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站在離地十餘米遠的三層高台上,仿佛是一座無悲無喜的神像,周圍的一切於他而言,都不過隻是尋常的陪襯而已。


    聖潔的金色陽光打從頭頂照耀下來,他的麵色沉靜無比,原本垂手而立的身軀慢慢地轉變著姿勢,最後擺出了一個好似天宮神將的造型。


    他擰著腰,右手握著一柄上麵還掛著一條紅穗的銀色長槍,左手在把握著角度與身體的平衡,在卸下了一身用作保護,同時也是一種束縛的重型鎧甲之後,他全身的肌肉呈現出一種完美的流線型。


    半晌之後。


    “去!”


    他張開嘴,猛地大吼了一聲,體內積蓄了良久的火力在一瞬間完成了爆發,就好似一條拉滿的弓弦一樣繃緊的身體,一下子就彈回了原本的樣子,隨之綻放而出的巨大力量,讓那杆重量不低的長槍,好似離弦之箭一樣朝著遠處飛射了出去。


    “颯!”


    完全不同於一般羽箭破空的聲音,這是一種爆裂的炸響,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完全無法想象這是怎樣的一種威勢,高台周圍的所有人,全都仰著頭,張大了嘴巴,看著這無比震撼的一幕。


    好似一條出水銀龍的長槍,瞬間劃過了天空!


    而另外一邊,已經看清局勢,正準備先行撤退的顧蒼,帶著完顏珂尼等一眾人,已經成功地靠著自身強橫的實力先行退到了一處城樓這邊。


    他正準備進去推動隱藏已久的機關後手,在臨走之前,發動最後一招,怎麽都要讓敵人損失慘重,可冷不丁的,就好似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又好像真的聽見了什麽動靜似的,他完全是下意識地一抬頭,正看見一點銀光,朝著自己飛射而來。


    “這他媽的是。。。。。。”


    他顧不得其他,一句髒話完全是由心而發,脫口而出。


    顧蒼瞪大了一雙眼睛,腦子雖然拚命地在催促著身體趕緊躲避,可他的身體就好似僵直了一樣,完全動彈不得,不聽指揮,隻能夠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麵前變得越來越大的槍尖。


    百米距離而已,謝厚胤全力投擲之下,完全是轉瞬即至,哪怕槍身上麵原本屬於謝厚胤的力量已經消失了,可單是從高空直直落下所產生的威力也不容小覷。


    最起碼,要殺一個人,絕對是足夠了。


    因為離得已經很近了,那長槍破空而來的可怕動靜,讓周圍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但沒有人反應過來,或者說來得及去救人,事實上,被完全震懾住的他們,也沒那腦子再去思考對方的目標是誰。


    就連在外界一向以勇武著稱的虎目將軍完顏珂尼,也張大了嘴巴,握著彎刀,愣在原地,而且不光是他,周圍的所有人,無論敵我,此刻都已經呆住了,全都望著那杆突然劃破天際,不知從哪裏飛來的長槍。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定格。


    “轟!”


    但下一刻,整個靜止的畫麵和周圍原本就存在的各種嘈雜的聲音,一起在眾人的腦海之中變得生動了起來。


    長槍瞬間紮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穿了躲閃不及的顧蒼的腹部,把他牢牢地釘在了原地,鋒銳的槍尖斜刺入了城磚的縫隙處卡住,將他整個人撐了起來。


    一滴滴鮮血,順著光滑的槍杆滑落,滴答滴答。


    “當啷!”


    手中握的緊緊的樸刀突然落在了地上,顧蒼有些茫然無措地低下了頭,望著自己胸前的巨大創口,一種非常不詳的鮮紅色,滲透了本來就非常單薄的外衣,從傷口處緩緩地蔓延了出來。


    下一刻,他終於感覺到了一種讓他感到非常疲倦的疼痛,他剛想開口說話,一股混雜著血塊的鮮血,卻搶先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


    “太子爺!”


    完顏珂尼驚醒過來,陡然間悲呼了一聲,手中的彎刀帶著一股怒意舞動到了極致,好似一道明月當空,一下子就砍翻了好幾個正在一邊望著這邊發呆的敵人,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幾下就從邊上跑了上來,一伸手,先握住了顧蒼垂落一旁的右手,滿臉的悲切之色。


    “咳咳,咳咳咳。。。。。。”


    顧蒼忍不住輕咳了兩聲,他努力地扭過了頭,看向了身邊的完顏珂尼,表情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意思,整個人渾身發軟,隻是靠著槍杆撐著,才沒有直接倒下去,他另外一隻手想要抬起來,卻發覺身體早就沒了力量。


    他嘴巴一張一合的,已經發不出來正常的聲音了。


    “殺了他們,為太子報仇!”


    完顏珂尼滿臉都是淚水,混雜著血跡一起流下,他一扭頭,朝著一眾親衛悲憤地大吼道。


    其他涼國士兵們也都望著這邊,眼中滿是茫然之色。


    此刻他們的心裏沒有其他的想法,隻覺得,大涼的天,好像從這一刻就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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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方高台上的謝厚胤,自然也看到了自己這一槍所造成的結果,所以他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那源於顧玄帶給自己的鬱結,頓時也煙消雲散。


    此刻,他手下所派遣的,用於此次進攻的十五萬大軍,要麽已經戰死,要麽就正在趕往對方城頭的路上,留在他身邊的人,著實是不多。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攻下這裏,隻是時間問題而已,而且用不了太久,而大涼被滅,也暫時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一旦涼州這邊防線失守的消息傳開,屆時幽州那位以善於隱忍著稱,可謂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大將軍,應該就會全力出手,為自己撈取一份好處了。


    在謝厚胤看來,對方大概率會不管涼州,而直取南麵防禦力量更薄弱,而且因為世家之亂已經徹底分崩離析,元氣大傷的雍州,接著再轉海州。


    屆時奪取兩州之後,幽州軍就可以擁有一片廣袤的戰略縱深,而那姓許的,也將會擁有爭霸天下的底氣了。


    最關鍵的,也是最讓人惱怒的是,這個奸猾的東西,完美地避開了大涼真正的反抗力量,不費一兵一卒,把一切的困難全都交由他們衛晉兩國給解決了。


    說白了,好處他撈了不少,可什麽髒活累活都讓別人幹了不說,那人還得捏著鼻子忍了。


    幸好,謝厚胤是知道的,之前吳先生和蜀國那邊已經秘密地達成了協議,一旦幽州軍正式出動,準備奪取雍州和海州,那蜀國將馬上動兵,直接奪取幽州大本營,到時候大家又會再度回到同一個起跑線上。


    那時候,才是這場波及整個南地的動亂真正開始的時候啊,就連他,也根本說不清究竟會發生什麽。


    可有一點是他現在就能夠確信的,那就是大涼敗了,而且是一敗塗地,再無反抗之力。


    正當他鬆了口氣,一邊來回轉動著剛才因為用力過猛,所以有些發酸的手臂,一邊繼續望著那邊城頭戰場,靜待最後的勝利。


    可正在這時,他的臉色突然一變,猛地一扭頭,望向了右側的遠方。


    其實從地麵傳來的震動感十分微弱,隻因為他身在高台上,所以變得更明顯了些罷了。


    可正因為如此,他反倒是愈發地忌憚,因為對方在自己的視野裏,暫時就隻是遠處一個看不清樣子的黑點罷了。


    說直白一點,那就是右邊來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而且一定是騎兵!


    像他這樣的人,哪怕是隔著這麽遠,可根據腳下傳來的一點點動靜,也能知道來的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可問題來的是誰呢?


    是另外幾路人馬也完成了目標,跑來跟自己匯合麽?


    這麽快麽?


    應該不至於呀,畢竟他這邊完全是不計損失的強攻都用了這麽久,現在都還沒有真正的結束,那其他人還得從另外的地方再跑回來,也就是說,他們一定比自己這邊更快結束戰鬥,而且要早得多,畢竟他們還要再打掃戰場不是?


    但這可能麽?


    謝厚胤對此很是不解。


    難不成是涼國人把精銳其實都集中在了這邊?


    這倒是有可能的。


    對方也真的可能就是這樣不堪一擊,畢竟怎麽算,涼國現在都已經沒有能跟自己一比高下的軍隊了。


    至於那十來萬從燕州狼狽逃走的熊羆軍,更是不被他放在心上,畢竟涼州的戰線太長,十萬人都分散了還能有個什麽戰鬥力,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被其他人撿漏了。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其他的可能,因為若是遠道而來的幽州軍,那應當是從燕州借道,然後在他們的側後方出現突襲,而不是右方。


    更關鍵的是,幽州軍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這個時候來找他們衛晉聯軍的麻煩,實在是沒必要,也不值當嘛,有這個時間,那姓許的跑去奪取雍州,奪取海州不是更好麽?


    就算他最終幡然醒悟,選擇繼續跟涼國站在同一邊,做涼國的臣子,那也不大可能,因為他先前一直不出兵的舉動,肯定會惹得皇帝猜忌,燕州軍死的那麽慘,總得要一個人來負責對不對,更何況皇帝怎麽會繼續容忍一個隨時不聽調令,並且還手握兵權的人繼續存在呢?


    都說伴君如伴虎,帝王最不可能容忍的就是不聽話的臣子,而且牆頭草始終是會被清理的,姓許的不會不懂這個道理,除非他和涼帝演了一場戲,那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他相信吳先生真的了解那個姓許的。


    至於說隔著一座大沙漠的蜀國人就更不可能了,蜀軍都是步兵,哪兒來的這麽多騎兵。


    涼國人?


    也不可能,涼國雖然對外號稱九軍,可實際上騎兵也就是幽燕四支再加上常年駐守京城的兩支,而無論是哪一支,都不可能從這個方向,而且在這個時間點過來。


    他們算的很清楚,涼國絕對沒有多餘的兵力了!


    那看來就應當是自己人了,可出於謹慎,他還是扭頭朝著旁邊的副將沉聲吩咐道:“去,先派一隊人上去看看是什麽情況。”


    無論怎麽樣,先看看具體是情況總是沒錯的,若是本來就隻是暫且合作的晉國人來了,說不得也要出事情。


    ------------


    遠處,正在往這邊趕來的,是一支全軍盔甲的顏色,都呈現出一種讓人非常不舒服的暗紅色的騎兵。


    那種顏色,就好像是一灘血液在離開人體之後太久所呈現出的一種感覺。


    這些人都披掛著精致的全身甲,包括臉上,都覆蓋有麵甲,唯一暴露在外麵的,隻是一雙雙飽含殺氣和怒氣的眼睛。


    人人皆配一把大涼最新製造的連發手*弩,戰馬上分別挎著馬戰專用的大殺器,斬*馬刀,以及一把供他們近身作戰的樸刀,還有小型的圓盾,短柄手斧,鉤索,絆馬索等等,一應俱全,簡直是武裝到了牙齒。


    衝在最前麵的那位,跨著一匹神異非凡的戰馬,渾身的毛發如火,甩動腦袋,噴氣成煙,那股領導萬馬一起向前的威勢,就好似馬中帝王一般!


    這匹馬,喚作“麒麟子”,而馬上的人,握著的是一把方天畫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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