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發生了這麽多的磕磕碰碰,文濤和文慧完全置身度外,一對新人高高興興地舉行完婚禮,在洞房裏麵對紅燭相擁。那是一年中最富有幻想的二月,窗外吹進和煦的風,紅燭流淚,爆出一聲脆響,牆上映襯著兩個人重疊的身影,身上的衣服自然滑落,文慧伸出蓮藕似的胳膊,把自己的小丈夫裹入懷中,那郭文濤瘦小的身軀在文慧的懷裏有點失重,他幸福地閉上眼睛,享受著小大姐的愛撫。


    突然一隻老鼠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出來,撲滅了桌子上的紅燭,屋子裏霎時暗了,閃爍著一絲火星,文慧一聲驚叫,把文濤摟得更緊,郭文濤隻有十三歲,十三歲的小丈夫故作鎮靜,他顫栗著說:“不怕,我看見是一隻老鼠”。可是他嘴上雖然那麽說,身子卻抖個不停。不料文慧的驚叫變成了大哭,她說她看見了許多鬼影……那哭聲在寂靜的山村傳出很遠,剛剛失去男人的女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紛紛在自己的大門口點燃驅鬼的篝火,火光中女人們手持砍刀狂舞,保護她們的孩子不受鬼魅的侵擾。那是一種最原始的驅鬼方式,二月的第一聲春雷由遠而近,無知的村民們把一些最普通的自然天象歸咎於妖魔鬼怪的懲罰,文慧的哭聲增添了人們的恐懼,人們折騰夠了,又不約而同地跪倒在良田爺的屋前,她們一致認為憨女撿來的孩子有點怪異,祈禱天界派來的神童保佑她們安寧。憨女挺著大肚子抱著兒子出現在茅屋的門口,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大家看見“小神童”雙手合十,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麽。連良田爺也感覺疑惑,這三歲小孩有點不可思議。


    一場春雨從人們的頭頂澆灌而下,人們冒雨跑回自家的茅屋,村子裏又重歸死寂。感覺到鬼魅已經在大家的驅趕中逃遁,大家的心靈得到了暫時的安慰,女人們哄著孩子悄然入眠,也許她們夢見了自己的丈夫。


    幸虧年翠英多了一個心眼,感覺到這空曠的老宅院隻住兩個小孩子不放心,於是她把上屋爺爺曾經睡過的小炕燒熱,跟小女兒文秀睡在上屋為一對新人做伴。


    年翠英忙碌了一天,昏昏沉沉地睡去,突然文慧的哭聲把她驚醒,緊接著就聽到了村子裏女人們驅鬼的喊聲,剛強而自信的年翠英也有點頭皮發麻,她起身來到院子裏,故作鎮靜地問文濤:“你們怎麽了”?


    文濤顫聲說:“剛才一隻老鼠撲滅了蠟燭,文慧說她看見了鬼影”。


    年翠英不顧新婚夫妻的忌諱,走進新房裏重新點亮紅燭,看小倆口摟抱在一起站在地上,衣服滑落了一地,文慧肥碩的****抵住文濤瘦小的肩胛,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新婚之夜……她看牆上的人影飄忽不定,突然見明白了,文慧看見的,是燈光暗淡下去以後自己的身影。年翠英大聲地嗬斥自己新婚的兒媳:“別哭了!整條村子都被你的哭聲震動”。


    可是文慧仍然哭著申辯:“娘,你不要走,我害怕,我當真看見了鬼影”。


    年翠英指著牆上的人影問文慧:“那是什麽?不要杯弓蛇影,自己找罪受”。


    一場春雨伴著春雷,撲打著窗欞,紅燭被風吹滅,一絲火星在暗夜裏閃爍了許久,牆上的人影逐漸消遁,讓人無端生出恐懼。年翠英伸出兩隻胳膊抱著兩個孩子,說:“不用害怕,娘給你們做伴”。


    睡在上屋的小女被響雷驚醒,伸手一摸不見了娘,哭著喊著跑到院子裏,被雨澆得濕透,年翠英跑到院子裏把小女兒抱起,聽見伴著春雷,村子裏逐漸歸於寂靜。


    蜇驢蜂的心情簡直糟透了,女兒的大喜日子怎麽會碰上板材這麽個瘟神!文慧的婚禮就在隔壁院子舉行,隔壁院子裏發生的一舉一動都灌入蜇驢蜂的耳際,熙熙攘攘的人群相繼散去,大家都心緒不佳,聽不到鬧房的喧囂,年翠英關大門的聲音很響,蜇驢蜂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兩個小女兒睡在她的兩旁,真有點有點佩服親家母年翠英辦事的能力,能把紛亂的場麵調理得有條不紊。


    經過了一連幾天的忙碌,突然感覺累了,睡意漸濃,正迷瞪間突然聽見女兒文慧竭斯底裏的哭喊,蜇驢蜂驚恐著坐起來,慌忙穿好衣服,下意識地走到老宅院門口,聽見親家母年翠英起來了,西廈屋的燈光重新點亮,心裏稍覺安慰,可是過不了多久村子裏就響起了驅鬼的喊聲,一個男人的聲音最亮,那喊聲好像公驢發情那樣讓人耳膜鼓脹,大女婿板腦也起來了,抱一堆柴禾放在大門外,準備像村裏人一樣點燃驅鬼的篝火,蜇驢蜂氣急,說話的聲調有點變形:“你這是做什麽?村裏人不明真相,難道我們也要跟上瞎起哄”?


    板腦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問嶽母:“我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蜇驢蜂指著隔壁院子說:“可能兩個孩子受了什麽驚嚇,我聽見親家母起來了,咱們不好進去參與”。


    板材那公驢般的喊叫傳入板腦的耳際,板腦的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感覺中老爹爹有點幸災樂禍,所有的行為都讓人感到厭惡,板腦循著聲音走到老半桶的身後,飛起一腳踢得老爹爹趴下,板材以為真的遇見鬼了,三魂六魄全被嚇丟,喉嚨裏咕隆著,含混不清跪在地上討饒:“神仙饒命”。


    板腦苦笑道:“爹,你再不要丟人顯眼了,回家頭蒙著被子睡覺,行不”?


    板材也不敢跟兒子論理,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回了屋,村子裏少了板材的噪音,安靜了許多。突然間在火光閃爍處,又出現了一個鬼影,那是狗剩沿著各家門前的篝火跳來跳去,公鴨般的嗓門發出了母貓叫春時的哼哼,女人們沒有理睬狗剩的癲狂,紛紛湧到良田爺的院子裏叩拜“神童”。嘩啦啦一場春雨從天而降,被雨水澆滅的篝火冒著白煙,一道閃電劃過,折騰了大半夜的村子終歸平靜。


    雨水洗刷了人們心中的浮躁,新生的太陽在樹梢上跳躍,鳥雀子毫不理會這個村子發生的不幸,依然盡情展現著自己的歌喉,女人們揉著眼睛坐起來,昨夜發生的一幕依然曆曆在目,他們穿好衣服不約而同地來到場院,耳際裏傳來了一個嬰孩的哭聲,洋芋說:“憨女生了,是個閨女”。


    在精神和物質都極端貧乏的年代,一個小孩子的怪異行為引起了郭宇村婦女們的極大興趣,無意中,大家對憨女有了一絲敬畏,也許,又一位菩薩問世,憨女成為大家心目中的“王母”。女人們回家拿出舍不得吃的麥麵,為憨女製作花貢(花饃),當天夜裏良田爺家的院子裏燈火通明,女人們捏製的各種花饃琳琅滿目。


    整整一夜,蜇驢蜂都在驚恐中度過,天微明時分她就敲開了親家母的院門,想不到年翠英比蜇驢蜂起來更早,已經把院子裏的雜物打掃幹淨。年翠英知道親家母肯定一夜未睡,一見麵就滿臉歉疚地說:“親家母,讓你吃驚了,其實沒有什麽,一隻老鼠撲滅了桌子上的蠟燭,兩個孩子沒有經驗,誤認為牆上的影子就是鬼影,驚恐的喊聲搞得全村人都不得安寧”。


    蜇驢蜂舒了一口氣,也對年翠英表示歉意:“親家母我看你一連忙碌了幾天都沒有睡好覺,千萬不要把自己累倒”。


    兩親家母一邊說一邊進了上屋,年翠英哀歎一聲:“家裏沒有一個男人就等於沒有主心骨,這陣子還說不上睡覺的事,我想今天就趕到鳳棲縣城,把老爹爹的酒肉館重新開張,不管怎麽樣窮日子總得要過,想讓親家母幫忙給孩子做幾天伴兒”。


    蜇驢蜂感歎親家母哪來那麽大的心勁,能一刻不停地運作,她好心勸道:“親家母不用那麽著急,歇幾天再去”。


    年翠英還是一聲長歎:“學校裏已經開學了,我想到縣裏給幾個娃報名,生就苦身子人,總有幹不完的事情”。


    蜇驢蜂隻好說:“親家母你就放心去吧,這幾個孩子由我給你照顧”。


    年翠英說:“我把文選、文義、文華帶走,隻留文秀一個女孩在家裏,文濤新婚,就讓他在家裏住幾天,我到城裏收拾好以後再來接他們夫妻倆,你晚上過來就睡在這邊,給幾個孩子做伴”。


    蜇驢蜂問:“咱村到縣城八十裏路,你跟孩子如何能走得到”?


    年翠英回答:“昨天我跟二狼已經商量好了,正好二狼要去縣上辦事,我跟二狼同去”。


    說話間二狼已經過來,問道:“姨,我娘說你昨天剛給娃結婚,要我等你一兩天,咱過一兩天再走,行不”?


    翠英說:“我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就走,你如果不方便,就借我們兩匹馬,我們到鳳棲以後,將馬寄存在東門外的騾馬大店裏,你來鳳棲後,把馬牽回來”。


    二狼囁嚅著,想了一會兒,說:“我回家跟我娘商量一下”。


    二郎走後蜇驢蜂說:“親家母你就讓板腦去吧,板腦還能幫你收拾酒館的房子”。


    年翠英嫌那板腦辦事給他爹板材一樣毛糙,但是也不好駁回親家母的一片好心,停一會兒才說:“我跟二狼已經商量好了,主要是想用人家的馬,如果二狼不去了,再讓板腦去”。


    原來,前幾天年翠英已經安排好了,決定給兒子辦完婚事以後去鳳棲把爹爹留下的酒館重新開張,年翠英是個急性子人,想好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做起事來滴水不漏,不把事情幹完就睡不好覺。她去漏鬥子家借馬,漏鬥子不好說不借,但是將馬借給一個婦道人家又有些不太放心,心生一計,決定讓二郎跟年翠英同去,把年翠英母子幾個送到鳳棲以後將馬牽回。


    村子裏昨晚“驅鬼”折騰了一夜,劉媒婆急急忙忙跑出屋子,想跟上村裏人一起去跳大神,冷不防被一個人拽住衣服袖子,劉媒婆回頭一看,原來是親家母狼婆娘,狼婆娘一輩子活得膽大,從來不相信什麽鬼神,她好心勸道:“親家母,村子裏的女人們都心緒不寧,這種時候咱不能瞎攪和”。


    劉媒婆寄人籬下,不得不聽。全村家家門前都燃起一堆篝火,唯獨狼婆娘家沒有,天明時分狼婆娘打發二狼過來,詢問翠英,今天去不去鳳棲?


    村裏人看見,二狼牽出來三匹馬,馬背上馱著年翠英一家幾口人的被褥,老二老三合騎一匹馬,年翠英抱著小兒子騎在另一匹馬上,小女兒要跟上娘同去,年翠英哄孩子:“娘回家時給娃買糖”。文濤把妹妹抱在懷裏,朝媽媽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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