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玉青霜


    連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在十二月二十二這一天消停了,一大早皇後就命人傳過來話,準備請各宮的妃嬪入鳳儀宮賞雪品茶。


    蘇謐一早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主子不用皇上前些天禦賜的那套首飾嗎?”覓紅忍不住問道。


    “不用,取那套如意釵來就好。”蘇謐道,一邊轉頭向身後的覓青道:“梳平常的飛燕髻。”


    一身淡雅的淺綠盤金彩繡的棉裙,外罩一件銀鼠小夾襖,腳上登著下雪天專用的花盆底繡鞋,收拾停當後,覓紅把那件銀狐皮的鬥篷抖了出來。


    “怎麽把這件衣服拿出來了?快放回去吧,主子又穿不著。”覓青道,她性情沉穩,知道蘇謐行事不願意張揚的意思,心下也深以為然。


    “這麽好的東西不穿白放著實在是可惜了,前幾天劉良人不也穿了嗎?”覓紅委屈地轉向蘇謐。


    蘇謐白了她一眼,懶得說什麽了,這丫頭心地是不錯,就是太天真了。覓紅不敢再說,乖乖地拿進去換了蘇謐平常穿慣了的。


    覓青為蘇謐披上鬥篷,看了看外麵的天色,不禁緩了緩手,道:“主子不如換一件厚一點的算了,天氣實在冷的太厲害,主子身子又弱,這彈墨花綾青緞子的鬥篷實在是遮不了多少風,而且看這天氣似乎晴不了多少時候。”


    外麵的天色還是陰沉沉的,似乎雪花隨時都會繼續飄下來。


    “也好。”蘇謐看了看天色道。


    覓青連忙去取來一件厚重的秋香色羽毛緞的換了。


    在鳳儀宮門口,蘇謐下了車輦,看門外的車架,已經到了不少了。


    還沒有進門,正巧卻見西福宮倪貴妃的車輦到了。車簾子一掀,卻是綺煙跳了下來。看見蘇謐,綺煙高興地跑過來,親熱地拉住蘇謐的手,“姐姐也來了。”


    她竟然是乘坐的倪貴妃的車架,看來倪貴妃表麵功夫做的確實不錯。


    “蘇答應和劉良人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倪貴妃也下了車,在一旁笑道。


    “叫娘娘見笑了。”蘇謐恭敬地行禮回道。


    “本宮羨慕還來不及,怎麽會見笑呢,蘇答應說話就是見外,這一點可不如綺煙妹妹直爽可愛了。”倪貴妃輕輕捂著口嬌笑道。


    “娘娘為尊,蘇謐位卑,禮儀不敢廢。”蘇謐垂首道。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客套這些,說起來綺煙妹妹這般惹人憐愛的佳人在宮裏還真是少見,本宮一見就忍不住當自己的親生妹妹一般。”倪貴妃搖手又道。


    宮人遠遠看著幾人連忙迎了上來,引著她們進了鳳儀宮,穿過幾道回廊,折向後花園,原來今天的小筵席是擺在亭子裏的。


    原本四麵空曠的亭子此時已經被用鮫珠紗團團圍起。鮫珠紗是用采集自東海之中的一種海底植物與銀線,蠶絲混織而成,輕軟柔密,入水難濕,而且如煙似霧,近乎透明,因為與傳說中的鮫綃類似,又呈現珍珠一樣的色澤,所以喚作鮫珠紗。


    幾人一邊說笑著,一邊走進了亭子。


    一進亭子,一股熱氣夾著花朵的清香撲鼻而來,庭中擺著一個嵌金琅琺花瓶,裏麵插滿著新折下來的半開的梅花,四周擺著十幾個座位,鋪著白狐皮坐褥和彩繡靠背引枕,每個座位前都生著一個鎏金塔式小暖爐,溫暖怡人,亭子周圍圍著鮫綃紗,寒氣不侵,從內向外望去,恍如透明一般,園中雪景美色盡收眼底。眾人紛紛脫去鬥篷落座,蘇謐掃了一眼,都是位份高的或者有寵的妃嬪。


    不一會兒,皇後也到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免禮吧,”解開大紅底色金鳳花紋的描金羽緞鬥蓬,皇後笑道:“昨個兒,本宮的父親從南疆得到了一種茶中難得一見的‘白玉青霜’,除了獻到太後和皇上那兒之後,還餘了一些,就送到了鳳儀宮,本宮想今天日子不錯,何不拿來與眾位姐妹分享。”


    白玉青霜!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極品,青霜茶的茶樹隻能生長在水源豐沛的高山懸崖上,常年吮吸岩崖滲發的潔淨泉水,吸群山雲霧吐納的精氣,長出的茶葉色若青玉,碧如凝霜,是茶中少有珍品,其中,樹齡已達上百年的茶樹所產出的茶葉會在頭上變成白色,更加成為絕無僅有的茶中奇品,稱為“白玉青霜”。


    最難得的是,要滿足它生長的條件,隻有在嶺南的極南部山區裏,那可都是在南陳境內啊,如今南陳與大齊可是交戰正酣。


    也隻有皇後出身的王家這種超過百年屹立不搖的世家望族、豪門貴閥才能夠弄得到手。


    眾妃自然是一陣奉承,但有不少妃嬪口裏說著‘有幸品到此茶,何其榮幸……’之語,眼中卻是疑色流露,恐怕不少人根本不知道這“白玉青霜”的來曆。


    皇後轉向雲妃笑道:“皇上一向稱讚雲妹妹是見多識廣的才女,本宮倒要考較考較你了,可知道這茶的來曆?”


    “是,婢妾見識淺陋,讓娘娘見笑了,”雲妃恭敬的回答,她自然明白皇後的意思,“據臣妾所知,這白玉青霜……”


    聽著雲妃娓娓道來,眾妃才恍然大悟,自然更是奉承不斷。連倪貴妃都是讚不絕口,這倒讓皇後略略有些驚奇,多看了她一眼。


    早有婢女上前擺好茶具,開始仔細烹茶,眾妃無事開始閑話家常,一時之間,亭中歡聲不斷,笑語盎然。


    待過了大半個時辰,茶也用的差不多了,倪貴妃便說道:“先人常說品茶賞花為人間雅事,今日見到皇後這院子裏的美景處處,不如姐妹們同去賞一賞園裏的梅花。”


    眾人皆拍手讚成,皇後也笑道,“難得你們有這個心思,今日本宮就做個東道。”


    眾妃嬪紛紛起身,拿起身邊的外衣穿戴起來。


    “咦,我的披風呢?”雲妃忽然驚奇地道。


    “妹妹又怎麽了?”倪貴妃走上前來,不冷不熱地問道。


    “啊!”旁邊的綺煙一聲驚呼,捂著櫻唇,一臉驚惶失措。


    “是我……婢妾穿錯了。”她怯生生地看著眾人,低頭道。她今天與雲妃穿的都是一樣的禦賜銀狐皮的鬥蓬。


    “哼!”雲妃重重地哼了一聲。


    綺煙嚇得一哆嗦,自從被雲妃打了一頓以後,她就特別害怕她。她從小就是家裏的天之嬌女,父母都是捧在手心裏的,還從沒有吃過那種苦頭。


    “妹妹真是太粗心了。”蘇謐上前道,一邊幫已經愣住了的綺煙把鬥篷脫下來,一邊輕輕推了她一下。


    綺煙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跪下道,“是婢妾粗心大意,婢妾知錯了,還望娘娘恕罪。婢妾一定以後引以為戒,不敢再犯。”


    “粗心?宮裏頭的規矩是一句粗心就能帶得過去的嗎?”雲妃氣衝衝地從蘇謐手裏接過鬥篷。她原本就看綺煙不順眼,看見她竟然穿著一樣禦賜的鬥篷更是火上加油,這種銀狐皮鬥篷的珍貴她很清楚,什麽時候自己在皇上的眼裏與這個丫頭一般重要了?那流離的銀光明晃晃紮得她眼睛發燙。


    “劉妹妹不過是一時粗心,雲妹妹有何不這麽得理不饒人呢?再說,劉妹妹又是宮裏的新人,年輕不動規矩,自然不是雲妹妹這樣的老人可以比的。”倪貴妃嬌笑道,話裏那個“老”字若有若無地咬得重了些。


    雲妃臉色一陣發青,那句老字刺得她一陣心痛,看著旁邊綺煙怯生生的模樣,心裏更是火氣,“貴妃姐姐這話恐怕不妥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後宮有後宮的禮法,娘娘出身世家貴勳,又奉皇上之命協助皇後打理後宮,難道連位份尊卑,品軼禮治的道理都不懂了。”雲妃反駁道。


    她鎮定了一下,也不看被自己噎地臉色發白的倪貴妃,轉頭向皇後斂襟行禮道:“娘娘為六宮之主,此事還請娘娘作主,婢妾相信娘娘必定公正嚴明,叫我等心服口服。”


    “皇後娘娘還請看臣妾的麵子,切莫懲罰綺煙妹妹了。”倪貴妃軟語道。


    皇後掃了倪貴妃一眼,平時倪貴妃行事囂張,時常不把皇後看在眼裏,就算現在寵愛大不如從前,她仗著家中父兄勢力,依然不太收斂。


    皇後歎了一口氣,道:“本宮既然為後宮之主,隻希望宮中姐妹和睦相處,親如一家。可惜宮中自然有宮中的規矩,本宮本宮也不能徇私枉法,置祖宗規矩於不顧。否則將來如何管束後宮,令眾位妹妹心服?”頓了一頓,又道,“隻是綺煙終究是無心之過,念你是進宮不久,本宮也就不再重罰,綺煙,本宮就罰你在簷下跪上四個時辰,你可心服?”


    綺煙連忙道:“綺煙多謝娘娘懲戒,婢妾心服。”


    後宮之中尊卑禮法嚴明,象綺煙這種行為,如果從重處置,甚至可以降級去封,皇後僅僅是罰跪已經是輕的了。


    “雲妃也沒有意見吧?”


    雲妃自然覺得太輕,想要說什麽,遲疑了一下,說出口的還是:“娘娘自然公正,婢妾心服口服。”一邊狠狠地瞪了綺煙一眼。


    倪貴妃嘴角若有若無地溢出一絲笑意。


    蘇謐輕輕歎了一聲,四個時辰!那胎兒哪裏還能留得住呢。


    “娘娘且慢,”眼看此事馬上就要塵埃落定,蘇謐突然道,“娘娘明察秋毫,處置公正,我等本都心服口服。劉良人本應受罰,隻是她已經身懷龍種,還請娘娘明鑒,這懲罰理應推後一些時日。”


    這句話宛如平地一聲驚雷,刹那之間眾人臉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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