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邊的黃沙縣,就要深入那茫茫沙海,在那片死寂之地尋找並且拜訪鬼鷲部落,遊說三方的隊伍也已經組建完成,正在準備出發。


    帶隊的,那自然就是熟悉羅刹族方方麵麵的規矩,並且智謀超群的陸議,也隻有他這樣,做事麵麵俱到的人,方才有這個資格。


    且不說其他人作為領隊是否能夠服眾,單就符合這兩點的,整個黃沙縣,便隻有他一人。


    城裏同樣熟悉羅刹族規矩,以及大漠氣候變化的羅刹族人倒是有不少,但腦子足夠靈活,在這種時候可勘大用的,幾乎沒有,老人史杜爾倒是不錯,人老成精,本事不小,奈何出身低微,那魑鼠部落,比沙漠裏最劣等的小部落強不到哪兒去,若是由得他去,一旦報上名後,三大部落的貴族們,恐怕是看也懶得多看他這賤民一眼,加之他這“背叛者”的身份,碰到火氣大的,隻怕是一個照麵,便已經人頭落地了,又和談“遊說”二字呢?


    虎賁軍裏有名的“笑麵虎”藍雲軒,要論到智謀,的確也算超群,可初來乍到,一不熟悉具體的計劃,二則是不如陸議那般熟悉羅刹族的秉性,三是不足以服眾,這便更是無法擔任一個成功的說客了。


    以防萬一,為了不在這座唯可見沙山起伏不斷,黃沙漫天,處處隻有一個顏色,全無標識提醒的大漠裏迷失了方向,所以將熟悉地形的沙狐部落混血姑娘伊華沙也帶在了一起。


    另外,作為武力的補充,還有作為隨行扈從的陸登雲與馬二虎兩人,以及三個羅刹族出身的戰士們作為這一趟隨行的斥候,隨時探查周圍情況,確保能夠及時地避開危險。


    陸登雲當然是自己要求跟來的,原本這個貼身護衛的任務,該是馮鐵昇馮先生的才對,隻不過在主廳裏,顧玄為他與藍雲軒二人,好生地陳述了一番利害關係,他這才明白了過來,若是能夠盡快地收服羅刹族各部落,借此從沙海繞道,突襲衛國內腹,逼迫還在燕州作戰的衛國軍隊撤軍回返,那樣解了燕州之危,許錦棠就反不了,他們才能盡快地回去虎賁軍中,找到左將軍。


    這也是他們這身在黃沙縣的兩人,所能為整個南地局勢做的唯一的事情了,若不能想辦法盡快地平息燕州紛亂,一旦許錦棠這邊鏟除異己,徹底地掌握了幽州軍,同時覺得有機可乘,在幽州揭竿而起,隻怕整個亂局,會徹底地波及整個南地各方,一場難以預料後果的亂戰,持續好幾年,甚至是十幾年,幾十年都是有可能的,那樣的亂世,雖是武夫謀臣之幸事,卻不是他們兩人真正想看到的。


    由北城門出發,騎著號稱是“沙漠之舟”的駱駝的眾人,都未曾在臉上化妝遮蓋,或是帶上一批貨物作為表麵上的掩飾,畢竟現在這一大片區域的亂象已起,左右兩邊都在打生打死,哪兒有人見過這種時候還有商隊故意往沙海裏跑的,這便是換個傻子來看,也知道他們必然是別有目的了,商人是重利,甚至甘於為之冒險,但也不至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送死,可不符合素來以狡猾聞名的商客們的行事風格,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大大方方一點。


    故而這一行人,都隻是輕裝出行,除了陸議以外,其他人隻帶了趁手的武器,以及足夠支撐起他們這一行人到達目的地的幹糧。


    遠在沙海那一頭所發生的事情,也的確正如陸議先前所推論的,既然三大部落在沙海之中地位超然,這百年裏,已然沒了能夠掣肘他們發展的力量,他們三方,算是共同瓜分了整個羅刹族,將其他各部落的人視作自己圈養的牲畜,允奪允取,彼此之間雖然偶有齷蹉,可又沒有發生過太大的爭鬥,但何以有兩方變得越來越強,一方卻變得越來越弱的道理,這背後必然是有不為人知的隱情。


    貪狼部落與遠在幽州的大將軍許錦棠眉來眼去,已經是無可爭議的,鐵打的事實,兩者之間若非有極為深厚的聯係,甚至可以說是不可割舍的利益關係,他們也不至於在許錦棠如此殘暴地對待自家皇子的情況下,被如此欺辱,竟然還會聽其命令,幾乎挖空了整個部落的根基,冒著被其餘兩方趁虛而入的風險,湊夠了整整兩萬騎兵,跑去幽州邊境,佯攻造勢。


    至於另外一頭的毒蠍部落,則必然已經得到了衛國方麵的扶持和控製,端木朔風為了滅絕大涼,在南地各處布局多年,他是斷不可能就這樣放過就近在咫尺的大漠沙海的,更別說,一旦沙海淪陷,進入大涼的掌控,那衛國的祁連山防線便形同虛設,再無法抵抗大涼的入侵,若不扶持起一個足以保住沙海不亂的藩臣,以他的性子,又豈能安心?


    不過三大部落身處沙海深處,他們哪怕是從沙漠邊緣的黃沙縣出發,仍舊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路途遙遠,氣候詭變,他們不但要防備天災,還要注意躲避隨時可能出現的人禍,風餐露宿,著實是個苦差事,若無這幫護衛們一起陪同隨行,隻怕連陸議自己也不敢確保安全到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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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沙漠的深處,在那茫茫無垠的沙海之中,有一座龐大程度超過了眾人想象的綠洲,在周圍灰黃色荒漠的映襯下,它更像是一座代表著生命與活力的綠色島嶼,島嶼之大,如果身處其中,哪怕是窮盡目力朝著四周望去,也幾乎看不見邊際,若不抬頭看那遠處還是昏黃的天空,恍惚間,或許會讓人產生一種身在燕州大草原的錯覺。


    毒蠍部落的先輩們,曆經磨難,才終於在這片不毛之地找到了歸宿,在後輩子孫的添磚加瓦下,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才修建起了這座不輸周邊各國的豪華城邦。


    在那座城池的中心,有一座圓頂寶蓋,通體由白色的石頭作為主體,雖然造型粗獷,卻飽含異域風情的巨大宮殿,上麵繪製著毒蠍部落世代傳承的圖騰,另外還有一座巨大的,數丈高的雕像,就那樣放置在宮殿的草坪上,三頭六臂,做威嚴相,那是他們的創世神,唯一真主,阿茲嚤佗!


    在宮殿那寬敞得不成樣子的主屋裏,在四周堆滿了各種各樣從周邊各國劫掠來的飾品,就連用那作照明的蠟燭,也跟不要錢似地點了一圈。


    圍著正中心的方形長桌,放置有數條長凳,這時候上麵已經圍著坐了一圈人。


    長桌上,正擺放著一整隻烤羊,因為是剛剛才從爐子裏取出,靠得金黃發亮的表皮上還在“滋滋”地冒著油,一股濃鬱的香氣,頓時朝著四周擴散開去。


    在烤羊的邊上,則是放著一疊又一疊精致可口的小食,多是用來解膩的東西,比如皮牙子,比如黃瓜,比如黃蘿卜,還有數疊由玉米麵做的大餅,以及新鮮的水果,當然,還有最必不可少的,用大壇子封住的一壇壇美酒,這就是羅刹族人的待客之道。


    坐在正前方,對著門這邊的主位上的,一共有四人,因為是並排而坐,所以並不分先後與尊卑。


    其中三人,自然便是三大部落現任的大酋長,位高權重,剩下的一人,卻不是別人,正是靖龍那因為被前任縣令許三金淩辱之後,不堪受辱,自縊身亡的嫂嫂的獨子,也就是後來去了祁連城,拜入了吳珩門下的李勝邪。


    也是此人,配合著師父吳珩,施展出了送韓如英去了阿史鈉那邊飽受侮辱淩虐,目的就是讓主導招安的顧玄失控的這種毒計。


    雖然這個計劃最終是功虧一簣,但此人現在的身份那可不一般,變化之大,說是草雞變鳳凰也不為過。


    衛國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出兵大涼,為保後方穩定無礙,吳珩便特意派了他來,好生囑咐了一番,甚至把調動沙漠裏這幫被衛國人故意豢養出來的馬匪們的指揮權也都一並交允了他,為的就是讓他來此,代表衛國遊說三大部落。


    李勝邪坐在主位上,可謂是春風得意,滿臉都是自信的笑容,他從桌上端起了那完全由黃金鑄就的酒杯,左右四顧,朝著眾人說道:“身為客人,我應當先敬三位大酋長,和在座的諸位王子們一杯!”


    他嘴上說的,竟然也是正統的羅刹語,隻是相比陸議而言,到底是多了幾分生澀之感,但讓這些羅刹族們聽懂,卻是不成問題。


    旁邊毒蠍部落的大酋長,是個生得一溜絡腮胡的粗豪中年漢子,眼看遠道而來的衛國使者都發話了,作為自己人,當下馬上為眾人開口介紹道:“這位使者,乃是從衛國來的,是我們毒蠍部落的貴客!”


    這一下表態之後,整個飯桌的氣氛立刻就不一樣了,有這樣一位作為本地主人的大酋長在旁捧抬,哪怕隻是為了給這絡腮胡一個麵子,眾人頓時也表現得熱絡了不少,同時對於此人膽敢與三位大酋長一起高坐主位的不滿,也就此淡去了。


    待得大家一起飲罷了酒,作為這次會談主導的李勝邪,這才放下了酒杯,看著眾人開口道:“閑話也不多說了,我想大家都不是愛繞圈子的人,我便直說了吧,我今天來,乃是代表我們衛國,想要幫助諸位,在婆羅納建立起一個真正的汗國!”


    這一下,算是戳破了眾人心中的一個敏感點。


    要說在這片古已有之的荒涼大漠裏,最近一百年來,他們羅刹族內部所發生的最重要的,影響力波及最廣的一件大事,就莫過於是那伽羅汗國的建立了。


    尤其更讓三大部落的人所憤恨的是,這伽羅汗國,竟然並非是他們三大部落作為主使,而是由一幫他們三大部落的人認定是奴仆與藩臣的賤民們所組成。


    這種事無論是落到了誰的頭上,隻怕也受不了,這就好比是家裏的奴仆們,非但突然不再聽從主人的命令,反倒是聯合到了一起,組建起了新的家族,還反過來挖主人家的牆角,可要知道,就連他們三大部落自己,為了保持彼此之間的平衡,也都還隻有“大酋長”,而無“汗王”啊!


    主人家都還未,或者說不敢享受到的東西,卻被你區區一個膽大包天的仆役給奪走,甚至引得其他仆役們也有學有樣,不再侍奉自己,轉而是投奔了對方,三大部落對於伽羅汗國的敵視與仇恨,自然是可想而知,順帶著,連那幫助敵人們建立起國家的大涼帝國,也被他們所仇視,這一次向來高傲的貪狼部落,竟然會聽從許錦棠的命令出兵幽州,為其造勢,也未嚐不是有這個原因在內。


    貪狼部落的大酋長,卻是個留著八字胡,大腹便便的胖子,衣著華貴,好似周圍各國的貴族一般,一個人坐著一張椅子,肉都滿溢了出來,比之那三百來斤的阿史鈉,也差不了太多,他連頭也懶得轉,隻是靠在椅背上,雙手撐著扶手,冷冷地嘲諷道:“真正的汗國?如果是伽羅汗國那樣的,還是算了吧!”


    雖說伽羅汗國已經有了汗國之名,卻永遠受製於人,成為了他人的臣屬,這可不是向來自詡為婆羅納主人的他們所願意接受的事,畢竟他們這三方,在這片龐大的沙海之中,已經沒有足以撼動他們地位的敵人了,這與其實多是被形勢所迫,才願意接受邀請的蒼鷹部落等六大部落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


    他們這三大部落的人,骨子裏還留存有傳承自先祖的,那種桀驁不馴的狼性!


    當然,這大多也是他們久居高位所導致,曆朝曆代,改換門庭,做了新朝臣子的,大有人在,可有幾個皇帝甘於做那受製於人的臣子的?


    說到底,臣子們隻是換一個主子罷了,就好像蒼鷹部落的主子,隻是從三大部落換成了顧玄,換成了大涼,如果大涼能對他們更好,其實他們從內心而言,是接受的,可三大部落自己就是土皇帝,豈會接受他人的收編?


    就算貪狼部落與許錦棠之間,也隻是合作罷了,而非絕對的臣服!


    李勝邪也未動怒,隻是怕被引偏了方向,當即開口解釋道:“不,我親愛的大酋長,你誤會了我們,我們衛國人,是最愛好和平的,這次我們也隻是來交朋友的,而不是來抓奴隸的,在這一點上,我們與那些殘暴狡詐的涼國人,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我們要幫助諸位建立的,是完全屬於你們婆羅納族自己的汗國,是真正要矗立在沙漠裏,而不是他國境內的汗國,是一個永恒的國度!”


    相比較而言,在座的這些人,就要比伽羅汗國裏的那些婆羅納族們聰明了許多,最起碼,並未有人被這樣簡單的兩句話就給說動了心的。


    平台決定視角,古往今來,向來如此。


    李勝邪見眾人沒有表態,隻能接著說道:“我希望的,是三位能夠摒棄前嫌,以婆羅納族整體為利益,通力合作,在這裏建立起真正的汗國,未來的三大部落,就是汗國永遠的三大汗王世家,隻要大家能在這片沙漠裏保持中立,不偏袒各國,與各國通商,即可永保平安!”


    “可好處呢?”鬼鷲部落的大酋長突然朝著隔了一個身位的李勝邪發問道,“你們衛國人的好處在哪裏?”


    老人看起來已近遲暮之年,就仿佛是黃昏的時候,那即將掉落地平線以下的太陽,沒有刺眼的光亮,沒有灼熱的熱度,他渾身上下所散發的,都隻有一種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滄桑。


    可漫長的人生經曆,到底還是給予了他無窮的智慧,最起碼,他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給予你好處,你所看不見的背後,必然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在你真正了解對方之前,必須要保證足夠的謹慎,才能保證不會掉入對方的陷阱!


    李勝邪深吸了一口氣,果然,世上沒有真的傻子,便是最愚蠢的羅刹族裏,也會有謹慎的智者。


    他看著眾人,目光之中,壓迫性十足,他徐徐地說道:“好處當然有,隻要這一次,諸位能夠幫助我們,防備住涼國人的陰謀,那汗國,就是我們衛國永遠的盟友!”


    這種時候,隻要保證沙海不亂,前方將士們就可以肆意拚殺,這是他李勝邪的任務,他必須要保證這個計劃的成功,至於之後,那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


    “可如果涼國滅亡之後呢?”鬼鷲部落的大酋長搖了搖頭,歎息道,“汗國,的確是我們這些婆羅納族人畢生的追求,可為何婆羅納族這麽久都沒有一個汗國呢?想必這件事,使者根本還未曾想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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