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縣縣衙府的後院裏,這裏早在顧玄等人進駐黃沙縣的當日就已經被兩位侍女給細心地收拾了出來,從此之後,一直就是顧玄一行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和陳安民這個已經在黃沙縣裏待了好些年,在城中有自己府邸的人不一樣,顧玄為了方便辦公,一直都是選擇住在縣衙府裏的。


    整個院子裏,位置最為尊貴,正對著大門的東廂房自然就是屬於河東郡王顧玄的,而正對著的西邊就是地位最低的馬家兄弟倆的住所。


    昨日顧玄與靖龍二人一起離開了縣城,去了燕州,馬家兄弟兩人一直待在縣衙府裏協助辦公,馬二虎本就是農夫出身,身強力壯,跟著陳安民跑東跑西的,幫著衙門裏的人搬運東西,其餘的時間則是一直跟著朱大春操練,而馬銘澤因為天資聰慧,則是被陸議所看重,會跟著一起學習處理簡單的公務,未來為衙門分憂。


    不管如何,哪怕境遇不同,但這兩個義無反顧一起跟著顧玄過來的馬家村兄弟倆,也算是真正地融入了這座邊陲小城,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又沒賭坊妓院,入了夜之後就沒什麽樂子了,再加上白天東奔西走的,又很是疲累,兩個人都睡得極早,畢竟第二天也要早起。


    烏雲遮月,邪氣橫生,現在已經是醜時了,西廂房的大門卻突然被一雙手從裏麵大大咧咧地推開了。


    隨著開門聲的響起,馬二虎從裏麵走了出來,同時還在揉搓著臉上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粘在一起的眼皮,直到迎著冷風站定,整個人才總算是清醒了一點。


    半夜寒風肆虐的時候,卻被尿意給弄醒,這可真是最惱人的體驗了,更糟心的是,白天倒了尿盆就順手放在了茅房裏,一直忘了拿回來,現在迫不得已要離開溫暖的屋子去如廁,還有比這個更讓人心煩的事情麽?


    有,因為院子裏沒有修建茅房,他還不得不離開這座小院子,去到另外一邊,隔了幾間屋子的地方才行,因為縣衙府的後院之前本來就是不住人的,純粹就是放東西的庫房,故而才修建的如此奇特,這也是為了方麵外麵辦公的人如廁才如此。


    馬二虎心情不佳,抖了抖身上隨便披著的厚實棉衣,緊了緊鞋子,抬步就往外走去。


    畢竟是個年輕小夥子,吃喝上麵顧玄也沒虧待過他,火氣旺,哪怕是現在春寒還未褪去,夜裏冷風呼嘯也不覺得冷,隻要快步跑去茅房,尿完之後回來還可以再鑽進暖和的被窩裏睡個回籠覺,剛才在房裏好像聽到外麵傳來打更的聲音,應該是再睡不了多久了,一想到白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腳下自然也加快了些。


    跑到了還算幹淨的茅房裏,隨便找了個坑位站好了,再慌慌張張地解下褲子,開始泄洪。


    等到馬二虎隨便地抖楞了兩下,係好了褲子,小心地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差不多被凍清醒的他抬頭望向頭頂滿是烏雲的夜空,心生感慨,忍不住停了下來。


    不知道已經變成廢墟的馬家村被他們重建了嗎,他們現在又正在做什麽呢?


    是否也跟自己一樣,起碼還有一個溫暖的被窩睡覺呢?


    趕明兒,讓銘澤那小子寫封信,等戒嚴結束之後,再托人出城送過去吧。


    他不識字,這種事還真的得拜托馬銘澤來做。


    胡思亂想了半天,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吧,開始是想著背靠大樹好乘涼,鄉下人也沒什麽見識,總覺得王爺已經是很大很大的官了,沒想到現在跟著到了個鳥不拉屎的地兒,每天累的跟狗一樣,可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總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這樣默默地想著,正要抬步往院子裏走的時候,馬二虎突然又停了下來。


    他抬著下巴,鼻子在空氣裏迅速地抽動著,好像一條嗅覺靈敏的獵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另外一個方向緩緩地飄了過來。


    馬二虎雖然隻是個普通的村夫,但作為飽受馬匪荼毒的幽州人,尤其是在馬家村被毀之後,他的警惕心更是變得極高,這一點,相信馬銘澤也是一樣,對於這種血腥味,也比一般人分辨得更為迅速和清楚,當下振作了精神,躡手躡腳地開始行動了。


    他本來膽子就不大,隻是現在好奇心占了上風而已,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隻能沿著鼻子嗅到的血腥味,一路偷偷地往那個方向走。


    整個黃沙縣的衙門裏,除了他們這些人外來人以外,因為黃沙縣現在百廢待興,最近的公務十分繁忙,再加上在衙門裏可以吃一頓免費的晚餐,故而有不少人都選擇直接在這裏過夜。


    此時,就從這些本地人所待的小院子裏,正沿著空氣,不斷地傳來一股股讓人頭皮發麻的血腥味。


    沒有慘叫,也沒有廝殺,靜謐的夜空下,黑漆漆的院子裏,隻有源源不斷散發出來的惡臭。


    “啪嗒!”


    一雙靴子踩地的聲音從裏麵輕輕響起,馬二虎整個人好像被雷擊了一下,眼睛都瞪圓了,還好反應的快,趕緊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地藏到了另外一邊,也得虧他經曆了馬家村的那場浩劫,不然一般的村民哪兒有這個反應力。


    這一夜,潛入黃沙縣的殺手,一共三十五人,從這一座院子裏走出來的,隻有五人而已,但是馬二虎這個剛睡醒的糊塗蛋哪裏知道這個去,隻是偷偷地看著這幫人一個個握著寒光閃爍的匕首從裏屋靜悄悄地走出,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當下不敢再看,隻能閉著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靜靜地等待對方離開。


    裏麵的五人殺完了人,確認無活口之後,就輕手輕腳地從裏麵走了出來,看也不看就直接朝著另外的地方依次走去。


    半晌,馬二虎鼓起勇氣,偷偷地探出一點腦袋,直到確定對方真的都走了,這才敢放下手,卻還是不敢大口呼吸,隻能小心地調節著自己呼吸的節奏,不斷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慌亂,過了很久,這才穩定住了心神。


    但是轉眼間,他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抉擇之中。


    隻要躲在這裏,自然是最安全的,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來的,但是對方剛殺完這個院子的人,大概率不會再回來搜查一遍,可是,自己留在這裏的話,還在院子裏熟睡的馬銘澤該怎麽辦?


    他們一起離開了變成廢墟的馬家村,投奔了王爺,朝夕相處之下,關係比之前在馬家村時還要好,甚至可以這麽說,他們現在彼此就是對方在這陌生地方的唯一依靠。


    這種彼此依靠的同鄉之情,還有那位陸先生,王爺對他如此重視,他若是被殺了,就算自己這次僥幸活了下來,肯定也難辭其咎,被秋後算賬,他難道就能逃過一劫?位高權重的人,是最不在乎他們這種人的性命的,誰都一樣。


    該怎麽辦?


    在來黃沙縣之前,他的前半生,一直就是個普通的莊稼漢子,同樣也是個普通的人,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


    難道就直接躲在這裏嗎?


    可是。。。。。。


    他突然想起了他們一幫人躲在馬家村祠堂的時候,因為怕出去被殺,害得被馬匪生擒的嫂嫂慘死,後來也是因為怕報信出事,結果還得讓馬銘澤這個少年冒險在雪夜出去一趟。


    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膽小鬼啊!


    可是這本是並不是罪啊!


    他想著,是不是一開始自己就不該來這裏,回去當個簡單的普通人該有多好,那現在就可以安心地睡覺了吧。


    空氣裏,一股股惡臭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


    而就在這時,一隻滿是鮮血的手猛地搭了過來。


    馬二虎本來一直在思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但總算知道自己現在是身處什麽樣危險的情況,勉強忍住沒有叫出聲,當下朝著旁邊定睛一瞧,頭頂就是烏雲,沒有月光,看不清楚對方的麵目,但是從其趴在地上的姿勢以及身上的血腥味來看,應該是原來縣衙府裏留宿的人,換而言之,是他白天見過的同僚。


    當下顧不得其他,他趕緊上前將其扶了起來。


    “叫。。。。。。”


    這人的嘴巴一張一合,一股股黑紅色的血液不停地從裏麵湧出,身受重傷,喉嚨裏全是血,他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清楚,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馬二虎得努力地抓著他的手才能不讓他就此倒下。


    “快,快去,叫。。。。。。”


    話還沒說完,這人便已經徹底地斷氣了,脖子上挨了一刀,能多撐這麽一會兒,已經算是奇跡了。


    馬二虎抱著尚還溫熱的屍體,整個人都呆住了。


    怎麽辦?


    該怎麽辦?


    難道還要選擇跟之前一樣去逃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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