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呼蘭郡郡城坎蒙安,位於城北的郡守府會客廳裏,屋子的正中央掛著一副畫工卓絕的仙鶴迎賓圖,畫軸下麵就整齊地擺放著桌椅,隻是無人在座罷了。


    待得驅離了全部的外人,未等落座,顧玄便已經直白地說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要說打官腔,他定然是打不過這些官場老人的,本事又無對方的把柄在手,沒辦法旁敲側擊地要挾,暫時手上也沒有足夠的實力跟對方談合作,他現在就是一窮二白,本就是來空手套白狼的,也沒必要遮遮掩掩,既免得浪費時間,也省得生了誤會,你要繞,人家比你還會繞,不如直接說了,也算是讓對方感受到這邊的誠意。


    蒲定波本來想說等雙方都落座了,喝過了茶水,再慢慢地通過套話來弄清楚對方過來的目的,這本就是待客的規矩,卻是想不到這年輕王爺竟然這般耿直,其他人前腳才剛剛離開,他馬上就急不可耐地把目的抖露了出來。


    而且還是這般讓人諱莫如深的尷尬話題。


    蒲定波的麵色猛地一沉,剛才的笑意盈盈已經瞬間消失,整個人身上帶著濃厚的官威,場麵頓時就變得有些緊張了起來,蓋因他隻注意到了兩個詞,“私自”與“借兵”。


    借兵?


    開什麽狗屁玩笑,這誰敢借給你?你當大家都是中庭的諸侯,按照自己的規矩辦事的?借兵,這能是隨便一句話就借的嗎?這種事就別說真的發生了,就是傳出去那都是掉腦袋的事,私自調動兵馬,等同謀逆,誅九族倒是未必,但是自己這全家老小肯定是跑不了的。


    退一步說,自己這邊可是整個燕州邊防的起點,是邊城,要論軍事地位,在這燕州也就是不如居庸關這種雄關了,一旦出了什麽事情,失守了,整個呼蘭郡就算完了,到時候生靈塗炭,責任都在自己腦袋上,道理就擺在這,誰敢隨便借兵?我又不是傻子,拿全家性命跟你開玩笑。


    蒲定波甚至都覺得這小王爺是不是得了失心瘋,問他借兵?


    按說一般的大家族,百年世家,豢養私軍,也不算是新鮮事了,反正是朝廷默許甚至是鼓勵的,雖然數量上是不多,但也有上百了,哪怕是比不上朝廷在邊關布置的精銳,但上個戰場是沒問題的,家族私兵難道都不夠用,那是要借多少?


    顧玄看他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便知道此人定然是誤會了些什麽,正想解釋的時候,蒲定波已經主動開口問詢道:“王爺是私自離開封地,來呼蘭郡的?”


    顧玄的神色一動,平靜地道:“本王自幼長於皇宮,對這邊境的地形不熟悉,一路興起,遊玩至此,方知越界。”


    他當然知道涼國的律法,這是重罪,這種事情他怎麽可能承認,省得落人口舌,現在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隻要死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就行了。


    他這樣一說,蒲定波心中的疑惑之情更甚,暗道敢情你還真是自己偷偷跑過來的,沒帶任何朝廷的旨意,就想找我借兵,你想幹嘛?造反?


    不過心裏想的東西,就沒必要說出來了,這種事彼此心裏有個底就行,你就算繼續逼問,拿朝廷的律法壓人,人家也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是之後必然心存怨恨,反正互相沒什麽矛盾,何必撕破臉呢?


    他蒲定波何許人也,在這邊關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了,攪稀泥那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當下不想等顧玄再說些什麽,因為這種事情本就是沒得商量,你隻要沒朝廷的明確旨意,就是說破天了我都不可能借兵的,他麵帶歉意地朝著顧玄拱手道:“唉,這個,王爺莫怪,王爺剛才所說的借兵一事,下官一個人也做不了主,皇上賜給下官的,隻有行政之權,要想調動兵馬,還需要完顏將軍發話,這樣吧,下官這就差人去請完顏將軍,一切事宜,等完顏將軍來了您再給他說吧,如何?”


    蒲定波心道,雖然原則問題不可讓步,但也沒必要這麽直接地拒絕,省得得罪了這位小王爺,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讓完顏珂尼來做就行了。


    顧玄認真地想了想,也好,省得浪費時間跑兩趟,雖然明白對方其實根本不想跟自己多說,隻是想借機甩包袱給他人罷了,但也沒辦法,反正這件事情,也不可能繞過此地的總兵將軍完顏珂尼,隻是等一下的事情,他沒理由不同意。


    “如此,就麻煩蒲大人了。”


    “哪裏的話,王爺您稍等片刻,下官馬上就差人去請完顏將軍過來一敘。”


    蒲定波說著,趕緊就走了出去,招來郡守府的下人貼耳吩咐了幾句,可惜聲音壓得極低,連顧玄也沒聽清楚。


    蒲定波吩咐完了,又讓下人送來了茶水,然後就陪著顧玄一起在廳內閑談,中間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談時局,政治一類的話題,剛才所說的借兵一事也被完全地拋開,隻是說些各自的見聞,談些詩詞歌賦罷了。


    就這樣過了許久,按說軍營所在的甕城和郡守府距離這麽近,怎麽都該來了,卻一直不見外人的身影,顧玄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在心中暗道,恐怕還是得自己親自往軍營跑一趟才行。


    蒲定波察言觀色,馬上舉著茶杯開口勸慰道:“王爺莫急,您也知道,咱們這裏是要地,不容有失,完顏將軍軍務繁忙,請王爺安心再等待一會兒吧,王爺您從幽州過來,一路奔波,應該還未吃飯吧,不如讓下人先送點飯菜過來?”


    顧玄本想直接開口拒絕,畢竟一是身在郡守府這種朝廷辦公的衙門裏吃飯的話,還是有些不雅,二是心憂借兵一事,想要快些見到那位完顏將軍,但是一想到等下還得再騎馬回去,體力必須得保持,想了想,還是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勞煩蒲大人了。”


    蒲定波馬上擺手道:“唉,哪裏的話,王爺就安心在此等待,下官這就差人送來酒食,這燕州的手把肉,那可是一絕,蘸著韭花醬吃,味道十分鮮美,王爺不妨嚐嚐!”


    顧玄笑道:“早在京城便聽說了這燕州,水草肥沃,養的牛羊,肉質最為鮮嫩,號稱是不用佐料都要勝過其他地方十倍,今日終於可以嚐嚐鮮了,本王可要多謝蒲大人的款待了。”


    蒲定波站起身來,推辭了一番之後,這才拱手道:“王爺,衙門裏公務繁忙,下官不便久離,不得不失陪了,等下完顏將軍到了,王爺隻需差下人呼喚一聲,下官馬上便來。”


    對方這麽客氣,顧玄也趕緊站起身來,拱手道:“不敢叨擾蒲大人辦公,本王在此地等待便是了。”


    雙方又客套了一番,蒲定波就匆匆地離開了,門外的靖龍眼看外人都走了,馬上扶著刀走了進來,滿臉疑惑地問道:“王爺,怎麽等了這麽久,這完顏珂尼還不來?”


    顧玄一下坐回椅子上,臉色頗有些無奈地道:“人家是主人,咱們是客人,人家想避著不見咱們,咱們就隻能在這裏等著,這種事畢竟事關重大,弄不好就是掉腦袋的重罪,誰敢隨便答應我?也是怪我,話說的太早,讓這蒲定波心生反感了。”


    靖龍提議道:“不如現在就直接前往軍營,這完顏珂尼總不能跑了吧。”


    顧玄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如此行事的話,還未見麵就會讓人心生抵觸,實在不美,剛好我也有些餓了,就先留下來吃點東西吧,對了,馬呢?”


    靖龍馬上回答道:“已經讓下人帶去喂草了,不過王爺,咱們在這裏耗著真的合適嗎?黃沙縣還有一堆事情要等著王爺您回去處理呢。”


    顧玄平靜地說:“有陸議把控,短期內肯定是沒什麽問題的,我們先吃飯,吃過了飯,還不來,咱們真的就隻能硬闖軍營了。”


    靖龍滿臉無奈地問道:“王爺您就不能直接找朝廷要人嗎?何至於此。”


    顧玄聞言,放下了手裏的茶杯,抬起頭沉聲道:“上報給了朝廷,東西馬上就會被分完了,我們黃沙縣連一分一毫都得不到,找他們一起謀劃,不出工,卻還能得幾分利,況且一旦與燕州這邊打通了關係,也會有利於將來的計劃,哎,別說了,菜上來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門外就依次走進來了一大批人。


    先是在屋子中央架起了一個不大的四方桌,然後又支起了涮羊肉的銅爐,中心放上火炭,蓋上蓋子,再放上一盤還在散發著血腥氣的片狀羊肉,還有一些新鮮的蔬菜,豆腐,接著又有人端來了一盤熱氣騰騰的手把羊肉,放好了碗筷,蘸料,最後才有個領頭的下人深深彎腰拱手道:“大人,菜都準備好了,若有需要,可直接傳喚小的們即可。”


    顧玄擺擺手,隨意道:“都下去吧。”


    下人們齊齊答應了一聲,然後拿著炭盆等物一起退了出去,看著人都走遠了,顧玄這才走了過去,坐在平整的椅子上,輕車熟路地夾起一片切得極薄,隱約可見對麵影子的羊肉片,上麵瘦肉肥肉紅白交雜,看起來十分誘人,放在水中稍微燙了幾下,便已經熟了,再放入麵前的韭花醬碟子裏蘸了蘸,接著放入口中咀嚼了幾下就囫圇吞入了腹中。


    一口下去,顧玄食指大動,開口道:“靖龍叔,你也來嚐嚐吧,這燕州的羊肉,果然是不負盛名啊!”


    燕州就是一片大草原,水土肥沃,養育出了天生就身強力壯的燕州人,還有這成群的牛羊,全天下的羊肉,當屬這燕州的最為肥美,簡單涮燙,就要勝過禦膳房中的美食十倍,這是因為食物本身的材質實在太好,已經不再需要精湛的技藝去烹調了。


    顧玄說著,又抓起了一塊手把肉,顧不得滿手的油膩,直接大口啃吃了起來。


    遙想當初在京城,哪怕是在老霍的酒樓裏吃個燒雞都一定要先撕下,然後再小口啃食的五皇子,現在這樣子實在是天差地別。


    靖龍眼見這一幕,幽怨道:“王爺,您這也太放鬆了些吧。”


    顧玄卻道:“要談事也得有個飽肚啊,不然怎麽跟他們熬,先坐下吃吧,回去還得奔波許久,多吃點,省得到時候遇到了敵人都沒體力提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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