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個月不見馬隊從郭宇村路過,二狼和林秋妹也不見回家探望父母和他們的一雙兒女,豹子心裏起疑,馬隊該不是遇到了什麽不測?


    郭宇村出現了一道風景,悄然興起了習武的風氣。反正家家都有槍,種植大煙帶來的巨額收入讓郭宇村變得麵目全非。一開始是幾個女孩子閑得無聊,背著槍聚集在場院裏過過槍癮,疙瘩的兩個女兒秀花和秀氣壯實得像兩頭牛,自然沒有男人能看上她們,姐妹倆好像對找對象結婚也不甚熱心,可是她們居然戀上了槍,場院就在家門口,一吃飯就端起槍在場院裏聯係瞄準。文秀自從嫁給年貴元以後,幻想著有一天夫妻倆比翼齊飛,反正也閑得無聊,帶著妹妹文英也背著槍來到場院,加入到習武的隊伍裏邊。還有板蘭花板蘭葉倆姐妹,這兩個孩子小小年紀就遭到了那些遊兵散勇們的蹂躪,姐妹倆小小的年紀就埋下了仇恨的種籽,她們從內心崇拜郭宇村三個女俠,向往著有一日她們也打馬揚鞭,馳騁疆場,掌握自己的命運。


    迎著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郭宇村的村道上,早早地出現了一個背槍的女人,那女人一襲紅衣,嫋嫋婷婷,頭上挽著高高的發髻。自從半桶死後,再沒有男人來纏水上漂,嫌那個女人晦氣,可是水上漂總是我行我素,一個人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有聲有色,她不在意男人女人的白眼,也不在乎別人在後邊議論她什麽,反正這幾年郭宇村有錢了,基本上不出村子什麽都可以買到,自然有商販把所有的生活用品用車拉馬馱,運到郭宇村銷售,水上漂吃喝不愁,加之有老公爹幫她照顧兒子,她總是第一個來到場院,場院的旁邊緊靠一處不大的山包,形成一個天然的靶場,山包上那些老兵們別出心裁,刻畫出許多形態各異的靶標。男人們摟著女人還在貪婪被窩裏的那一點破事,郭宇村的上空,聽到了早晨第一聲清脆的槍響。


    那一定是水上漂,這個女人對習武打槍有些癡迷,當年一顆子彈三斤小米的價錢,但是郭宇村的女人不怕,郭宇村有的是錢。場院那邊不時傳來槍聲,女人們練習打靶用的是實彈。


    習武的隊伍不斷地壯大,以至於發展到後來郭宇村凡是能走動的女人甚至孩子都會打槍,大煙帶來的巨大經濟效益促使了郭宇村畸形發展,郭宇村形成了自己的勢力範圍,武裝到牙齒。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也不是郭宇村人的發明,毒品和武器是一對孿生兄弟,凡是種植毒品的地方都有地方武裝勢力保護,執政者內外勾結,在巨大的商業利益的誘惑和驅使下,為毒品的運輸和銷售大開綠燈,當年國民政府千孔百瘡,無暇顧及民生,毒品的泛濫以及各種社會問題的肆意蔓延,加速了舊政權的滅亡。


    狼婆娘的心思越來越重,眼看著孫子滿院跑,兒子們卻都不在家,郭宇村每天槍聲不斷,每次聽見槍響狼婆娘就眼跳心慌,三狼之死對狼婆娘打擊太大,她常常一個人起來,在炕上獨坐到天亮。可是狼婆娘不糊塗,她清楚她不能倒下,一旦倒下這一家人就會蹋垮,漏鬥子是個好人,可是不會當家,一大家子人全靠狼婆娘一人操持,事無巨細都要她親自過手,狼婆娘必須挺直腰杆活人,這種活法很累,但是狼婆娘沒有辦法。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狼婆娘每天早晨起來,總要到村口的歪脖子樹下瞭望。她心裏期盼著什麽,那種盼望隨著時間的疊加越來越強,一家人心裏清楚,狼婆娘在等待二狼。兒是娘心一塊肉,兒行千裏母擔憂。二狼已經幾個月沒有回來了,該不會二狼也遇到了什麽不測?


    遠遠的山坡上,影影綽綽走過來兩個人,狼婆娘心裏一陣驚喜,走近了一看,原來是三狼媳婦張東梅,另一個小夥子狼婆娘也認識,那個小夥子曾經在郭宇村住過,是一個八路軍。埋了三狼以後狼婆娘曾經對三狼媳婦說過:“冬梅,你以後找對象娘不會反對,但是必須把那小夥子帶回家讓娘看看。娘年紀大了,說不定那一天就會離世,必須讓你的女婿對你的兒子承擔責任”。


    現在看來張東梅身邊的小夥子很可能就是三狼媳婦為她重新找的女婿,狼婆娘心裏雖然有些失落,但是臉上仍然掛著笑意,她咧開嘴笑了,婆婆的笑容讓張東梅感覺萬箭穿心!冬梅走上前雙手扶住婆婆,問道:“娘,您在這裏等誰”?


    狼婆娘想說,我等二狼。話一出口卻完全走了樣:“我等你們”。


    那個“你們”剛一出口,敏銳的冬梅發覺,婆婆已經把她跟葛有信當成夫妻。冬梅把葛有信拉到狼婆娘跟前,對葛有信說:“這是咱娘”。


    看得出葛有信那個“娘”叫得勉強,可是狼婆娘聽見了,回答的響亮:“哎!小夥子,冬梅是個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心疼(方言,相當於愛)你的媳婦”。


    兩個年輕人攙扶著狼婆娘回家,老人家到底忍不住,問張東梅:“冬梅,你們見到二狼了沒有?你妗子你媽常來打聽,怎麽幾個月一直不見馬隊回村、一直聽不到幾個孩子的消息”?


    張東梅不會說謊,臉憋得通紅,她支吾著,有點言不達意:“他們正在路上,娘,你可要保重你的身體”。


    張東梅明顯地感覺到了,婆婆有點站立不穩。這個剛強的老太婆幼年喪父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人生三大不幸全讓她遇到,感覺中腳下的路起伏不定,滿眼金星,無數顆太陽在她的麵前晃動。到家了,狼婆娘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喘一口氣,然後說:“冬梅,娘這心已經磨出了老繭,你對娘說實話,二狼是不是也——遭遇了不幸”?


    本來張東梅跟葛有信已經商量好,路過郭宇村不回家,直接去河東。隱瞞親人的死訊是一件非常痛苦的過程,況且林秋妹已經交代,對於二狼之死能對婆婆瞞多久就盡量瞞多久。也許林秋妹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的處境不盡相通,張東梅好賴還有弟弟和媽媽,林秋妹舉目無親,想巴結婆婆照顧她的兒女。張東梅在村口跟婆婆相遇純屬偶然,兩個年輕人隻顧埋頭趕路,一抬頭,看見婆婆守在路口。


    張東梅啜泣著,仿佛一根魚翅卡著喉嚨:“娘,您不要難過,秋妹嫂子擔心您承受不起,不讓我說,事實上我的舅舅和二狼已經走了(方言,這裏指死了)一個多月”。


    村子裏傳來了清脆的槍聲,那是女人們在場院裏練習打靶,板蘭根為豹子喜添了一個健康的兒子,西廂屋傳來了嬰兒的哭聲。大狼媳婦春花把冬梅的兒子抱出來交給冬梅,冬梅又將兒子交給葛有信,那孩子也真會來勁,葛有信剛抱在懷裏就給他尿了一身。豹子哇一聲大哭,哭聲在郭宇村的上空徘徊,郭宇村又一次沉浸在悲痛之中。


    張東梅回到娘家,看見媽媽和妗子一身素白,在為舅舅守靈,原來妗子和媽媽已經知道了舅舅死亡的噩耗,表妹金愛愛告訴冬梅,金智清和張東魁兄弟回家住了一天,又去了河東。


    郭宇村習武的隊伍裏邊,增添了倆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一個是張大山的遺孀蘭兒,一個是金寶川的遺孀秀兒,兩個女人把巨大的悲痛埋藏在心底,把四個兒女送上前線,身邊隻留下年紀最小的女兒金愛愛,集家仇國恨於一身,時刻準備著上戰場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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