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侄兒隻是向虛心的向皇叔求教。”紀浩禹道,目光一直隨著他的指尖在動,“皇叔別怪侄兒多心,侄兒的年紀尚輕,資曆有限,皇叔您閱人無數,或許會知道,到底是什麽人才能有這樣的本事,配製出這樣奇特的蠱毒來。”


    紀千赫聞言卻是不慍不火,唇角反而揚起一個弧度道:“你既然懷疑這毒是出自左司的手筆,那直接問他也就是了。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隻要是他做的,哪怕是本王――想要求他保密他也不會給這個麵子,又何必過來本王這裏旁敲側擊。”


    左司大巫醫擅長的雖是邪物,但為人的性格卻很直接,不管是好事壞事,隻要是和他有關,他就斷然沒有推諉不認的道理,因為在他的概念裏,根本完全就沒有正邪好壞之分,他是個十分隨性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偏執和任性,從來就是遵從自己的心意做事。


    紀浩禹緊繃著唇角不說話,臉上神色卻一直都是陰雲密布,久久不肯放晴。


    左司大巫醫的性格他是知道,隻是――


    紀千赫其人他卻是把握不準的。


    同樣,左司大巫醫和紀千赫之間的關係到底要好到何種程度,他也不能保證。


    “或許――”紀浩禹抿抿唇,終於緩緩抬頭看向紀千赫的麵孔,“對左司巫醫而言,皇叔會是個意外!”


    這句話,對紀千赫而言已經等同於相當嚴重的指責。


    紀千赫拈在指間的白子頓住,唇角揚起的弧度褪去,眼中光芒內斂,隻在一瞬間就深沉如海,帶著叫人窺測不透的黑暗。


    “今日,你的心境已經亂了。本王給你時間再回去想清楚,等你重新冷靜下來了,如果還是覺得有疑問,再來和本王討論這件事不遲。”紀千赫道,看著紀浩禹,因為神色隱藏的極好,倒是叫人聽不出到底是失望還是憤怒。


    紀浩禹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自己言辭之間的逾矩和失態。


    他的心亂了,否則哪怕心裏再怎麽懷疑,也是絕對不會當麵對著紀千赫來說這樣的話。


    他在紀千赫麵前,始終都是戴著一張麵具在生活,一旦暴露了自己的本心,就等同於是露了破綻和弱點出來,這麽多年以來他的行事都謹小慎微,不叫任何人拿住把柄和軟肋,所做的努力,還是在一夕之間全盤崩裂。


    “皇叔教訓的是。”紀浩禹垂下眼瞼,苦澀一笑。


    紀千赫抖平了袍子起身,舉步朝門口走去。


    紀浩禹沒再抬頭看他,隻是在他前腳剛要跨出門去的時候突然再度開口道:“皇叔你是非要逼得那人現身不可的是嗎?”


    紀千赫腳下步子一頓,然後回頭看過來。


    他不說話,紀浩禹提了口氣,緩緩抬頭朝他看去。


    他坐在席子上,保持著一個微微仰望的角度。


    紀千赫站在門口,逆光之下,將他眼底的神色更加完好的隱藏起來,越發叫人覺得深不可測。


    兩個人,四目相對。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最後,還是紀千赫先開口。


    他的聲音依舊淺淡,紀浩禹卻能領會的分明――


    他已然是動了怒氣。


    紀浩禹笑了笑,臉上又恢複了往常那般散漫不羈的笑容,他提起旁邊桌上簡陋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倒是破天荒的沒有挑剔,兀自喝了一口,然後再次看向紀千赫的時候,就越發顯得有恃無恐了起來。


    “皇叔,真要論及心境,這麽多年以來其實你早就不複當年的那份平常心了。”紀浩禹道,語氣輕緩的看著紀千赫,“你的宏圖偉業,你的雄心抱負,無不是在三十多年前就都已經拋諸腦後,煙消雲散了。這麽多年以來,你把持軍政大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別人看到的都是一國攝政王高居雲端的無限華彩,可是你執著至今,為著的卻不過就是賭著心裏的一口怨氣罷了。無可否認,那個女人的拋棄和背叛,早就將您本該璀璨輝煌的人生推離了原來的軌跡。你不再為這天下去爭去鬥,卻隻一心執著於對她的報複。你操控一切,掌握一切,所有的目的都不過是為了針對她,皇權富貴於你,全然都不過是你用以懲戒她的手段罷了。皇叔,你這一生,本該驚才豔絕睥睨天下的,可是――”


    紀浩禹說著,就是悵惘的兀自一聲歎息。


    他站起身來,手執粗瓷的茶杯走過來,在紀千赫麵前兩步之外的地方站定。


    紀千赫一直不動不語,甚至於連眼底的光彩都沒有改變分毫,聽著紀浩禹的這些話,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矢口否認。


    紀浩禹站在他麵前,眼神複雜的看著他:“皇叔,論及未達目的不惜一切的手段,侄兒在您身邊學習了許多年,可是最後收入囊中的也不過鳳毛麟角罷了。您苦心孤詣,籌謀算計了這麽久,用了自己一生的光陰來布局,最後想要的到底的什麽?無可否認,你的手段的確高超,於無形之中引到了她一生的軌跡,夫妻離心,母子分離,您做了一輩子的孤家寡人,較之於您,她的處境卻更要淒慘三分。如果隻是為了報複,這樣難道還不夠嗎?或者就如你當年對我母後所做的那般,直接用她一條性命償還。像您如今這樣一再逼迫,最終所求到底是為了什麽?”


    一段牽扯了三十餘年的前塵舊事,已經被埋藏在記憶裏封存的太久,此時再翻出來,紀浩禹難免感慨,到了最後,語氣之中卻滿滿的都是無奈。


    紀千赫審視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卻是輕聲的笑了:“沒想到她居然會對你說這些。”


    這個所謂的“她”,自是指的蘇皇後無疑。


    其實也無怪乎紀千赫意外,當年蘇皇後去世的時候紀浩禹還隻是個年幼的孩童,這些話她不可能透露給旁人知道,要留下來就隻能是親口說給紀浩禹聽的。


    紀浩禹聞言,不過苦笑一聲。


    他仰頭又飲了口水,然後便諷刺說道,“她跟皇叔一樣,對於某些事,都是太過執著了,隻可惜她沒有皇叔這樣的資本和能力去固守這份執著。所以現在縱觀全局,也唯有皇叔你才是永遠立在雲端運籌帷幄的不敗之人,其他人,傷了死了,哪怕是灰飛煙滅也全都不值一提。”


    紀千赫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突然斂了神色道:“她交代給你的遺言到底是什麽?除了奪位之外,一定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吧?”


    蘇溪雖然是被公認的大家閨秀,毓質名門,溫和婉約,可是在他心裏卻是十分清楚,那個女人從來就不是善類,別的姑且不論,就隻從她臨死之時為了泄憤而勒令紀浩禹一定要奪得大興的儲君之位這一點上就可見端倪。


    紀浩禹的唇角扯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皇叔您掌控全局的本事從來都叫人歎為觀止,您覺得呢?”


    紀千赫聞言,卻是突然仰天笑了一聲出來,仿佛是預見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樣。


    他隻笑了一聲,片刻之後再次看向紀浩禹的時候目光之中便帶了嘲諷。


    “她叫你殺了我?”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那個女人,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對自己的兒子也用了這樣的心計來謀算,他當時倒還是小瞧了她的。


    紀浩禹聽著,也跟著笑了起來,眉目之間嘲諷的意味卻比紀千赫還要濃厚幾分。


    最後他卻是搖頭:“不!在這一點上,母後她和皇叔您的初衷都是一樣,她的確是吩咐我要伺機替她殺一個人,可是那個人卻不是皇叔你,而是――”


    紀浩禹的話沒有說完,內裏乾坤卻已盡數顯露。


    紀千赫一直沉穩冷靜的眼底瞬間卷起驚濤駭浪,無形之中全身上下已經凝滿一層戾氣,莫名的,整個屋子的空氣都跟著被冷鋒冰凍了一般,凜冽的叫人心裏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紀浩禹與他打交道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失態,不覺的心神一斂,就跟著戒備起來。


    “母後的遺願,我不能違背,但是就目前來看,想要和皇叔為敵,我還是自認為沒那個本事的。”深吸一口氣,紀浩禹又再繼續開口說道,“所以今日便恕侄兒冒犯,先問一問皇叔,您最終的打算到底如何?如若您一再逼迫那人的目的是與我相同的話,那我也就大可以不必再為了這事兒費心了。”


    這麽久以來,這也算是紀浩禹在紀千赫麵前所做的最過分的一件事了。


    紀千赫眼中神色晦暗莫名,冷冷的看著他:“說了這麽多,旁敲側擊的試探,你無非就是在替那個丫頭求卜前程,說到底,你終究還是覺得她這一次出事和本王有關?”


    過往的那些事早就塵埃落定,再翻出來,其實已然沒了多少意義。


    紀浩禹會無所顧忌的說了這麽多,也是料定了以著紀千赫包容天下的心懷,不會真的和他翻臉無情的來計較。


    這會兒心思被紀千赫一語戳穿,他倒也坦然。


    “這一次的事情巧合之處太多,由不得我不懷疑,而在這普天下之下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也唯有皇叔你而已。”紀浩禹道。


    “何以見得?”紀千赫冷笑,“就算你懷疑本王,至少也該給出個合理的理由來,捕風捉影的事情,不提也罷!”


    “我是沒有證據,可皇叔你卻有做這些事情的動機,否則今日你也不會破例借兵給她圍堵彭子楚了。”紀浩禹道,眉峰微斂,“圍堵彭子楚是假,你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不遺餘力將她困死京城,隻要拿捏了住了她,宋灝就算是後麵察覺了你的意圖,也就算是他已經走到了天邊去,遲早也會回來。而隻要把持住了他的行蹤,你就不必擔心你等的那人會一直的避而不見了。”


    要用來作為引誘薑太後現身的誘餌,明樂或許不夠分量,但是作為她親生兒子的宋灝卻可以。


    紀千赫當時之所以會放了宋灝離開是因為已經從宋灝的種種布署之下洞悉了他對明樂一心袒護的那份用心,因為知道有明樂在他就一定會回來,所以才會暫時放手叫他離開。


    倒也不是他在這件事上存了什麽迂回猶豫的心思,而是相較於過往的三十餘年,他也不在乎多給宋灝一點時間去了結私事。


    從心底裏講,他對宋灝處事的作風和手段倒是有些欣賞的。


    “既然你知道我勢在必行,就最好不要打岔。”紀千赫並沒有否認紀浩禹的質問,隻是冷聲說道,“那個丫頭本王的確是要留下她來,所以你也不要動旁的心思了,否則的話,結果就隻會是得不償失。”


    他的態度十分強硬,紀浩禹就知道,在這件事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他們所有人都安分守己自是最好不過,否則真要逆了紀千赫的意――


    後果不堪設想。


    一股腦兒說了好些的話,紀千赫這會兒也有些耐性耗盡。


    他甩袖轉身。


    紀浩禹皺眉看著他的背影,終究還是心一橫再次問道:“皇叔,之前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你這樣不擇手段的逼迫她現身,真的就隻是為了報複或是要她死嗎?”


    這一次,他問的十分直白。


    紀千赫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隨後冰寒冷漠的聲音才緩緩傳來:“如若不然呢?”


    “我隻是想不明白,如果你就隻是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如此的大費周章?你想要動她,方法和途經都多的是,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得償所願了。”紀浩禹道。


    紀千赫是個十分驕傲而自負的人,按理說來他的內心越是強大就越是不可能原諒那個女人,這個人的性格,絕對是眼裏不容砂的,背棄了他的,哪怕是親手摧毀,也永遠都不可能回頭,譬如當年的蘇皇後就是個最好的證明。


    可是他對薑太後的忍耐力,卻是叫人生疑。


    “你的確是不明白!”紀千赫由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沙啞的淺笑。


    下一刻,他回頭,目光凜冽,殺意縱橫:“哪怕她唯有死路一條,也隻能是本王親自動手,而哪怕是得要本王親手操刀來和她清算舊賬,那也隻能是要她自己走到本王的麵前來,而沒有本王紆尊降貴找上門去的那一說。”


    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她的性命那般簡單,他要的――


    是償還!


    所有人的天堂地獄,都隻操縱在他的一念之間。


    她不回頭懺悔,他就堅守在原地,直到有一天天地幻滅,拉著她墮入地獄也要把前情舊賬都一並清算徹底。


    話到最後,紀千赫突然就閉眼笑了一聲。


    那笑容嘲諷至極,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冷酷和憤怒,看的紀浩禹眉心深鎖,一陣恍惚。


    “不管怎麽樣,有一點你還是說對了,這江山天下對本王而言的確不值一提,本王所要,不過是這操縱這生殺予奪俯瞰眾生的無限權力,至於皇位――到底由誰來坐,又有什麽關係?”紀千赫道,字字句句出口都清晰冷厲,“你有雄心抱負,也有手腕能力,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待到我百年之後,這裏的一切都都是你的,也或者現在你就有這般魄力和手段一舉扳倒本王?否則的話,就不要觸本王的底線――”


    他說著就若有所指的看了眼裏頭內室的方向,語氣更顯冷漠道,“裏頭的那個丫頭的脾氣和薑清苑比起來不妨多讓,趁著還沒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本王勸誡你一句,早點歇了不該有的心思,否則的話,鬧到頭來,終究抵不過一場笑話。”


    關於江山大位之爭,這算是他頭一次當著紀浩禹的麵表態,可是如今的這番話被他用這樣的方式說出來,卻是怎麽聽來都叫人覺得難以受用。


    紀浩禹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心中百味陳雜。


    他和紀千赫之間敵對的立場是天定的,從當年蘇皇後死的那一日起就已經是如此,無從更改。


    過去的十多年,他明裏暗裏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無不是衝著扳倒他的目的去的。


    可是這一刻,在聽了他這番話之後就隻是覺得無奈罷了。


    其實他早就猜測到了,在紀千赫的眼裏或許根本從來就沒把這個皇位和江山看在眼裏,這一日得他親口承認,反而會覺得無所適從。


    紀千赫不再遲疑,轉身大步離開,明明是灑脫而豁達的一個背影,落在眼睛裏卻總叫人覺得蕭索和孑然。


    紀浩禹沒再進去看明樂,把手裏茶杯順手擱在旁邊的一個架子上也跟著離開,接下來的幾日他也沒有再來,左司大巫醫這裏一直都是長平一個人在照應,紅玉每日早晚會過來一趟,也隻是看一眼就走。


    明樂一直昏睡了五天四夜,第五日的日落時分才醒。


    她自己沒什麽意識,隻是覺得這一覺睡的很長,夢裏總是迷迷蒙蒙的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易明瀾的小時候,父母和大哥的樣子,還有那一段十分歡樂無憂的童年時光,還有自己趴在母親床前逗弄一雙新生弟妹時候的場景。


    那些畫麵,明明已經過去的十分久遠了,就連她重新托生以後都鮮有回憶過,這幾日的夢裏,卻是反複浮現,一遍一遍不住的重演,夢裏都是親人圍繞身邊時候那樣單純而寧靜的光陰。


    所以這一覺睡下去,她倒是十分的平心靜氣,再睜開眼的時候感覺有柔軟的溫暖的光線落在眼睫之上,還恍惚以為是某個日落的黃昏伏在母親膝頭看她臨窗繡花時候的光景,那般柔軟的日光叫她隻想沉溺,隻想繼續睡下去。


    “王妃?”見她睜眼,長平忍不住喜極而泣。


    明樂的眼瞼上被落了一滴淚,溫熱水潤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顫,思緒點點回攏才驟然清醒――


    原來隻是做了一場很久以前的夢,而夢中種種已經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周圍的景物陌生,簡陋的房間,青布的床帳,窗外一片蔥翠的竹林入眼,周圍的環境卻靜謐的叫人極不適應。


    “這是什麽地方?”明樂心中詫異,就脫口問道,聲音嘶啞虛弱的厲害。


    “這是左司大巫醫的藥廬。”長平道,抹了把眼淚,露出笑容來,“王妃覺得怎麽樣了?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要不奴婢這就去叫巫醫過來給您看看?”


    “藥廬?”明樂皺眉,思維還是有些空白混亂。


    長平見她神色迷茫,就解釋道,“那天在城外,王妃您急怒攻心暈了過去,後來有驗出中毒,宮裏的太醫都沒法子,荊王殿下就帶著您來這裏了。好在是有驚無險,看來這左司大巫醫的手段的確厲害,宮廷第一禦用巫醫的名聲不是白來的。”


    話音未落,就聽見門外一人不悅的扯著嗓子嚷嚷起來:“你這小丫頭,說話好沒分寸,不知道是還當是我老頭子曲意逢迎的去巴結那些人呢,說我煉蠱解毒的本事天下第一老頭子當之無愧,什麽宮廷第一的名號,誰願意要就給誰拿去。”


    在這裏住了幾日,長平對這左司老頭兒老小孩兒一般的脾氣早就見慣不怪了,便是回頭笑道,“巫醫您的耳朵當真是靈光,人家主仆說兩句悄悄話都能被你聽了去。”


    左司老頭兒手裏端著碗藥從外麵進來,衝著她翻了個白眼兒:“你這丫頭,起初看著還以為你是個穩重的,沒想到也是跳脫的厲害。”


    長平微微一笑,就沒再和他耍嘴皮子,先把明樂扶著坐起來,一邊道:“王妃,這位就是左司大巫醫了。”


    對於這左司大巫醫的扮相,明樂也是十分意外,可能是有著當初那烏蘭大巫醫先入為主的印象擺在那裏,她在潛意識總是覺得但凡喜好這些邪術的人就當是如烏蘭那般清瘦晦暗神神叨叨的,這會兒看著眼前精神矍鑠的胖老頭兒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左司老頭兒被她笑的眼睛直瞪,驚奇不已:“你這女娃娃,剛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兒,還能笑的出來?”


    “是麽?”明樂莞爾,這會兒她身上沒力氣,也沒逞強起身,隻是斂了神色對左司老頭而道:“還得要謝過巫醫的救命之恩。”


    “嗯!”左司老頭兒毫不謙虛的受了,把手裏藥碗遞過來,“也是你運氣,遇到我老頭子,先把這藥喝了,這會兒你身上的毒還沒清幹淨了,還得要再吃個幾服。”


    明樂接了藥碗,還沒等往嘴邊送就先聞到一個嗆鼻的怪味,似是又苦又澀。


    左司老頭兒見她皺眉,頓時就把眉毛挑的老高――


    他生平沒什麽愛好,除了煉蠱製蠱,另外也就是看人出洋相了。


    這一次明樂中的毒十分特殊,這解藥調製出來也與眾不同,之前因為她在昏迷當中,藥都是長平硬給灌下去的。


    這會兒老頭兒便是兩眼放光,等著看她吐。


    明樂卻是不曾注意他眼中泛濫的精光,仰頭直接一股腦兒把那碗味道濃烈的湯藥給灌了下去。


    長平倒是沒有多少意外――


    自家王妃能人所不能,一碗藥而已,還不在話下。


    不過想也知道這藥的味道必定不能好了,她便早就備了漱口水及時給明樂遞過去。


    看著這主仆兩個神色自若的模樣,左司老頭兒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使勁的甩甩頭,上前就去掰了明樂下巴,去觀察她的舌頭。


    明樂此時以病人的身份自居,倒是十分配合。


    左司老頭兒左右看了好一會兒,眼見著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長平的一顆心就跟著提了起來道,“巫醫,可是我家王妃還有什麽不妥當的?”


    “怪了怪了!”左司老頭兒連連搖頭,“這味覺當是沒問題啊。”


    言罷就正色看向明樂道,“你就沒吃出那藥的苦味兒來?”


    “那藥不是給我解毒的嗎?和命比起來,一點苦算什麽?”明樂聞言,倒是極為新奇。


    左司老頭兒聽了,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反而無話可說。


    長平笑了笑,道:“王妃昏睡了四天多了,這會兒必是餓壞了,奴婢去廚房給您弄點吃的來。”


    四天?


    明樂反應了一下,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覺得腹中饑腸轆轆,點了點頭。


    “巫醫,紅玉姑娘才剛走,這會兒王府那邊怕是也急著等消息,可否請您的藥童幫著過去傳個信兒?”長平遂又扭頭對左司老頭兒問道。


    “急什麽,她不是明早還來嗎?哪裏差這幾個時辰的了?”左司老頭兒翻了個白眼,有些不樂意。


    他的童子,是要留在身邊聽差遣的,還從來沒有借給別人支使的道理。


    可是紀浩禹那小子每日裏兩趟的叫人來看,必定是對這丫頭的情況緊張的很。


    雖然不太情願,左司老頭兒最終也還是鬆口,剛要點頭,明樂卻搶先一步開口道:“算了,馬上就要天黑了,巫醫說的對,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你先去做些吃的來吧,我這會兒餓的有些難受。”


    長平不會反駁她的決定,聞言就順從的去了。


    左司老頭兒看在眼裏卻是突然沉了臉,冷哼一聲道:“你這丫頭也是好沒良心,那小子帶你來的時候緊張的跟什麽似的,這會兒你醒了倒是自在了,也不怕別人的心還懸著呢?”


    關於左司老頭兒的脾氣明樂是有所耳聞的,她又不傻,自是知道,這老頭兒肯將她留在藥廬養病肯定是看的紀浩禹的麵子。


    這份人情她必須記下,但有些話還是不宜戳破。


    “我還以為巫醫你不舍得將童子借出來替我跑腿呢,若是巫醫你不嫌麻煩,那就有勞了?”明樂笑笑,半真半假道。


    左司老頭兒吊著眼角看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便在窗前的一張竹椅上坐下,道:“我看著你這個丫頭倒是個機靈的,說吧,你有什麽話要問老頭子的?”


    明樂微微一怔,這時候才驚覺自己一時不查竟是險些被這老頭兒牽引著入了誤區――


    這左司大巫醫,雖然看上去性格顛三倒四,實際上心思卻是玲瓏著呢。


    否則的話,他這樣的人隱居世外也就是了,何必要博一個禦用巫醫的名頭居於權貴之下?隻怕他的所謂“屈就”也是內有乾坤――


    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必定會為許多同行覬覦和記恨,得一個禦用巫醫的名頭傍身,那些魑魅魍魎再想打他的主意就要掂量著來了。


    這麽心思慧敏的一個人,那難怪一眼就看出來她必定是有話要說的。


    而明樂生平最樂意的就是和聰明人打交道,於是也不繞彎子,斟酌了一下就開口道,“既然得要勞動左司大巫醫您親自動手替我解毒的,我身上中的毒就應該絕不一般,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毒,竟會這般霸道?”


    “巫術裏頭所用的毒物並沒有固定的顧慮,根據各種功效不同,酌量將各種東西以新的比例融合,這裏頭的門道兒我跟你說了你也未必明白。”左司老頭兒晃了晃手臂,不耐煩道,“總之用在你身上的這味毒是極為厲害的,也得虧是你中毒不深,又剛好嘔了一口毒血出來,否則這會兒就真的應該是在奈何橋頭喝湯了,老頭子也拉不回你來。”


    明樂聞言,就是心口猛地一縮,用力的抿著唇角沉思起來。


    左司老頭兒隻以為她是被嚇著了,起了惻隱之心,就軟了聲音道:“你這女娃兒的運氣好,再加上有我老頭子在,這條小命是沒妨礙了。”


    明樂回過神來,搖頭一笑:“看來這一次還是得要再謝謝荊王殿下送我的那隻靈蟲了。”


    對方既然不惜用了這樣厲害的蠱毒來對付她,那就說明對方是存了一擊必殺的決心的,這樣一來就不可能是故意放輕了藥物的用量而僥幸叫她逃過一劫。


    不用說,就是她當時帶在身邊的那顆珠子起了作用。


    如此想來,倒是叫人後怕的驚起一身的冷汗。


    “我就說那小子軟磨硬泡求了我的珠子做什麽去了,原來去討去做了人情了。”左司老頭兒嘀咕道,想著也很是唏噓的左右端詳了明樂一遍道:“我瞅著你這女娃兒長的也不就是那麽招人恨的,怎麽就迫的人家要下這般狠手對你?”


    “是啊,我也納悶呢!”明樂被他問的噎了一下,很快的斂了神色看向左司老頭兒道:“既然是效力這麽霸道的毒,想必能做出來的人應該也不多吧?巫醫可否給我個明示,到底是有哪些人可以製出這樣的毒來?”


    “做什麽?”左司老頭兒瞬間警覺起來,戒備的看向給她。


    明樂莞爾,從容的露出一個笑容:“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如果不知道是誰對我下的手,我回頭該是找誰算賬去?”


    左司老頭兒的眉毛一下子就挑的老高,眼神看怪物一樣的看著她。


    明樂自是知道他在想什麽,想必是被她的直白給嚇著了,不過她也不介意,隻是不避不讓的等著他的回話兒。


    那天她接觸了人不少,但是真有機會對她下手的人也不多。


    彭修是一個,但是這事兒明顯不可能是他做的,蕭以薇的話,她卻是不覺得那女人能有這般能耐,再剩下一個就是紀浩淵了,可如果說是紀浩淵的話也有點說不過去,因為回憶了整個事件,她都找不出漏洞來確認對方到底是在何時何地又是通過何種方式對她下的毒。


    隻是唯一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


    這一次,她是遇到高手了。


    左司老兒神色複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確實不像說笑的模樣才是歎一口氣道:“既然你問了,那我老頭子也跟你透個底,這藥裏的用料恰到好處,在這個地界之內,能夠保證精準無誤配置出來的――不是我老頭子誇口,除了我,也沒有旁人了。”


    明樂一愣,不可思議的抬頭看向他。


    “做什麽?難不成你還當我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攬這嫌疑嗎?”左司老頭見她的這般眼神,就好像被人指認了他就是凶手一般,頓時暴跳如雷,胸脯一挺就湊山來,嚷嚷道,“呐,我人就在這裏,你要懷疑,就毒死我,毒死我毒死我啊!”


    他既然會說出來,明樂自是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卻也被他這般氣急敗壞的神氣弄的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外麵長平剛好端了熬好的粥進來,見狀就嚇了一大跳,狐疑道:“王妃,巫醫他這是怎麽了?他要毒死誰?”


    “沒什麽,巫醫是我怕我悶,說了笑話逗我解悶呢。”明樂忙道,找了個台階下。


    左司老頭兒還是氣鼓鼓的,狠狠的等了他一眼,那一眼苦大仇深一般,然後便氣衝衝的奔了出去。


    長平看著他的背影,狐疑的端了肘過來喂明樂吃了,先給她墊了肚子,然後又去廚房做了幾樣清淡的小菜,緩了大半個時辰又喂了她一些飯。


    明樂剛醒過來,不能老神,用了飯,主仆兩個又說了會兒話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紅玉再過來的時候見到明樂行了這才鬆一口氣,趕緊就回去荊王府給紀浩禹報信。


    紀浩禹得了消息卻沒有親自過來,隻讓長安和綠綺帶著齊太醫來,讓長安帶了話說是他王府裏有事要處理,過幾日得空再來。


    明樂聽了也沒放在心上。


    因為左司老頭兒早就撂下話來,說是明樂心脈受損的毛病他不管治,之前因為要著急解毒,不敢隨便用藥,這會兒她體內的毒素清理了大半,紀浩禹便把齊太醫給送了來。


    這幾日剛好左司老頭兒閉關鼓搗他的寶貝玩意兒去了,就暫緩了解毒那邊的進程,用了齊太醫的藥開始調理。


    得知自己再度有孕,明樂起初也有些意外,不過這個時候,對她而言這卻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一個人在這裏,宋灝不在身邊,也摸不到兩個日子的邊兒,這會兒想著肚子裏的兩個,多少也會覺得踏實,知道此時此地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再想到宋灝的時候也更多了一份他定會平安歸來的信念。


    齊太醫不能在左司老頭兒的藥廬裏住著,是每日早上過來一趟,查了明樂的脈象再留了藥下來給她調理。


    如此又過了三日,明樂胸口發悶發疼的症狀就好了許多。


    這日午後長平照例煎了藥送進來,剛要服侍明樂喝,就聽見外麵雪雁的聲音,欣喜道:“王妃,您看誰回來了!”


    明樂的心跳一滯,猛地抬頭朝門口看去。


    本以為是宋灝,抬頭卻見來人是柳揚。


    雖然不及宋灝親身回來的喜悅,但到底是懸了多日的心總算落下去幾分。


    “柳揚!”明樂有那麽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回過神來眼眶就有點濕,剛要詢問宋灝的消息,柳揚卻是鼻子使勁嗅了嗅,目光一冷看向旁邊長平端在手裏的藥碗。


    長平的心裏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不好,忙不迭垂眸看向手裏的湯藥,不按道:“怎麽了?難道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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