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晉國京城內權貴雲集的一條大街上,坐落著整個晉國現今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大司馬陳家的府邸,光是一座前門,就能比得上一般富人家整個宅院的大小。


    府邸的最前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雕刻著各種珍禽異獸的巨型石壁,以防過往的百姓路人朝裏麵窺探,一般的富貴人家也有同樣功能的石壁,隻是要說規格的話,就遠遠不如陳府了。


    石壁雖然顯眼,卻並非是最外層的建築,更外麵還有一頭黑曜石雕刻而成的霸下,須發分明,龜甲隱現,在背上馱著一塊同樣是黑色的石碑,上麵用最規整的小篆記載著這座府邸的主人,也就是當朝大司馬畢生的功績,再往裏,距離正大門所在的地方,還有一大片空地,這是為了讓來往的賓客們可以停車下馬的地方,頭部為晉人騎猛虎的造型,身子則是一片雲紋的黑青石拴馬樁在旁邊一字排開,彰顯出此家的闊氣。


    最後再往裏,才是正大門,由兩頭猙獰的鎮邪石獅坐鎮兩邊,能容七人並排而入的寬敞大門,承載著一座高達三層,論高度僅僅隻低於皇城的高樓,足可見大司馬府邸的豪氣以及皇帝陛下的恩寵,簡直比一般的王爺家還要闊氣。


    府裏,陳靖和祝鳳先兩人正在後花園的小亭子裏坐著,一邊吃著小食,一邊聊著天,而此時,已經是棲鳳樓事件過去的第三天了。


    陳靖嘴裏嗑著瓜子,翹著二郎腿,含糊不清地詢問道:“楊生怎麽說?”


    身處大司馬家的宅邸,哪怕從小到大已經來過不少次了,但祝鳳先還是有些拘謹,整個人坐得十分端正,雙手貼在膝蓋上,也不去吃東西,一聽到陳靖的詢問,趕緊回道:“唉,這件事牽扯太大了,他又不是瞎子聾子,第二天早上就啟程離開京城了,是我親自送別的,我知道你是一向要睡到中午才起的,就沒過來叫醒你,其實說句公道話,能處置掉一個譚平,他也該知足了。”


    陳靖把嘴裏的瓜子皮隨便往地上一吐,瞥了他一眼,冷言嘲諷道:“什麽公道話,你這所謂的公道話,其實在他眼裏就是狗屁!”


    聽到陳靖這般**裸的譏諷,祝鳳先非但沒有動怒,反而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送別的時候,楊安生的確表現的好像生疏了許多,他當時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暴露了身份,對方感覺到雙方地位的差距,很不適應所致,現在想想,或許陳靖分析的才是對的。


    有的人總是自詡公正,但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想過,彼此的立場等等很多東西根本就不相同,等你若是真的能站在他的立場上想想,你就會發現其實你說的都是些狗屁而已。


    可能在祝鳳先看來,能處置掉一個大祭酒手下的譚平就已經很不錯了,那其實是因為你從心底裏就還是認為楊安生其實是個地位低下的平民,上頭的人能為他做一點該做的事情,哪怕是能想到他,他就應當感恩戴德,跪謝叩拜了,但是祝鳳先卻忽略了這是人家本來就該被實現的,正義的訴求。


    退一步說,人家那邊可是死了一個朝夕相處的朋友,一個活生生的人,連帶著他也跟著丟了前程,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最後就讀出來個屁,然而這邊就隻是隨便懲罰了一個底層官員就算了事,這怎麽能行?


    這是公平嗎?


    雖然就像陳靖自己跟陳燮虎說的話一樣,他本就沒打算直接為其伸張正義,畢竟主使者乃是太常寺的大祭酒,乃是權傾朝野的大司徒的門生,其中牽扯甚大,怎麽可能就憑這一件小事就直接扳倒對方,為了一個普通士子一個人的委屈,到時候弄得朝野震動,實在不值當。


    不過陳靖並非就覺得這樣就是對了,他之所以這樣做,那是為了更大的謀算,他要做的,是天下寒士俱歡顏,他要做的,是要為國家斬滅毒瘤惡疾,為了這個偉大的理想,委屈一下誰都可以,更何況是一個楊安生,這是他與祝鳳先本質的不同。


    眼看祝鳳先被自己給教訓了一句,情緒有些低落,陳靖一邊喝著乖巧侍女奉上來的熱茶,一邊開口安慰道:“行啦行啦,別多想了,話說出了這檔子事,朝廷那邊怎麽說?”


    祝鳳先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沉吟了片刻回答道:“事情根本就沒鬧大,禦史台那邊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之後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唄,我回去之後問了我爹,那個甘敬有大司徒保著,他也拿他沒法,更何況甘敬一口咬定是譚平自己亂來,譚平又順著往底下推,現在的結果就是譚平革職,然後處置了幾個下麵的小吏也就過去了。”


    陳靖頓時把臉一拉,有些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然後才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看來甘敬這人在大司徒的心中地位挺不錯的嘛,其實昨日甘敬本人親自來了我家裏送禮賠罪,然後送給了我父親一份賬本和一份名單,你猜是什麽?”


    祝鳳先十分不解,趕緊追問道:“是什麽?”


    陳靖的眼中寒光四射,冷笑道:“嗬,是我手底下的人走私的賬本,若是沒有高人指點,甘敬這種,就隻敢在考場貪汙的廢物敢來我陳家的府上這麽做,我可不相信,看來京城果然還是官家的天下啊,我自認禦下已是極嚴,沒想到內部還是出了叛徒,那份名單,其實就是各方勢力安插在我手下的人。”


    祝鳳先聞言,頓時大驚道:“他們就把這些人這麽賣了?”


    這些人定然都是各方勢力手下極為信任之人,不然也不可能把他們安插到陳靖這邊來,現在就因為這麽點小事,轉頭就把這幫為他們出生入死的手下給賣了,這些人的下場其實可想而知,然而那邊卻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這種冷血的程度,就是他都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人們皆傳,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可是在他祝鳳先看來,這幫所謂的讀書人的心,那可比蛇蠍,比黃蜂,比那婦人還要毒上幾分。


    陳靖平靜地道:“沒什麽驚訝的,我爹曾經教我,官怎麽做?其實無非就是妥協和交換四個字。”


    祝鳳先細細一琢磨,當即讚歎道:“大司馬這句話言之有理,簡直就是洞穿了官場學問呐,若非一人不能兼任兩職,隻怕這大司徒的位置,也該是伯父的才對。”


    陳靖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笑罵道:“我爹現在人都不在這裏,你拍個什麽馬匹,再說了,這句話我可不認同,如果朝廷內部,人人都隻會懂得耍心計,玩謀略,黨同伐異,打壓外人,提拔自己人,那朝廷又該如何?如果有真本事的人,就因為沒有好的靠山,就永遠沒有上升之途,如果真心為國家,為百姓做事的人要因為這種原因而被打壓的話,我們晉國現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祝鳳先頓時神色一凜,陳靖繼續循循善誘道:“當年我晉國,號稱百萬大軍,到底是怎麽敗的?難道真的是那涼國的常定方,將星下凡,橫掃八方嗎?其實隻是因為我們的老將軍不懂怎麽做官,是被朝廷裏這幫人給活活拖死的!因為打了勝仗,怕人家借機上位,無法控製,就要趕緊派人限製人家手裏的兵權,乃至於發下十多道聖旨召他回京,為了安插進自己的親信去混些戰功,不惜以拖延糧草到達的時間作為威脅,等到真的打起仗來了,才發現連士兵的兵器鎧甲都鏽得不能用了,胯下的戰馬都老得跑不動了,這樣的仗,該怎麽打?莫說是常定方這般的絕世神將,就算是換個普通將軍來,那位可憐的老將軍都未必能打的過,這就是喜歡玩心計玩謀略的下場,你看看我晉國,現在像個什麽樣子。”


    陳靖一口痰吐到了地上,壓著聲音道:“在旁邊的衛國和對麵的涼國人眼裏,我們那就是地上的一條病狗,誰都能來踩一腳,啐上一口,這種時代也該結束了,過兩天,你隨我一起入宮,把那老廢物從龍椅上扯下來。”


    祝鳳先愣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顫聲問道。


    “你,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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