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整個禦花園的正東部,尋常隻有在皇室家宴聚會時,才會偶爾使用的芙蓉齋中,大涼第三任帝王顧懿,邀約了已經相伴半生的蘇皇後一起,正在大殿裏耐心地等待著。


    雖是下了詔書,遣了宮裏的內侍去正式傳旨,但雙方的關係卻不似普通臣子入宮時有那麽多繁瑣的禮儀需要遵守,這次自然可以在這種更為私密一些的地方談話。


    之所以在談國事時還邀約了皇後娘娘一起,也是念著,顧蒼雖然已經去了,這是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但顧玄也算是在她跟前長起來的孩子,如此或許能夠撫慰一位失去了兒子的母親的悲傷,認下這個兒子,不光是現在可以聊以撫慰,日後若是顧玄真的成功登基,而顧懿百年,也能照顧一二。


    今天的天,黑的格外早,甚至早得有些奇怪了,但身處芙蓉齋大殿裏,有燈火照明的兩人卻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反常的現象,而是依舊在自然地談笑著。


    許是因為兩夫妻要說些他們這個身份不該說的私密話,所以殿內也沒宮女內侍伺候著,甚至就連尋常幾乎從不離身的大太監韓貂寺,也被顧懿打發去拿酒了,一時半會兒的估計不會回來。


    “呼!”


    正當大殿內的兩人牽著彼此的手,笑得甚為開心的時候,突有一陣陰風至,屋內的燈火隨之搖曳不停,光影忽明忽暗,兩人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就見本該緊閉的大門,不知為何,無聲地開了一個小口,一個人影踱著緩慢而沉重的步子,從外麵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


    來人先返身合上了門,而沒了風,大殿內的燈火頓時不再搖晃,顧懿凝神細看,認出了對方,頓時眉頭微蹙,望著門口處,沒有站起身,而是直接沉聲問道:“海兒,你怎麽來了?”


    是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四皇子顧海,想他有王爵之身,母親又是宮中一人之下的皇貴妃,所以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跑進來還真不算什麽難事,不過沒有經過一點通傳就到了這裏,依然很是讓顧懿不解。


    顧海站在門口,心髒怦怦亂跳,臉色甚至都有些潮紅,雖然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可真正到了對方的麵前,他還是禁不住有些畏懼了,沒辦法,對方又是他的親生父親,又是他唯一的君上,天威浩蕩,由不得他不感到害怕。


    隻不過,這次的他,也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顧海了,所謂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來了,就不能沉默,他得為自己的委屈發聲,得為自己和母親,大哥的未來謀一份出路,更何況,他現在有了底氣,因為他身後可有那神秘莫測的聖族的支持。


    “父,父皇,孩兒,嗯,孩兒今天來,隻是想問您一件事,還請父皇您千萬不要欺瞞孩兒。”


    顧懿一聽,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雜陳,他豈會不清楚這個孩子的心裏在想些什麽,說實在的,除開顧玄這一個,為了能夠讓他們母子倆可以安然在後宮活下去,所以刻意地疏離了一些以外,包括顧蒼在內的其他幾個孩子的性子,他這個做父親的會不清楚麽?


    想他顧懿靠著帝王心術,統禦文武百官都這般從容,多少老狐狸都要被他製得服服帖帖,幾個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自家孩子,那還不摸得透徹麽。


    隻是有些話他作為一個父親,沒辦法說出來,他總不能對孩子說‘你就是不如另外一個’吧,這手心手背的都是肉,作為一國君王而言,為了大涼,他挑選未來的繼承者自然應該有所偏好,但作為一個父親來說,哪怕有偏袒,也不能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況且,其實顧海和顧黎都是能力不錯的孩子,包括顧蒼都曾經點評過,如果放在平時,他們守成已經夠了,大涼這麽大的家業,足夠他們折騰了,但現在不行,大涼的目標很遠,胃口很大,在做到之前,是絕不會停下的,那這就需要一代代完美的君主來領導,僅僅隻能守成,是不夠的。


    顧黎在經曆了起起伏伏之後,或許已經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哪怕他自身再不願意承認,但依舊對顧玄的態度有所改變,這不是因為父皇垂青顧玄而他顧黎暫時失勢了,所以要巴結,而是真的有了一些感悟。


    但顧海沒有,他從頭至尾,都沒能活明白。


    “放肆!哪怕你是朕的孩子,可你怎可不經內官通傳便貿然闖入,更何況你是子,也是臣,豈可當麵質問你的君父呢?孩子,莫要犯錯!”


    顧懿隻是希望他能夠知難而退,因為他清楚,顧海這孩子,雖然擰了一些,可還是沒膽子真的去犯一些大錯的,但他又豈會知道,在這短短幾天裏,在顧海的身上,又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見顧海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次,他沒有退讓,而是臉色扭曲地呢喃道:“看來,您是真的鐵了心,想把皇位傳給那個賤民出身的泥腿子了。”


    “可是為什麽呢?究竟是為什麽呢?”他突然雙手抱頭,仰天長嘯道,“父皇!孩兒到底是哪裏不如他了!先是老二,老二好不容易死了,又憑什麽輪到他!憑什麽!”


    這一下,顧懿卻是真的動怒了,因為顧蒼之死,就是他和蘇皇後兩個人共同地逆鱗,對方如此評斷此事,他又豈會不生氣,更何況自己的親兒子竟然敢對著自己大吼大叫,這又是成何體統。


    “你這個沒大沒小的東西!還不給朕住口!”


    他霍然站起身來,然後順手抓起手邊原本正在擺弄的手串,便猛地砸了過去。


    顧海看也不看,甚至連躲也不躲,隻是任憑那價值連城地手串砸在了身上,因為隔著衣服,倒也沒什麽感覺,反倒是串聯珠子的繩子突然繃斷了,珠子瞬間落了一地,和地磚碰撞,頓時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他低著腦袋,又像是在為自己打氣,在安慰自己的內心,又像是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父皇,父皇,你可不要怪孩兒,大涼,需要一個更加英明的君主,這也是父皇您當年自己做的事,對吧,孩兒做的,是對的,一定是對的!”


    顧懿卻不管他,隻當這個孩子是發了失心瘋,於是朝著外麵呼喊道:“衛兵何在?衛兵!衛兵!”


    隻是他還在喊著,就見一個影子在大殿中央憑空現身。


    顧懿瞬間伸出了手,上前一步,護在了妻子的麵前,雖然眼前的形勢已經很明了了,甚至於說,對方肯定是有備而來,但他的表情依然凜然無懼,反倒是極其威嚴地喝問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宮城重地,不知這是誅三族的大罪麽!”


    話音剛落,底下那人便抬起了頭,隨之響起應答的,是一個聲音很是好聽的女子的聲音,隻是她的語氣,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陛下好重的龍威呀,可真是嚇死奴婢了,哎,皇後娘娘,您可還記得奴婢麽?”


    顧懿凝神看去,卻見殿中站著一位身穿綠衣的女子,望著自己,表情甚為怨毒,似乎有著深仇大恨一般,還未等他接著問話拖延時間,被他護在身後,其實一直沒有慌神的蘇皇後,此刻卻是忍不住驚呼道:“曉露!你怎會在此?”


    凝霜和曉露當初都是她親自挑選後,特意派到顧蒼身邊照顧他起居的貼身侍女,她又怎會認不出,再換句話說,她其實才是她們倆的第一任主人。


    顧懿雖然對曉露這位侍女的印象不深,但其實也是見過很多麵的,畢竟顧蒼時常出入與他對談,而且基本上都帶著她們姐妹,更關鍵的是,他清楚一件事,所以當即恍然醒悟,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海兒,你竟然勾結了天羅地網?”


    不愧是大涼帝王,心電急轉,這麽快便已經將兩件事成功地聯係起來了,這定然是這曉露不肯就這樣交出手中的權利,所以和對皇位一直有霸占之心的顧海一起來逼宮了,隻是不知他們兩人哪兒來這麽大的膽子,況且,為何他們一路順順當當地到了自己麵前,都沒有能夠觸發警報,難不成驍騎衛的內部也有他們的人?


    是自己燈下黑了?


    還有,老韓呢,他又為何久久未歸,難不成連他也反叛了?


    此刻顧懿倒是不怨顧玄對天羅地網一事上跟自己產生了分歧,而且導致了這麽嚴重的後果,畢竟他也知道其中的關係,人之常情嘛,顧玄自然想好好對待顧蒼的舊人,給她們留條後路,有個好結局,若不是有這顆仁慈之心,顧玄定然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一提起這件事,原本神色間很是怨毒的曉露,此刻卻是驀地狂笑了起來,隻是笑聲之中,滿是淒涼,痛苦,還有扭曲所產生的快意。


    “不不不,陛下,你錯了,今日,隻有地網,隻有曉露而已呀!”


    她眼角流下淚來,誰會知道,就在昨日,她已經親手殺了她的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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