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顧玄自秋狩回來之後已經昏迷了七日,其生母麗妃亦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他七日,待得自己在這無情皇宮之中唯一的牽掛終於悠悠轉醒,麗妃的神智都幾乎已經模糊了。


    永樂宮中,獨屬於五皇子顧玄的寢殿裏,在大殿角落,燭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裏,那位親自坐鎮過麗妃分娩場麵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韓貂寺靜靜地矗立在那裏,仿佛化為了雕像,與四周的黑色融為一體,殿外,禦前帶刀侍衛靖龍扶著刀,安靜地守在門口,一內一外,完美無缺,兩位皇帝跟前的紅人守衛於此,顧懿對這一對母子的關心已經展露無疑。


    後宮危險,由不得他不謹慎。


    床榻上安靜躺了七天的顧玄的手指突然輕輕地動了兩下,動作很細微,並且馬上就停了下來,讓一直守候在旁邊的麗妃都以為是自己因為這些天太勞累而看錯了,直到顧玄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張開嘴說話的時候,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是真的,床上的孩子真的醒了!


    “娘親。”


    五皇子顧玄感覺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持續了五年的大夢,從出生至今的五年人生就像是一團混沌,堆積在腦海之中,層層疊疊的,盡是迷霧,想要抽絲剝繭地去回憶,卻也想不起太多,似乎往事都被什麽東西給遮住了,但是好歹此刻自己的頭腦一片清明,眼神之中,神采奕奕,全無之前癡傻時候的呆滯。


    “玄兒!”


    這個可憐的母親開心地驚呼了一聲,一下子倒在了床榻邊上,整整七個日夜不眠不休地照顧孩子,此時因為太過興奮,終於是暈了過去。


    而遠處的韓大總管雖然驚訝於傳聞中癡傻的五皇子竟然突然開口說話,並且神色異常的好,但是常年在宮中辦事,他自然知道有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就該裝作不知道,閉嘴,才能活的長久,活的好。


    海濱狩場的那次相遇,有關鮫人一族的事情已經被涼帝下令三緘其口,再加上當時的目擊者甚少,除了顧懿本人,也就是一些忠心的狻猊衛和驍騎衛侍從,故而甚少有人知道這位常年居住於永樂宮的五皇子從今天開始便與之前截然不同了。


    國子監學宮,是位於皇宮旁邊不遠處的一處皇家建築,是專供到了一定年齡,需要離開宗人府的皇家子弟學習,成長的地方。


    皇室血脈畢竟不等同於庶民,更何況涼國雖然建國至今不過三代,但是真要追本溯源,血脈並非是土生土長於此的南方蠻夷,故而涼國自建國伊始,便展現出決然不同與此地以往曆代王朝的風格,重視教育民生,軍隊紀律嚴明,百姓安居樂業,若非此地實屬西大陸的最南方之地,與大陸最中心傳聞之中的中庭想來差的也無非就是底蘊二字,再過百十年,或許這以往的南方蠻夷,便要成為人族文化中心也說不定。


    由於此代的涼國皇帝顧懿的上位史實在是過於血腥殘忍,導致並無其他顧姓王爺的子女傳下,故而學宮也開始開放給一些位高權重的大臣們以及影響力巨大的世家子女。


    世家大多持才傲物,世家子弟本都是‘家學’,上的是自家辦的學堂,原本是看不起這些‘國學堂’的,奈何這國子監從建立之初,這大祭酒就是當時的皇帝陛下欽點的,享譽朝野的大文豪,各位教習先生也是從各地抽調出來的頂尖學士,代代傳下來,再加上國子監的藏書樓有各種搜刮上來的孤本文籍,這些年世家子弟也開始主動來參與國子監的考試,以期望進入其中學習。


    這就導致這學宮之中幾乎就是一座小廟堂,學宮門口停著的,來自各位大臣府邸和銘刻著顯耀家族徽章的馬車按照尊卑秩序停得是井然有序,每到下課時分,完全就是京城之中的一道奇景,織席販履之輩圍坐一起,遙望遠處的黃紫公卿,貴族子弟,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最大的莫過於此。


    學宮按照年紀的不同共分為三班,分別由不同的講郎教授傳授不同的課程,比如大皇子與二皇子等已經是束發之年的孩子所在的班級教授的便已經是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稍微小一點的三皇子則是剛才開始學習一些粗淺的聖人經義,四書五經的部分內容等等,而四皇子這樣的年紀則是才剛剛開始學一些蒙童入學的典籍,如三字經,千字文等,原本五皇子顧玄也該與差不多同歲的四皇子一齊上學,隻是之前因為天生癡傻,這才拉下了課業。


    而今日,顧玄早早地便起了床,背上娘親兩年前便親手做好了,並且這兩年來每日都抹著淚細心擦拭的小書箱,笑著與母親揮手告別,由夜家雇傭的的一位奴仆充當著馬車夫趕著有永樂宮徽章的馬車徐徐前往學宮。


    此刻的天色不過蒙蒙亮,學宮的門口卻已經停了不少馬車了,一些販夫走卒都趁著這種機會小心地跑來向著這些達官顯貴之後,或者是世家少爺們兜售食物,也沒人會來驅趕他們,畢竟人總得吃飯不是,尤其是那些趕車的馬車夫,都要在這裏等上整整一天,自然需要食物充饑。


    眼看著遠處一輛陌生的馬車緩緩行駛了過來,不少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好奇。


    這是哪家的馬車?


    難道是某位新得勢的大臣?不過最近沒聽說有誰升遷呀,再說能來此地上學的孩子,家裏起碼也得是一部侍郎這種等級,此等官員的升遷調配,絕不會如此悄無聲息的,再說哪兒有自己悄悄上任,把孩子直接就丟過來的道理,難道是哪位世家的孩子?才剛至京城前來求學?那可得好好打好關係,畢竟能送孩子來這裏上學的大世家可不可小覷啊,不光是朝中有人,地方上更是一霸,一些沒靠山的侍郎的地位還比不上這些大世家呢。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哪兒來的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些讓路!”


    後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囂張的怒斥,顧玄忍不住撩起馬車的窗簾,向後望去,身後是一輛裝飾精美,一看便十分不凡的寬大馬車,由兩匹幽州馬場產的高頭大馬拉著,此時對方那紫色的帷帳裏麵鑽出了一個小腦袋,看起來歲數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露出的上半身穿著幼*童的學士服,正朝著自己所乘的馬車嗬斥。


    夜家的這位車夫也有自己的傲氣,自己可是給皇子趕車的,而且他自認為學宮門前,對方也不敢怎麽樣,再說委屈自己可以,能委屈自家主子給人家讓路嗎?當下是充耳不聞對方的怒罵,仍然慢悠悠地往學宮門口駛去,而顧玄端坐在車中,也未多言。


    雙方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到了目的地,後方馬車的那小孩兒還未等車停穩便急匆匆地跳了下來,嚇得為他趕車的車夫趕緊去扶,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朝著這邊衝了過來。


    此時顧玄才剛剛從溫暖的車廂裏鑽出,冷不防地被趕上來的那孩子給一拳打翻在了車頭的木板上,而夜家的車夫本來正在把馬車拴在附近的樁子上,這時候反應了過來,趕緊攔住那刁蠻的男孩兒,大聲道。


    “大膽,你是何人?敢打我家主子?”


    誰料那男孩兒竟然毫不畏懼,不依不饒地衝了上來,抬手對著那車夫便打,口中還在怒罵著。


    “哪來的狗腿子?許安,給我打!”


    那為其趕車的也是個惡仆,就在這離皇宮不遠處的學宮門口,竟然聽了自家主子的話,真的衝上來就要打人。


    當然,他也不傻,對方那小孩兒不管是什麽身份他也是不敢打的,但是同樣作為趕車的夜家車夫就遭了秧了,冷不丁地被他一拳打在臉上,悶哼了一聲就跌到了地上。


    遠處圍觀的人也不少,卻沒有一個來阻攔的,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蓋因這衝動少年所乘的馬車他們都認識,更知道這位爺到底是何人,故而才沒人上前觸這位的黴頭。


    而就在這騷亂的時刻,那叫許安的惡仆卻被人一把扯過來摔在了地上,甚至就連那還在打人的少年都被人給一下抱了起來。


    少年被人抱在懷裏動彈不得,卻猶自還在掙紮怒罵。


    “誰敢攔我!混賬!放開我,放開我!”


    來的人卻未慣著他,直接就是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少年的臉上,力道不大,但是聲音卻足夠清脆。


    場麵頓時靜了下來。


    遠處看熱鬧的那些人都噤若寒蟬,此時連低聲交談議論的勇氣都沒了。


    那少年被人抱在懷裏,還未看清楚麵前的是誰,隻是捂著自己被打的左臉不斷哭泣掙紮。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連我父親都不舍得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許安,快給我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此刻那被人摔在地上的惡仆也已經站起身來,聽到自家公子被打的聲音,下意識的趕緊就要撲上來。


    主辱臣死,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


    然而來人的嘴裏絮絮叨叨的,聽聲音也就**歲,還十分稚嫩,但語氣卻好似一個深閨怨婦。


    “學校門口,吵吵鬧鬧的,這麽小個孩子,就整天想著殺人,長大了還得了?也得虧你是遇到了我才教育教育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還要罵罵咧咧的,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本來在車上好好的,偏要把我吵下車,大冬天的,凍出毛病了你負責啊,你這熊孩子,這要在以前不給你腿打折了,你看,站一會兒都流鼻涕了,那誰,霜兒,霜兒,給我點紙巾,哎呀,就是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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