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朔風徹底地死了,在他墜落山崖之後,行事一向謹小慎微,最喜歡查漏補缺的魏平特意差人去底下查驗了他的屍身,無需顧玄再特別授意,便主動幫其收斂了屍骸。


    這二人畢竟也有數年的主仆之誼,況且他現在的主子和端木朔風之間並沒有什麽無法開解的深仇大恨,隻是成王敗寇而已,這麽做反而能搏取顧玄的好感,所以他很快便辦好了端木朔風的身後事。


    此事不宜高調進行,故而不是什麽帝王規格的風光大葬,隻是裝了棺,然後被星夜送往了衛國京城,這命途多舛的兩兄妹被葬在了一處,都在衛國京城郊外的一處莊子裏。


    那莊子原本也是端木朔風自己手下的一個產業,位置偏僻,平日裏來往的人幾乎沒有,靠近京城,風水又極好,也不算委屈了這位曾經的衛國帝王,莊子裏現在還特意被留了一脈守陵人,不必憂心平日祭拜之事。


    至於彼此真正有著深仇大恨的吳珩,則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事後找遍了整個祁連山都沒有找到他的蹤跡,但陸議之後也特意告訴了顧玄說不必憂心,吳珩已經失敗了,按照規矩,他現在跟死了也沒什麽區別,最起碼,顧玄不需要擔心這位再來找麻煩了。


    身為衛國帝王的端木朔風一死,樹倒猢猻散,再加上有那位在衛國根基深厚的謝氏家主幫助,衛國現在已然成了大涼的囊中之物,再無可能翻身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從燕州一路好似趕羊放牧似追擊過來的曹焱,親自率領瀝血軍進駐了祁連城,很快便徹底掌握了整座祁連山的真正控製權,現在沒了這條天然防線後,哪怕衛國京城有變,有野心家不甘寂寞,未來也沒那能力阻擋涼國從祁連山的方向進軍平亂,更別說他們唇齒相依的晉國也沒了,現在大涼東北方的威脅,已經被徹底地抹去了。


    晉國那邊本來就已經垮掉了,其國力在南地四國之中,屬於是墊底的一個,之前都是靠著陳靖一人努力在維係罷了,現在陳靖一死,大廈崩塌,剩下的人別說反抗了,那奴顏屈膝的模樣,就差夾道歡迎涼國軍隊進來了。


    一切事了,真正細枝末節的東西也自然有其他人來處理,出來這麽久,總算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從祁連城到黃沙縣,中間的路途並不遙遠,並且可以從再無羅刹族威脅的大漠放心借道,而且顧玄有手下的羅刹族士兵們的幫助,連大漠裏威力最大,最可怕的沙暴都可以輕易地避開,這一路自然走得很是順利。


    抄了近路,再加上顧玄的心中一直有鬱結,整支隊伍也都歸心似箭,所以這一路走得很快,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沒幾天就趕了回去。


    依舊是地位和聲望都屬於顧玄手下人中最高的陸議帶著一眾人跑出城來迎接,那樣子和當初送他們離開黃沙縣的時候,幾乎如出一轍,但彼此雙方此刻的心境,卻已經是大不同了。


    所有人入得城中,在回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那間小院子裏後,顧玄才感覺到了一種由衷的疲倦感,不是身體上,而是心靈上的,在屏退了所有人,獨留陸議一人在屋中後,他沒有隱瞞,而是將這些日子的奇幻經曆簡明扼要地一一道來。


    “想當初,離開黃沙縣的時候,我是真的從未想過之後竟然會發生這麽多的事。”


    可不是,他們當時的目標,其實就隻是努力想要為戰事吃緊的前線分擔一些壓力,同時盡量在敵人的後方腹地造成破壞罷了,這屬於是兩敗俱傷的打法,而且短期內很難對前線的戰爭造成足夠多的影響,可這也是當時的黃沙縣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了。


    原本還以為這一條路肯定不會太好走,卻沒想到,除開那場在夜裏冒險渡河的事情以外,其他事竟然會進行得這般順利,不過月餘的時間,輾轉數千裏,連取兩國玉璽,碎兩國國祚,這根本是尋常人所無法想象的事情,也是一般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巨大功勞,但這條路上的分別,亦是太多了,隨之產生的痛苦,亦是太沉重了。


    陸議在聽罷了這神乎其神的一切後,哪怕他其實早就知道了一些內幕,可還是忍不住由衷地感慨道:“蒼先生真乃神人也!”


    讚了一句後,他又趕緊去寬慰顧玄道:“然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是天地為蒼生定的命數,但人如果能在實現自己畢生的抱負之後,滿意並且灑脫地離開,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值得為之祝賀的事,王爺您應該理解他。”


    若是尋常人來說這種話,指不定還會激怒正在悲傷緬懷之中的顧玄,但這是陸議,他清楚,對方說的都是真心話,是雙方都清楚的事實。


    顧蒼的一生雖然短暫,卻足夠璀璨,尋常人難以望其項背,而且他完成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並且在生命的最後,找到了他認可的傳人,不得不說,他的人生其實已經圓滿了,反倒是自己,若是一直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走不出,才真的是對不起二哥對自己的栽培。


    隻不過,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感情上的這些事情,很難單靠道理想通,或許每個人都需要時間這劑良藥,未必是遺忘,隻是淡化罷了。


    “先生說的是,罷了,罷了,時間不等人,今日清點一番,明天一早,我便帶人回京吧。”


    此間事已了,雖然按照平常的規矩來說,他是一個有封地的王爺,如果不是陛下特意發來詔書要求他離開,召回或者改變他的封地區域,他是不能隨意出入自己封地的,說白了,就是擔心這些掌握了地方實權的王爺謀反。


    但非常時期應該非常對待,他是身處於這個漩渦最中心的那個人,也隻有他,才能完整地去複盤,所以他必須得回去,把應該交代好的,都向天下人交代清楚。


    他也是真的累了,從來沒有一刻,會像現在這麽思念自己的家,他需要一些來自於親人的寬慰,幫助他重新振奮精神。


    陸議趕忙道:“王爺您回來的時間剛剛好,因為從京城發來的文書,也是前些日子剛送到的,畢竟之前因為突然爆發了戰事,幽州又與朝廷對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件事也就耽擱了下來,這原本是剛剛開戰的時候,請您回去京城避難的。”


    不用說了,這肯定是夜知槐的手筆,也就是他,才會因為害怕顧玄出了什麽事,故而主動請命陛下,靠著自己吏部尚書的身份,寫就了一份文書,差人送去,讓顧玄先行從黃沙縣撤離。


    當然了,他不管怎麽說,都是當朝陛下的第五子,於情於理,都該如此,隻是這時間到的確實有些巧罷了。


    顧玄的臉上努力擠出了一點笑意,點頭道:“有此文書那便更好辦了,將大家都叫上一起,也該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了,還有羅刹族的事,都得趕緊辦,越早越好。”


    羅刹族現在已經舉族歸順了涼國,但因為雙方的膚色以及樣貌,生活習性,文化等方方麵麵,差異過大,朝野內外都很難徹底地接受他們,之後的排斥和歧視那是必不可少的。


    可因為現在戰爭才剛剛結束,大涼有驚無險地渡過了幾乎要滅國的大危機,這如果被人給知道,大涼之所以能夠安然渡過這次立國之後的最大危機,這背後源於有他們的努力,也能夠讓百姓也好,朝中的大小官員也好,能夠更快地接納他們,畢竟他們是有貢獻的,但如果時間拖得久了,這份功勞最終淡去了,那一切也就沒有意義了。


    這是顧玄之前便向他們答應好的事情,也是他與其他人所完全不同的地方,這不光是重視承諾,而是真真正正能夠做到心無偏袒,以一顆大心髒完全容納各族,這也與他之前的人生經曆有很大的關聯。


    陸議聞言,臉色卻是微微有了些變化,有些遲疑地道:“還是,嗯,讓臣一人陪您進京吧,讓其他人先行留在這裏等待消息,也好過一股腦地湧進京城,倒是給其他人留下了一個壞印象。”


    黃沙縣這幫人,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別說顧玄自己本來在京城就不怎麽受人待見,若是帶上這些人,難免惹出什麽不好的事端來,也給人留下壞印象。


    顧玄對此也理解,回到黃沙縣,他便又成了一大家子人裏真正當家做主的,自然要懂得取舍。


    “除您以外,這次我隻準備帶上靖龍,馬家兄弟倆,以及摩羅貝提,論起功勞最大的陸登雲和曹焱,這兩人一人在幽州,一人在燕州,各有事情要安頓,況且他們是臣,我也是臣,他們不可能僅對我一人效忠,其他人,就都留在這,等候朝廷封賞吧。”


    靖龍本來就是皇帝賜給他的貼身護衛,這陪同那是應該的,至於馬家兄弟倆則是最高跟著他的一批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兩兄弟的性子也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帶這兩兄弟回京,路上能夠作為仆役照顧,到了京城後就當給他倆開開眼,見見世麵,這都是按照家臣的方式去栽培的,而摩羅貝提現在是羅刹族的代表,他肯定得去,但他一個人去也就夠了,其他那些連句涼國話都說不標準的,就都留在這裏好了。


    他現在還未真正繼承顧蒼所留下的一切,地位,關係,包括自己父親對自己的認同,他還是臣子,陸登雲和曹焱也是臣子,臣子不可能隻對臣子效忠,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別說這二人現在分別算是兩州的頂梁柱,又握著兵權,自己跟他們走得太近,難免引起非議,既害了自己,也害了他們。


    還有其他人,要麽本就不願意去,要麽舉止太粗豪,跟京城格格不入,很多時候他們自己待著不自在,人家看他們也厭煩,何必強行帶去呢,就留在這裏,如魚得水,反倒是快活,朝廷封賞也是派人過來,倒不必他們必須得自己去,再者說一大幫人跑回京,這鬧出的動靜太大,到時候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陸議聞言,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道:“也罷,王爺您說的對,該帶上的逃不掉,不過回去京城,不比現在,王爺切記要小心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滄海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公子南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公子南伽並收藏滄海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