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對麥芒,惡虎鬥蛟龍,交戰的雙方,那都是南地毫無爭議的,最頂尖的軍隊之一,所以接下來發生的,必然會是一場會教風雲變色的惡戰,這一點,從雙方互相瞧見對方的那一刹那,他們便都已經在心裏預料到了,所以上至一軍統帥,下至最底層的小兵,他們全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接下來,他們必須要拚命了,因為若不賭上性命奮力一搏,他們就絕無勝利的可能。


    謝厚胤身為總帥,卻是手持銀槍,一馬當先,到了這種時候,不成功,便成仁,正因為眼前實際發生的情況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他的預期,所以要想贏下這一仗,他就必須要冒險,甚至是付出一些殘酷的代價,更何況他明白,自己身為主將,若是率軍衝鋒在前,如此無畏的舉動,本身就是對整個軍隊士氣的一種極大激勵。


    要想贏得一場必須贏下的硬仗,就必須要將方方麵麵,所有能夠利用到的地方,都利用起來,天時,地利,人和,甚至如果罵上兩句能讓對方分心,他謝厚胤恨不得將滿口的汙言穢語噴過去。


    坐鎮中軍,統帥全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是作為一軍之將最基本的素養,眼看那邊還在逃竄之中的晉國小兒突有異動,似乎是想要折回來趁火打劫,老將軍都不需要思考,幾十年的人生經曆,早就在他的腦中建立起了一個完美的龐大記憶庫,不管遇到任何情況,他都隻需跟從記憶之中的指點,就可以瞬間做出當下最完美的應對。


    “侯勇,命你部前去攔截那邊的殘兵!”


    此刻祝鳳先眼看情況不對,趕緊率人折返回來,這些一直保存實力,伺機而動的晉國精銳騎兵少說也有三萬之眾,如果這時候任由他們突然從側翼衝撞過來,瀝血軍兩頭迎敵,陣型拉扯不開,那定然要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所以一定要犧牲少部分人前往攔截。


    當下得到主帥的命令之後,那被叫做侯勇的人,馬上便帶領著五千人,急匆匆地策馬離開了大部隊,就好像是那血紅色的大蟒身上,突然掉落了一塊鱗片,朝著對方迎麵而去。


    拿五千人對陣人家整整三萬大軍,哪怕他們是瀝血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可若是死戰不退的話,那也跟送死是差不多的,但命令一下達,他們便直接動了,毫無一絲的猶豫,更無一句反對,哪怕前方是死路,他們亦要走得堂堂正正,風風光光!


    這就是戰爭,要想取得勝利,那一定的犧牲是必然的,這時候他們隻需用五千人,就足以攔住對方那邊的三萬兵馬很久,隻要主力所在的正麵戰場能夠戰勝對方,那他們今天的犧牲就是值得的,退一步說,老將軍那句話他們都記在心裏呢,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他們是大涼最忠誠的衛士,他們哪怕是死,也要耗盡敵人的血!


    老將軍亦無絲毫的動容,從軍數十年,這樣的場景,早已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他已然麻木,甚至他自己作為那一批要被犧牲的人,都不知道已經有過多少次了,所以他明白,為主帥者,必須要懂得取舍,這就是曾經壓在常將軍身上的擔子,他不能丟常將軍的臉!


    隻是十幾息的時間過去罷了,可依靠著雙方戰馬的腳力,兩邊本來還隔著老遠的騎士們便已經對衝而至,隻是在山坡上剛一接觸,雙方都感覺到了那極其明顯的,由對方帶來的,有別於先前對手的巨大壓力。


    這一支黑色的洪流,再沒有再如剛才一樣不成氣候,一觸即潰,畢竟能被他謝厚胤帶來的作為奇襲之用的,那都是衛國這些年苦心積累和訓練出來的真正的戰士,能夠隨他轉戰千裏,韌性極強,哪怕先前連日趕路,其實身體上還有些疲累,但是靠著種種累積起來的優勢,對上享譽南地的瀝血軍的這一瞬間,他們並未落後太多。


    反觀瀝血軍這邊,亦是足夠讓人佩服,哪怕在地勢上,存在著敵上我下的差距,但他們在主帥的指揮下,整頓好隊形之後,從容不迫地迎上去,仍然順利地擋住了對方。


    二十餘萬騎兵,就這樣在一片山坡之上,鋪開隊形進行兩軍對壘,雙方都倔強地未退一步,因為他們知道,隻要退一步,對方便會前進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徹底地將自己打散,雙方皆將對方視為了生平最厲害的對手,人人氣勢如虹,悍不畏死,彼此接觸的這一條戰線,迅速就成了一個專門收割生命的絞肉機,不管是戰馬的,還是人的,每一息,都有人陣亡,但無人退後!


    “鐺!”


    雙方手中握著的長槍在空中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各有一股大力從相交處震蕩開來,傳遞到了他們的手腕上,手臂上,一直到全身,如此剛猛的對決,是隻屬於男兒的豪情!


    他活到現在,除了麵對那位武藝高強,深藏不露的涼國小王爺以外吃了癟,謝厚胤還是第一在正麵衝鋒的時候,竟然就這樣硬生生地被人給攔了下來,而且對麵這人,並不像是核心的主將,隻是靠著一股悍勇罷了。


    “喝!”


    他大喝一聲,毫不保留地施展出渾身解數,身騎白馬,手中的銀色長槍,正如毒龍出洞,旋轉著探出了身子,張開腥臭的大嘴,朝著對方惡狠狠地啃咬而去,而敢衝上來主動作為他對手的這個瀝血軍戰士,亦是槍法老練至極,手中的長槍來回挑撥,連打連撥,竟然讓謝厚胤這勢在必得的一擊無功而返。


    兩人周圍的同袍,也都是互相對上,捉對廝殺,在雙方人手都足夠的情況下,很少有分散圍攻的情況發生,畢竟雙方雖然在兵力上是有一定的差距,可說到底,正麵戰場上為了保證隊形,就隻能拉扯這麽大,這十餘萬人,總不可能傻乎乎地一字鋪開吧。


    沙場對戰,把全部人手都分散開跟對方捉對廝殺,這不是聰明人該幹的事情,因為隻要擺好了陣型再進行戰鬥,將一個人融入一個隊伍之中,他往往能發揮出更多的力量,這是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所以哪怕是陷入了這樣的苦戰,他們仍然在努力地保持著陣型不亂。


    而且雙方都是拉扯陣型上的行家,如果發現對方有人準備從兩邊進行包抄,對方也可以馬上做出回應,瞬間就有人主動迎敵,到了這種時候,雙方要拚的,那就是硬實力,除非是以強勝弱,不然一旦到了這種血腥的戰場上,強強對決,反而是很難打出讓人賞心悅目的戰術指揮與兵力調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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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涼京城,身為太子的顧蒼正坐在那間溫暖的,無窗的小房間之中,隻是今天擺在他麵前的,卻不像往日一樣,是堆滿了待處理的公文與情報的小案幾,而是一張線條縱橫的棋盤,在節點之上,已經擺放了不少黑白子了。


    從棋盤的表麵上雖然尚且看不出雙方的強弱,但從四方布置來看,可以預見那都是一個個陰險的,充滿了預謀的伏筆與陷阱,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


    顧蒼觀瞧了半晌,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神色變幻不定,半晌,終於哀歎了一聲:“唉,果然,這種東西,我是怎麽也學不好,連照著譜子打,也是無用功。”


    說罷,他便將手中認真撚住了半刻鍾的棋子又給放回了手邊的棋盒裏,然後將那本曾經在冬至文會的時候,被江州世家出身,算是涼國文壇泰鬥的老人薛羲和私下贈送的孤本棋譜也給放到了一邊,這本邊角已經略微地皺了起來,顯然是它的新主人未曾珍稀對待的老物件,若是帶去了文風鼎盛的江州售賣,遇到識貨的人,換一個良田百畝,三進的院宅,不算什麽大問題。


    此刻在顧蒼對麵的,正是跪坐在地上,獲封了長公主之位的姬耀靈,她出身大周皇族,自小便跟隨名師學習琴棋書畫,所以在這種方麵極為擅長,適才應對方邀約,陪著顧蒼這位太子爺打譜,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了。


    姬耀靈微微一笑,安慰道:“世間既無十全十美的事,亦無十全十美的人,棋道隻是小道,太子無需苛求。”


    顧蒼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攏起袖子笑道:“小姑你這話倒是說的不錯,有幾分道理,不過就是這前半截我不愛聽,因為我就是十全十美的人嘛。”


    姬耀靈聞言,麵色一僵,竟然不知該如何作答了,姬耀靈自己也很無奈,每次麵對他,自覺心境圓滿的自己,卻始終無法做到從容自如。


    正在這時,房間的大門突然打開了,算是為姬耀靈解了圍,門外,侍女凝霜,亦是天羅首領的她,雙手捧著一個托盤,踩著賞心悅目的小步,輕輕巧巧地走了進來。


    隻是一進來,眼看長公主在此,倒是略微有些失神。


    顧蒼抬起頭,隻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看見了那托盤卷軸上寫的一個顯眼的“天”字,心中便已經有數了,隨即便道:“直接說吧。”


    凝霜聞言,回過神來,麵色略微有些變化,隻是不甚明顯,此刻聽到顧蒼的話,趕緊微微委身行禮,答應了一聲,然後才說道:“是瀝血軍那邊的消息。”


    顧蒼麵色立刻沉重了起來,雖然是自己一手策劃的事情,就算對方不說,他也已經知道了結果,但他還是非常嚴肅地問道:“已經敗了?”


    凝霜麵色有些悲滄地道:“是的。”


    姬耀靈聞言,當即從地上站起身來,滿臉驚訝地道:“瀝血軍?那不是大涼最厲害的一支軍隊麽?敗了?怎麽會?瀝血軍一敗,隻怕整個燕州戰場都會全線崩潰,您怎麽還坐得住啊,太子爺!”


    顧蒼抬起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頗有幾分深意地道:“這些東西你倒是比我還熟悉,不過這次是我故意讓他們敗的。”


    姬耀靈聽得一愣,可旋即還是帶著一股怒意質問道:“您讓他們敗的?您可知道,這瀝血軍一敗,會引發什麽後果麽?”


    顧蒼輕輕地點了點頭,淡然地道:“當然知道,十餘萬瀝血軍戰死,數千萬百姓流離失所,整個燕州防線全麵潰敗,衛晉聯軍將毫無阻礙地穿過燕州,直取京城!”


    “什麽?十萬瀝血軍全部戰死了?而且你知道?你知道!”


    轉眼間,姬耀靈又失魂落魄地坐了下來,她未曾想到,所謂的戰敗,竟然是全員戰死,這,這,這該讓她如何說呢?


    可與這位手段通天的太子爺接觸得久了,姬耀靈也差不多知道了他是什麽脾性,對方既然這麽做,而且還當著她的麵說出來,這背後必定有深意。


    “不給他們一點希望,那些陰溝裏的臭蟲,又怎麽會冒頭呢?大涼一身的病,是骨子裏的,是先人遺留下來的,欲除頑疾,須下猛藥啊!”顧蒼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低頭看著眼前阡陌交通的棋盤,喃喃道,“自古凡變法,無不有流血犧牲者,國家動蕩,甚至支離破碎,故常常是舊朝變法,卻隻能讓新朝得其餘蔭,因為動其利益,必引其反抗,這是無可避免的事,畢竟是人都自私,隻看著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站的有多高,看得才有多遠,正因為我是大涼太子,才能縱觀全局,想到變法,而他們隻是一些鄉間豪紳,亦或是百年世家,所以隻能著眼於一縣,一郡,亦或是一州之地之得失。”


    “我不得不用這種辦法來治大涼的病,不然我們得不到最終的勝利,我必須用這種方法,幫大涼提前走入下一個時代,哪怕是要強行挖去一大塊骨肉,但隻要最終能夠愈合,它就會比原來更強壯,不破不立,先破而後立,為了變得更強,再大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種時候,就必須要有一個狠心的人來做這些事,曆史或許不會記得這些犧牲者的名字,但一定會記住他們為大涼帶來的改變!”


    還有句話,顧蒼不想說,他之所以在最近幾年腳步如此匆匆,甚至好像都不再管大涼的底子是否能撐起他如此大手筆的變革,因為他已經等不及了,上天,並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的時間。


    對麵的姬耀靈呆呆地看著他,完全不知該如何作答,總覺得這幾句話,仿佛是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舉道破了人族千年以來的變革史的精髓,但如果是以這種方式,她實在是難以接受。


    “可因你一句話,多少將士無辜枉死,多少百姓受其餘殃,你這樣做,這件事一旦被披露出來,你必遭彈劾,你這太子之位。。。。。。”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又愣住了,對啊,他還在乎什麽,他都已經是要死之人了。


    顧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邊恭敬候著的凝霜,然後用飽含威脅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姬耀靈一眼,直嚇得後者汗毛豎立,差點忍不住往後倒去,看起來份外狼狽。


    “小姑,你多慮了,這種事不會發生的,畢竟你和天羅,是唯一知情的人,而天羅,是永遠忠於我的天羅,對麽?”


    旁邊的凝霜聞言,心中一暖,甜甜一笑,柔聲道:“隻要霜兒在一日,天羅,永遠都是殿下您的天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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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買的美漫到了,在看天國降臨,更晚了一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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