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在八路軍後勤處工作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時期。逃脫了無休止的婚姻糾纏,撫平了心頭的累累傷痕,李妍抖落了滿身的塵埃,又開始了她新的人生征途。


    後勤處是一個龐大的機構,霍大姐所領導的隻是後勤處的一個分支,成員幾乎全是中央首長們的家屬。首長們日理萬機,常常不是上前線就是下連隊,很少有時間在一起團聚,八路軍的隊伍迅速壯大,部隊的給養常常供不應求,於是,大生產運動悄然興起,男兵們上山開荒種地,女兵們紡線織布做鞋縫軍裝。一首膾炙人口的大生產調子在解放區傳唱,彰顯了那個時代的精神:解放區那麽呼嗨,大生產那麽呼嗨……


    那天,李妍和她的姐妹們正在把各地送來的軍鞋一雙雙檢驗,打包,準備送往前線。突然霍大姐興衝衝而來,對李妍說:“李妍,你先停一下,跟我去一個地方”。


    李妍心裏忐忑著,不知道霍大姐要把她帶到哪裏,該不是又為她介紹對象?女人們在無休止的婚姻糾纏中,永遠是被動的一方。她拉住霍大姐的手,幾乎是在懇求:“霍大姐,你先告訴我,要去哪裏?是不是又要為我說媒”?


    霍大姐詭秘地一笑:“你去了就會知道”。


    李妍甩脫霍大姐的手,不走了,她撅起嘴,嘟囔道:“要是再為我說媒,我寧願死在這裏”!


    霍大姐笑得燦爛:“你當真不去”?


    李妍疑惑著:“霍大姐,你一向直爽,今天這是怎麽了”?


    霍大姐一語道破天機:“你爸來了,你去不去”?


    李妍急不可耐地問道:“當真?我爹現在哪裏”?


    在霍大姐丈夫中央z首長那簡陋得幾近寒酸的辦公室兼宿舍內,李妍見到了久違的父親,父親明顯地消瘦了,風塵仆仆,好像走了很遠的路。李燕不顧一切撲向老爹,頭靠在爹爹的肩膀上,失聲痛哭。霍大姐和首長知趣地退出,讓父女倆在一起團聚。爹爹憐惜地撫摸著愛女的頭發,無不關切地問道:“妍兒,你這半年生活得可好”?


    李妍對爹爹隱瞞了她遇到的所有不幸,一邊哭一邊不住地點頭,她隻是告訴爹爹,她一到延安就跟年貴明分開了,聽說年貴明上了前線。緊接著李妍迫不及待地問爹爹:“我娘可好”?


    李明秋告訴愛女:“你娘每天在家裏跪在佛像前為她的兒女們祈禱,隻要你們都平安,快樂,我們的心就能放得下”。


    父女倆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卻連一句也說不出,感覺中所有的語言都很苦澀,李明秋隻是反複地叮嚀孩子:“需要什麽你盡管說”。


    李妍搖頭:“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回家告訴娘,我這裏一切都好,我很快樂……”。


    可是李明秋明顯地感覺到了愛女對他隱瞞了什麽,他不便細問女兒的隱憂,隻是問女兒:“能否請假回一趟家”?


    李妍搖頭,說八路軍紀律很嚴,她還沒有看到過那個戰士請假回家。李妍叮嚀爹爹一定要注意身體,等抗戰勝利時她一定回家看望爹娘。


    李明秋說:“妍兒,你給你娘寫幾句話,我回家時給你娘捎上”。


    李妍似乎有滿腔的話要說,卻連一句也寫不出,她反複地思考了許久,才寫到:“娘,我很好,不要為我擔心……”。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轉瞬間已經到了吃飯時間,首長特意囑咐炊事班給父女倆加了兩個炒菜,為了讓父女倆有更充足的時間交談,霍大姐和她的丈夫沒有陪父女倆一起吃飯。李明秋一邊吃飯一邊問女兒:“要不要我給你留下一些錢”?


    “不要”。李妍一邊搖頭一邊擺手:“八路軍實施供給製,這裏日子雖然過得艱辛,但是要錢沒有地方花銷,從家裏走時你給我帶的銀元已經被組織沒收”。


    吃完飯李妍把老爹爹送出很遠,李明秋眼圈紅紅的,勸女兒就此止步,父女倆灑淚惜別,李妍目送著老爹爹走出很遠,驀然回頭,發覺霍大姐跟她的丈夫就跟在李妍的身後,李妍再也忍不住了,爬在霍大姐的肩膀上大哭。


    不經意間,霍大姐的肚皮一天天鼓起,後勤處的女戰士們無不為霍大姐高興。霍大姐是南方人,跟丈夫一起參加過長征,已經三十多歲了,能懷上孩子確實不容易。當然,最高興的要算z首長,從槍林彈雨中走過,曆經九死一生,心裏最清楚這個親生兒子對首長來說意味著什麽,用當年流行的話說,革命自由後來人。


    開始那一段日子霍大姐仍然堅持上班,大多數懷孕的女戰士都沒有休假的時間,有的女同誌直到臨產的前一天還堅持在第一線,第二天突然不見了,一打聽才知道昨天晚上生了小孩。可是霍大姐不同,在當年霍大姐屬於大齡孕婦,z首長親自為霍大姐請假,“強迫”霍大姐提前一個月在家裏待產。組織部門為了照顧z首長跟霍大姐夫妻倆,還特意為霍大姐配備了一個保姆。


    組織上最初決定讓二妮去侍候霍大姐,還專門為霍大姐開了小灶,二妮每天都為首長跟霍大姐做飯,洗衣裳,打掃屋子,閑暇時間便陪著霍大姐散步曬太陽。可是有一天突然前線傳來消息,二妮的丈夫劉啟來跟日本鬼子作戰時受傷了,目前正在八路軍野戰醫院接受治療,首長指名要二妮前往野戰醫院陪伴丈夫。侍候霍大姐的使命自然而然地落在李妍身上。


    二妮春風滿麵,穿一身灰色軍裝,八角軍帽戴在頭上,兩條辮子梳得油光,她來到首長的窯洞門口,嗓子響亮地喊了一聲:“報告”!


    霍大姐掀開門簾把李妍迎進屋子,手指頭在李妍額前點了一下,有點嗔怪和疼愛地說:“妍兒,以後再來時不準喊報告”。


    李妍在家時常常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做飯實在是外行。霍大姐待產的那一段時間,常常是霍大姐親自做飯,李妍在旁邊當幫手,就那樣霍大姐也心甘情願,霍大姐喜歡李妍的開朗和滿臉陽光。霍大姐還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把李妍向丈夫推薦,李妍是個才女,八路軍的隊伍裏缺少知識女性。


    轉瞬間霍大姐到了臨產期,組織上安排霍大姐提前住進了醫院,並且為霍大姐安排了單間,李妍自然搬進醫院裏日夜陪伴。那天晚上霍大姐突然肚子疼,立刻就被推進了手術室,z首長聞訊趕來,在手術室外邊焦急地來回度步。停一會兒接生大夫出來了,z首長焦急地迎上去。接生員無可奈何地說,胎位不正,需要動手術。


    z首長狠狠地掐滅煙頭,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緊接著就是漫長的等待,可能大家都預感到了什麽,當年黨中央在延安的首長都不約而同地來到醫院裏焦急地等待,終於,手術室裏傳來了嬰兒的哭聲,大家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緊接著護士慌慌張張出來,告訴大家產婦大出血,需要緊急輸血!


    當年八路軍醫院的醫療條件較差,由於事先準備不足,等到血源配好時霍大姐已經停止了呼吸。


    霍大姐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了,z首長走上前握了握霍大姐餘溫尚存的手,接著脫下軍帽,在霍大姐的遺體麵前久久地佇立,在場的所有首長們都為霍大姐的不幸離世而脫帽默哀,李妍簡直驚呆了,想不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結束,她無所顧忌,撲到霍大姐身上大哭。


    以後的日子李妍就在醫院裏住下來,理所當然地當起了新生嬰兒的奶娘,每天早晨都看見一個八路軍戰士把一瓶羊奶放在醫院病房的窗台上,李妍把羊奶煮沸,加上白糖,然後精心喂養,嬰兒在李妍的精心哺育下,逐漸長得白胖。


    有時,z首長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到病房,抱一抱親生兒子,然後麵朝李妍對視一笑,說一句:“小同誌你辛苦了”。


    這是對李妍的最高獎賞,李妍激動著,給首長敬一個軍禮,嘴裏回答著:“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首長的眼神裏流露出了感激,突然問了李妍一句:“小同誌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我替你想辦法滿足”。


    李妍猝不及防,她當真沒有考慮。兩隻美麗的眼睛瞪得圓溜,嘴微張,萌得讓人心神恍惚。z首長隻瞄了一眼,感覺中如同掣電,渾身麻木。


    首長垂下眼簾,把孩子放在床上,好像擔心控製不住自己,落荒般逃走。


    以後一連幾天,再也不見首長出現,可是李妍心裏卻在想著,怎樣對首長提出自己的願望,她最大的要求就是回一趟鳳棲,見一回親娘,明知道這根本就無法辦到,可是李妍仍然心存幻想。


    那一日,突然來了後勤處的幾位大姐,這些大姐已經來了幾次,李妍沒有在意。那幾個大姐稍坐,便對李妍說:“李妍,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李妍費勁想了半天,茫然搖頭。那些大姐全笑了,其中一個大姐說:“今天,是這個孩子過滿月,也是霍大姐的忌日,z首長可能不來了,我們幾個來,為這個孩子慶祝。”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了首長的說話聲:“誰說我今天不來了”?z首長進入病房抱起自己的孩子,繼續說,“日本鬼子發動的侵略戰爭使多少孩子失去了父母,我們今天舍生忘死地跟鬼子拚命戰鬥,就是為了我們的孩子以後永遠再不要經曆戰爭”。


    緊接著,又來了幾個首長,大家一致提議,要為這個孩子過一個別出心栽的滿月,借以安慰霍大姐的亡靈。


    在八路軍後勤醫院的大院內,舉行了一次別開生麵的音樂會,為一個失去媽媽的孩子慶祝滿月,八路軍的傷員們拄著拐杖,纏著繃帶,跟後勤處的女兵們一起,爭先恐後地獻唱。正是大家有了堅定的信念,才使得艱苦的歲月充滿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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