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山的靈堂設在他家的堂屋,郭宇村的男人都來為張大山守靈,良田爺給張大山的靈堂前上了一炷香,然後就要跪下磕頭,被張大山的兩個兒子張東奎、張東倉扶住,眾人勸良田爺這個頭不能磕,長輩給晚輩磕頭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良田爺正色道:“你們差矣,仙逝者為長,人死了就等於升天,張大山比我先走一步,我就應當磕頭”。眾人感覺良田爺說得在理,於是大家一起跟隨良田爺給張大山的靈堂上香磕頭,磕完頭後大家分坐兩邊,為張大山守靈。


    除過良田爺漏鬥子年紀最長,開始幾天漏鬥子擔心最大,他的四個兒子全都去了河東,這兩天漏鬥子心情稍微安慰,他的四個兒子回來兩個。可是大狼三狼沒有回來仍然讓漏鬥子擔心,他看郭宇村僅剩下的幾個男人全在這裏,試探著問道:“咱們應當想辦法營救那些沒有回來的人”。


    板材去了兩個兒子幫助郭麻子東渡,慶幸回來一個,還有一個兒子沒有回來,沒有回來的兒子是老二板囤,那一年板材曾經把板囤過繼給豆瓜爹為兒,想不到板囤後來又跑了回來,究竟板囤是不是板材的親生兒子多少年來一直是個謎,板囤沒有回來板材心裏也不太著急,聽得漏鬥子說要救人,板材說:“咱們應當找他****的郭麻子要人”!


    漏鬥子聽得這句話心裏一震,感覺到板材說得蠻有道理。是呀,假如不是郭麻子,張大山就不會死,郭宇村也不會有那麽多人被鬼子抓去回不來,這筆帳算在郭麻子頭上一點都不冤枉他!漏鬥子一拍大腿,又恢複了往日的滑稽相,說:“還是板材老弟想得周全,咱們應當找那郭麻子算賬”。


    良田爺擺擺手,對兩人說:“郭宇村就剩下咱們三個人年紀最大,你倆剛才的話在這裏說說可以,千萬不要傳出去。要算帳也算不到郭麻子頭上,應當找日本鬼子算賬!我倒認為郭麻子是條漢子,死都不向日本鬼子投降,老漢我老了,比你們多吃了幾石五穀,咱們要對得起死了的大山,不要丟咱郭宇村的人”。


    漏鬥子腦袋轉彎極快,忙又應承道:“還是良田老叔想得周全”。


    板材還有些想不通,嘟囔了一句:“咱老百姓種田吃糧,管他娘嫁誰”!


    良田爺說:“自古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大道理我不懂,連土匪楊九娃都東渡黃河去打日本,咱可不能犯糊塗”。


    郭宇村逃回來的三個年輕人一致附和道:“良田爺說得在理,要不是隔條黃河,日本鬼子早都打到咱們這裏,我們剛從戰場上撿了一條命回來,親眼目睹了鬼子的殘忍,咱們應當跟郭麻子、楊九娃聯合起來,想辦法救人”。


    良田爺說:“這就對了,咱村裏家家都有一本逃荒史,能走到一起也算緣分,現在男人們大都不在家,全剩下一些女人,千有頭百有頭,咱們村裏也應當有個頭兒”。


    板材知道漏鬥子不是當頭兒的料,良田爺年紀又大了,看來看去,心裏蠢蠢欲動,感覺到幸運砸到自己頭上,有點忘乎所以。他幾乎迫不及待毛遂自薦:“我看這個頭兒我當上比較合適”。


    大家把目光投向良田爺,等良田爺表態。漏鬥子的痞勁又上來了,調侃道:“我看咱倆逑上畫眉眼(罵人的方言),都沒個人樣。這個頭兒還是良田爺當上”。


    良田爺說:“倒退十年,我當仁不讓。可是現在年紀大了,想給村裏人辦事心有餘力不足。我看大家都不要爭了,這不是什麽美差,這個頭兒就讓二狼當上,年輕人腿腳利索,給大家跑腿辦事也方便些”。


    板材自討沒趣,感覺臉上有點過不去,找個台階下來,於是說:“我家裏還有點事,先走一步”。站起來把煙鍋子別在後腰,倒背著手,及拉著鞋,出了屋。


    漏鬥子朝板材背影唾了一口:“呸!尿壺上碗架,還想充大器”。


    板腦也在場,感覺漏鬥子說話太損,站起來想頂撞漏鬥子幾句,二狼拽住板腦的袖子,拉得板腦重新坐下,反過來埋怨漏鬥子:“爹,村裏老人不多,就剩下你們三個,我板材叔也不過是想給大家跑跑腿,你不能那樣損人家”。


    漏鬥子被兒子搶白了幾句,臉上訕訕的,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好狼婆娘過來,說年翠英找漏鬥子有事,漏鬥子趁機溜了出來。


    走在半道上漏鬥子問老婆:“咱跟年翠英平日並沒有瓜葛,她找我幹啥”?


    狼婆娘把漏鬥子的耳朵拽住,厲聲嗬斥道:“把你那張臭嘴收拾幹淨點,都不看看現在是啥時候”!


    轉瞬間回到自家屋子,看見大兒子媳婦正跟年翠英說話,眼睛上掛著淚珠,漏鬥子咳嗽一聲,大狼媳婦看見公爹回來,擦幹眼淚,起身離去。漏鬥子雙手筒在袖管裏,問年翠英:“你找我”?


    年翠英笑得勉強:“掌櫃的不在家,這個家就得由我來當,我家大兒子文濤沒有出息,跟蜇驢蜂的二丫頭混在一起,我想給倆娃把婚事辦了,村裏年紀大的人不多,想請你老叔給倆娃保媒”。


    狼婆娘從外邊回屋,接過翠英的話頭:“我說翠英,村裏人還沒有死完,你找那個糟老頭子幹啥。那老家夥我不是不知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擔心把你的好事辦砸。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年翠英順水推舟:“那就麻煩嬸子替侄女跑一趟腿。那張秀(蜇驢蜂)也是個不好惹的主,隻要她提的要求不出格,你就替翠英答應下來”。


    狼婆娘說:“我拙口笨舌的,不會說媒,我請我親家母劉媒婆去說,保證誤不了你的事”。


    年翠英說:“我原來也打算直接去請劉媒婆,隻是——”


    狼婆娘知道年翠英想說啥,接口道:“娃呀,我說你們都把心放寬,咱村的那些男人不會出啥事,我這輩子遇的事多了,感覺不來害怕。各人該幹啥就幹啥,給娃結婚是喜事,咱村裏又要熱鬧一場”。


    年翠英說:“還是嬸子年紀大,經的事多,心寬,我們年輕,遇到這樣的事情想不開,一個個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其實我想,各家的日子還得要過,天塌不下來”。年翠英說著就要走,浪婆娘也不挽留。隻是說讓翠英回家後等她的消息,一旦做通了劉媒婆的工作她馬上告訴翠英。


    卻說那板材走出張大山家門,心裏的那一點不愉快被風一吹,馬上消失的無影無蹤,心想全村就他一個人走運,隻有一個兒子沒有回來,那個板囤是不是他的親種還不一定,即使死了也不覺得可惜,板囤還有三條兒子三個女兒,皇帝輪流做、明年到咱家。我不稀罕當那個頭兒,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以後這郭宇村就是我板材的天下!


    場院裏,一隻大紅公雞昂首挺胸,站在草垛上咯咯叫了幾聲,幾隻老母雞不為所動,依然在草堆周圍刨食,那公雞感覺無趣,扇著翅膀從草堆上衝下來,猛然間騎在一隻老母雞身上,那老母雞心甘情願跟老公雞親熱,配合得極為流暢。


    板材憋尿了,掏出家夥站在路邊就射,突然間他看見親家母蜇驢蜂從自家院子裏出來,手拿一把笤帚,把那隻老公雞趕跑,把自家的老母雞朝院子裏吆喝。板材把家夥裝進褲襠裏,把褲子係好,走上前幫親家母趕雞。


    蜇驢蜂抬頭一見是親家,臉微微一紅,見板材走到自家門口了,謙讓道:“親家,回家坐坐”。


    板材毫不客氣,倒背著手跟著親家母進屋,抬頭看親家母把頭梳的油光,黑老布褲子,綠格子棉襖襯托出纖纖細腰,四十歲的人了仍然風情萬種。板材看得口裏直流涎水。回想起自己的老婆年輕時也曾經有那麽幾分姿色,不然的話不會讓貨郎拐跑。可是這十幾年一窩接一窩地下崽,臉上早已經變成了黃瓜,彎腰弓背,兩隻眼睛見風流淚,臉上的皺褶比尻壕子還深……板材想得出神,不小心被門檻一絆,差點摔倒,蜇驢蜂回身,下意識把板材扶住,板材就勢撲到蜇驢蜂懷裏。


    蜇驢蜂把板材猛一推,門板咣當一聲,板材扶著門框站定,訕笑著說:“你家門檻太高,差點把我絆倒”。蜇驢蜂過來之人,豈能看不透板材的心裏?男人都這德行,就愛占女人的便宜。要是擱別人,蜇驢蜂早一根擀麵杖把那家夥趕出門,可是板材是親家,蜇驢蜂還是留了些情麵,她說:“你看,青頭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招呼你不太方便”。


    板材知道親家母下了逐客令,可他仍然賴著不走。他自己走進屋,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翹腿坐在炕沿上,從後腰取下煙袋,裝了一鍋子旱煙,反客為主:“問蜇驢蜂,有火沒有”?


    正好兒子媳婦文秀進來,雖然說板腦做了****女婿,文秀見了板材仍然叫爹,文秀沒有看清娘的表情,小媳婦仍然被板腦突然回家而高興得昏了頭,她朝公爹一笑,臉頰上兩個小酒窩顯現,甜甜地叫聲:“爹,我給你點煙”。


    板材翹起二郎腿,心安理得地讓兒子媳婦替他把煙點著,美滋滋地抽著,吐出一口濃煙,回頭看娘,娘的臉色脹成了豬肝。


    文秀沒有看見剛才發生的尷尬事,還以為娘是一個小心眼,她有點艾怨地朝娘努嘴,感覺中娘不該那樣對待公爹。


    蜇驢蜂也是一個不好惹的角色,單聽那綽號就嚇人,她不管女兒什麽態度,把話說得更加明白:“親家,你看,青頭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多有不便,你還是回家吧,板腦回來我讓他來你家看你”。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板材再不走也就說不過去,他跳下炕,臨走前還裝模作樣:“親家母,咱們不當親是兩家,當了親就成了一家,以後有啥難處你就吭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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