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鎮幽州,本職該是替朝廷戊守邊疆,明明手握兩支百戰鐵軍,卻拒不出兵抗敵,反倒是率起大軍,在涼州接壤處,對涼州虎視眈眈,顯然是一副要造反模樣的原幽州兵馬大元帥,朝廷一等柱國公許錦棠,還未等與朝廷正式決裂開戰,竟然突然又調過了頭,帶齊了手下人馬,一路去往幽州後方,迎上了大舉入侵的蜀國軍隊,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一種發展。


    當然了,不管是從什麽角度上來說,他都必須要傾盡全力保住幽州這塊他唯一能夠完全支配的地方。


    遠道而來的蜀軍一路西下,先頭的主力部隊在幽州河東郡與許錦棠帶領的人馬迎頭撞上,雙方當即就爆發了一場十分激烈的大戰,但讓人不得不感歎一聲虎門無犬子,許家將種,果然不凡的是,這一場戰役,最終以許錦棠的完勝而告終,整場戰鬥根本就是勢如破竹,毫無懸念。


    而蜀軍主力在被幽州軍擊潰之後,其餘部隊也都被嚇破了膽,且戰且退,一路北逃,來時拖家帶口的號稱五十萬人,最後逃回去的還不到三十萬,可以預見的是,蜀國最起碼在未來二十年裏,是再沒有能力,也不敢對涼國下手了。


    如此一位有能力,有兵權,又有野心的大將軍存在,實在不是百姓之福,亦不是朝廷之福,當他順利地解決了後顧之憂後,所有人都在默默地觀望著他下一步的舉動,可之後更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又發生了,這位得勝而歸,風頭一時無二,甚至在幽州軍內部的聲望都開始急速上升,直逼一批老將的許大將軍,在歸程途中竟然遇到了一波不知從而來的強橫刺客,許大將軍不慎喪命於刺客之手,雖然在臨死前也親手斃掉了四名敵人,但仍舊無力回天,就這樣死在了路上,死在了許家四代人經營的幽州。


    至於說這件事對於先前一直是風雨飄搖的大涼而言,很難說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因為大家其實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位許大將軍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他究竟是最後良心發現,仍舊願為涼臣,所以才帶兵前往驅逐外敵,還是說隻不過是害怕後方先起火,故而特意先折返回去滅了覬覦的宵小之輩,之後還是一樣會造反,但總之,這世上就這樣少了一位本該載入史冊的名將。


    還有這幫突然出現的刺客的身份,也是十分存疑,外麵都傳是蜀軍培養多年的殺手,是為了報複,可也有不少識貨的聰明人,在觀看了那場關於刺殺的報告後,根據一點點蛛絲馬跡,推測出了一些東西,那就是這六名可怕的刺客,其真實身份,很可能就是大涼地網衙門裏,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羅酆六天!


    總而言之,三地作亂的世家已經全部伏法,海邊的龍族暫時上不得岸太遠,隻需發布告示禁海即可,現在幽州之亂象已解,又有曾經手掌玉陽軍的右將軍者,與虎賁軍中如雷貫耳的新星陸登雲兩人,合力開始收斂起了幽州軍,繼續忠心耿耿地為朝廷牧守邊境,大涼之危難,三去其二,唯一還剩下的,其實最是讓人頭疼的衛晉聯軍,亦是在涼州邊境遭遇了開戰以來的第一次大敗,竟然被朝廷軍隊給一路趕出了燕州。


    後來人們才知道,這支突然冒出來的,戰鬥力可怕到了極點的軍隊,就是曾經威震遼東,享譽南地的瀝血軍,據說這是當今太子殿下的一個誘敵深入,趁著敵人們放鬆警惕,好一網打盡的一個計策,所以才會讓瀝血軍主動藏了拙,乃至於丟了整個燕州。


    當然了,真正參與到這場史無前例的大動亂的一些人,比如三地世家們都看得很明白,這哪裏是什麽誘敵深入,這根本就是請君入甕嘛,試想,若不是衛晉聯軍在燕州的戰事進行得如此順利,吸引到了朝廷大部分的注意力,他們又豈敢造反呢?


    做個難聽的比喻,這就好比是在拔火罐,外人看著好像是驚心動魄,一下子弄不好就會出事情,但實際上無論是真正在拿著罐子操作的人,還是在底下趴著的人,心裏都跟明鏡似得,這隻是為了將體內的濕毒一並吸出來再一網打盡的策略罷了,而他們就是那些濕毒而已。


    不過每個人對這件事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看法,畢竟大家的立場是完全不同的,這一場戰役茲事體大,他這所謂的誘敵深入,實在是害得太多人因此而喪命,太多人因此而失去了家園,乃至於一切,最起碼,燕州這千萬百姓,絕沒有一個會說他一句好話。


    顧蒼這一次實在是把他們害得太慘了,多少年的努力,全都因為這場戰爭而被毀掉了,所有的東西又得從頭開始積蓄,若真是因為敵人太強,自家人打不過也就罷了,他們反倒是會激起同仇敵愾之情,與朝廷協同合力驅逐敵人,可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都隻是一個計謀罷了,而這個計謀的代價,卻得讓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來承受,這是一位體恤百姓,憂國憂民的太子殿下該幹出來的事麽?


    顧蒼這二十來年,靠著自身的人格魅力,以及朝野的大肆宣揚所積累下來的好名聲,似乎因此一朝就損毀殆盡了,朝野內外現在是怨聲載道,所有人無處發泄的憋屈火氣,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卻又不知該如何責難於他。


    畢竟他是一國太子,身居高位,關注的,在意的,應該去考慮的應該就是一國之事,為了一國之利益而暫時犧牲一州之百姓,這其實不算什麽,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曆史上比他過分的人多了去了,問題隻在於他沒有跟其他任何一個人磋商,調停各方利益罷了。


    可更讓人扼腕歎息的事情是,太子殿下為了能夠順利地驅逐外敵,振奮士氣,不惜暗中離開了京城,在涼州邊境處親自上陣,結果不慎被敵人所射殺,一國儲君,就此命喪黃泉,這對其他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其實誰也說不清楚。


    燕州百姓們恨他,三地世家也恨他,每個因他而喪失了自己原本利益的人都很恨他,甚至巴不得飲其血,食其肉,這本沒有錯,因為這世上的每個人都隻會看重自己切身的利益和自己這個階層的利益,這很正常,哪怕是聖人也很難免俗,不然怎會有一句“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呢,對於顧蒼而言,這千萬個因為他的一個想法導致家園被毀,一切都得從頭再來的百姓,也不過就是一個數字罷了。


    總之,他就這樣走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後,灑脫地離開了,本就厭惡他,嫉妒他,畏懼他的那些人,終於可以開始試探性地冒出頭,開始抨擊他了,曾經信仰他,崇敬他,發誓要追隨他的那些人,一部分感覺自己的信仰就此崩塌了,有的跟著一起罵他昏聵無道,一句話害得燕州多少人沒熬過這個秋天,有的罵他狂妄自大,區區一個病秧子也敢親自上陣,一部分人隻感覺心灰意冷,好像天上突然卻沒了太陽一樣彷徨無措,一部分人卻沒覺得他做錯了,反倒是甚為欣賞這位太子爺謀定而後動,善於忍耐,隻要認定了的事,無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要辦成的做事風格,一部分人收起了悲痛,轉而努力去繼承他的遺誌,繼續為大涼出工出力,添磚加瓦,哪怕不如他能以南地為棋盤,以一國為棋子的大魄力,大智慧,也努力地去經營好一家,一鎮,一縣或是一郡。


    任何一個偉大的,會被後世者所津津樂道,乃至於會分為好幾派,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去評判的人,都注定是一個無法用單純的好壞去衡量的人,但南地的曆史上,將永遠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肯定的。


    至於整件事所牽連到的人也不少,幽州那一個爛攤子就不說了,首當其衝的完顏珂尼是倒了大黴,一國太子爺竟然死在了他所帶人駐守的防線上,他就必須要承擔責任,無論有什麽理由都是推不掉的,因為出了事,總得需要一個人來擔責,更何況他這個大將軍被提拔上來隻是因為戰時無人可用罷了,其實背後是毫無根基和靠山的,多少人早就眼熱了,現在他主動把刀遞到了這些人的手上,人家哪兒還有不割你幾片肉的道理,可以預料的是,他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


    不過這些其實都不是顧玄所真正關心的問題,他並不在乎,至於他所在乎的,珍視的東西,卻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身處亂世,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他可講不得那些情意綿長,因為他所處的位置,以及他的身份地位,就導致他根本沒法與普通人一樣,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悲痛,去感傷,去緬懷,他沒辦法等到自己已經釋懷之後再去做其他的事情,甚至隻是當天夜裏,他便又要匆匆啟程。


    哪怕他再不願,也隻能接受,因為這是二哥所希望的,斯人已矣,他絕不能放下二哥給他的東西,讓他失望,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在天上的二哥,再看見人間的他,起碼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實,如果真的有可能,他寧可時間倒退回當初,那時候他還沒有策馬離開京城,他寧可自己還是那個被老三老四排擠的窩囊五皇子,可他能跟老霍喝喝酒,傾聽一些東大陸的趣事,怡然自樂,每晚母親還在永樂宮等著他,母子倆可以一起聊聊天。


    哪天閑了可以去太子府找二哥,哪怕那位貼身侍女曉露姑娘好像並不喜歡自己,但那又如何呢,他又可以聽二哥講那些新發明,二哥的腦子裏總是有那麽多的奇思妙想,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而浪費時間,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奔波勞碌多苦累,最起碼,第二天起來,他知道,每個人都還在,隻要他想,他可以去找任何一個他想見到的人。


    但現在不行,他終於感受到了,出京之後的這條路,真的太不好走,他遇見了太多人,也經曆了太多的事,每天好像都在忙,卻又好像沒什麽事,成了很多人的主心骨,有了自己的班底,人馬,感覺卻還不如當初那個什麽都沒有的五皇子。


    好多好多人,韓如英,端木南漓,還有自己的二哥,為什麽世間總有這麽多不遂人意的事,這一路走來,他所遇見的,為何盡是別離,這對於向來對權利地位沒有太多欲望的他而言,實在是是一種莫大的折磨與煎熬。


    可他又明白,他不能倒下,亦不能坐下來好好地休息,他做不到萬事都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因為他必須背負著其他所有指著他過活的人的希望,繼續向前,不斷地向前,他甚至也會恐懼,擔憂,因為當他掌握的權利越大,當他一言一行影響的人越來越多,那未來會不會有更多的人會因為自己而死,會不會還有更多的災難因此而降臨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向前走了,因為他擔心走到最後,他也變了,變成了自己當初最討厭的模樣。


    可他能怎麽辦呢,路總是要一步一步地去走,急不來,也沒辦法知道前麵到底有什麽障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得再往前走,因為他已經背負了太多人的期望,哪怕隻是為了別人,他也必須繼續往前。


    二哥離開了,那個曾經推著自己一直向前,為自己鋪路的人離開了,現在他隻能一個人,舉著火把,走在黑暗的路上,他知道這條路上既有英雄,也有小醜,既有重逢,也有離別,他明白不可能萬事盡如人意,他隻希望一切能夠無愧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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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這幾天上主教去了,今天多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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