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翠英的叫驢子酒館又成了鳳棲閑漢們諞閑話的“人市”,那一天人們津津樂道,競相傳說郭宇村出了兩個“女俠”,年翠英內心琢磨著,立馬猜透了人們傳說中的女俠是誰。她也有心請兩個同鄉來酒館一敘,怎奈何兩位女俠被人們簇擁著進了劉副軍長的官邸,大家知道年翠英就是郭宇村人,紛紛詢問那兩個女俠的根底。年翠英平時跟呼風雨和張東梅不怎麽往來,隻能說個大概,她告訴大家,據她所知,那呼風雨是內蒙人,而張東梅好像是東北人。


    人們意猶未盡,紛紛猜測那兩個女俠刀槍不入。這一點年翠英最清楚,她告訴大家,那兩個女俠的命運跟年翠英一樣,丈夫都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勞工。人們唏噓著嗟歎著,大罵日本鬼子慘無人道,又認為亂世出英雄,任何事情都是逼出來的,這兩個女俠肯定跟穆桂英花木蘭一樣,青史留名。


    崔秀章燒了一大壺開水,給開水裏邊放了一大把竹葉,提出來讓閑漢們解渴,閑漢們拿起大碗喝著竹葉水,喝完了又唾沫星子亂飛,在一起抬杠,諞閑。


    可是年翠英卻沒有心思聽大家抬杠,她聽說葛有信回來了,心裏惦記著她的兩個兄弟,叮嚀崔秀章照看一下酒館,年翠英自己則出了後院的側門,信步來到八條腿羊肉泡饃館。


    叫驢子酒館重新開張,看樣子對羊肉泡饃館影響不大,前來吃羊肉泡饃的食客仍然很多。年翠英走進泡饃館,一眼就看見了葛有信正在給哥哥幫忙,葛有信也認出了年翠英,走上前來打招呼:“翠英嫂子,難為你今天有功夫光顧我的飯館”。


    翠英在一張空桌子上坐下來,話也問得直接:“有信兄弟,你剛從延安回來,可否見過我的貴明貴元兄弟”?


    葛有信兩手一攤,做了一個無可無奈何的姿勢,他告訴年翠英:“剛才滿香嫂子來過,同樣也詢問李妍的消息,可是八路軍的機關遍布整個陝甘寧邊區,我跟貴明貴元的確不在一起”。


    年翠英有些失落,也不久坐,站起來,打算告辭。


    葛有信突然說:“翠英嫂子,我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聽說豆瓜爹回來了,他肯定知道郭全發哥哥的消息”。


    年翠英有點急不可耐,問道:“你聽誰說的”?


    葛有信也不隱瞞:“我剛從黃河岸邊回來,不過聽說郭麻子害怕豆瓜爹遭人暗算,目前豆瓜爹還在郭麻子的軍營裏邊”。


    年翠英急急忙忙回到酒館,告訴崔秀章,要崔秀章先幫她照看幾天孩子和酒館的生意,她想回一趟郭宇村。


    眼看著天色已晚,崔秀章有些為難,兩人的關係已經遠遠地超出了雇傭的範疇,崔秀章還是替年翠英擔心,他問道:“什麽事麽?看把你急得,是不是全發回來了”?


    年翠英也不隱瞞:“郭全發沒有回來,不過村子裏回來一位老人,我想打探一下全發的消息”。


    崔秀章臉上的失落一掃即過,看樣子年翠英還是非常在乎人家的丈夫,他崔秀章算個什麽,頂多是個偷腥的貓。不過崔秀章還是把那不快的心情強壓下去,他關切地說:“翠英,天不早了,你能不能明天再走”?


    年翠英撲捉到了崔秀章臉上那些細微的變化,她有些感動,酒館開張將近一個月來,多虧了崔秀章裏裏外外忙活,才使得酒館恢複了爹爹在世時的興旺,可是他們都在情感方麵表現出了某種克製,崔秀章晚上酒館一打烊,堅持到西門外的土窯內居住,早晨又在鳳棲人的眾目睽睽之下來到酒館當爐頭,鳳棲人當然不知道年翠英跟崔秀章之間的那一段隱情,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年翠英雖然算不得寡婦,可是丈夫郭全發被日本鬼子抓了勞工。有時,年翠英表現出了某種暗示,崔秀章卻不為所動,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如果傳出了老板娘跟夥計有染,叫驢子酒館立馬就不會再有食客來光顧。可是這天下午,酒館臨近關門之際,兩個人都從對方的臉上撲捉到了某種信息,他們沉默著。有點心照不宣。


    三個孩子放學回家了,崔秀章端出來給孩子們準備的飯菜,然後解下圍裙,說:“我回去了,明天我來時,你再走”。


    年翠英顯得有點遲疑,她用抹布擦著桌子,臉上顯出了一絲紅暈,說出的話隻有自己才能聽清:“你先稍等一下”。


    崔秀章看翠英的嘴唇一張一合,知道翠英想說什麽,他看了看三個孩子,心裏湧上來一股酸楚,如鯁在喉,咽了一口唾沫,才說:“晚上把前門後門關緊,街上野狗太多,防止野狗鑽進來糟蹋廚房的食物”。


    年翠英鼓了好大的勇氣,終於說:“你先等我一下,我還沒有去過你住的地方,想去你那裏轉轉”。


    這個信號再明顯不過,崔秀章不可能再有所猶豫,可是他不想給任何人留下話柄。崔秀章說:“翠英,鳳棲人的唾沫點子有毒,為了咱的生意,我住的地方你還是不要去”。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你把側門不要關,等人都睡下時我過來”。


    年翠英看了三個孩子一眼,孩子們好像並不理會大人們究竟說了些啥,仍然吃得狼吞虎咽。她扭過頭,不看崔秀章,說出的話明顯帶點氣:“你愛來不來”……


    黃昏時的鳳棲城罩在一片煙霧之中,崔秀章出了西城門,下了一山緩坡,回到自己居住的土窯洞,光棍的日子好混,出門一把鎖,進門鑽被窩,反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往日他總是一覺睡到天明,可是這天夜裏崔秀章睡不著了,心裏煩躁。他把衣服脫光,把一桶涼水兜頭澆下,仍然無法解除心頭的悶熱,估摸得時間差不多了,崔秀章出了窯洞,來到城牆底下,猛然聽到一聲口令:“幹什麽的”?


    崔秀章渾身出汗了,他在鳳棲居住了幾十年,居然昏了頭,怎麽沒有想起夜間根本就無法進城?


    可是年翠英癡心不改,仄起耳朵聽了一宿,後半夜聽到門吱一聲開了,心裏頭一陣激動,她披了一件衣服來到院子裏,院子裏竟然進來一隻大黃狗。年翠英把狗趕出院子,猛然抬起頭,看見了城牆上射過來手電的光……她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崔秀章不會來了,他根本就進不了城。


    天蒙蒙亮,年翠英睡不著,拿一把笤帚,開了門,站在酒館的台階上,不知道在等什麽,那種期待令人憂傷。


    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從街道北邊婷婷而來,走近了,年翠英才看見,原來是張東梅。


    在郭宇村,平日裏兩個女人並無交往,年翠英並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在張東梅身上的事情,看見東梅抱著一個孩子,到讓年翠英吃了一驚,她上前招呼東梅:“東梅,你這麽早抱孩子要去哪裏”?


    有關年翠英在鳳棲縣城開酒館的傳聞張東梅聽說過,想不到兩個女人大清早在鳳棲街上相遇,張東梅走得匆忙,她一邊走一邊回答:“我的兩個弟弟出門趕腳,昨夜歇腳在騾馬大店裏,我想去看看他們”。


    年翠英剛想說現在城門還不到開的時候,一眨眼張東梅已經從自己身邊走過,鳳棲縣城本身就不大,年翠英一探頭就能看到東城門口,她見城門果然緊閉,門洞子外站著兩個哨兵。張東梅正跟那兩個哨兵論理,年翠英走了過去。


    那兩個哨兵認識張東梅,他們說要開城門可以,但是必須請示長官,張東梅吼道:“快點!別磨蹭,姑奶奶等不及”。


    年翠英心軟,知道張東梅的脾氣,她在一邊勸道:“娃還小,別把娃嚇著”。


    東梅回頭還翠英一個感激的笑,說:“趕腳的漢子早晨走得很早,我擔心等城門開了以後見不到我的兩個兄弟”。


    那兩個當兵的知道張東梅武功了得,不敢怠慢,當即開了城門,年翠英擔心張東梅有失,跟著張東梅來到騾馬大店,店掌櫃告訴她倆,趕腳的漢子們為了趕路,半夜裏起來都走了。


    其實張東梅看望兩個弟弟是假,想跟上漢子們趕腳是真,她嫌一個人呆在家裏心慌,於是想到了帶著孩子去搞長途販運,反正一路上有兩個弟弟以及二狼和豹子照顧著,估計也不會怎麽受累。早晨起來東梅沒有告訴婆婆,擔心婆婆知道後又要阻攔,想不到她起了個大早仍然沒有趕上騾馬大隊,她歉意地對年翠英笑笑,漏鬥子提著褲子從屋子裏出來了,揉了揉眼睛看見了兩個女人,有些吃驚,問道:“你們怎麽能遇到一起”?


    張東梅對年翠英使了一下眼色,年翠英心裏明白,什麽都不說。東梅對公爹說:“我想再看看兩個弟弟”。


    此乃人之常情,漏鬥子深信不疑。停一會兒狼婆娘也趕來了,見到張東梅安然無恙,大家也都放心。


    年翠英邀請大家到酒館坐坐,漏鬥子一家人感覺到不能拂了翠英的好意,於是大家相隨著來到叫驢子酒館,正好崔秀章也來了,年翠英把張東梅和公公婆婆介紹給崔秀章,囑咐崔秀章炒幾個好菜,她要好好招待這幾個鄉親。


    劉副軍長在自己的官邸聽到下屬匯報說張東梅已經找到了,終於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感覺中索性好人做到底,派自己的吉普車司機送張東梅一家子回村,年翠英正好搭順車回到郭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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