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深處,人煙稀少,已是真真正正的生命禁區,灼熱的風,無論四季,絲毫不停地從四麵八方吹來,風力裹挾起無盡的沙塵,在黃色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層層細微的皺褶,宛如人到中年,自然生出的一些細微皺紋,沙塵借著風勢,掠過那連綿不絕的巨大沙丘,掠過那生長有不少綠植的綠洲,不斷地向外延伸,妄圖將自己播撒向四周各國的邊境,荼毒其他生靈。


    沙丘之上,正有七個微不足道的黑點,一路頂著上方烘烤萬物的耀眼日頭,朝著北方,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緩緩地移動著,單從他們的打扮上來看,與平日裏那些冒險進入沙海的商客們也差不了太多,平淡無奇,毫無特點,隻怕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的一行人,之後將在沙漠裏掀起多大的風暴,甚至會席卷整個婆羅納。


    頭頂上,耐心跟隨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的禿鷲,還在不死心地發出嘶啞難聽的叫喊聲,上空的日頭正猛,任憑是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毫無顧忌地暴露在這種可以燒穿尋常人皮膚的烈日底下,陸議等七人亦是如此,他們身上都披著一層用來遮擋日光,隔熱的白色袍子,隻是這一路風塵,久未換洗,白袍子也早已染成了肮髒的灰黃色,他們一行人正騎著駱駝,沿著沙丘的背脊一路往前。


    又小心地走了一段路之後,三個羅刹族出身的斥候突然從前方快速地跑了回來,然後一把拉下了麵罩,朝著陸議等人非常興奮地喊道:“大人,您看,那邊就是毒蠍部落了!”


    從黃沙縣出發,一直走到毒蠍部落的這一路上,要說誰最辛苦,就要數他們三個了,那是什麽髒活累活都得他們來做,而且考慮到沙漠裏情況極為複雜,不但有隨時可能冒出來的人禍,更有人力完全無法抵抗的天災,一旦有大沙暴席卷而來,他們一行人估計就是團滅的下場,所以需要他們三人充當斥候,脫離隊伍到處跑,查探四周的情況,幫助隊伍規避掉風險,這其中的危險性自然不言而喻,若非他們本就是最熟悉沙海的羅刹族,換做其他人來,還真做不了這個事。


    陸議等幾人見狀,互視一眼,心中都有了一股由衷的喜悅,畢竟一行人走了這麽久,最後終於平安地到達了正確的地方,這實在是殊為難得,由不得他們不高興,當下全都駐足停下,然後朝著對方指著的方向眺望了過去。


    隻見在那一片根本看不到盡頭的茫茫黃沙之中,有一片嫩得能掐出水的綠葉安靜地落在遠處,它是那樣的顯眼,又是那樣的遺世獨立,哪怕還離著老遠,他們這一行人也能清楚地看到。


    馬二虎掀開了憋悶的麵罩,跟著一起朝著遠處看了一眼,他這一路上需要負責的就是一些簡單的雜事,比如與那三個羅刹族的弟兄們一起,在夜裏為大家支個帳篷,若是路過綠洲,便就地取材,生火做些簡餐吃,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在沙海裏進行長途跋涉,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這時候跟著指引看向遠處,忍不住開口嘟囔道:“這也沒多大嘛。”


    他話音剛落,其他人都沒搭理他,倒是旁邊站著的陸登雲憨憨地一笑,為其解釋道:“二虎兄弟,俺們這是離得遠哩,要是走近了,就不知道有多大啦。”


    馬二虎聞言,知道露怯了,臉色訕訕,卻也不敢反駁什麽,畢竟這位陸將軍,那可是王爺的貴客,比他一個下人的身份可要尊貴多了,雖然這一路上對方沒表現出什麽架子,甚至有些自來熟,但他卻不會因此而逾越,反倒是主動把自己擺在了下等人的位置上。


    蒙著一麵用來隔絕沙塵的麵紗,陸議看了幾眼,吐出一口濁氣,轉頭道:“快走吧,多拖一刻,事情就會多一分風險,未來就會多一分變化,我們還需早日回去向王爺複命呢。”


    伊華沙輕輕地點了點頭,當下一扯韁繩,口中隨意地呼喝了兩句,身下的駱駝知道主人心意,便開始沿著沙丘的斜坡慢慢往下,開始往遠處那片翠綠的葉子走去。


    其他人亦是緊隨其後,現在已經弄清楚了具體的方向,也就沒了再讓那三位跑腿的理由了,當下他們七人便排成了一條直線,好似一條在沙漠裏的長蛇一般,直直地朝著那邊而去。


    黃沙漫天,日頭毒辣,四周的空氣灼熱得就如同身在蒸籠裏一樣,他們最後一次飲下了從先前路過的,原沙狐部落的舊址處收集來的幹淨湖水,一路無言。


    所謂是望山跑死馬,剛才在沙丘之上的時候,看著那邊,好像離得不算太遠,但當他們一行人真正走到的時候,也已經到了日頭西垂的時間了。


    尚離著還有一小段距離,騎在駱駝上的馬二虎便已經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呢喃道:“這,這麽大?”


    眼前的這一片綠洲,比之他們待了小半年的黃沙縣,都不知道要大到那裏去了,也就是新建起來的,屬於伽羅汗國的城池還可以勉強與其媲美,而且在這片廣袤的綠蔭之上,毒蠍部落整個部落的建設也是迥異於伽羅汗國裏那幾個中型部落。


    外圍這一圈,竟然全部都是由堅實的花崗岩所鑄就的城牆,雖然整個城牆不算高,但上麵該有的部件,一樣沒少,與陸議先前在蝰蛇部落所見過的那種簡陋的柵欄相比,這已經稱得上是傑作了,而且從造型上便足以看出,他們是正在積極在向周圍各國的人族進行學習。


    這座看似低矮,但是極為敦實的城樓上,在兩座瞭望台裏,幾個毒蠍部落的戰士們眼見突然來了外人,趕緊探出了頭,朝著底下大聲地喊道:“停下!快停下!”


    既然是為了和平而來,自然就不能壞了人家的規矩,陸議等人應聲而停步,老老實實地在這座厚實的城門口停了下來,沒等上太久,裏麵便有一隊人簇擁著一個樣貌非常年輕的羅刹族青年快步走了出來。


    這人生得一頭棕色的微卷發,鼻梁高挺,眼窩深邃,輪廓分明,正是毒蠍大酋長的孫子之一,也就是那對雙胞胎中,作為弟弟的摩羅貝提。


    陸議見狀,神色一凜,隻是略微地打量了對方身上的穿著幾眼,再加上那望氣的手段,很輕易地便推斷出了對方作為此地少酋長的身份。


    “尊敬的毒蠍部落的少酋長!”


    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敲擊著自己的左胸,向對方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摩羅貝提看得一愣,完全是下意識地道:“你認識我?”


    這明明是個外族人啊,怎麽會知道自己的身份,畢竟他摩羅貝提可從未見過此人啊,難道是外來的商人麽?


    沙海裏,像三大部落這樣占據了廣袤的綠洲,擁有充足的資源,規模龐大的羅刹族部落,早就已經是自成一體,與其說他們是部落,倒不如說這是三個頑強屹立在沙海之中的大型集市,在往日和平的時候,倒也有不少周圍各國的商人們冒險過來進行交易,那時候這裏是極為繁盛的。


    興盛起來的貿易,自然也間接地催生出了不少副業,比如能夠熟練翻譯地兩族語言的人,還有熟悉沙漠之中各部落分布情況的人,那都是各商隊的搶手貨,這其中羅刹語說得很好的外族人,不在少數,所以他倒不會因為對方口音醇正而驚訝,他隻是有些不懂對方為什麽一副好像認識自己的樣子,也或許他隻是曾經在中央的集市上與自己擦肩而過罷了。


    “現在外麵正是戰亂的時候,集市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你們倒是膽大。”摩羅貝提說著,順勢往對方後麵一望,突然皺眉道,“你們的貨物呢?”


    陸議聞言,帶著一臉和善親切的笑容,微微躬身,笑道:“尊敬的少酋長啊,我可不是什麽商人,我,是您命中注定的貴人!”


    他話音剛落,一直站在他背後的伊華沙便隨之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這位王爺手下位高權重的第一謀士,怎麽說話一直是這樣,當初對方來她們沙狐部落,乃至於蒼鷹部落等其餘五大部落的時候,也都是這樣,一副神神叨叨的語氣,隻是用一些她們口耳相傳的傳說,便輕易地入了門,當時她們也不知道怎地就鬼迷心竅了,竟然還十分客氣地迎接他。


    後來的結果也已經不用多說了,她們沙狐部落現在整個都已經是人家的手下了,所幸現在過得還算不錯,況且對方對待蒼鷹部落的那些可怕手段,她已經見識過了,知道玩陰的,她們婆羅納族這輩子都不可能玩過人家,所以在擁有絕對的力量之前,她是連一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想。


    這邊的摩羅貝提聽了,馬上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有些疑惑地道:“貴人?你是來找我的?”


    陸議揚起頭,神色傲然,一手指天,朗聲道:“那是當然,吾是遵從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萬物的創造者,偉大的至高神愛茲嚤佗的神諭而來,神說,一位真正的王,即將誕生在婆羅納,朝陽升起的地方,吾即是為此而來!”


    摩羅貝提神色變幻不定,太陽東升西落,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而他們毒蠍部落所處的地方,的確正好是整個婆羅納族所有部落裏,最靠近東方的一個,而且前些日子爺爺的身體突然就支持不住了,眼看正是要為整個部落競選新的大酋長的時候,對方一個外族人,是不可能知道這些隱秘的,對方來的時間這麽巧,而且又直接說到了“新王”的誕生,難道對方真的是領著至高神的神諭而來?


    一個外族人,他憑什麽?


    但若非是全知全能的神告訴了他,他一個外族人又憑什麽會知道這些東西呢?


    而且,前些日子,族裏的大神官也有過一些晦澀的預言,難道就應在此處?


    他還是有些不信,因為這種說法,實在是有些過於虛無縹緲了,而且摩羅貝提不得不承認的是,跟外族人接觸多了之後,就連他們這些最純真的婆羅納族人,也無可避免地被汙染了,他到底是動了一些別樣的心思。


    “你們從何而來,說個清楚!”


    陸議知道對方已經上套,當下嘴角一勾,輕笑道:“這重要麽?”


    摩羅貝提的神色威嚴,義正言辭地道:“這是當然,我負大酋長之命鎮守在此,豈能輕易地放不知身份的外人進去?你等,速速報上名來!”


    陸議仍舊不答,隻是伸手指了指對方身後的羅刹族士兵,撇著嘴道:“少酋長此言倒是有理,不過您覺得這裏是好說話的地方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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