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鬥子家設起了兩座靈堂,祭祀大狼和三狼,春花(粘粘)抱著兩個孩子跪在大狼靈前哭得死去活來,而張東梅卻站在三狼的靈前,兩隻眼睛充血。東梅不相信那麽活靈活現的一個人為什麽突然就會死,不相信災難總是降臨在她的頭上,她就那樣端直站著,不下跪也不知道哭,像一尊塑像。


    狼婆娘幼年喪父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人生中三大不幸全讓她一個人遇上。但是這陣子狼婆娘不糊塗,她知道她是這個家裏的頂梁柱,不能倒下。狼婆娘不擔心大狼媳婦春花,春花雖然哭得很傷心,可是哭過以後該幹啥還得幹啥,哪個女人死了男人不哭?哭是女人的本性,也許把滿腹的委屈哭出來,心裏就會舒服一些。


    可是張東梅卻不哭,不哭的女人受傷最重。狼婆娘害怕了,真替東梅擔心。


    夜已經很深,漏鬥子無法睡覺,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搖頭晃腦,有點無所適從。二狼媳婦生了個男孩,還沒出滿月,板蘭根的肚子又鼓了起來,漏鬥子最關心的是板蘭根,板蘭根生的兒子才是漏鬥子的根!可是漏鬥子不能明說,狼婆娘前夫生的三個兒子對漏鬥子不錯,漏鬥子不能昧良心,大狼和三狼命歸黃泉他照樣悲痛至極!可是漏鬥子不知道該幹啥,拿著煙鍋子一邊抽煙一邊看著狼婆娘忙裏忙出。


    狼婆娘朝漏鬥子走近,漏鬥子誠恐誠惶地站起來,剛想問一句什麽,突然間狼婆娘把漏鬥子的耳朵拽住:“老家夥你聽著,趕快去把東梅娘叫過來”!


    漏鬥子一邊哎呀呀地叫著一邊說:“媳婦們都在,你給老頭子不留一點情麵”。


    狼婆娘把漏鬥子放開,踮起蘿卜腳又踢了老家夥一腳:“我看你不順眼!兒子死了好像跟你無關”。


    漏鬥子大叫冤枉:“大狼跟三狼把我當他們的親爹一樣對待,老婆子你這句活我可擔待不起”。


    狼婆娘擺擺手:“快去快去,三狼媳婦那樣子我看著害怕,叫她娘來勸勸東梅”。


    漏鬥子搖頭晃腦地走了,聽見滿條村一片哭聲,這陣子東梅娘已經睡下了,一個男人半夜裏去叫寡婦的門合適不?他站在村子中間躊躇。


    正在這時隻見豆瓜媳婦披頭散發而來,哭著喊著說:“叔吔,你快去看看我爹,我爹他他他——他快不行咧”!


    漏鬥子想起了豆瓜爹跟豆瓜媳婦的苟且之事,感覺中有點惡心,他不想去攪渾水,磨蹭著不想去。


    誰知豆瓜媳婦突然給漏鬥子跪下了:“叔吔,深更半夜的,這個村裏除過你,再沒有其他男人,求求你到我家看看,我爹他快不行咧”!


    漏鬥子著慌了:“這娃,你快起來吧,我給你指條路,你去叫老良田,我到你家確實不合適,即使要去,也要有人作證”。


    豆瓜媳婦踉踉蹌蹌站起來,她沒有去找良田爺,而是去敲疙瘩家的門,疙瘩半夜裏起來,看見屋子門口站著豆瓜媳婦,星光下水上漂嫋嫋婷婷,感覺中肩膀還在隱隱作疼,聽水上漂說豆瓜爹快不行了,疙瘩二話沒說,穿起衣服就走,來到豆瓜家一看,豆瓜爹直直地在地上躺著,案板上放著半截錢錢肉。


    這種場麵疙瘩沒有見過,心想一條村子就他一個壯漢,這裏邊蹊蹺事太多,把他攪合進去渾身有嘴也無法說清,他想逃脫,被豆瓜媳婦一把拽住:“哥吔,你就行行好吧,老爹爹一死我就徹底沒有了依靠”。


    疙瘩正在為難之時,漏鬥子跟老良田隨後趕來了。漏鬥子一張破嘴,但是心特軟,感覺中不能讓一個孤寡女人半夜裏再出啥事,於是把老良田喊起來,兩個男人趕到豆瓜家,看到豆瓜媳婦正拽住疙瘩不放。


    老良田有點誤會,“呸”一下子給疙瘩唾了一臉,大罵疙瘩趁人之危。


    漏鬥子知道底細,趕忙解釋:“不關疙瘩的事,疙瘩是豆瓜媳婦叫來的”。


    豆瓜媳婦哭道:“良田爺你弄錯了,我爹他是自找的,我也不知道他為啥要殘害自己”。


    漏鬥子嘿嘿一聲冷笑:“不管怎麽說救人要緊”。


    疙瘩媳婦菊花放心不下疙瘩,挺著大肚子趕來了,女人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立馬明白了其中的內涵。菊花給疙瘩治療肩傷時還剩下一些刀傷藥,她要疙瘩趕快回家去取。漏鬥子和良田爺把豆瓜爹抬來平放在炕上,豆瓜爹平日裏在郭宇村人緣不錯,良田爺還有些不解,詢問豆瓜爹:“我說你一把年紀了有啥想不開”?


    豆瓜爹疼痛難耐,他有氣無力地說:“大煙”……


    水上漂看看兩位老人,垂下眼簾,說:“我爹他沾上了煙癮”……


    漏鬥子有點不屑:“活該”!


    良田爺可能也看出來一些蹊蹺,哀歎一聲,說:“事已至此什麽話都不能說了,救人要緊”。


    停一會兒疙瘩把刀傷藥拿來了,疙瘩媳婦要疙瘩把那刀傷藥按在傷口上,然後給豆瓜爹包紮好。漏鬥子摸著豆瓜爹的腦袋說:“治好了是你的命大,治不好是你命該如此,我們已經盡心了,老夥計你好好養傷吧,再不要胡思亂想”。


    說完一行人就想離開,水上漂一把將疙瘩的衣服袖子拽住,哭著說:“大哥,你不能走,我一個人在這屋裏害怕”。


    疙瘩無可奈何地看著菊花。菊花也經曆了數不清的磨難,知道女人在這種時候最脆弱,她看了看大家,竟然義無反顧地說:“你們都走吧,我留下來陪弟妹幾天”。


    三個男人從豆瓜家出來,看黃河東岸泛出了魚肚白,郭宇村在悲痛中又迎來了新的一天,良田爺突然問疙瘩:“郭宇村十個男人全部死光這個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


    疙瘩顯得一籌莫展,說他也不知道從哪裏刮過來這麽一股風。好像前一個時期八路軍運往黃河東岸一批武器,聽說為了組織煤礦工人暴動。


    良田爺說:“我八十多了,雖說能吃能睡,可是終究年歲不饒人,目前的郭宇村老的老小的小,需要一個人出來穩定大家的心。在外趕腳的幾個孩子還沒有回來,即使回來也沒有一個人肩膀上能擔當得住事,疙瘩,我看你應當站出來”。


    疙瘩回答得非常幹脆:“良田爺,這種事情誰都沒有經曆過,你說要我咋辦?我絕不推辭”。


    良田爺說:“我想,郭宇村去了河東的十條漢子不可能全都死光,咱先弄清消息來源,看是不是有人在這裏邊攪渾水”。


    三個男人在場院裏分手,各回各家。漏鬥子一路走一路想:感覺中現今的世事有些荒唐,真讓人看不懂,看樣子豆瓜爹跟兒子媳婦早有一腿,不然的話老婆子不可能到仙姑庵去出家,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就不要再去想,反正郭宇村誰也不會去說啥,可是老家夥不知道是良心發現還是自責,竟然用刀子自殘……漏鬥子真有點替豆瓜爹擔心,老家夥一死連個挖墓的人都沒有,誰把豆瓜爹埋進墳墓裏頭?


    一邊想一邊走,冷不丁禿腦瓜上挨了一鞋底,狼婆娘一手拿著鞋怒不可遏:“叫你去請親家母,你倒好,走了一夜不回家,說!死到哪裏去了”?


    漏鬥子方才記起狼婆娘分給他的使命,抬頭一看,看見親家母東梅娘正在狼婆娘身邊站著,他一邊摸著腦瓜一邊憨笑:“你看看,孫子滿院跑,該給老漢留一點臉麵”。


    東梅娘轉過身捂著嘴憋不住笑了,狼婆娘到有點不依不饒:“滿村子家家都設靈堂,你到哪裏躲清閑去了”?


    漏鬥子看親家母站在當麵,不好意思把昨天夜間遇到的景致直說,他拐了個彎,哀歎一聲:“出了院子剛走到村子中間,突然看見豆瓜媳婦哭哭啼啼而來,說豆瓜爹不行了,要我去看看,我跟老良田疙瘩一起去看豆瓜爹,想不到老家夥不想活了,竟然自殘”。


    狼婆娘心裏一怔,心想這郭宇村簡直成了大雜燴,什麽景致都有,豆瓜娘出家,豆瓜爹自殘,肯定跟那個妖精媳婦有關!想那麽多作甚?自家屋子裏的淒惶還哭不完,這陣子管不了其他,先安排好自家的事再說。狼婆娘歎了一口氣,又吩咐老頭子:“站著幹啥?抱些柴燒火去”!


    漏鬥子不走,還有話說:“老良田說的話還是有一定的道理,郭宇村的十個男人不可能全都死光,這股陰風不知道是誰吹起來的”?


    張東梅剛從茅房出來,聽到老公爹的這句話突然精神一震,晦澀的眼睛一下子顯得明亮了許多:“我說三狼不可能死,他一定還活著,爹,娘,你們說對不”?


    狼婆娘最先反應過來,癡情女張東梅的精神需要三狼支撐。漏鬥子說得對,兩個兒子之死僅僅是謠傳,誰也無法驗證,何必要把家裏鬧得這麽悲痛?狼婆娘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把自己的蘿卜腳揉揉,然後說:“三狼媳婦,你說的對,咱不信那些謠傳,說不定那天早晨,三狼突然回來”。


    屋子裏傳來了孩子的哭聲,東梅娘說:“東梅,孩子醒了,你去給孩子喂奶,一夜沒睡,你也睡睡,無論發生什麽事,咱們活著的人還得千方百計活下去”。


    東梅進屋去了,狼婆娘也不管親家母站在麵前,誇讚漏鬥子:“漏鬥子你今早晨從誰家的蔥地過來的?變得聰(蔥)明了。東梅那孩子感情專一,受不得打擊,你剛才幾句話說得東梅有了精神”。


    大家折騰了一個晚上,都昏沉沉地睡去,郭宇村的早晨顯得淒冷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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