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來得非常突然,李妍根本來不及考慮,隨著窯洞的門哐當一聲鎖上,李妍的神智還處在混沌之中,她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將是什麽,隻是像打擺子一樣渾身顫栗,感覺中好像在冰大阪上行走,渾身凍得透明,靈魂被架到火上烘烤,有一種撕肝裂肺的灼痛,她在冰與火的冶煉中磐涅,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


    李妍對那個警衛員隻是有些好感,知道八路軍的隊伍裏不準戰士談情說愛,有時在四目對閃中迸出一絲火花,隨即便被一種無望的情緒澆滅。李妍牢牢地守著那條底線,她不會飛蛾撲火,用生命去撞擊地獄之門。李妍還在幻想著能在八路軍的隊伍裏幹出一番事業,為爹娘增光添彩,雖然遭受了那麽多的打擊,但是李妍始終沒有放棄對人生願景的追求。


    喉嚨裏竄上來一股火,李妍感到口渴,她下了炕,摸索著為自己舀了一杯涼水,灌進肚子裏,神智頓時清醒了許多,夜闌珊,窗外擠進一彎殘月,有站崗的士兵在窗下來回走動,腳步聲敲擊著李妍的心弦,好像明天就是她的末日,李妍又一次嚐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時,李妍想到了死,既然生不如死,死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李妍閉上眼睛,腦海裏重現了媽媽那焦慮的麵容,記憶中的媽媽永遠是那樣慈祥,燭光下媽媽聲調柔和,一字一句地教李妍學習《女兒經》:女兒經,仔細聽,早早起,出閨門,燒茶湯,敬雙親……李妍在母親的熏陶下,調教得彬彬有禮。可是突如其來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讓李妍應接不暇,身心俱疲。


    李妍舍不得媽媽,她不想讓媽媽籠罩在失去女兒的悲痛之中,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明哲保身,把全部罪過推向那個警衛員,控告那個警衛員強奸未遂。這樣一來李妍就是一個受害者,就能博得周圍所有人的同情,為自己挽回名聲。可是那個警衛員卻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當年八路軍處罰強奸罪的刑罰就是槍斃,想到槍響之後又一個無辜的生命倒在血泊之中,李妍渾身一陣痙攣。


    那是一個平常的早晨,一抹陽光照進窯洞,隨著鎖子一聲響,門開了,畢旅長穿一身嶄新的軍裝,來到李妍住的窯洞。李妍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判官到了,反而顯示出前所未有的平靜。她靜靜地坐著,像一尊菩薩,身上散發出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正氣。畢旅長被李妍的美貌驚呆了,有點恍惚和不知所以。


    但是領導不愧是領導,畢旅長迅速把那種心猿意馬的思緒收回,他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說出的話兒無可挑剔:“李妍,我的確很痛心,那警衛員跟我多年,你的文化底蘊讓我欽佩,你們兩個人我誰都舍不得。可是你知道,八路軍有鐵的紀律,不管是誰違反了紀律就要受到懲罰,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我知道,你是受害人,是無辜的”。


    時間在一瞬間凝固,空氣緊張得似乎就要爆炸,畢旅長不計前謙,網開一麵,已經給李妍留足了回旋的空間,隻要李妍點一下頭或者說一下:“是”,姑娘就會解脫。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李妍根本就沒有想到那個警衛員會不顧一切……李妍嘴唇痙攣著,說出的話出奇地平靜,卻有一種力拔千斤的震撼:“畢旅長,是我主動……”。


    畢旅長驚愕地張大了嘴,雖然昨夜新婚,但是臥榻之側的新人並不是畢旅長心目中的情人,畢旅長對李妍還是心存那麽一點情感,他其所以倉促結婚完全是出於輿論的壓力。現在,已經新婚的畢旅長坐在昔日瘋狂追求的女子麵前,仍然感覺到李妍冷豔逼人。那種魅力超越了百花爭豔的範疇,仿佛菩薩臨幸,讓人感到一種力量一種慚愧。


    窯門洞開,畢旅長有意把他跟李妍的談話對戰士們公開,他那一張目無表情的臉上還殘存著那麽一點狹隘的尊嚴,畢旅長要讓戰士們知道,畢建業絕對不會因公徇私,給李妍穿小鞋。


    李妍抬頭一看,看見了院子裏站滿了警衛團的戰士,戰士們用眼神鼓勵李妍,一張張嚴肅的臉上充滿期待。李妍的心緒開始回暖,她改變了一下坐姿,抬頭挺胸,眼簾下墜,聲音提高了八度:“畢旅長,處分我吧,是我主動”。


    滿院的戰士們都聽到了,發出了一陣驚歎的唏噓,那不是莊嚴的承諾,也不是信誓旦旦的表白,那是心靈的震撼,大慈大悲的觀音用光環挽救一個年輕的生命!那一刻,連畢旅長也為之感動,站起來,把手伸到半空。


    畢旅長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站起來,整了整自己的衣領,重新坐下,恢複了平靜。他平靜地審視著李妍,感覺到這個姑娘骨子裏有一種靈氣一種傳承,那種靈氣與生俱來,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褻瀆。畢旅長說:“姑娘,這是你人生的關鍵時刻,還是要慎重”。


    李妍嘴角痙攣著,思想開始波動。是呀,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卻要一輩子背上那恥辱的名聲。況且,往後的路還很長,她以後怎麽有臉重見自己的父母?院子裏戰士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他們也許沒有想許多,他們關心的還是,那個跟他們在一起朝夕相處的警衛員的生命。


    畢旅長伸手看表,站起來,說:“吃飯時間到了,姑娘,給你留足時間,你可以慎重考慮”。


    戰士們讓開一條路,看畢旅長從窯洞內走出,但是大家沒有散,也沒有心思吃飯,看李妍轉過身麵朝牆壁,肩膀在不住地抖動。停一會兒安遠進入李妍的窯洞,為李妍端來了洗臉水,吃飯的號聲響了,圍在門口的戰士們心有不甘地離去,有人打好飯菜又回來了,守在李妍的門口,大家都在守望,守望一個渺茫的結局,誰的心裏都非常清楚,那個警衛戰士的命運就掌握在李妍的手心,隻要李妍承認自己被強奸,那個警衛戰士立刻就會人頭落地。


    大家端著飯碗站在李妍的窗口,站在門口,看李妍平靜地洗完臉,安遠又為李妍端來飯菜,李妍好似心無所騖,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她平靜地吃完飯,平靜地來到畢旅長的辦公室,平靜地坐在畢旅長的對麵,然後平靜地說:“畢旅長,處分我吧,是我主動”。


    後來,那個警衛戰士背著很重的處分,被從警衛團調離,聽說上了抗日前線。那隻是李妍人生路上的一段插曲,畢旅長在全團戰士大會上,宣布了對李妍的處分決定,可是不知道誰帶頭鼓掌,全團戰士竟然報以熱烈的掌聲,那掌聲是對李妍行為的肯定。生活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李妍還是畢旅長的秘書。不過通過這件事大家對畢旅長也刮目相看,認為畢旅長在處理這件事上比較得體,最起碼沒有對李妍打擊報複。


    李妍好像沒有失去什麽,也沒有人對李妍表示輕蔑,隻是警衛團的戰士離李妍更遠了一些,誰也不敢跟李妍接近,惟有安遠每日裏從李妍的窯洞內進進出出,把畢旅長的要求和指示向李妍傳達。閑暇時,便坐在李妍姐姐的麵前,逗李妍姐姐解悶。


    夏日,山崖上的毛杏最先成熟,有的滿身金黃,有的半黃半綠,杏子們成群結對,擠眉弄眼,從綠葉叢中探出頭,挑逗人們的食欲。李妍把生活中的煩惱丟在腦後,跟安遠一起,爬上山間的石板路,去采摘山崖上的毛杏。那是一段難忘的時刻,周圍的群山蒼翠欲滴,安遠身手矯健地爬上了一顆杏樹,綠草茵茵的杏樹下黃色的毛杏落了一層。毛杏勾起了李妍童年的記憶,姑娘的眼裏閃出了童年夥伴們的身影,她不知道那些小夥伴們現今身在何方,也許在為各自的日子打拚……私塾學校裏那撕心裂肺的一幕讓人不堪回首,為什麽受到傷害的總是女人?女人為什麽總是受到男人的欺淩?


    猛然間耳朵邊響起了熟悉的女人的聲音:“李妍,你在聚精會神地想什麽”?


    李妍驚恐地抬起頭,看身邊坐著霍大姐和二妮。她們可能已經來了很久,不忍心打擾李妍的思緒,李妍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是你們,嚇我一大跳”。


    霍大姐坐在李妍的身邊,看李妍還是一如既往地單純可愛,三個女人一邊吃著地上的毛杏一邊啦話,那個安遠一忽間不見了,大家心裏也沒有怎麽留意,二妮突然摟著李妍親了一下,開玩笑說:“李妍,我要是個男人我也會不顧一切地追你”。


    李妍臉上顯出了緋紅,她推了二妮一把,說:“人家心裏難過得要死,你卻還在尋窮開心”。


    霍大姐說:“不要鬧了。我倆今天來找你,主要是想征求你的意見,再願不願意回到我那個單位”?


    李妍看看前後左右無人,突然間給霍大姐跪下,麵朝霍大姐磕頭作揖:“老天爺你總算開眼了,我的苦日子熬到頭了!霍大姐,你是我的大救星”!


    霍大姐滿臉嚴肅:“這裏就咱們三人,霍大姐也不想抓你的辮子,如果在人多的地方說出來,就是嚴重的政治問題。咱們的救星隻有一個,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


    李妍吐吐舌頭,立刻檢討:“說漏嘴了,霍大姐,李妍剛才一高興,也就無所顧忌”。


    就那樣,李妍又回到了霍大姐身邊。回到霍大姐身邊的李妍恢複了往日的浪漫天真,她還是個孩子,還處於生命的花季,盡管遭遇了那麽多的不幸,但是一遇到陽光雨露就顯示出強壯的生命力,李妍在霍大姐的後勤部感到心情舒暢,每日裏都能聽到她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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