是我也還需要你的一個保證。”


    紀浩禹回頭,看著她眼底戒備而堅定的神色,突然覺得心中一堵。


    半晌,他自嘲的輕聲笑了笑:“你不信我是對的,既然你需要,那麽我保證,不管將來的局勢如何,我都會記下你的這個人情,如果我能翻身,哪怕有朝一日,我與你們的立場必須敵對,我也會放你們一馬。”


    一旦紀浩禹得勢掌握了這帝都中的一切,那麽將來她和宋灝在別人的地盤上,同樣是沒有保障的。


    得了紀浩禹的這個允諾明樂才終於放心,點頭道:“好,有荊王殿下的這句話,那本王妃大可以盡力一試了。”


    明樂說著,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又要開口。


    “阿朵!”紀浩禹突然猝不及防的強新一步開口。


    這個名字,是她當年拿來掩藏身份用的,如今就連宋灝也很少這樣叫她了。


    明樂一愣,紀浩禹已經緩緩上前一步,待她下意識想要後退的時候,他的手臂卻是穿插到了身後,輕輕一攏,將她的身子帶著壓入懷中。


    他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輕輕的一個擁抱,卻帶了那麽點纏綿悱惻的味道。


    明樂鼻尖抵在他的肩頭,他的衣物是剛剛換過的,上麵帶著濃烈的熏香味道,那味道重的有點發膩,但卻又好像並不是那麽的叫人反感。


    因為紀浩禹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明樂一時茫然,有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麽木楞楞的由他擁著。


    紀浩禹並沒有回憶往昔,也沒有說那些多什麽感人至深的情話之類,而是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動作飛快的從才袖子裏滑出一物,塞到她的掌心裏,然後大掌包裹,連帶著把她的五指盡數攏在掌心裏。


    溫熱的觸感烙在掌心裏,明樂有所察覺,那當是一塊玉質絕佳的圓形掛件。


    腦中隻是靈光一閃,她突然就有些明白。


    “這是——”明樂暗暗提了口氣,不可思議的側目看向他。


    “是我的信物!”紀浩禹道,臉上表情頭一次顯出莊重而嚴肅的味道來,“我的勢力安排和分布,紅玉大部分都知道,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其中有一部分人我沒叫她動,你帶著這個,他們自然明白該怎麽做。”


    紀浩禹居然把這麽要緊的東西給了她?


    明樂握著手中猶且帶著他體溫的玉牌,心中卻是一時措愣,半天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紅玉算是紀浩禹身邊最為忠心耿耿的心腹丫頭,可是他依然留了部分的權限不準她逾矩,從這一點上就可以預見,紀浩禹其實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未必全信。


    可是現在——


    他卻輕而易舉把這令牌給了她!


    他們之間,隻在這一刻才被迫拴在了一條船上,其實如果今晚她能找到宋灝的話,她馬上就會從大興的這個泥潭裏抽身。


    “你不覺得這樣做,太冒險了?”沉默良久,最後明樂還是忍不住問道。


    因為太過震撼,所以哪怕是到了這會兒她還都一直忘了從紀浩禹的環抱之下退出去。


    “還有一些人是連紅玉也不知道的,東西就在我書房桌案右側桌腳壓著的那塊金磚底下。”紀浩禹並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就著那個擁抱的姿勢把唇貼靠在她耳邊繼續說道。


    他的聲音很低,從她耳畔微微傳來,還帶著他呼吸間噴薄出來的熱氣。


    恍惚之中明樂才緩緩抬頭朝他看去。


    “你——”她仰著頭,眉頭緊蹙看著他的臉。


    “我知道宋灝留在你身邊的人個個精幹,但是對於這座帝都而言,那些畢竟都是外人。”紀浩禹道,眉眼低垂,與她四目相對。


    牢裏的光線昏暗,唯獨能映襯出她眸子裏微微蕩漾的光芒,恍若暗夜之中最純美的星辰。


    紀浩禹看著她,唇邊笑意就一點一點慢慢蕩漾開來,綻放到了一個絕美的弧度。


    “或許我不是相信你,隻是現在——我心甘情願把我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他如是說道,語氣輕緩似乎還帶了幾分頑劣的調侃。


    他的笑容慣常都是這樣,璀璨絢爛,叫人窺測不到真實的情緒。


    不信她,卻把性命交付於她?


    這個男人,得是要過的多麽荒涼而沒有安全感,他才會說出這樣一句完全不成邏輯,叫人啼笑皆非的話來。


    這一刻,明樂的心裏就覺得酸澀。


    她默然垂下眼睛,看著手心裏躺臥的那塊雕工美輪美奐又華美大氣的玉佩,緩緩攥在了掌心裏。


    “嗯!”半晌,她隻是悶著聲音,輕輕的點頭。


    不是不想對他說點什麽,而是——


    不知道從何說起。


    安慰他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來,而說別的——


    她又似乎完全沒有立場。


    紀浩禹等了半天隻等得她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個字,然則他卻並不沮喪,反而心滿意足的由喉嚨深處出發愉悅的笑聲。


    仿佛是如釋重負一般,他一直收馳有度的手臂突然發力,將眼前靜默站立的女子箍住用力的擁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他的力氣太大,明樂甚至有了瞬間窒息的感覺。


    紀浩禹擁著她,唇邊笑意帶著任何人都看不懂的苦澀。


    原來他也沒有準備這樣做,可是這一刻卻突然好像有些收勢不住,他知道,或許此生能有的也隻是這麽一次,這樣真實而用盡全力的擁抱她一次。


    他對她,心裏總是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可能是從第一次的遇見,看著那蒼白虛弱的少女背上血水嘀嗒伏在馬背上向他走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在無形中對他下了一道可怕的咒語,讓他牢記並且深深迷戀上有關她的一切。


    冷靜,剛毅,又有著超乎常人的智慧和決斷能力,哪怕她不是天使而是惡魔,可是對他而言,卻都一直帶著致命的吸引力,不斷吸引他的目光,直至最後,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可是——


    造化弄人。


    機緣巧合,上天給了彼此邂逅的機會,卻是從一開始就晚了,從他見到她的第一次,就已經注定——


    她是屬於別人的。


    而他,就永遠隻能站在陌生人的距離遠遠看著。


    哪怕他可以拚盡一切不擇手段的去奪這天下,可是對於一個女子的芳心——


    遲來一步,一切便都已成定局。


    壓抑了許久,他一直隱忍,哪怕是曾經有過許多次的機會,他都一直克製,不叫自此去觸動那條底線,隻把自己限定在一個對於彼此都算安全的距離之外。


    因為——


    那是他們之間,注定要駐守一生的距離。


    可是這一天,這一刻——


    他終究還是逾矩且放縱了自己一回,做了那趁虛而入的虛偽小人。


    他這樣擁著她,明樂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色和表情,可是當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便開始劇烈的掙紮。


    紀浩禹卻沒鬆手,聲音含笑在她頭頂悠然的調侃,“本王現在身無長物,有求於人的時候總要表示點誠意,投懷送抱的話——這誠意應該算是夠了吧?”


    “你有完沒完?”明樂惱怒道,一腳狠狠跺在他的腳背上。


    紀浩禹誇張的痛呼一聲,隨即便是痛快的放了手。


    明樂趕緊後退兩步,滿臉怒氣虎視眈眈的瞪著他。


    而這會兒聽到他的呼痛聲,外麵的過道上就傳來急促奔走的腳步聲,手裏抱著被子食盒等物的紅玉好雪雁兩人眨眼功夫便已經闖了進來。


    “爺,您沒事吧?”紅玉緊張道,說著就彎身進了牢裏。


    “咳——沒!”紀浩禹的臉色略帶了幾分不自然的紅暈,掩嘴虛咳一聲。


    紅玉自是察覺他神色之間的不自然,雖然沒敢多問,但是眼中始終持有幾分懷疑之色。


    明樂眼底的怒意還未全部消散,隻就冷著臉看向紀浩禹道,“殿下若是沒有別的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嗯!”紀浩禹點頭,唇角重新掛上玩世不恭的笑容。


    明樂已經不耐煩再繼續待下去,轉身出了牢門。


    “哎!”紀浩禹看著她的側影,突然想起了什麽就趕緊往前追了一步。


    明樂止步,回頭對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還有事?”


    紀浩禹還是戴罪之身,不能隨便踏出牢門,此時他在牢門之內,明樂在外。


    他看著她,臉上笑容再度隱去,認真而莊重的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老二一定也會抓住這個機會趁火打劫,你自己當心一點。”


    說著頓了一下,又笑嘻嘻的補充道:“本王的命可不想就這麽交代在這裏,還等著你來接我出去呢。”


    本來他說前半句的時候明樂還不覺得怎樣,可是聽了後半句卻突然覺出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來。


    “嗯!”明樂皺眉,還是很給麵子的應了,見他再沒有別的話便轉身離開。


    雪雁進來,把給紀浩禹帶來的茶具和食物放下,趕緊轉身追上明樂的步子,錯過那牢頭麵前的時候她忍不住狐疑的又深深看了好幾眼——


    從她回來就注意到這牢頭的神色古怪,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的使勁低垂著腦袋不看人,可是左右觀察沒能發現什麽跡象也就隻能作罷,跟著明樂先行離開。


    她們主仆兩個先出來,紅玉留下給紀浩禹收拾了一番,又聽了他兩句囑咐才趕著追出來。


    “王妃!”


    “嗯,給你家王爺都安置妥當了?”明樂道,回頭睨了一眼身後籠罩在夜色之中的天牢重地。


    “是!”紅玉道,“王爺的命令,讓奴婢和荊王府上下這段時間暫時追隨王妃,聽候差遣。”


    雪雁聞言,的閃過一絲明顯詫異的情緒——


    這就相當於是把整個荊王府的統帥權全部都交到了明樂的手上,荊王明知道自家王爺和王妃對他心存芥蒂,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冒險了一些。


    紅玉得了紀浩禹的吩咐,這會兒和明樂說話的時候態度就更顯的恭敬和順從。


    明樂卻無多少意外,隻就淡淡的點了下頭,“叫上綠綺,我們先行離開此地。”


    “是!”紅玉道,對著遠處黑暗中的某個方向打了個手勢,綠綺得了消息很快從遠處的小徑上走過來。


    “如何了?守了快兩個時辰了,可有發現?”紅玉道。


    “沒!”綠綺一籌莫展的搖頭,扭頭看著天牢的方向神色焦灼,“從爺和延平公主入獄到這會兒,除了咱們自己人,再沒有旁人接近過這裏。”


    紅玉皺眉,扭頭去看明樂。


    “叫人繼續盯著吧!”明樂道,言罷就徑自舉步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綠綺轉身飛快的隱沒在夜色中,回去傳達命令,紅玉則是跟著明樂先行離去。


    回來的路上明樂的臉色陰沉,神色之間都是少有的凝重之色,又把晚上發生的事情都仔細回想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麽,就沉吟一聲對紅玉道,“黎貴妃身邊的單嬤嬤也是你家王爺的人是嗎?”


    “是!”紅玉點頭。


    “那良妃呢?今天在後殿那會兒,我看著她和良妃之間似乎也有些貓膩。”明樂道,神色幽遠的看著天際閃爍不定的星辰。


    “之前是良妃娘娘找上的單嬤嬤,想要買通她做內應,好掌握黎貴妃宮中消息,也順便可以做她的內應,設計給肅王下套。”紅玉道,“當時王爺是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思,就順水推舟給允了。不過王爺本來也抱著看戲的心態,並沒有插手這一次的事,所以便沒有問過他們這一次要對付肅王的具體計劃,最後卻沒有想到——”


    這個局,其實真的是最簡單不過的一個局了,用了無足輕重的一個宮女做引子,至於到底能不能扳倒要算計的人,則是全憑老皇帝一人的態度。


    到了這會兒,明樂倒是又有幾分開始相信紀浩禹的話了——


    或者,老皇帝是真的已經完全倒向了蕭以薇一邊,是默許並且支持她一步一步除掉庸碌無為的太子和野心勃勃的荊王,最後由蕭以薇肚子裏的龍種上位。


    可是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明樂幾乎都想撬開那老皇帝的腦殼看看他腦子裏到底裝的都是些什麽了。


    不可思議的輕笑一聲,明樂遂也就拋開這些暫時不想。


    一行人出了皇宮大門,外麵柳揚和長平已經帶著護衛和馬車在等候。


    “王妃!”見她出來,兩人連忙迎上來。


    “嗯!”明樂點頭,看著停在不遠處的馬車,神色突然黯了黯,“阿灝那邊,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沒有!”柳揚搖頭,神色亦是陰沉的可怕,“從傍晚事發到現在,武岡和梁旭已經帶著人暗中翻遍了整個帝都,可卻是半點線索也無。”


    “各處城門的守衛呢?”明樂道,一邊說著腳下卻是不停的往前走,“叫人去問過了嗎?從下午事發之後,可是有什麽可疑人等出城?”


    “都已經打探過了,沒有任何異常。”柳揚道,“今天宮裏大興皇帝擺壽宴,為了防止城內有突發事件,每處城門的守衛還都特意增加了一倍,對過往的行人和車馬全部都嚴格盤查,屬下估摸著,他們應該還沒有把王爺帶出城去,應該是藏在這城裏某個被我們忽視的地方,或者是——”


    柳揚說著一頓,語氣不覺的加深,意有所指道,“或者是一個我們沒有辦法放開手腳搜查的地方。”


    明樂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身後金碧輝煌的皇宮,沉吟道,“你是說——阿灝可能被他們藏在宮裏?”


    “如果事情是靖海王做的,他的同盟者又是良妃的話,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柳揚謹慎說道。


    “你要這麽說,也不是不可能——”明樂抿抿唇,陷入深思,“可是——難道皇宮裏就是最安全的嗎?”


    她說著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抬眸看向身側跟著的紅玉。


    “奴婢馬上傳令下去,叫宮中埋伏的眼線注意查找,看能不能找到線索。”紅玉不等她吩咐已經自覺回道。


    “嗯!”明樂點頭,不過雖然說是這麽說,她心裏卻總有種直覺——


    宋灝絕對不可能被他們藏在宮裏。


    “走吧,先回行宮。”深吸一口氣,明樂說道,踩了墊腳凳剛要上車,就聽守在外圍的武岡一聲低吼:“什麽人?”


    所有人俱是心頭一緊,武岡話音未落,從左右前三個方向已經如潮水般湧出大批手持刀劍的黑衣人,殺氣凜冽的朝著明樂的馬車圍攏過來。


    ******


    壽宴早早散席之後,這座皇宮裏的氣氛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的平複下來,除了各宮各院明亮的燈火璀璨,各處的氣氛都十分的低迷壓抑,被壽宴上老皇帝震怒的陰影影響著,久久不能平複。


    二更過半,最為偏遠的皇宮西門緩緩洞開一個縫隙,一輛樸素無華的青布馬車從內城奔出,馬蹄嘀嗒,以最快的速度隱沒在外麵濃厚的夜色當中。


    駕車的是個身材幹瘦,麵白無須的老者,馬車跑的很快,輕門熟路的在各條巷子中間穿梭,似乎是對這迷宮一樣的地形掌握十分純熟的模樣,一路繞了無數的街巷,最後在一處門第普通的百年老宅門前停了下來。


    老者下了車,躬身伏在地上。


    車內先是下來一個梳著婦人發髻二十出頭的女子,下車觀望了兩眼,沒發現身後有尾巴跟著她才重新探頭回了車廂裏,扶著裏麵大腹便便的女人踩著那老者的脊背下了車。


    “娘娘,您當心著點兒,這裏的路都不平,小心絆著。”荷露低聲道,盡心盡力的伺候,生怕磕著碰著蕭以薇。


    “行了!”蕭以薇下車之後就將她推開一邊,道,“你們兩個就在車上等著吧,本宮去去就來。”


    荷露不知道她深更半夜到這裏來做什麽,但是看這座宅子又破舊又陳腐,心裏就十分忐忑。


    “娘娘,這宅子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還是——”荷露道,自然是想要跟著,否則蕭以薇要是在這裏出了什麽事,她可擔待不起。


    蕭以薇的目光一冷,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荷露立馬幹吞一口唾沫,再不敢多說一個字的閉了嘴,垂首退下。


    蕭以薇撇開兩個人,自己推門進了宅子。


    這宅子如今已經沒人住了,塵封了十幾年,從屋頂到院子裏到處都破敗不堪,不是雜草就是灰塵,到處都是蛛網斜斜的掛著,大半夜的走在其間很有些瘮人。


    蕭以薇心裏抖了一抖,但是此刻她的目光卻是狂熱而興奮的,仿佛是被某種向往已久的東西吸引著,她的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再也不畏懼這裏陌生而詭異的環境,快步走著進了大廳,然後過回廊,轉進後麵二重院落的一間廂房。


    那房間裏頭的東西也都相當陳舊了,隻是相對而言,地麵上卻沒有積攢多少灰塵。


    蕭以薇走進去,轉身關門的時候就用腳尖摩挲著在那門檻的某處用力的頂了進去,隨著她的動作,裏麵正對門口擺著的那張大床就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下麵一個方形的空洞。


    卻赫然——


    是一處密道的入口。


    蕭以薇的眸中閃過愉快的笑意,趕緊走過,那密道裏頭很黑,她是早有準備的,先從荷包裏掏出一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充當火把,然後便扶著肚子小心的下到密道裏頭。


    後麵的洞口在她進去之後又悄無聲息的慢慢合攏起來,她手裏捏著夜明珠,沿著狹長逼仄的道路往前走,也不知道是在期待著什麽事,這麽詭異破爛的的地方,又是三更半夜孤身一人,她竟是絲毫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越走越快,步子也越來越急切,臉上更是閃著喜悅的光彩,鼻翼都因為興奮而不住的抖動。


    這條密道很長,盡管她的步子已經拿捏的很快的,但是從頭走到尾也用了差不多一刻鍾的功夫,最後在那密道的盡頭麵對一扇隻容許一人通行的小門她站住了腳步。


    要去觸動旁邊牆壁上麵機關的時候,她卻緊張的手抖了又抖,連著試了幾次,最後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一樣一咬牙一閉眼用力的觸動了機關。


    石門向上緩緩攀升,露出裏麵石室的全貌。


    那屋子還算寬敞,裏麵床榻桌椅,所有的擺設一應俱全,不說是有多奢侈華貴,但卻是布置一新,讓人在走過那麽一條陰暗狹窄的密道之後感覺上霍然開朗,仿佛入了世外桃源一般。


    宋灝閉眼坐在背對門口的一張凳子上,這夜裏很靜,所以密道裏傳來的腳步聲十分清晰,幾乎是早在蕭以薇才下到這密道裏頭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察覺。


    對方的腳步聲淩亂,明顯是個沒有武功底子的,他便十分的奇怪,更奇怪的是,這人明明已經到了門口了,卻是踟躕了好一會兒才開的門。


    莫名其妙在這裏被關了大半夜,他心裏已經十分惱火,如果來的還是個無關緊要的廢人,他實在是沒心思應付。


    蕭以薇小心翼翼的跨進門來,看著燈光下男子俊朗挺拔的脊背,臉上浮現的光彩更盛。


    她的心跳的厲害,仿佛是經過了一場輪回才終於贏得了新生一般,目光閃動著奇異的光彩盯著那男子的背影,最後,低低的喚了一聲,“殿下!”


    這聲音,軟膩又別扭,帶了一種叫宋灝十分厭惡的近乎諂媚的討好。


    語調是有些陌生,但是這聲音他還是略一分辨就能認得出來,隻是有些意外罷了。


    “原來是你!”宋灝冷冷說道,頭也沒回。


    “殿下竟然能聽出本——”蕭以薇的心裏突然雀躍了來,開口就下意識的想要自稱“本宮”,但轉念一想又惱怒的頓住,換了副語氣道,“沒想到殿下竟然能夠認出我的聲音來。”


    說著就蓮步輕移,施施然繞到桌子的另一邊,站在了宋灝麵前。


    她的臉色微紅,竟再不似在宮裏和老皇帝談笑風生的模樣,而是帶了絲羞怯的喜悅,對著宋灝屈膝盈盈施了一禮,“薇兒給殿下請安。”


    宋灝沒心思理會她這突如其來的抽風之舉,隻拿眼角的餘光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冷聲道,“你的本事倒是不小,主意竟然打到本王的身上來了,說吧,是榮王差遣你來的,還是彭子楚和你許了好處?”


    他和紀浩禹一樣,都十分清楚能算計到他的那個人到底是該居於何種身份和能力之上,紀千赫是最後把握和實力來做這件事的,其實在心理上宋灝還是比較傾向於這種猜測。至於彭修麽——


    因為出現的人是蕭以薇,如果說蕭以薇是受什麽人指使或是和什麽人聯手的話,那麽彭修的幾率就比較大了。


    他的神情語氣自始至終都的冷冰冰的,蕭以薇聞言,臉色不覺的微微一白。


    她咬著嘴唇抬頭看向宋灝冰冷的麵孔,心裏突然就覺得萬分委屈,顫聲道,“殿下怎麽這麽說,薇兒知道這麽做是對您不敬,可也是沒有辦法的無奈之舉,殿下要怪罪,薇兒稍後向您賠罪就是,還請您息怒。”


    她說著,竟是半點皇帝寵妃的架子也沒有,就那麽理所應當的屈膝跪了下去。


    宋灝側目看她一眼,心裏就越發煩躁的厲害,冷著臉道,“如果背後的人是榮王的話,你也不會有機會出現在這裏了。既然是彭子楚麽——說吧,他叫你帶了什麽話給本王?”


    蕭以薇聞言,臉色便是變了又變,


    她都已經把姿態做的這樣低,言辭之間又表現的這樣明顯了,他居然還是這樣的無動於衷麽?


    “殿下——”蕭以薇抬起頭,看著燈光下男子俊美如同謫仙般的麵孔,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您就這麽不待見我嗎?我這樣甘冒奇險,不惜與虎謀皮策劃了這麽多的事情,為的也不過是請殿下過來,向您當麵表明心意。沒有人指使我做什麽,我也不是來給旁人傳信的,殿下您難道看出不來,薇兒對您的一片心意嗎?”


    宋灝聽了這話,隻覺的比笑話更可笑。


    可是麵前那女人卻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梨花帶雨。


    宋灝覺得好笑,卻沒笑出來,在這樣無關緊要的人麵前,他懶得浪費表情。


    “所以呢?是彭子楚和你聯手設計了本王,將本王帶到這裏來的?”宋灝問道。


    “薇兒也是不得已。”蕭以薇咬牙道,神色之間倒是實實在在的愧疚。


    “你還有別的事嗎?”宋灝問道,“如果你的廢話說完了,就馬上滾出去。”


    等了半夜等來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他本來就被消磨的所剩無幾的耐性這會兒已經完全沒了。


    蕭以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男人冷酷的麵孔。


    “殿下——”她有些急切的開口,“我的話,難道您沒有聽明白嗎?”


    宋灝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神色諷刺的看了她一眼。


    蕭以薇的嘴唇抖動的厲害,她慌亂無措的爬起來,語無倫次道,“早在當年還在盛京的時候,薇兒對殿下就一見傾心,這麽多年,就算輾轉流落在外,薇兒的心意也從來都沒有變過,總想著或者有一天還有機會見到殿下,可以當麵向您表明心意。殿下,薇兒對您是一片真心,我今天這樣對您也全都是不得已,您若是氣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可是我對您的心是真的。”


    “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滾出去!”宋灝道,聽著這女人的瘋言瘋語頓時就叫他一陣惡心。


    他原來就不喜歡那些女人往他身邊湊著獻殷勤,尤其還是蕭以薇這麽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葩貨色。


    頂著大興皇帝寵妃的帽子,身份又是大鄴朝中的罪臣之女,和人算計擄了他在這裏,又挺著個大肚子跑過來跟他說了這一番自認為情真意切的話告白。


    這女人是個瘋子不成?


    蕭以薇原還以為是她的話說的太含蓄,宋灝沒有聽明白,卻沒有想到這樣一番解釋之後對方更是冷酷無情下了逐客令。


    她的身子不自覺的晃了一晃,一把撐住旁邊的桌子,臉色悲戚的看著宋灝道,“殿下,我——”


    “你的話本王都聽見了。”宋灝雖然不願意搭理她,但也更不想繼續聽她惡心自己,索性就直接開口截了她的話茬,道,“你擄本王到這裏的目的本王已經知道了,你今天過來這裏的目的本王也知道,要是沒別的事就馬上滾出去。”


    “殿下——”蕭以薇又喚了一聲,眼淚再也忍不住的簌簌往下落,“你當真就這般無情?非要這樣對我嗎?”


    “那你覺得本王應該如何對你?”宋灝反問,目光銳利如刀直射過去,嚇的蕭以薇的身子下意識的一抖,“你還想說什麽?說你不遠萬裏奔赴大興,又忍辱負重入宮,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本王做的?蕭以薇,敢對本王下手這樣算計的,你還是第一個,本王的脾氣你難道不知道,你又覺得本王該是如何對你?”


    “我隻是不得已!”蕭以薇道,她也知道她這樣做了必定會惹了宋灝的反感,但是男人嘛,哄哄也就沒事了。


    “我若是不如此設計,殿下身邊如今有佳人在側,又怎麽注意到我的存在?又怎會給我機會聽我說這些話?”這樣想著,她便大著膽子摸上前去一步,便要握宋灝的手。


    宋灝嫌惡的把手移開。


    他的身上被人下了藥,使不上什麽力氣,動一動手腳已經是極限了,否則他此時也不會一動不動的坐在這裏,聽這女人的一番廢話。


    宋灝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壓製住心裏洶湧的火氣,冷笑道:“那說完這些話之後呢?”


    這個女人,名曰將他綁來是訴衷腸的,可實際上呢?


    即使她不說,宋灝也能明白。


    蕭以薇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脾氣,哪怕之前他們無冤無仇,就衝今天她膽敢對他做的這件事,一旦他脫困之後,就決計不會和她敢把幹休。


    所以——


    蕭以薇臉上神色一陣尷尬,她在宮裏為了哄老皇帝開心可以無所顧忌使盡手段,可是如今麵對自己真心傾慕的人,還有很多話卻是無法肆無忌憚的說出口的。


    宋灝的目光冰冷,裏麵諷刺的意味卻是不假掩飾的,直刺的她的眼睛生疼。


    蕭以薇看著,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兒,最後哭出來的那一瞬她突然就又用力的抹了一般眼淚笑了起來:“我知道,殿下您金尊玉貴,現在我這樣的身份,您定是嫌棄的。若不是因為這樣,我也不必出此下策。我今天既然敢走這一步,就也沒再打算回頭,就算殿下您怨我也好,恨我也好,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反正已經都做了。既然您問了,那我也不妨實話告訴您,我把您弄到這裏來,的確是從一開始就沒再打算再將您放出去。現在外麵的朝廷裏頭一團亂,但是很快的,這朝廷的權柄就可以盡數落在我的手裏,日後在大興這裏所有的事情就全部都是我說了算,任憑我為所欲為。殿下您就委屈幾個月吧,等到大局定下來之後,我會給您換個地方,一定會好好補償您這些日子受的苦。”


    她的話終究還是沒敢太直白的說出來,可就算是還留了那一點遮羞布,其中意思卻是十分分明的。


    她要不惜一切掌控這座朝廷,隻手遮天,到時候老皇帝一死,她就是垂簾聽政至高無上的皇太後,而她要困宋灝在自己身邊的意圖就十分的明顯了。


    好在是明樂不在這裏,否則隻怕是要被這女人異想天開的一番話笑的暈倒。


    囚困宋灝,做她的傀儡玩偶?


    虧她想的出來。


    宋灝聽了這話,卻隻就當做沒聽見,厭惡的閉上眼。


    他覺得自己再多和這女人浪費一個眼神都是浪費他的力氣和精神。


    蕭以薇見他如此,就更是受了刺激,她的眼睛一紅就抓著宋灝的袍子再次在他麵前跪下,悲戚道,“殿下,您不要惱我,怪隻怪從一開始薇兒就對您情根深種,再也忘不掉了,這些年來,無論我人在哪裏,無時無刻想著都是殿下您,若不是為了您,在蕭家落敗之後,我也決計沒有勇氣再活到今天了。”


    她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神就突然轉為憤恨,扭頭看著某個位置的方向咬牙切齒道,“這一切都是易明樂那小賤人害的,若是不她害的我蕭家落敗,我也不用顛沛流離,我與殿下也不用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如果蕭家還在,如果她的父親還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那麽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讓母親入宮請求太後將她賜婚宋灝,這樣一來,名正言順,又何須她現如今走了這麽多的彎路,又要經曆這一番曲折的算計?


    當時蕭家落敗的第一時間她就馬上意識到這一點——


    她再沒有可能名正言順的得到她心儀的男子了。


    所以後來易明峰試探性的跟她提了要將她送來大興的計劃的時候她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了。


    既然不能名正言順,那麽就換個方式,她知道易明峰將她送來大興是為了讓她進宮爭寵的,她答應了,當時打著的就是今日這般算盤,想著一朝權傾天下,站在萬萬人之上,到時候她就能借由這個身份想辦法約見宋灝,不管用什麽法子,總會得到他的青睞。


    隻是那個時候她還存有幻想,並沒有把宋灝此時的態度料想在內,隻以為她投懷送抱,兩個人情投意合,或者她找個借口回到盛京常住,或是宋灝以出使為由經常出入大興的帝都,總歸她是一定會得償所願的。


    這個計劃,雖然荒唐,但是她卻充滿了野心和力量,一直在為著這個目標而不懈的努力。


    直至這一次,宋灝竟然在她的計劃之外,比她預期中的還要提前出現,於是她立刻就按耐不住,不惜一切立刻采取行動,紀浩桀,紀浩淵,全部除掉,她要盡快的掌握權力,那樣才能為所欲為。


    若不是怕錯失這個機會的話,她是一定會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後才動手,那樣後麵的事情才會更有保障一些。


    蕭以薇覺得她是為了這個男人發了狂,為了這一次的重逢而雀躍激動,可是當她看到他身邊亭亭玉立的女子的時候,就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顆心冰涼徹骨,誰也不知道那日東宮外的見麵,為了掩飾住心裏狂熱的感情還要叫她擺出那樣一副平靜無波的麵目要有多難,可是為了後麵的計劃,她做到了,忍住了。


    可是這一切卻又都因為易明樂給毀了!


    如果宋灝身邊站著的是別的女人,她或許還不至於那般的嫉妒和瘋狂,可偏偏——


    那個人是易明樂,是和她之間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的易明樂!


    那個賤人,她先是毀了蕭家,斷了她和宋灝名正言順在一起的所有希望和幻想,然後竟然還恬不知恥的鳩占鵲巢,公然搶了她心儀的男人,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寵愛和縱容,直至今天,讓宋灝半點也不把她蕭以薇看在眼裏。


    那個小賤人,她一定要叫她不得好死。


    ------題外話------


    蟲子已經捉了,但是這女人,寫的把我自己先惡心到了,沒有嚇到你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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