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以河東郡王顧玄為首的黃沙縣一係勢力開始著手謀劃徹底收服整個羅刹族的時候,外界,也就是整個南地的戰局,已經是大變樣了。


    燕州境內,衛晉聯軍珠聯璧合,齊頭並進,一路南下,氣勢如虹。


    經過了一場精心謀劃的血戰之後,曾經享譽南地,被晉國人視為不可戰勝的瀝血軍竟然在自家門口被人打了個全軍覆沒,徹底失去了抵禦外敵的能耐,隻能暫且黯然退場,燕州雙柱,已隕其一,而相對的,一路表現堪稱完美的衛國小將謝厚胤也因此而聲名大噪,威震南地,風頭一時無兩。


    這場注定會被載入史冊,而且一定會被後世的將帥們作為經典範例來學習的奔襲戰,讓其獲得了“小常定方”的美譽,雖然衛國人對此很是不忿,他們認為能夠一手導演出全殲常定方舊部的謝將軍,實際上已經與常定方是同一個等級的將星,甚至是猶有過之,但觀其本人,似乎並未被這些虛名所動,一路下來,仍舊是保持他一貫的風格,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絕不給敵人絲毫的可乘之機。


    事實上,當時圍剿瀝血軍的計劃雖然是極為成功,但這一是慘勝,他手下的人在那一戰中也基本上被悍不畏死的瀝血軍給打幹淨了,隻不過留下了區區幾萬人繼續供其驅使,二是他自己也負了傷,而且是傷到了內髒,其實情況並不樂觀,而後他為了能夠繼續擴大戰果,想要搶時間,提前深入敵後,卡住熊羆軍撤退的後路,沒有休息太久,先派人通知完了離得最近的尉遲惇,便又匆匆啟程。


    到了預定的地點後,還來不及穩固傷勢,他為免有失,執意親自上陣,入營衝殺,又是一場身心俱疲的大勝後,他最後是被吳珩派來的人給強製召回了主營靜養療傷,其實別說是吳珩了,整個衛國上下,這幾十萬大軍,也都十分擔心這位年輕將軍的身體,既欣慰於對方的大展神威,製敵先機,同時也害怕他真的成為下一個“常定方”,畢竟英年早逝,總不是什麽好事,很多時候,真正能被人記住的,不是流星,而是能夠傳承百年,千年的雕像。


    更何況,後麵還有一場真正的,關乎整個南地命運的大戰在等著他,那才是他謝厚胤這輩子都在憧憬的大舞台,他又怎能提前退場呢?


    再說涼國這邊,在知道瀝血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之後,他們也明白整個燕州戰線等於直接坍塌了一半,事不可為,再想強行將敵人攔在燕州境內,隻怕連他們也要被圍剿幹淨,畢竟防線倒了一半,對方等於徹底地解放了束縛,整個燕州草原任憑對方的騎兵馳騁,而這邊卻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對付,如果對方繞到後方切斷他們的補給線,整個熊羆軍就成了大洋之中的孤島,四麵皆敵。


    屆時,衛晉聯軍不管是圍點打援還是如何,隻要將他們圍住,然後拖上個十天半個月,這幫燕州漢子到時候自己都扛不住,說不得還會發生人吃人的慘劇。


    所以為了保留有生力量繼續與對方作戰,再加上朝廷的提前通知,熊羆軍很快便開始分三路往涼州撤退,雖然他們的動作已經很快了,但其中一路人還是遇到了圍剿,損失慘重,幾乎全滅,唯一的好消息是,整個熊羆軍四十萬人,最終還是有二十餘萬人成功地撤到了涼州。


    至此,整個燕州大地,徹底淪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少數有能力的人舉家南遷,湧入了涼州境內,涼州各處關卡甚至都因此而擁堵,畢竟為了不被敵人滲透,他們必須要細加盤查,不知多少百姓滯留城外,帳篷都綿延數裏,不少人甚至大罵朝廷無能,這些失去了家園的難民們,又不知鬧出了多少的事端,當地的郡守為了妥善地處理這些燕州百姓,忙得那是焦頭爛額,一度累得昏厥過去。


    好在衛晉聯軍在占領燕州後,也沒有急著繼續進攻,而是就地停下,開始搜刮地皮供養軍隊,這也算是以戰養戰的一種方式,隻是不知道多少牧民家裏的牛羊被強行奪去吃光啃光,多少少女又被抓去做了軍妓,真可謂是滿目瘡痍,人間慘劇,這近百萬人就好像是一群蝗蟲,所過之處,連一株完整的草皮都不會剩下。


    同時,他們也在默默地清點損失,整合軍隊。


    雖然成功地打下了燕州,甚至一路上都沒有一合之敵,但這也是建立在他們全力施為的情況下,事實上,無論是瀝血軍還是熊羆軍,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如果從頭再來一遍,他們真未必是對手。


    所以衛晉聯軍的損失也不少,很多成編製的軍隊已經全滅,或者隻剩下寥寥幾百人,已經成不了氣候,這時候就需要取消他們部隊的番號,然後將剩下的人編入其他隊伍,這當然也是沒辦法的事,戰爭就是這麽殘酷,很多犧牲,甚至都未必能被人記住,因為個人的力量,在戰場上,還是顯得太小了,尤其是他們這樣的普通軍隊。


    另外還有比如謝厚胤這樣的,人雖然差不多打光了,但不可能取消他手下的番號,所以這時候就得再抽調一批人編入他的麾下,這也是在從其他人的身上挖肉。


    衛國眼下是一路勢如破竹,攻城略地就好似跑馬圈地一樣簡單,全軍上下,大部分人都已經有了樂觀和驕傲的情緒,認為涼國人也不過如此,很多人更覺得這必將是會被人載入史冊的滅國之戰。


    對手不強,他們自然都想搶功,想要為子子孫孫留下一個能綿延幾百年的福運和爵位,所以在這種關頭上,誰又肯把手下的兵調給別人呢,哪怕是謝厚胤,因為勝利得太過輕鬆,很多上位者都有了一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


    人心就是這樣,唯有危難的時候,大家才能同心協力度過難關,但凡是日子過得順利一點,就會因為利益而產生矛盾,這就是可共患難,不可同富貴的道理。


    好在有端木朔風這個雄才大略的新帝親自坐鎮,再加上被奉為第一謀士的吳珩,行事手段向來極為狠辣,直指重點,這二人雙管齊下,倒是沒有不從者。


    對這二人來說,這一戰,那是把所有能押的東西都賭上去了,這一戰,隻可勝不可敗,誰要在這種關頭敢給他們搗亂,那就是找死!


    整個燕州徹底失陷的消息傳回之後,涼國亦是朝野震動,人心惶惶。


    早先朝廷還隻是側麵地通過幽州黨來向幽州這邊施壓,態度其實更偏向請求,誘之以利,寄希望於幽州能夠快些出兵,平定燕州的亂局,這一是因為幽州已成氣候,這種時候,更是得罪不得,二是因為朝廷的官員們都對他們親身參與建設的大涼有一種盲目的信心,總覺得對方再厲害,也不可能就這麽輕輕鬆鬆地攻陷一州之地,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對策,甚至說不定對方眼看久攻不下,自己就退回去了,開始的兩場敗仗,並不能說明什麽。


    很多人那是吃喝玩樂,照樣不耽擱,未曾想,燕州徹底失陷的消息竟然來得這麽快,要知道,之後再打,那就是在涼州境內了,而大涼的京城,就在涼州啊,這下他們哪裏還能坐得住。


    消息傳回的當天,就有一場緊急朝會在金鑾殿上召開了,真正感到了害怕的官員們集體上書,請求陛下下令,讓幽州出兵,沒想到幽州黨的全體成員,在這種時候了,竟然還以蜀國陳兵關外,幽州軍不得輕易離開為由辯駁,結果當場就被太子黨人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彈劾,皇帝陛下亦是因此震怒,天威浩蕩,半數幽州黨人直接被押入獄。


    唯獨在三皇子顧黎,也就是齊王殿下的力保下,才終於是留下了許仕傑這一係人。


    官居二品,本是風光無限的許仕傑這次死裏逃生,亦是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幽州那邊根本就不管他們這些在朝中為他們說話的人的生死。


    回到府裏後,驚魂未定的他,帶著最後的期望,開始以秘密的渠道聯係幽州方麵,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又等了幾日,奈何仍舊是石沉大海,許仕傑將許錦棠大罵了一通後,當夜便請命進宮,主動投誠,將一切和盤托出,曾經風風光光,盛極一時的幽州黨也因此而土崩瓦解。


    就連地位顯赫,在後宮裏敢與蘇皇後爭寵的淑妃娘娘以及三皇子顧黎一係,也因此失勢,曾經門庭若市的齊王府,現在已經是一片陰風冷雨,愁雲慘淡。


    之後朝廷以金書虎符,加急傳令,強行命令幽州軍出動,結果仍然被幽州方麵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們不想成為涼國的罪人,必須要守住幽州為理由拒絕,消息傳回,朝野震動,群臣當場彈劾繼承了許家世襲一等柱國公,幽州兵馬大元帥之位的許錦棠,奈何幽州這邊依然是穩如泰山,拒不出兵。


    朝廷對此雖然極其憤怒,卻仍舊無可奈何,隻能不斷地下令傳書,喝令幽州立刻出兵,最多的一日,竟然連下十八道詔書。


    無怪文官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壓武官的權利,實在是因為這幫握著兵權的人一旦亂來,造成的後果,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大涼京城,自燕州戰事以來,便一直久居太子府,甚至甚少上朝的太子顧蒼絲毫不為外界的紛爭所動,反而是頂著巨大的壓力,開始在各地施行新政,第一刀就直接砍在了雍州,江州,海州三地的世家豪族身上,通過向三地的官員們施壓,開始割世家豪閥的血肉,一時更是風雲變幻,各地氣氛詭異非常。


    非但如此,在燕州徹底陷落的第一時間,他就通過早已輻射全國,成為一種新流行的民報來向整個天下發布了求賢令,一時不知多少懷揣著對於未來的憧憬和一腔報國熱血的青年遠來京城,盡入太子麾下。


    之後沒過多久,也可以說是同一時間,江州雍州隨之就發生了大暴動,各大世家摒棄前嫌,通力合作,靠著先前在各方埋伏下的暗手,與本地官府所領導的軍隊進行對峙,甚至喊出了“靖難勤王,鏟除妖星”的口號,至於誰是哪個禍國殃民的妖星,自然是朝他們世家動刀的太子爺了。


    在世家豪閥子弟的眼裏,他們才是整個國家的主幹,沒有他們,國就不是國了,顧氏皇族也是靠著他們的支持,才能打下南地偌大的基業,這時候卻要卸磨殺驢,分潤他們的利益給平民百姓,他們如何能願意呢?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為了利益,造反又如何,反正從來隻見千年的世家,未見千年的朝廷,世家傳承有序,是人族脊梁,可以綿延萬代,你朝廷又能算個什麽,涼國之前已有世家,涼國之後還有世家,敢對世家動刀,是取死之道。


    事實上,曾經曆朝曆代的改革家,不是沒想過對世家動刀子,但是阻力實在是太大了,很多時候,就連曾經在背後支持他們的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憲的天子,都不得不妥協,乃至於將這些改革者推出去讓世家自己處置泄憤。


    改革,動的是一整個階級群裏的利益,必將引得天下大亂,故而縱觀曆史,往往是前一個王朝著手改革,但是真正施行下去,獲其餘蔭的,往往是下一個王朝。


    雖然看似變法本應該在最和平的時代進行,這樣無論最後如何,還能有改回來的機會,但無數的曆史告訴了顧蒼,凡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大亂之世,亦是大治之世,欲讓涼國打破這個宿命,就必須破而後立,所以他會精心炮製出眼下這個讓人絕望的局麵,隻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的敲世家的竹杠,也唯有如此,才能將涼國身上的那些跗骨之蛆引出來解決。


    藥下的夠猛,扛過去,便能更加健康,這是他顧蒼的想法。


    話說回來,如果將先前的大涼比作是一個巨人,那現在從各處刨來的繩索已經牢牢地鎖住了他的四肢,巨人隻能看著曾經視為待宰羔羊的對手拿著刀子衝上來,一點一點地從他的身上割肉卻毫無辦法,隻能無奈地哀嚎。


    其實莫說是各地了,就是作為中樞的京城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物價大張,很多人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南遷,躲避戰亂,整個京城,人心惶惶。


    朝堂上,有說要先安撫世家,平定雍州和江州內亂的,有說要先號召各地軍隊一起前來涼州,抵禦外敵的,更有人竟然主動請纓要去幽州,逼那許錦棠立刻出兵,隻是後來還是被人給好說歹說地攔下了,不過這位老臣是真的義憤填膺,一口惡氣難平,想要學那先人前輩為國捐軀,坦然赴死的精神,還是明知道有人會攔他的,所以白白掙個名聲,那就沒人能知道了。


    總而言之,整個涼國,已經是支離破碎,局勢已然到了最惡劣的時候,唯一的轉機,恐怕就隻在黃沙縣了,哪怕這裏落在整個涼國地圖上,是那樣的微不足道,但它似乎在逐漸地成為那個能撬動整個南地局勢的支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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