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九娃剛推開媳婦的屋門,聽得貼身警衛喊叫即刻重返大堂,看見貼身警衛摟緊郭麻子的腰,郭麻子伸出雙手扶住香案的邊沿,看見楊九娃進屋,臉上的尷尬一掃即過,訕笑著說:“剛才起身太猛,有點頭暈,因此上——”


    可是貼身警衛不容易騙過,他有點神色暗淡地說:“郭團長,我跟隨你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暈過’。我知道你現在到了人生最困難的時期,可是還不至於山窮水盡,你不該那樣想不開”!


    楊九娃腦子飛快地運轉,感覺到這種時候再不能給摯友的傷口上抹鹽,於是將錯就錯,假裝糊塗,批評那貼身警衛:“你說你跟隨郭團長十多年,今天這一點你就做得失職,明明郭團長累了,應該讓他多多休息,大丈夫男子漢出生入死,有什麽過不了的關隘險阻?絕對不會自尋絕路”!


    楊九娃一邊說一邊向那貼身警衛使眼色,貼身警衛隨即明白,他也想找個台階讓郭團長下來,再不能給郭團長過多的難堪,於是安慰郭團長:“郭團長,你累了,睡吧,我扶你去休息”。


    老實說郭麻子的確有點累,是心裏太累。感覺中他沒有讓日本鬼子打敗,而是敗在自己兒子的手裏,一見兒子郭全中那種悲痛欲絕的哭聲郭麻子心如刀絞,兒子辛辣的詰問讓郭麻子無地自容,男人如果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還算什麽男人?!戰場上牡丹紅為郭麻子掙足了臉麵,可是牡丹紅臨死前那種鎮定自如的形象永遠在郭麻子的大腦裏定格,也許焚香叩拜前郭麻子還沒有那種想法,看那香案上紅燭流淚,牡丹紅的身影在牌位上顯現……那一刻郭麻子有點身不由己,站起來的瞬間把腦袋撞上香案……現在郭麻子睡在燒熱的火炕上,發生過的往事一幕幕在腦海裏走過,心裏失落著,找不到歸宿。


    可是楊九娃卻實實在在感覺到了,必須為這個摯友重新樹立生活的信心。人非聖賢,那種活厭煩的心態每個人都曾經有過。楊九娃幾次跟死神擦肩而過,深深為郭麻子目前的處境難過,感覺中當務之急就是為郭團長重新組織一個家庭,男人受傷的心需要女人的安撫。可是在這方麵楊九娃一籌莫展,楊九娃不知道郭麻子需要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黃毛風刮得天昏地暗,按照往年的常規,這樣的黃毛風一連得刮幾天。突然間聽見女人的哭聲一路傳來,楊九娃知道,肯定又是哪一位陣亡的弟兄的家屬前來祭奠,這一次東渡黃河楊九娃損失了十三個弟兄,他也不清楚有幾個弟兄死於戰場,有幾個弟兄走失,凡是沒有回來的都算作陣亡,楊九娃不缺錢,給每個沒有回來的弟兄兩百銀元的撫恤,有的人家好說話,拿上撫恤金,哭幾聲就走了,有的人家偏要鬧出一點動靜,這些事情楊九娃全部委托曾彪一人處理,曾彪經過那一場風波,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被卷進去,處理山寨上的事務愈加小心,再也不敢鬧出什麽疏漏。


    可是哭哭啼啼上山來的這個女人曾彪跟山寨上的弟兄們並不認識,曾彪問那個女人:“你的丈夫是誰”?女人說了一個弟兄的名字,可是那個弟兄的家屬已經把撫恤金領走。曾彪為難了,請示楊九娃,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有過,有的女人本身就是山寨弟兄們的姘婦。楊九娃想都沒有想就說:“胡亂打發一點銀元讓她走人”!可是曾彪仍然有顧慮,問楊九娃:“假如再有其他女人來冒領撫恤金咋辦”?


    楊九娃為難了,說:“把那個女人帶進來讓楊某看看”!


    那個女人哭哭啼啼進來了,楊九娃眼睛一亮:這個女人給郭兄做個夫人正合適!


    楊九娃問道:“小婦人你的家住哪裏”?


    那女人回答:“小女子家住撇撇溝”。


    楊九娃繼續問道:“你跟xx(陣亡的弟兄)怎麽認識”?


    那女人回答:“我們交往已經幾年,xx一直答應娶我。想不到這次戰死河東,你叫小女子日後怎麽生活”?一邊說一邊又嗚嗚直哭。


    楊九娃哭得心煩,吼道:“人死了哭不活來!可是我那個弟兄有老婆有孩子,他老婆已經將那份撫恤金領走”。


    那女人聽得此言稍微有點恐慌,立刻又恢複了鎮定,開始使用起女人慣用的伎倆,她哭天抹淚地說:“那個死鬼從來也沒有說過他有老婆有孩子,一直說要娶我”。


    這些事情沒有人作證,誰也說不清。楊九娃看那女人有幾分姿色,衣服也穿得幹淨,試探著問道:“小婦人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那女人回答:“家裏還有一個老娘”?


    楊九娃繼續問道:“有孩子沒有”?


    曾彪有點疑惑,這個楊大哥以前從來不跟女人說話,見了這個小婦人為什麽問得這麽仔細?


    隻見那女人回答:“我跟xx一起生了一個兒子”。


    曾彪脫口說出:“為什麽不見你把兒子帶來”?


    楊九娃瞪曾彪一眼,隨即突然明白,這個女人是在說謊,為的是騙領撫恤金。他一隻獨臂把桌子一拍,還沒有開始問話那女人立刻就跪倒了,連聲討饒道:“小女子該死!小女子跟xx沒有兒子,但是那xx確實常來,小女子不會騙人”。


    楊九娃鬆了一口氣,問得直接:“想不想嫁人”?


    那婦人哭道:“家裏還有一個老娘,確實想找一個依靠,但是不想再找耍刀弄槍之人,這些人沒有實話,擔心耽誤自己”。


    楊九娃歎道:“任何地方都會有騙人之人,但是楊某不會騙人。隻要小婦人願意,你們可以立馬成婚”。


    那婦人低下頭來想了半天,抬頭說道:“小女子必須見人,另外還必須征得老娘的同意”。


    小婦人提的這兩個要求並不過分,楊九娃當即非常爽快地答應。楊九娃對小婦人說:“我這就派兩個人去撇撇溝把你娘請來,你要見的那個托付終身之人就在我的山寨,你們即刻就可見麵。即日就可成婚”。


    當下楊九娃喊來楞木,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般,楞木槽頭牽馬,帶領一個弟兄上馬飛奔下山而去。楊九娃然後來到疙瘩住的屋子,看疙瘩已經無甚大礙,能夠下炕走動,洋芋已經回家,疙瘩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女人負責照顧疙瘩的衣食起居,儼然一對恩愛夫妻,炕上兩個兒子玩耍,充滿家的溫馨。


    楊九娃坐下,問疙瘩:“什麽時候喝你們的喜酒”?


    那女人的臉微微一紅,疙瘩正色道:“這件事萬萬不可倉促,我還要回家請示我的老娘,還必須征得洋芋的認同”。


    楊九娃一臉壞笑:“我給郭麻子老兄找下一門媳婦,想請三弟給咱參謀”。


    疙瘩詫異,這楊大哥以前從不跟女人說話,什麽時候也學會了當紅娘?當即表示:“大哥,這樣的事情不得莽撞,必須征得郭團長同意”。


    楊九娃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當初你給大哥說那香玉時,大哥還不是不同意?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飯,郭麻子不同意也由不得他自己”。


    可是疙瘩還多了一層考慮:“楊大哥,這件事必須做得穩妥,必須把那女人的來龍去脈弄清。等幾天我稍微好一點,親自到哪撇撇溝把這個女人調查清楚”。


    楊九娃有些心急:“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郭團長目前情緒不穩,甚至有輕生的念頭,我打算——”


    疙瘩坐不住了,住著拐杖出屋,看院子內寂靜無聲,雖然已經時值中午,弟兄們還在睡大覺,隻見一個小婦人站在聚義堂前曬太陽,一見疙瘩走過來,瞪起眼睛把疙瘩直瞅,疙瘩看那女人也沒有什麽特別,隻是感覺細皮嫩肉,好像不是受苦人家出身,心裏多了一層疑慮。


    那女人肯定有些誤會,看疙瘩時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女人都喜歡健壯的男人,她一定對疙瘩非常滿意。滿以為疙瘩要說什麽,豈料疙瘩轉身走開,沒有張口。


    楊九娃離開疙瘩的屋子,轉身走進郭麻子睡覺的地方,看見郭麻子四肢伸展,睡得正酣,他有些不忍心打擾這個摯友,轉身想出屋子,正好跟疙瘩撞了個當麵。楊九娃劈頭問道:“你看那個女人咋樣”?


    疙瘩擺擺手,示意大哥先不要說話。這時隻見郭麻子坐起來,可著嗓子吼道:“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兩人靜靜地聽完,滿以為郭麻子已經醒來,正在發泄心中的憤懣,豈料那郭麻子唱完以後又重重地倒下,四肢伸展,鼾聲如雷。楊九娃跟疙瘩四目對望,感覺中郭麻子是在夢裏跟牡丹紅對唱,他倆不忍心打擾郭麻子的好夢,轉身出屋。


    看那女人仍然在院子裏站著,等著楊九娃跟疙瘩上前說話。疙瘩說:“為了對郭麻子負責,我必須去一趟撇撇溝,把這個女人的來龍去脈弄清”。


    楊九娃卻大不以為然地說:“一個碎(小)女子她還能翻得了天!我已經派人去撇撇溝接這個女人的老娘,她老娘來了以後一切都會明白”。


    那小婦人不見楊九娃跟疙瘩上前,主動走上前跟二人搭訕:“大哥,有什麽吃的沒有,整整餓了一天”。


    山寨上的弟兄鬧騰了一夜,此刻正睡得還沒有起來,楊九娃叫來自己的女人給這小婦人做飯,那香玉已經知道楊九娃有意把讓這個小婦人跟郭麻子成親,做好飯後端進大堂,一邊看那小婦人吃飯一邊拉呱。


    疙瘩看沒有他的事了,轉身回到自己屋子。那小婦人看著疙瘩的背影問香玉:“楊大哥給我介紹的對象是不是這個人”?


    香玉知道這個女人弄錯了,糾正道:“那個人已經有老婆有孩子,楊大哥介紹的男人是大名鼎鼎的郭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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