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茫茫無際,遼闊無邊的大草原上,一旦沒了馬,光憑一個人自己,能夠跑多遠?


    這是呼延實騎在馬上一路追擊的時候,問自己副官的話,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帶著一副勝券在握的恣意笑容。


    是啊,在這片草原之上,唯一能供人躲藏的地方,不過就是那些齊腰深的草叢罷了,雖然看似了無痕跡,但在大軍的圍剿搜索之下,人又能夠藏多久呢?


    隻要確定了具體的範圍,想要找到對方,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呼延實可不覺得對方有自己當初的能耐,能夠懂得精妙的潛藏之法,再加上那麽好的運氣逃走,更何況,對方當時也沒有跟自己現在一樣,可以動用如此多的手下參與大範圍的尋找。


    而這一邊,曹焱在匆匆告別了已經咽氣的火神子之後,身心皆受到了重創,站起身時,隻覺此生從未有過如此傷心的時候。


    他自小便是一個孤兒,所以對於感情,向來都是極度克製的,但對於那些真正走入自己內心的人,卻又是極其重視的,小火是他養大的,與他朝夕相處,已經陪伴他多年,可今天就因為自己的決策失誤,導致遭受橫禍,這不亞於是自己的親兒子死在了對方手上,而那個在最後關頭,向自己表達了內心愛意的羅刹族女人,要說他對她一點都沒感情,卻不盡然,孤男寡女相處這些時日,而且彼此又有同袍之誼,豈能不動情?


    他不過是一直在壓抑自己罷了,可伊華沙最後說的那一句話,對他而言,真是一種絞心般的疼痛。


    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子,為了不拖累自己,主動下去,孤身麵對敵方千軍萬馬,且不說她最後願不願意投降,就算她願意投降,難道對方就會接受麽?


    不會的。


    曹焱心思紊亂無比,腦子裏亂哄哄的,一直都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他捂著受傷的肩膀,倒抓著劍,整個人完全是憑借著一股求生的意誌在驅使著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過其實他身上的傷勢還不算特別嚴重,其中最影響戰力的,也就是這一箭罷了,換句話說,他還有一戰之力,隻不過心亂了罷了。


    身後,遠遠的,從呼嘯而來的風聲中,他又聽到了一陣催命般的馬蹄聲,他驚醒過來,這才想起,呼延實手下,還有不少騎兵,自己若是就這樣一直漫無目的地向前跑的話,腳程不如人家,他必定是跑不掉的。


    想到這,他一下子就從痛苦之中冷靜了下來,先是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找了一塊草地更為茂盛的地方,迅速地走了過去,然後直接趴下,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在了裏麵。


    在他背後的不遠處,呼延實帶著手下的大軍,也是一路緊追而至,絲毫沒想過要給曹焱喘息的機會。


    正在這時,他身邊的副官突然一指遠處的馬屍,驚呼道:“將軍您看!”


    呼延實聞言,趕緊扭頭望去,見是火神子的屍體,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可惜了一匹好馬。”


    如此神駒,他身為軍中之人,見之心喜,是必然的,而且有道是好馬配好鞍,如此神勇的將軍,自然也該配上一匹好馬才行,一旦缺了這匹神駒,那小子的戰鬥力也會下降不少,而且他亦是知道的,在戰場之上,尤其是對於騎兵而言,馬與人都是一體的,心念互相溝通,性命互相交托,有些人對馬比對自己的老婆都親,你將他的馬殺了,他又如何能不恨你呢?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應該盡快地找到他,想到這,呼延實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催促道:“追吧,馬屍在此,他跑不遠。”


    那副官精神也是一振,趕緊答應道:“是,將軍!”


    見他一副興奮的樣子,心中憂慮的呼延實,忍不住又囑咐了一句:“記住了,一定要生擒!”


    那人也是馬上抱拳答應道:“是!”


    隻不過,眼前都是齊腰深的茂密草叢,一般的野獸都能藏住,更何況是人呢,能怎麽找,手下又沒有嗅覺靈敏的獵犬幫助,那便隻能靠一寸一寸地往前麵搜這種笨辦法了,但他們能夠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對方一定就在這一片草地裏,因為一旦人站起來跑,是肯定要被發現的。


    這邊曹焱安安靜靜地趴在草叢裏,一動也不動,他看不見人,便隻能通過聽聲音來判斷敵人的位置。


    近了,近了,耳邊傳來的馬蹄踩過草叢的聲音越來越近,而他的呼吸聲,也隨之下意識地收斂了起來,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耳聽得草叢被兵器撥動的聲音就在附近,曹焱心下一沉,一下子從自己藏身的草叢之中躍起,寶劍寒光一閃,一劍斜劈,將那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敵人迅速地斬落馬下,然後直接踩著鐙子翻身上馬,一扯韁繩,直接向前衝去,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發現他了!”


    “追!”


    “快!”


    “快追!”


    隻可惜,他算計的再好,但這邊他才剛剛劫馬而逃,還沒跑出太遠,下一刻便聽得胯下的馬兒突然哀鳴一聲,雙腿一軟,將他整個人直接給丟了出去。


    原來人家也一直就在暗中防備著他這一招,見他殺人奪馬後,馬上便有人眼疾手快,瞄準了位置,朝著底下丟出了一個繩套,兩邊都綁著圓球,一下飛出之後,在馬腿上一纏,打了個結,戰馬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跌倒在地,將馬上的人也丟了下去。


    曹焱一時不察,抓著寶劍,在地上滾了一圈卸去了衝力,灰頭土臉,一身的草碎,卻絲毫不敢耽擱,隻能繼續站起身往前跑。


    後方的敵人也在興奮地高喝著。


    “還跑什麽呢?投降吧,你跑不掉的!”


    “停下吧!”


    “速速受降,饒你不死!”


    “快停下!不然我放箭了!”


    曹焱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一咬牙,猛地轉過身來,手持寶劍,看著麵前勒馬停步,然後漸漸朝著自己圍過來的敵人們,大喝道:“哪個不怕死的,上來便是!”


    見他身陷絕境,竟然還敢如此猖狂,當下便有人直接策馬上前,手持長槍,直接一槍朝著這邊刺來。


    曹焱一個閃身,敏捷地躲過後,一劍利落地砍斷槍杆,然後合身撞在旁邊的馬頭上,竟然直接將其給撞了個踉蹌,帶著自己的主人一起往旁邊栽倒過去。


    “哎!”


    那人發出一聲驚呼。


    “噗!”


    可就在下一刻,曹焱直接踏步上前,一劍封喉,奪其性命。


    這一場變故,再度威懾住了麵前的敵人,也就是這下,他們才終於醒轉過來,眼前這人,可不是可以任憑他們揉捏的軟柿子,而是一頭實實在在的蛟龍,若是再大意,下場便如剛才那人一樣。


    但不主動上去打,有呼延實的命令,他們也不好在遠處射箭攻擊,可仍然有辦法,卻見後麵有數十騎一起拍馬過來,瞅準時機,一齊丟出了手裏的繩索,往他身上套去。


    曹焱眼睛一瞪,知道對方什麽打算,當下手持寶劍,舞了個劍花,一邊後退,一邊來回亂挑,沒幾下,竟然將飛過來的繩索全部砍斷。


    也不知他手裏握著的這是什麽神兵,竟然鋒利如斯。


    “再來啊!”


    眼看敵人再度無功而返,他肆意地大聲咆哮著,表情猙獰,仿佛用盡了全力,但隻有他自己明白,他隻是為了宣泄罷了。


    想不到自己躊躇滿誌地帶兵出來,本以為可以一舉建功,名揚南地,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卻不想出師未捷,還未做出太大的成績,便因為一時失策,導致身陷囹圄,手下士兵盡皆陣亡,連帶著自己,都已經落到了如此境地,想來今天自己是逃不掉了,壯誌未酬,便要英年早逝,他無非是心中有很多鬱結罷了。


    但隻要對方有一人衝上來,他便殺一人,有兩人衝上來,他便殺兩人。


    總之,隻要多殺一人,他便能夠多賺一人,僅此而已。


    不消片刻,馬的屍體,人的屍體,便漸漸地堆積成了一座可怕的小山丘,而他,曹焱,就挺直了身子,滿臉傲然之色地站在這座山丘上,仿佛那是獨屬於他一人的王座。


    眼下他渾身都是鮮血,處處皆是皮肉外翻的傷口,那柄原本鋒利無匹的寶劍,竟然已經被折斷,這時候的他,其實不過是拿著繳獲的敵人的刀在胡亂揮舞罷了,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視線都已經開始漸漸地模糊起來,隻是靠著背後那柄先前便插在屍體堆裏的長槍才能夠勉強站起罷了。


    他還在叫囂著。


    “再來,再來!”


    淪落至此,以一敵百,仍然殺了數十人,如此猛將,簡直就是世所罕見!


    呼延實下了馬,從遠處緩緩而來,看著高處渾身浴血的曹焱,忍不住沉聲問道:“小子,你到底是何人?”


    先前曹焱雖然在陣前自報名號,但呼延實當時離得遠,卻是並未聽清。


    曹焱柱刀而立,看著底下包圍過來的人,慘笑道:“真是時也命也,當初我沒能殺的了你,今日卻要被你所殺了!”


    呼延實聞言,頓時皺眉道:“你這又是何苦?你還有大好的未來,隻要你今日肯放下刀,歸順我大衛,我保證你未來的成就將不可限量!”


    曹焱張嘴吐出了一口血水,挑釁地道:“如果你我交換,我要你投降我大涼,難道你肯嗎?”


    呼延實搖了搖頭,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隻能歎了口氣,無奈道:“其實我不願殺你,而且你自己呢,你還這麽年輕,難道你就願意這樣去死麽?就為了一個即將滅亡的國家?”


    “還是來吧。”曹焱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再度雙手持刀,孤身麵對四周靠上來的眾人,平靜道,“多說無益。”


    呼延實垂下頭,將手高高舉起,卻遲遲不願放下。


    因為這樣的年輕人,他真是不願意殺。


    可兩國交戰,誰又能說得清對錯呢?


    站在屍體堆上的曹焱,輕輕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讓自己能夠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喘著粗氣,身子都在抖,那可憐的樣子,就像一個溺水的孩子。


    他看著遠處碧藍如洗的天空,神色無比的平靜。


    臨死之前,他不過有些遺憾罷了。


    還能殺幾個?


    或許一個都不行了。


    自己還沒能坐上大將軍之位。


    自己還沒能跟那位同齡人交過手。


    自己還沒能去看過海,聽說海州的風景之美,簡直讓人流連忘返。


    隻要能夠翻過那座大山,背後還有更好的風景啊,隻是自己都看不到了。


    曹焱呀曹焱,你還是要死在自己的傲慢上了。


    他垂下腦袋,頗有些喪氣。


    可等了良久,預料之中的一擁而上,亂刀將自己剁為肉糜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耳邊的聲音過於嘈雜,而他的腦子裏也好像有一尊雷神正在發怒,轟鳴聲不斷,什麽都聽不清楚。


    可他看清楚了,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清楚到他甚至以為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覺。


    大地在震動,他腳下一軟,直接跌坐下來。


    他握著刀,揚起頭,張開嘴,新鮮的空氣魚貫而入,他在笑,放肆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遠處,一杆大旗迎風飄揚,上書一個矯若遊龍般的“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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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也一直在想,應該在什麽時候開始下一卷,今天決定了,就在這一章,因為整個戰爭走向的轉變,開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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